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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红楼梦》人物分析及其重点情节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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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和人物形象《红楼梦》描写贾宝玉的爱情和婚姻悲剧,即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悲剧以及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婚姻悲剧。作者真实细致地描写了悲剧发生和发展的复杂现实内容,揭示造成悲剧的全面而深刻的社会根源。围绕着爱情婚姻悲剧,同时铺开一个由许多有关人物构成的广阔的社会生活环境,从而展示渐趋崩溃的社会的真实内幕。贾宝玉、林黛玉等人 对自由和幸福的向往追求,反映那个时代对个性解放和人权平等的要求,闪烁着初步的民主主义精神。它与封建主义冲突所造成的悲剧,生动地表明封建社会的不合理,使读者预感到这个社会已日暮途穷,走向灭亡。 



1楼2005-12-30 16:54回复
    林黛玉形象林黛玉是一个比贾宝玉更多一些悲剧色彩的艺术典型。她出身在一个已衰微的封建家庭。祖上曾封列侯,到她父亲一代便已不能袭爵,父亲是科甲出身,官做到巡盐御史。林家支庶不盛,门庭单薄。林黛玉没有兄弟姐妹。母亲的早逝使她从小失去母爱,同时也使她没有像一般大家闺秀那样,从母亲那里受到礼教妇德的熏陶和训练。父亲请了家塾先生教她识字读书,又因她身体怯弱,课读也就不甚严格。封建礼教和世俗功利对她的影响有限得很,她保持着纯真的天性,爱自己之所爱,憎自己之所憎,我行我素,很少顾及后果得失。这种性格最不宜寄人篱下,可是她因父母相继去世,偏偏不得不依傍外祖母家生活。她寄居在声势显赫的荣国府里,环境的势利与恶劣,使她自矜自重,警惕戒备;使她孤高自许,目下无尘;使她用真率与锋芒去抵御、抗拒侵害势力,以保卫自我的纯洁,免受轻贱和玷辱。 

    在这个冷漠的环境中,她遇着热心、真诚的贾宝玉,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瞬间就彼此达到了了解和默契,他们都在对方的身上发现了自己,在自己心灵上照见了对方。他们由青梅竹马顺乎自然地发展成爱情。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恋爱经历了初恋、热恋和成熟三个阶段。初恋时的缠绵和抵牾都还带着孩童的幼稚和单纯。自林黛玉扬州奔丧回来,他们的恋爱进入热恋时期。他们爱情的思想原则逐渐明晰和自觉起来。林黛玉从她孤苦无依的身世与处境和高洁的思想品格出发,执著而强烈地向贾宝玉要求着彼此“知心”、“重人”、忠于自我,与“金玉之论”以及封建主义秩序截然划分界限的严肃专一的爱情。她或喜或怒、变尽法子反复试探贾宝玉的真心,一旦得到贾宝玉的肺腑之言以后,她的感情便趋于平静,由对贾宝玉的不放心转而对恶劣环境的深沉的忧虑。“诉肺腑”是他们恋爱转入成熟的标志。

    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恋爱注定是一个悲剧。这个恋爱在两个层次上与封建主义发生矛盾:首先,它违背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婚姻制度;进而由于恋爱的叛逆思想内核又与整个封建主义相冲突。林黛玉和贾宝玉不肯放弃自己的追求,他们代表着新兴的力量与封建家庭对峙着;而封建家庭要维护自身的根本利益,又决不可能允许这种恋爱存在和发展下去,这个冲突毫无调和余地。制造悲剧的不是贾母、元妃或王熙凤某个或某几个人,而是封建主义。作为外祖母的贾母并非不心疼林黛玉,但她选择孙儿媳妇终究要考虑整个家族的利益。林黛玉的羸弱的身体、孤傲的脾性以及自定终身的越轨行为,贾母是不能喜欢的,她要给贾宝玉说亲,曾托过清虚观的张道士,后来又留意打量过薛宝琴,这些迹象表明她就是没有选择林黛玉的意思。她所以一时不能对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恋爱断然干预,主要是怕伤害了贾宝玉。贾母是一个绝对利己的享乐主义者,她晚年生活需要的是甜、闹和团圆,尤其需要贾宝玉伴随在身边,贾宝玉的任何不虞都将破坏她晚年的安宁。随着贾家境况的恶化,随着家长要把贾宝玉引上封建正路以挽救家庭颓局的希望日益明确和强烈,家长便把他们的缔结“金玉良缘”的意愿一次又一次的暗示出来;同时,一次又一次的剿杀贾宝玉身边的反抗势力,并且把压迫的圈子越来越紧缩到贾宝玉和林黛玉身上。敏感多病的林黛玉挣扎着,一心想得到幸福自由的生活,她曾因自己终身无人依恃而频频想念自己的父母,她还曾幻想过薛宝钗母女的同情和庇护,但环境是那样的虚伪和险恶,她的幻想破灭了,眼泪流尽了,终于怀抱纯洁的爱和对环境的怨愤永远地离开了尘世,实现了她的誓言:“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


    4楼2005-12-30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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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宝钗形象薛宝钗出身在一个豪富的皇商家庭。母亲是金陵王家的小姐,外公曾主管皇家外事贸易,舅舅王子腾从京营节度使做到九省都检点,是朝中拥有军权的势要人物。薛家是商人与贵族的结合,既有注重实利的商人市侩习气,又有崇奉礼教、维护封建统治的倾向。薛宝钗幼年丧父,兄长薛蟠是个没有出息的酒色流氓。薛家虽富却不贵,薛蟠打死人命要逃脱法网,就不能不依仗贾家、王家政治势力庇护。薛家由于后继无人,和贾家一样也面临着败落的危险。出身于这样一个家庭,薛宝钗秉赋着与林黛玉截然不同的性格特质。她们同样都博览诗书,才思敏捷,但林黛玉一心追求美好丰富的精神生活,薛宝钗却牢牢把握着现实的利益。“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薛宝钗孜孜以求的是富贵荣华。

      薛家母子三人在贾家长期住下的用意是要实现薛宝钗与贾宝玉的“金玉良姻”。薛宝钗深知自家的境况和母亲良苦的用心,而贾宝玉的人品和才情在一般王孙公子中是十分难得的,故她在初次和贾宝玉单独相处时,是那样热衷于贾宝玉脖子上的“通灵宝玉”,是那样急切地让贾宝玉认识自己项上的金锁,她的要取得未来的“宝二奶奶”名分的意图一开始就已表露。起初,她也并不顾忌封建闺训,贾宝玉走到哪里,她几乎都要跟到哪里,搬进大观园后,她还常常到贾宝玉的怡红院玩到深夜,以至于引起晴雯的不满。她去探视被父亲打伤的贾宝玉时压抑不住内心的爱怜之情,甚至有一次忘情地坐在午睡的贾宝玉身边,为贾宝玉做活计。

      薛宝钗理想的丈夫是功名富贵中人,她比贾宝玉的父母更敏感到贾宝玉离经叛道的危险倾向,因而不断地以自己少女的妩媚和婉转的言词,同时还笼络了贾宝玉身边的丫鬟袭人,从正面和侧面规谏贾宝玉改弦易辙,劝他留心功名仕途,走上正路。这种规谏总是使贾宝玉从对她的潜意识依恋中惊醒过来,看到他和她分明站在两条永不相交的人生道路上,渐次冷淡了对她的感情。

      薛宝钗得不到贾宝玉的爱情,但却握有实现婚姻的优势。她知道婚姻的缔结不在当事人,而取决于家长之命,她宁愿伤害贾宝玉的感情也不愿忤逆家长的意志。她的性格为人,早已获得贾家上下的普遍赞许,她又格外用力地取悦贾府的统治者。元春从宫里送出的灯谜本不新奇,她故意只说难猜;贾母要她点戏点菜,她就专点热闹戏文和甜烂食品;金钏被逼自杀,她为了安慰王夫人反说金钏糊涂。薛宝钗以她的人品和才干,逐渐在封建家长的心目中造成了“宝二奶奶”非她莫属的牢固地位;再加上薛家拥有贾家所急缺的财富,她所追求的婚姻势在必成。然而“金玉良姻”只是徒具形式的婚姻,这种婚姻的成功意味着她的悲剧的开始。


      5楼2005-12-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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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还常常拿一个人对两件事的不同态度对比,拿两个人对同一件事的态度对比,在对比中揭示人物灵魂深处的隐秘,表达作者的爱憎倾向。王熙凤生日庆典,贾宝玉却偷偷跑出城外去祭奠金钏,在贾宝玉的观念中,祭奠一个屈死的丫头要比庆祝王熙凤寿辰重要得多。这是一个人对两件事的态度对比。两个人对同一件事,如贾宝玉、薛宝钗对病中林黛玉的态度,薛在一个秋雨黄昏探视林黛玉,她见面就说林黛玉气色不好,话说得很甜,答应晚上再来却终于没有来;晚上来的却是贾,他见面就说林黛玉气色好多了。薛的真话中缺少善意,而贾的假话中却充满了体贴和柔情。作者运用对比十分自然,丝毫不见斧凿的痕迹,而且意味深长。

        《红楼梦》善于处理虚实关系,它实写而不浅露,虚写而不晦暗,有虚有实,虚实相互照应、相互补充,创造出一个含蓄深沉的艺术境界。作者始终不肯直接描写贾家冷遇林黛玉。但作者通过袭人的口具体描画了史湘云寄居婶母家的境遇,直接描写了中秋之夜被冷落在团圆宴席之外的三个孤女,在冷月寒塘的凹晶馆的吟诗联句描写了她们三人的孤寂和悲苦。通过这些实笔,可以想象林黛玉的处境,林黛玉自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一点也不夸张,它真实地表现了环境的险恶以及她在险恶的环境中的感受。

        作者很善于运用“春秋”笔法,也就是文笔曲折而意含褒贬。比如写王夫人对林黛玉的憎恶,就写得十分含蓄。清虚观打醮张道士提亲和贾宝玉拣金麒麟,加上在这之前元春送给贾宝玉、薛宝钗两人一样的节日礼物,这些触发了林黛玉与贾宝玉一场闹动全家的口角,闹得贾宝玉要砸碎脖子上的“通灵宝玉”,这在家长看来是严重的事情。作者不写王夫人对此事的态度,笔锋一转,却写她如何抓住金钏的戏言,大骂金钏:“下作小娼妇儿!好好儿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把这个贴身的丫头逼到绝境。后来抄检大观园,作者写她听别人说晴雯的眉眼身段像林黛玉,便不管晴雯有错没错,立即吩咐撵出去,她指晴雯骂道:“好个美人儿!真像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如此种种,王夫人都是在指桑骂槐。只要读者仔细品味,便可意会王夫人言语和行为所潜藏的意思。《红楼梦》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长篇小说。它以一个贵族家庭为中心展开了一幅广阔的社会历史图景,社会的各个阶级和阶层,上至皇妃国公,下至贩夫走卒,都得到了生动的描画。它对贵族家庭的饮食起居各方面的生活细节都进行了真切细致的描写,园林建筑、家具器皿、服饰摆设、车轿排场等等描写,都具有很强的可信性。它还表现了作者对烹调、医药、诗词、小说、绘画、建筑、戏曲等等各种文化艺术的丰富知识和精到见解。《红楼梦》的博大精深在世界文学史上是罕见的。 

        (摘自《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8年版,作者吴组缃、石昌渝)


        9楼2005-12-30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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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之间的爱情婚姻悲剧是《红楼梦》故事情节的主线。宝黛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但彼此都无法直接吐露心声。因此,二人经常因小事发生争吵,实际上是在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试探对方的感情。

          宝黛之间是木石前盟,既是命中注定的,又是自然发生的。与此相对,是钗玉之间的金玉良姻,它带着几分世俗气息,有人力撮合的痕迹。由于宝钗的存在,使黛玉感到了莫大的威胁,也使宝玉曾经有过短暂的迷惘。黛玉由此而来的嫉妒与不安,是她与宝玉发生争吵的主要原因。宝玉虽然用情广泛,但他对于黛玉还是一往情深的。二人感情的基础,首先是青梅竹马,其次是“知己”之感。关于“知己”之感,书中有明确说明,即黛玉所想“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书中还特意描写了黛玉偷听宝玉、湘云、袭人谈话的场景,回顾了宝钗和黛玉在对待宝玉仕途经济问题上的不同认识。宝玉对湘云很不客气,也表明了宝玉自己厌恶仕途经济的鲜明态度。所以,宝黛的思想基础是一致的,那么下文再描写他们诉肺腑就是水到渠成了。 
           书中还描写了两件意味深长的小事。一是湘云拾到了宝玉遗失的金麒麟,湘云、宝玉俨然又是一对金玉良姻。宝钗的存在已是很大的问题,现在爽朗可爱的湘云又好像要成为爱情的竞争对手,难怪黛玉会忧心忡忡。第二件小事是湘云送袭人礼物,袭人则央烦湘云做针线活,两人还谈起了十年前的悄悄话,说明宝玉和湘云也有着青梅竹马的经历。这也是黛玉感到威胁的重要原因。偷听别人谈话本来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黛玉也从不屑于做这样的事,但现在情况特殊,黛玉也就不得不在无意之中出此下策了。这也表现了黛玉的痴情。其实,湘云在这里起激化矛盾冲突的作用,是为宝黛诉肺腑作铺垫的。

          宝黛爱情日渐成熟,二人却迟迟不能明确表明心迹,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首先,二人年纪不大,都是初恋的感觉,彼此十分珍惜,自然不能造次。其次,当时社会是不允许自由恋爱的,只能通过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来实现婚姻,私下产生的爱情被视为下流,是社会的禁忌。宝黛都生活在大家庭,礼法严格,感情的表达自然是十分含蓄的。


          宝黛诉肺腑可分五个层次:一是双方因金玉之说而争吵,彼此拭泪拭汗。二是宝玉说出“你放心”三字,黛玉催促他继续解释这三字的含意。三是当宝玉明确说明为什么你应该放心时,黛玉“如轰雷掣电”,内心反响非常强烈。其四,黛玉说出“你的话我早知道了”一语,表明自己已经放心,也让宝玉放心,诉肺腑得以完成。其五是尾声,宝玉误把袭人当成黛玉,痴迷地说出“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这样的话。这是宝玉最明确的情感表白,却不免唐突,妙在黛玉并没有听见,而读者已洞见其胸臆。这些话被袭人听见,又为这个大丫鬟后来到王夫人处告状埋下了伏线。

          这里出场的人物除宝玉之外,有湘云、袭人和黛玉。宝钗由袭人口中说出,其实也是间接出现的人物。这四位女性,均与宝玉有重要的感情纠葛。所以,课文中所描写的情景表面平淡无奇,而内里则有激烈的冲突为根据。


          10楼2005-12-30 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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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宝黛之心(王蒙) 
             

            第十七回,由于宝玉跟随贾政边逛大观园边拟匾额对联“圆满成功”,被小厮们共了产:“一个个都上来解荷包,解扇袋,不容分说,将宝玉所佩之物尽行解去……”(小厮们趁喜打劫,给森严的主仆阶级关系中,增加了一些人情的、天真的、胡打乱闹的润滑因素与缓冲因素。)黛玉过来,不调查不研究不容宝玉答辩便判定宝玉“把我给你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立即“生气回房,将前日宝玉嘱咐他没做完的香袋儿,拿起剪子来就铰……”虽是冤案,但冲突还是孩子气的。这才有十九回的“静日玉生香”,两个孩子的说说笑笑。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天真了。二十回“林黛玉俏语谑娇音”,不再是个别事件的误会误判,而是两个人不同的处境不同的心境不同的“公共关系”状况的矛盾了。黛玉说:“你又来做什么,死活凭我去罢了!横竖如今有人和你玩……”宝玉心急,上前悄悄解释,第一次严正声明确认自己与黛玉的特殊关系。黛玉啐道:“我难道叫你远他(指宝钗)?我成了什么人了呢?我为的是我的心!”宝玉道:“我也为的是我的心。你难道就知道你的心,不知道我的心不成?”

            呜呼,心之相知、相和、相通,亦大矣!难矣!苦矣!心不能表达也无法表达,宝玉不会叫“亲爱的”,黛玉不会去叫“我的达令!”,两个人不能合唱“我爱你,我要你,我需要你”(这是“猫王”唱红的一首歌曲的题目)。心不是酒,不能斟给对方“品尝”。心不是荷包,不能馈赠又不能随身携带!心又不能用一把尖刀割将出来给对方看,像此后黛玉梦中所见那样!爱其人而又难知其心不见其心,该有多苦!黛玉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颗对宝玉的心!宝玉看起来什么都有,这种“都有”便淹没了埋没了宝玉对黛玉的心!这样,就注定了两颗年轻的心相知又无法相知,相和又不能相和,相通又终于不通!两个人处境心境如此不同,两个人的爱情又怎能不自始便充满猜忌和隔膜、误解呢?在一个不允许爱的时间和地点,爱了,不就是罪孽吗?

            黛玉明明因宝玉是“打宝姐姐那里来”而生气而冷笑而尖言刻语,却又责备宝玉把自己看成了“什么人”了,她否认自己有疏远宝玉宝钗关系的动机。这也是一件扯不清的话题。嫉妒是客观的存在。但嫉妒不是目的不是本质也不是动机。嫉妒来自黛玉的爱,来自黛玉的心声(虽然没有吐露)要求回应。而且要求的是宝玉的全身心的回应而不是一部分地回应。确实,她要求的是宝玉对自己的心的绝对回应而不是宝玉对宝钗如何如何。站在林黛玉的立场上完全可以说她对二个宝的关系并无兴趣。无兴趣而又极敏感,因为她看不到抓不住宝玉的心上脉搏。宝玉又如何能明晰这一切,如何做出自己的回应呢?他能紧紧地拥抱,给她一个热吻吗?他能像与袭人一样,同领那“警幻所训之事”吗?这不也是活活要宝玉的命吗?

            底下,第二十三回,大自然的春天催发着宝玉和黛玉的青春的觉醒与萌动。古今小说戏曲,用语言赋予这种朦朦胧胧的不自在、烦闷、心事以更加鲜明的形式——自古以来文学就起这种“坏作用”,奈何!黛玉同样也共鸣于爱情的诗文,但黛玉又害怕着这爱情的语言。宝玉初则说:“我是个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黛玉不但面红耳赤而且嗔怒,斥之为“淫词艳曲”“混账话”,并扬言要向“上”汇报。继则二十六回,宝玉又引用《西厢记》上的更加露骨的调情的话:“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把黛玉甚至气哭了。与此同时,黛玉自己却私下与这些“淫词艳曲”共鸣,为《牡丹亭》上的一些句子“如醉如痴”“眼中落泪”,甚至自己叹息:“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不是公认黛玉率真,表里如一,不会拐弯吗?为什么在爱情文学语言上变得人前一面、人后一面、“两面派”起来?就因为“万恶淫为首”的道德观念特别是这种观念对于女性的威慑力量大大地超过了其他一切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准则。这种严格抑制爱情特别是女性的情爱的道德准则比起其他准则来更为普及,更获得普遍的认同,更得到广泛的乃至自发的维护。时至今日,抓“生活问题”仍是把人搞臭的捷径。时至今日,在农村,抓奸之类的事仍然是既有吸引力刺激性又给人以道德满足的盛事。讲了那么多仁义道德,这方面的监督压制却成了首要核心,确实值得从生理学、心理学、伦理学、文化学各个层面予以认真分析。同时这也说明,一种非人性的规范的权威,必然造就出一大批两面派来。不仅贾珍贾琏之流是两面派,口头上讲仁义道德,行为上男盗女娼,而且连孤标傲世、富有叛道精神的林黛玉,也不敢公然将规范突破得太多。封建社会的人特别是女人,认为“淫”的罪恶甚至超过图财害命,这种观念确实十分惊人。顺便提一下,在“弄权铁槛寺”时声明自己不相信“阴司地狱报应”,因而无所不能为的凤姐,为什么对贾瑞的调情下如此的毒手?除了生性狠毒以外,也还因为,王熙凤坚信自己对贾瑞的残酷做法是正义的。贾瑞调情调到自己头上,是最大的“禽兽”行为,也是对自己的最大侮辱(试想宝玉黛玉如此深情,但宝玉引用一句“艳词”,仍被黛玉认为是“欺负了自己”),所以凤姐一经发现,立即下决心:“他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手里!” 
            


            11楼2005-12-30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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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晚饭后黛玉去看宝玉,几个丫头没听出她的声音,没给她开门,使她悲泣呜咽,哭得连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也不忍听,“忒楞楞飞起远避”。天人感应,悲得如此浪漫,如此美。黛玉对宝玉这一段情,也太脆弱了!爱得越深、越专一、越成为自己的生命和灵魂的唯一寄托与唯一奉献,就越发要求着、期待着对方的全部注意、全部感情、全身心的契合的欢欣,这样的要求和期待既执著又敏锐,既强烈又脆弱,也许可以说这种感情是浪漫的,这种要求是不现实的,结果,这种感情要求必然变得十分挑剔、十分多心,不能容忍不能冷静对待哪怕是最微小的一刹冷淡和疏失。这固然是黛玉处境的脆弱所造成的,却也是少女的痴情所注定了的。所以,情是冤孽,也是“债”啊! 

              第二十八回,宝玉对黛玉一番掏心窝子的表白,十分感人,读之令人泪下。宝玉先叹“既有今日,何必当初?”黛玉一听,不由站住,问“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这段对话很有戏曲舞台风格。底下宝玉的话,一直说到“……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儿……就是死了,也是个屈死鬼……”宝玉是哭着说的,读起来每次都令人下泪。男女之情,深挚若此,艰难若此,是至情也!宝玉也有偷鸡摸狗之类的勾当,不仅对袭人对秦钟,就是宝钗、鸳鸯的“雪白的膀子”之类也吸引过他的目光。唯独在黛玉面前,宝玉换了另一个人,这真是爱情的净化力量! 

              爱情是净化的力量,也是毁灭的力量!宝玉痛哭着挣扎着激动着说出这么一大套话,黛玉一听,这才把“昨晚”的受阻门外的不愉快忘到了“九霄云外”。每次黛玉为宝玉要死要活,终于为宝玉而死。每次宝玉被黛玉之爱折磨个死去活来,两个人的心灵也才有所相通相知;这样的爱情是不能成功的,上帝是不允许这样的爱情的,因为这样的爱情比上帝还有力量,比生命还有力量;林黛玉泪尽而逝,泪,就是这种至情的最美的花朵了。难道能够设想好一些的结局? 
               ……


              12楼2005-12-30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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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诉肺腑》中的人物描写 
                 

                高尔基称文学为“人学”,巴尔扎克称文学为“人心史”,马克思也曾说过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可见文艺作品的主要任务在于创造人物,在于通过人物形象反映社会现实生活。凡是成功的作品都能创造出性格鲜明的人物。《红楼梦》的高度艺术成就即在于创造了各种不同性格的人物,通过这众多的人物形象反映出封建社会的真实面貌及其繁复纷纭的生活现象。 
                 

                《红楼梦》的人物众多是古今中外文艺作品中所罕见的,其刻画人物的技巧也达到了“鬼斧神工”的境地!它在人物创造上所以能有如此卓越的成就,不仅因为作者精通“性格的艺术描写”(别林斯基语),而且也在于采用了多样化的描写方法;正由于作者刻画人物的方法千变万化,才能使如此众多的人物不致落入“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俗套里,才能使那些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像磁铁一样吸引住读者,在读者的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久之不能遗忘。


                《诉肺腑》一文,是理解《红楼梦》的一段重要文字,它对《红楼梦》中的几个主要人物的不同性格都作了异常细致的刻画,这些人物的思想倾向也在这段文字中得到了极其深刻的反映。 
                 

                本文刻画人物性格的方法也是多种多样的,有些运用正面的写法,有些运用侧面的写法,有些则又把这两种方法渗互使用。这几种写法相互配合,才把这几个人物形象刻画得鲜明、生动、突出、完整。 
                 

                所谓侧面、正面的写法,是就描写的主要对象而言。正面描写是作者用直接叙述的方法对人物作具体生动的描绘,或通过人物自身的语言、行动、内心活动等来表现人物的性格特征。侧面描写是通过其他人物的叙述、观察来表现另一人物的思想性格。成功的侧面描写,往往能运用很经济的笔墨刻画出人物的复杂性格,因而这种描写方法在长篇文艺作品中常常被采用,作为对正面描写的一种帮助或补充,易于取得更加感人的艺术效果。 
                 

                本文对宝玉、湘云、袭人,全是正面描写,对宝钗全是侧面描写,对黛玉运用正面、侧面相结合的方法。由于作者采用了各种不同的描写方法,使这些不同人物的不同性格得到明确的反映。 
                 

                贾宝玉是封建社会中富于反抗精神的青年代表,是官僚地主家庭里具有进步思想与叛逆性格的正面典型。他思想性格的主要特征是蔑视功名利禄,鄙弃仕宦道路,渴望自由生活,追求个性解放。这些特点在“诉肺腑”一文中都作了生动具体的刻画。 
                 

                宝玉丢了金麒麟,心中焦急万分,正欲起身找寻,湘云便把拾得的金麒麟交还给他,宝玉甚是欢喜。湘云就乘机向他告诫:“幸而是这个,明日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宝玉却出乎意外地说:“道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通过这几句简单的对话,就可以看出在他的思想深处从来就没有为官做宦光宗耀祖的意识,他把封建社会一般人都认为最光荣的功名富贵看得一文不值。 
                 

                另外作者又从他对待贾雨村的态度上对他的忤逆性格作进一步的刻画。贾雨村是一个卑鄙无耻的贪官污吏,他为了向贾政阿谀逢迎,每到贾府就要求会见宝玉,而宝玉却看不惯他的胁肩谄笑,闻不得他的庸俗臭味,不愿和他见面。所以当他同湘云等人正在谈得兴高采烈,一听说叫他会见贾雨村,便马上“心中好不自在”,并且抱怨着说:“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湘云极力劝他去见,他却一再表示厌恶:“罢罢!我也不过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罢了,并不愿和这些人来往。”可见他对这些奔走功名猎取利禄的“禄蠹之流”是如何的深恶痛绝。正由于他一向反对做官“上进”,才和这些人物的思想格格不入,对他们的“时务”“学问”也一概予以由衷的轻蔑。但是他这些与众不同的思想并不能为别人所理解,所以当他说了那些牢骚不满的话以后,湘云还一再劝他要改变这种态度:“你就不愿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会会这些为官做宦的,谈讲谈讲那些仕途经济,也好将来应酬事务,日后也有个正经朋友……”宝玉一听,大觉逆耳,也不顾湘云是刚到的客,竟十分恼怒地说:“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的!”由于他极端厌恶那一套封建统治阶级的“事业”,不但不愿见这一类人,甚至连这一类话也不愿听。他平日在姊妹们面前一向都是温和有礼,但是一劝他去立身扬名,劝他同那些官僚贵族来往,他便一反平日的态度,当面给她们以难堪。 
                 

                通过这样的描写已经将他那种鄙弃仕宦道路,轻视功名利禄的思想暴露无遗。但作者犹嫌不足,又以画龙点睛式的补叙手法对他的思想性格作进一步的挖掘。当湘云碰了宝玉的钉子以后,袭人因怕湘云懊恼,便连忙向她解释道:“姑娘快别说他。上回也是宝姑娘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不去,咳了一声,拿起脚来就走了。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不是,不说又不是……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是有涵养,心地宽大的!谁知这一位,反倒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他,赌气不理,他原来不知赔了多少不是呢。”宝玉听了这话却毫不掩饰地说:“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吗?要是他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他生分了!”


                15楼2005-12-30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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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略谈《红楼梦》的思想和艺术——以“宝玉挨打”为例(蒋和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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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封建卫道者的贾政和封建叛逆者的贾宝玉之间,第一次以剧烈的形式所表现出来的一场面对面的冲突。通过这一段极其生动的艺术描写,曹雪芹像在《红楼梦》其他许多章节中一样,非常真实、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社会的腐朽和丑恶。 


                  “宝玉被打”是这样引起的:先是贾宝玉为了丫鬟金钏儿跳井自杀,正在徘徊懊恨而弄得精神恍惚的时候,恰巧碰到贾政走来,和他“撞了一个满怀”!如此莽撞,已经足够使贾政恼怒了,何况刚刚在这以前,贾政因为宝玉没有和那个封建官僚贾雨村好好应酬,原就大不高兴;再加喝问之下,又见宝玉那样的神经失常,这一来,气就更加惹大了。 


                  冲突的气氛已很浓烈,恰恰又在这时,忠顺亲王府派人来查问名艺人蒋玉菡的下落,暴露了贾宝玉在外结交艺人,这在贾政看来是一种“流荡”行为;偏巧又碰上贾环——这个包藏祸心、在封建家族内部阴谋倾轧的庶生公子,乘机进谗,把金钏儿投井的事加以夸大歪曲,说成是贾宝玉的“强奸不遂”,在贾宝玉的“不肖种种”之上又加上一条“大逆不道”;这就把贾政先是“气得目瞪口呆”,接着又“气得面如金纸”……至此,曹雪芹通过情节的层层推展,把贾政和贾宝玉之间所存在的种种矛盾,一齐集中起来,交织起来。于是,一场早就潜伏着的冲突便像火山一般地爆发了。贾政那一声大叫:“拿宝玉来!”真是声闻纸上,又凶又恶。 


                  被贾政喝禁在那边厅上的贾宝玉,也很清楚地预感到:强大的封建势力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压来。但是,他将怎样行动呢?在这里,《红楼梦》所作的艺术描写,是非常合乎人物的性格表现的。 


                  贾宝玉在贾政的淫威如此紧逼之下,始终没有求饶,也没有“悔改”的表示,这表现出他不屈服于封建势力;但是,他也没有作出正面的反抗,在贾政的喝禁之下,既不敢轻动一步,连趁隙溜到后面去利用贾母来作抵抗也不敢。这种软弱的表现,在贾宝玉初期反封建的斗争中尤其明显。这样,《红楼梦》就深入地写出了贾宝玉这个人物的复杂性:一方面他是一个封建贵族家庭的“逆子”,另一方面又因为他毕竟是在“温柔富贵之乡”长大的,终于免不了出身阶级和时代历史的限制。正像他居住的怡红院回廊上“各色笼子内的仙禽异鸟”一样,太多的束缚固然不断地激发着他自由生活的意志;但狭窄而温饱的生活,却也软化着奋飞的毛羽,使他还不能毅然冲破荣国府这个封建牢笼。 
                  贾宝玉终于被贾政的仆人逼着走来。“贾政一见:眼都红了,也不暇问他……只喝命堵起嘴来,着实打死。”这生动地表现出,封建主义的一套“诗书礼教”已在贾宝玉的身上失效,不得不露出它狰狞的本来面目——毒打! 


                  如果仅从最直接的印象来看,也许会觉得这一场毒打,其中含有金钏儿投井的因素,好像贾政也十分看重这个婢女的人命。其实并非如此。曹雪芹显然没有停留在这样的表面现象上,而是深入地把握住蕴藏在现象内部的实质,并且通过鲜明的形象,把它艺术地表现出来。在“打”的过程中,支配着贾政的思想动机是在这里;先看这一段描写: 


                  宝玉……起先觉得打的疼不过,还乱嚷乱哭,后来渐渐气弱声嘶,哽咽不出。众门客见打的不祥了,赶着上来,恳求夺劝。贾政那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劝解!明日酿到他弑父弑君,你们才不劝不成?” 


                  再看当王夫人出来劝阻时,贾政更是说得明白:“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打的根本动机就在这里,就在于贾政的封建头脑中所深为忧虑的那个“弑父弑君”。 


                  这一场毒打,到王夫人出现时,剧烈紧张的冲突气氛,才开始有了一点缓和。 
                  王夫人,这个真正杀害金钏儿的凶手,一见贾政把贾宝玉打得半死,又要把他“用绳勒死”,就抱住宝玉放声大哭起来。表面看来,似乎王夫人对贾宝玉充满了母爱,但是,这种母爱的真实内容又是什么呢?曹雪芹在生动的形象中,通过人物心理性格的刻画,把其中的底细揭示出来。当王夫人抱着“一片皆是血渍”的贾宝玉不禁失声大哭的时候,她首先想起的不是别的,而是已经死去多年的头生子——贾珠,并且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可见王夫人的爱贾宝玉,想从贾政的棍子下把宝玉抢救出来,只不过是因为她现在只有这一个儿子而已。这个儿子,虽然在她看来是一个不孝的“孽障”,但她不能失去这个“孽障”,因为失去这个“孽障”,就几乎等于失去了她的一切,像她这样一位正统夫人所应有的一切。在封建社会里,作为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的女人,如果没有儿子,她就会失去存在的价值,冷淡凄凉的日子就会等待着她。很明显,贾环和赵姨娘把贾宝玉看做眼中钉,千方百计地想把它拔掉,正是为了这个利益上的争夺。所以,王夫人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个“孽障”,因而她才对贾政这样哭道:


                  19楼2005-12-30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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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如今已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弄死他,岂不是有意绝我呢?既要勒死他,索性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如一同死了,在阴司里也得个倚靠! 

                    王夫人又指着贾宝玉哭道: 


                    你替珠儿早死了,留着珠儿,也免你父亲生气,我也不白操这半世的心了!这会子,你倘或有个好歹,撂下我,叫我靠那一个! 


                    “叫我靠那一个”,这正是她一方面认为贾宝玉是一个“不肖之子”,而另一方面又维护着贾宝玉的真正原因。在这里,曹雪芹深刻地揭示出:封建统治阶级的母爱,只不过是一种以利害关系为最大内容的母爱。 


                    当王夫人在哭诉中一提起贾珠,连正在盛怒中的贾政也突然变得柔情了,“那泪更似走珠一般滚了下来”。这个贾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为什么一再这样地被王夫人和贾政提起并怀念不已呢?在《红楼梦》第二回里,书中人物冷子兴曾经给我们作过介绍,原来这是一个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在科举场中已经显露头角的青年公子,一个按照封建礼教所培养出来的人物。 


                    贾政为这个死了多年的贾珠伤心掉泪,恨不能起死回生,而对于眼前的贾宝玉却恨不得活活地打死;从这样的鲜明对照里,更可以看到:贾政和贾宝玉之间所以发生剧烈的冲突,正是由于封建主义和反封建主义这两种思想不可调和的结果。这种不可调和的冲突,曹雪芹一笔一笔地写来,既显得那样的丝丝入扣,又显得那样的含蓄丰蕴。 


                    王夫人的出现,只是缓和了这一场冲突,紧张的气氛依然还很强烈。直等到贾母出现,才使这一场冲突暂时归于平息。 


                    贾母——这个封建家族的太上权威,在这里几乎是以一个令人喜悦的角色出现的。当听得那一声通报:“老太太来了!”这时候,读者已经被曹雪芹的艺术描写拉得很紧的心情,确是大大地舒松了一下。这个把贾宝玉娇惯得深怕“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睛”的“老祖宗”,确实是贾宝玉惟一可以利用来反抗封建管制的有效力量。贾宝玉也确实在她的维护下,使他的种种带有反封建主义的叛逆行为,得到了不小的伸展。因此,贾政和贾母之间有时也不免发生一些矛盾。不过,这同他和贾宝玉之间的矛盾不同,它不是两种思想的冲突,所以常常以封建主义的“孝道”作为解决的方式。然而,贾母的爱贾宝玉也终究只是“溺爱”而已。是一种像高尔基所说的动物性的爱,正像老母鸡爱它的小鸡一样。 


                    贾母用来驯服贾政的那个封建主义的“孝道”,在这一场剧烈冲突中,确实发挥了不小的魔力。这个“孝道”,先使贾政“躬身陪笑”,接着又向贾母保证“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最后甚至“直挺挺跪着,叩头谢罪”。这时,贾政所深为忧虑的那个“弑父弑君”,已经抛弃一旁了。在封建社会所谓的“事亲为大”、“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等等思想观念的支配下,贾政的行为是显得那样的前后矛盾而又滑稽可笑。同时,曹雪芹也生动地表现出这个封建主义的忠实信徒,外表看去好像很是“威严刚毅”,实际上却是平庸迂腐。他对贾宝玉的封建压迫,被封建制度本身所规定的种种矛盾牵制着,不禁暴露出统治的无能为力。其实,这也正是一切反动统治者的共同特征。 


                    一场激烈的冲突既已了结,正像读《红楼梦》时所常有的情形那样,我们不知不觉被作家带到他所要引你去的那个艺术世界里。在那里,我们看到了一幅历史生活图画,看到了许多生活着的人以及他们的内心世界。 


                    然而,作家的艺术笔触,还富有思想意义地表现在被打以后的余波里。当贾宝玉躺在怡红院里养伤,薛宝钗和林黛玉都来探望;通过对这两个形象的不同的描绘,曹雪芹出色地体现出恩格斯说的一个美学原理:“人物的性格不仅表现在他做什么,而且表现在他怎么样做。” 


                    第一个来探望的是薛宝钗。她一进来,就“手里托着一丸药”,并且吩咐袭人晚上怎样为宝玉敷治。她给人的感觉是那样镇静,那样安详;我们所熟悉的薛宝钗式的言谈举止风貌,立刻在眼前凸现出来了。当薛宝钗看到宝玉身上的伤痕时,书里有这样一段描写:


                    20楼2005-12-30 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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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玉通过这次挨打,他的独特的价值取向更加顽强了。宝钗这是第一次动了情,使泛爱博爱的宝玉大为满足。袭人说薛蟠说漏了嘴,宝钗一面处之泰然一面回家找薛蟠算账,无怪乎薛蟠气急败坏,被迫揭露了宝钗的私心,打中要害。袭人通过发表批评宝玉的有远见有责任感的评论而取得了王夫人的感激涕零的信任,宝玉和黛玉的相互理解相互支持更加深化。宝玉送给黛玉旧手帕,黛玉在上面题诗,“眼空蓄泪泪空垂”…… 


                      当然,也有许多“空白点”。晴雯对宝玉挨打有何反应?贾环赵姨娘用谗成功,有何畅快?迎、探、惜“三春”态度若何?宁府有反应吗?甚至重要人物凤姐的反应亦不明晰,虽然她有精彩的技术性指挥,却没有倾向性评论。贾府太大,写不完的,空白处只能留给读者去捉摸猜测了。 


                      挨打一场感人,还因为一打,动了真情,是一次难得的感情交流,一百二十回《红楼梦》,哪一回见王夫人与贾政交流过感情?哪一回见“槁木死灰”般的李纨流露过感情?哪一回见宝钗流露过感情?哪一回见贾母、贾政这样激动过?打人的贾政的激动程度超过了挨打的宝玉。他说的话之决绝,亲自动手“掌板”与“气喘吁吁,泪如雨下”的样子,直到见母后的至诚至孝的大正人君子形象,怎不令读者泪下?看来贾政并不虚伪,他的正统是充满真诚和情感的,他律己与律自己的儿子都是严的。但为何这么好的一个人却听凭周围发生那么多卑污腐烂呢?难道只因为他清高?“不以俗务为念”?反正他的正统脱离了实际,对实际问题一筹莫展。而不联系实际的“正统”只能招致怀疑、嘲弄和厌恶。 


                      (节选自《红楼启示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年版)


                      23楼2005-12-30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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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香菱学诗》赏析(邸瑞平) 


                        甄士隐的女儿英莲,被拐子拐了,又被薛蟠生拖死拽地弄到家里,做了他的妾。薛蟠遭打外出后,她住进了大观园,作者又以饱蘸深情的笔,讴歌了这精华灵秀所钟的薄命女儿。原来香菱是一个极富文学气质的人,她早就想学诗了,但苦于没有机会,只好自己弄本旧诗,偷空看两首。此刻,深藏在内心的精神饥渴一下子勃发出来。进园的当晚她就来找黛玉,黛玉对这无父无母的孤儿是颇有好感的,她饶有兴致地承担起老师的责任。她说:“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读诗、作诗是黛玉精神生活的一部分主要内容,这片广袤的国土可供黛玉自由翱翔。她简单明确地提出作诗的要领,香菱打消了不少顾虑,很快缩短了教与学之间的距离。诗人气质的林姑娘,哪里还有什么小性儿,她显示出光风霁月般的襟怀。从她给香菱所开的书目来看,她的学识积累又何等深厚!有了这样好的老师指点,香菱拿了诗回来“诸事不顾,只向灯下一首一首的读起来。宝钗连催他数次睡觉,他也不睡。宝钗见他这般苦心,只得随他去了。”精神食粮的大量摄入,使香菱的内心充实丰富起来,她悟出了一些道理,她说:“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她举了《塞上》一首为例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见了这景的。”香菱所体会到的,正是今天已众所周知的艺术辩证规律。香菱的艺术感受力很高,她读诗眼前就出现那十分动人的形象。在黛玉的诱导下,香菱的视野不断扩大,当她进入创作冲动状态时,形象光彩夺目,“连房也不入,只在池边树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抠土,来往的人都诧异。”写第三稿时“挖心搜胆,耳不旁听,目不别视”。甚至梦中会喊出:“可是有了,难道这一首还不好!”宝钗用“呆”“疯”“魔”来形容她的苦心学诗精血诚聚的精神。这样的人竟和薛蟠生活在一起!而且受他的凌辱作践。那薛蟠只会胡扯“女儿愁,绣房撺出个大马猴”之类,是极端粗陋鄙俗之人,香菱的境遇又多么值得同情惋惜!封建社会如此扼杀人才!不公平到这等地步!这正是作者要我们明白的道理,也正是作者美学观点之体现。 


                        (选自《〈红楼梦〉鉴赏辞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26楼2005-12-30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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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性格里那一点“痴”与“憨”正可以诠释香菱之所以置身于不甚快乐的氛围,却依然展露盈盈笑意的原因。“痴”正是她对加诸于自己命定环境顺受不悔的认可,在金桂未到薛家前的婚姻生活,曹雪芹并没有刻意描绘。显然我们是认定薛蟠是一个不解怜香惜玉的鲁男子,然而在憨直浑沌的岁月里,香菱还是付出了自己珍贵痴心的情感,薛蟠遭柳湘莲一顿顽劣的惨整修理,在读者看来,那是一场令人喝彩叫绝的玩笑闹剧;对香菱却是一种噬心的鞭笞,因而她“哭的眼睛肿了”。事实上,薛蟠的那点呆气是很可以与香菱的痴憨相呼应的,只是在程度与意境上有所差异,在整个《红楼梦》的男性角色中,薛蟠还不失为一个最能匹配香菱的人物,因为曹雪芹写得颇为含蓄,使人不易觉察到他聚合这一对配偶的匠心。从对于自己娇贵出身的全然忘怀来看,这种忘怀适足以说明她性格“不计较”的“憨厚”一面。正是这些比较不敏慧的拙朴缓和也冲淡了一些属于狰狞悲苦现实的棱角。 


                          为了表现这些性格上的特点,曹雪芹还是费了一些笔墨单独为香菱营造表露她真情真性的戏剧场面。香菱学诗的一段是她性格的彻底发挥。原来填诗作词本是属于锦心绣口、兰质慧性的侯门千金的专利,这事发生在钗黛、湘云、探春诸姐妹身上是理所当然,自然罗,曹雪芹也绝不可能为身为丫环的袭人、麝月开辟这样一个专栏。在这儿我们应注意到诗本质的探索,它应该超乎消遣与附庸风雅的寻常等闲性质。这里诗是文学里的贵族、具有极高贵血缘的表象,香菱废寝忘食的学习态度与专注傻气固执的学习热情,都提供了我们解开香菱真正身世之谜的途径。因为她原也是清白书香人家的大小姐,诗的气质是适合她的,她在众女儿中原是属于诗的一群,一如诗在文学里是属于较高层面的。或许以这种近乎“阶级”的理论解释这桩事件是嫌“功利与现实”了些,然而撇开这一层不谈,曹雪芹所嗜好的女性舞台动作显然在这一章节里又有了令人惊喜的新表现: 


                          香菱拿了诗,回至蘅芜院中,诸事不管,只向灯下一首一首的读起来。宝钗连催他数次睡觉,他也不睡,宝钗见他这般苦心,只得随他去了。一日,黛玉方梳洗完了,只见香菱笑吟吟的送了书来,又要换杜律。 


                          这儿还是比较冷淡的描摹,却已使人意识香菱学诗的痴。到了后来: 
                          香菱听了,默默的回来,越发连房也不进去,只在池边树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抠地。来往的人都诧异。李纨、宝钗、探春、宝玉等听得此言,都远远的站在山坡上瞧着他笑。只见他皱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宝钗笑道:“这个人定是疯了!昨夜嘟嘟哝哝,直闹到五更才睡下。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就亮了,我就听见他起来了,忙忙碌碌梳了头,就找颦儿去。一回来了,呆了一天,做了一首又不好,自然这会子另做呢。……”


                          29楼2005-12-30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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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已经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痴迷醉心境界,果真她“满心中正是想诗,至晚间,对灯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后,上床躺下,两眼睁睁,直到五更方才朦胧睡着了”,甚而至于“苦志学诗,精血诚聚,日间不能做出,忽于梦中得了八句”;连“探春隔牕笑说道:‘菱姑娘,你闲闲罢’”的闲话,香菱也“怔怔答道:‘闲’字是十五删的,错了韵了’。”这样一番“慕雅女雅集苦吟诗”的学习过程,终于使得她在诗社里分享了属于为诗的众乐,并且还指正了湘云的疏忽。整个苦苦吟诗的过程,的确达成曹雪芹塑造与发挥香菱个性的企图。关于这种特殊动作,晴雯补裘的一段在字数上大概可以旗鼓相当,也同样地刻画显现出女性的某种苦心经营出来的深情。因为“学诗”动作本身的学术性与动作扮演人性格的差异,遂使这段文字的表现技巧不及补裘那段那么富丽泼辣与过瘾,但毕竟展示了曹雪芹另一方面的慧心与写作技巧。 


                            如果说“慕雅女雅集苦吟诗”独独发挥与造就了香菱,则“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不仅写了香菱同时也烘托了宝玉。这一段情节很像“喜出望外平儿理妆”,那一回平儿受了委屈,宝玉替她熨贴衣裳,晾洗绢子,都旨在展露根深蒂固于宝玉内心深处那种对女性的赏爱怜惜。这回中是香菱与豆官等在园里兜着坐在花草堆里斗草,斗到后来“夫妻蕙”时,居然斗起嘴来,当然是善意的玩笑,结果两人在打骂之间却是把香菱石榴红绫的裙子给积雨污湿溅着了,宝玉见着了,自然说出一番体贴的话语,后来设法向袭人借了一条,解决香菱不大不小的尴尬。整个过程写得极生动极美丽,香菱活泼与广结善缘的素馨自此流溢出来。而最后“香菱见宝玉蹲在地下,将方才夫妻蕙与并蒂菱用树枝儿挖了一个坑,先抓些落花来铺垫了,将这菱蕙安放上;又将些落花来掩了,方撮土掩埋平伏”。作者再一度将宝玉的痴情温柔体贴,借着掩埋的动作表露出来,这是一段极为动人的尾声,在结束时仍有峭折的转变: 


                            香菱拉他的手笑道:“这又叫做什么?怪道人人说你惯会鬼鬼祟祟,使人肉麻呢!你瞧瞧!你这手弄得泥污苔滑的。还不快洗去!”宝玉笑着,方起身走了去洗手。香菱也自走开。二人已走了数步,香菱复转身回来叫住宝玉。宝玉不知有何话说,扎煞着两只泥手,笑嘻嘻的转来,问:“作什么?”香菱红了脸,只管笑,嘴里却要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来。因那边他的小丫头臻儿走来说:“二姑娘等你说话呢”,香菱脸又一红,方向宝玉道:“裙子的事,可别和你哥哥说,就完了。”说毕,即转身走了。宝玉笑道:“可不是我疯了,往虎口里探头儿去呢!” 


                            就单单一句红着脸吞吐说出的“裙子的事,可别和你哥哥说”,还是泄露香菱天真无机外壳里包容了一颗顾虑牵挂的爱心,饱蓄一个宿命柔顺女子素朴的热爱,特别觉得中国传统女性出嫁从夫无悔的认定。 


                            按常理推论,香菱对惟一可以托靠的薛蟠,应是满怀独自占有的欲望,即令不曾将这种意欲表现出来,也该是竭力隐忍,以成就贤慧的美名。但是在薛蟠娶金桂前,当香菱向宝玉报告这桩喜讯,却全然是孩童好热闹迎迓新客的一片喜悦的好兴致。她兴兴头头,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串,知道夏金桂“在家里也读书写字”便满心企盼“我也巴不得早些娶过来,又添了一个做诗的人了”。倒是宝玉冷笑道:“虽如此说,但只我倒替你担心虑后呢!”香菱不解:“这是什么话?我不懂了。”俟宝玉说出他的隐忧:“这有什么不懂的?只怕再有个人来,薛大哥就不疼你了。”香菱听了,不觉红了脸,正色道:“这是怎么说!素日咱们都是厮抬厮敬,今日忽然提起这些事来,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个亲近不得的人!”并且“一面说,一面转身走了”。 


                            这里香菱显示罕有不豫的表情,她满心的企盼应该是真的,只要金桂不是那么一个悖于情理的人,香菱绝对有那份涵养与金桂谦和相处。只是她心里不可否认地有一层顾忌,不过她掩饰得很好(越是说得兴兴头头絮絮叨叨,越是潜意识里不安的表现),以致宝玉说出真心话时,她反而动气了,这点微妙的顾虑原是要竭尽心力维护的啊!因为对话技巧的高明,极易使人被这种障眼法蒙蔽,曹雪芹深解人性,因之这儿每一句话都巩固于真实人性的心理背景上。


                            30楼2005-12-30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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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王夫人一直受到自己的心病的压力。自从宝玉挨打后,袭人向她打了小报告,这块心病就一直占据着她。大伯子(赦)侄子(珍、琏)侄孙(蓉)外甥(薛蟠)的事她可以不管,贾宝玉的生长环境问题事关贾府的前途和她与贾政的晚年命运,她是放在心上的。仕途经济的事有贾政乃至有宝钗湘云袭人向宝玉进言管束,上学的事她也可以基本不问,宝玉的环境净化她要狠抓。宝玉的“下流痴病”可以不管,少女丫头中的“妖精”那是除恶务尽、必须肃清的。万恶淫为首,封建道德的精髓在于反淫防淫,并且只限女性之淫。女性反女性之淫比男性还要激烈,这是有弗洛依德的依据的。王夫人说:“……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我一生最嫌这样人……好好的宝玉,倘或叫这蹄子(指晴雯)勾引坏了,那还了得!”(七十四回)这一段话充分说明了她的价值观念,什么轻,什么重,什么(笨笨的)好,什么最嫌(“都没晴雯生得好”),什么要管,什么不管,清清楚楚。王夫人的这种“最嫌”心情,这种“义愤”,充满了道德责任、家族责任感,她是自以为正气凛然的。 


                              这样,收到邢夫人的“战表”“密件”——封好了的绣春囊以后,王夫人紧张得出奇。她喝令“平儿出去”,把素日众人喜爱怜惜尊重的平儿的脸面丢到一边,把平儿赶回奴才堆中,立即造成了非常气氛。开始审问凤姐,“泪如雨下,颤声说道”,真是如丧考妣,如临大敌,一副大难临头的真情实感。王夫人的道德意识,也实在够强烈了!真像是查清了绣春囊,就可以令贾府家泰人和,富贵万年! 


                              此后王夫人的举措有两点最为失常。一是她重用邢夫人的心腹王善保家的,用实际上牺牲王熙凤的权威与荣府的正常运行秩序的方法向邢夫人让步,采纳了突然袭击,强行搜检这一非常措施方案,大大败坏了毒化了大观园的安乐气氛,造成了行政管理上、心理上的失调。二是她亲自出马,处理从审讯凤姐、到组织搜检、一直到晴雯等丫环的去留这些具体问题,改变了她一向高高在上,全权委托与信任凤姐去办事的状况。她可能以为这样亲自动手才能加强搜检行动的威势,其实她比凤姐更不熟悉情况,更主观刚愎,凭一点先入为主的印象办事,搞得更是一塌糊涂。而且,这样做就更少回旋余地。 


                              我国长期以来逻辑学不甚发达,人们讲话思考不按形式逻辑的起码规则。王夫人先断言绣春囊是贾琏夫妇的,理由是:“……女孩子们是从那里得来?自然是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那里弄来,你们又和气……”又反证曰:“……除了你们小夫小妻,余者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言之凿凿,连“你们和气”也成了有罪推定的论据。幸亏凤姐铁嘴钢牙,思路清楚,据理力申,“依炕沿双膝跪下,含泪诉道”,讲了五条理由,显然比王夫人的论断更讲逻辑。王夫人一听,叫作“大近情理”,便改了口说:“我也知道你是大家小姐出身,焉得轻薄至此?不过我气急了,拿了话激你……”又没主见,又常有理,实质仍是被邢夫人“将”昏了头,被绣春囊一个淫字吓酥了胆,自称是“气了个死”。这样沉不住气,动辄丧失理智,由她来管事,实不如精明强干的王熙凤。及至王善保家的走来,先谗晴雯,与王夫人一拍即合。从人事上看,王善保家的属邢夫人一系,与王夫人并非一宗;从观念上,却能共鸣。王善保家的献搜检之策,道理是“想来谁有这个(绣春囊),断不单只有这个……那时翻出别的来,自然这个是他的”,一口一个“自然”,语言与王夫人一致,逻辑之荒唐也与王夫人不相轩轾。果然王夫人应曰:“这话倒是。若不如此,断不能清的清,白的白。”又出来个“断”字,二人一个腔调,实在是难姊难妹,一样的水平。只是王夫人是主子,而且是大主子,才没挨上探春的嘴巴。 


                              综观全过程,王夫人的表现可称“情况不明决心大,办法不多脾气恶”!于是先传晴雯,一见晴雯的样子便兜头盖脸一阵恶言。作者解释道:“王夫人原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出于心臆……今既真怒火攻心……”词语上虽然尽量美化软化淡化,仍显现出王夫人的特点。什么“天真烂漫,出于心臆”,换句话说,王夫人一无经验,二无头脑,三无手段,只不过跟着感觉走,乱发脾气,语言讹诈,以势压人。折腾了个天翻地覆,仍然是不清不白,要查的一个没查到,信用袭人而迫害晴雯,更是颠倒黑白,蒙在鼓里。她大概至死也不知道袭人如何与宝玉“同领警幻所训之事”,真是又可笑又可气又可怜。


                              40楼2005-12-30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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