前世篇  

 一  

天无尽，淡白无尘；地无涯，雪莹无瑕。  
斜风挟落细雪，泠泠如精灵般旋舞，随凛冽寒风席卷漫延至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万籁无声。  
玄色的缁衣上落下一层薄薄的细雪，漆黑散落的长发密结一片细细的雪珠，长眉入鬓，星目微合，悬鼻之下，唇红之间，气如幽兰。  
到底坐了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日月交替，四季轮回如流星过眼，百年光阴如昙花开谢，千年也不过是弹指之间。  
早已习惯了无声、无形、无影、无边的空灵寂寞孤独，在这天地之尽的极阴极寒之地，却是修道的桃源。  
到底修练了多久，千年总有了吧，为何还是不能羽化成仙，有什么不能舍弃。突然很想再跟那只千年的雪狐辩论一番。自从五百年前，雪山之巅，朗月星辉下，论道三天三夜，那家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很是怀念那双狡辩得逞后灿若星辉的笑眼、那条晃动的雪白蓬松的大尾巴，死狐狸，几百年的时间不见总不至于成为人家御寒的围领了吧。  
念间眉眼笑痕展现，唇角上扬，贝齿微露，纵有千年修行还是不能喜怒无形。  
心念即动，再修何意，轻身跃起，身形修长挺拔，如鹤影惊鸿掠过，踏雪无痕。  

初见那两点新绿，疑心是幻影，这极阴极寒之地，何曾有过半点生灵。近前，拭去面上的冰晶，却真真是雪地之上冒出两片如宝石般半透明的嫩绿新芽。怎会有这样一个小小的生命存在，如何落下的种子，这里人迹沓无，难不成是九天玄女座下的青鸟从人间折返天界无意间衔落至此，要有多强的生命力才能穿透冰层生根发芽。  
叶片已有微微的冻伤却丝毫掩不住盎然生机，说不清是怜惜还是爱护，毫不犹豫已用手细心连根兜起，纳入怀中，笑意更浓，转眼风停雪消，天地间竟似有春色轻拂。 光阴荏苒，草庐后院，饮万年雪水，吸天地日月精华，新芽已长成齐眉小树，树干不过腕粗，叶冠如华盖，片片嫩叶油绿透明，叶脉清晰可见。日夜相伴，竟似通灵，修道之时，静静相随，遮风荫雨，闲余之际，随风起舞，树影婆娑，如嘈嘈私语，着实可爱，心中难舍难分的情愫暗然滋生。  
不记得花尽多少心血，长成如此这般，悟道醒来再看已是五百年后。难得极阴之地的晴天。阳光亦是惨白，在树叶间闪烁跳跃，空气中揉和了淡淡的清香，习惯一睁眼就轻抚长粗了树干，如同轻抚了自己的身体。  
树间怎会有闪动的红点，拨开层层枝叶，原是一粒圆润小巧，晶莹剔透，冰雪无瑕如红宝石，却又甜香诱人的小果。居然种下的是一株樱桃，居然能结出如此美妙可人的小东西。  
心中一阵狂喜，脑海中不禁浮现故乡成片的樱桃林，儿童的欢喜雀跃，老者的拈须微笑，这尘封已久的记忆和感觉很久都未曾有过，不由得托在掌心，爱不释手。喜与之同，悲与之共，心心念念不愿伤害半分，日日夜夜不舍离开半步。  
当青色的鸟影从天而降，直奔红点而去，原本悟道中从不可能无故中断的人，心中一紧，星目微睁，身形陡起，衣袖已迎影重击而去。口中轻叱道：“不许伤害我的东西。”  
“文晟赫，你好大胆，竟敢伤我。”青影坠地幻成身着青羽的女子，嘴角一缕血痕。  
“原来是九天玄女座下的青鸟，实在是得罪了，仙界奇花异果无数，大仙又何苦为难我的樱桃。”拱手间言语不卑不亢。双眸却万般怜惜盯住小果，还好没有伤到，颤颤的只怕是受了惊吓，等我打发了这只讨厌的鸟儿，再来哄你。  
“哼，要不是这株樱桃饮万年雪水，吸五百年日月精华，结成此独一枚果实，着实算得上精贵，我才不稀罕。再说，此种本就是我五百年前从人间衔落，我吃了它也是应得的。”  
“你敢靠近它半步试试看。”双手已微曲成团，身形前倾，准备随时一击。  
“文晟赫，你太狂妄，不就是区区一个小樱桃也值得你如此动怒。不如你让我吃了它，我让主人助你成仙。你在这极阴之地苦修千年不就是为了这个。”女子不肯放弃却也不敢前行。  
“此物伴我五百余年，早已人物合一，修道成仙原本是个人造化，就不敢劳烦大仙了，大仙若执意如此，晟赫舍命相陪。”音落杀气从身体向四周弥漫开来。  
“文晟赫，你太不识好歹，为了一枚小小的樱桃对我动了杀机，你就等着接受惩罚吧。”音绝青影霎间消失于天际。  
长长噱了口气，额头一层细细的冷汗。刚才一击即中不过是青鸟未曾防范，若真的动起手来，自己千年的修行怕也只能打个平手。心际一片恐慌，倒不是为了未知的惩罚。他知道无论是什么样的惩罚，都不可能再留在此地。可是该怎么对你才好，没有了我的守护，渴了谁替你浇灌，冷了谁替你挡风，那只敢死的鸟还是会回来吃了你。  
长眉紧锁，星目含悲，两滴清泪落在红果之上：“不如你陪我一起走，生死与共好不好。”  
随泪上下抖动的红果竟应声而落坠入掌心。  
“樱桃啊，真是不枉我如此对你，此后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不分离。”泪未干却已是眉开眼笑。  
该来的始终还是要来，天际的阴影越靠越近。他淡定的理了理衣袂，按了按胸口，小果儿正温顺的躺在怀里。转眼间已是身陷一片黑暗中翻滚，朝万丈深渊中跌落，从此便是两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