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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作品】小紫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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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紫荆  
   寒窗十载,子盈出色地完成学业回到香港。舅舅是香港政界要人,子盈因此受到不少礼遇,清秀脱俗的她却厌倦这种虚伪的应酬。值得庆幸的是,她与同为建筑师的郭印男迸出了爱情火花,二人志同道合。
  舅甥关系的被认可度远远超过她对建筑学科的研究及独特的设计理念,总不乏有人攀权附贵,子盈不堪忍受,她与印男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难道不是同路人吗?
 
 



1楼2006-02-08 09:54回复

      “他烦过我好几次。”

      “叫他死开点。”

      王式笺忽然笑了。

      姨妈奇问:“笑什么?”

      “笑上海话尖刻,试想想,叫人家死也要死得远一点。”

      “对付程柏棠这种人,刚刚好。没问题,就给他一张帖子,叫他坐第一排,若不,仿佛我王家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近日来,很多人都对王家表示极大敬畏吧。”

      “是,被你猜到了。”

      “好些平时不太见得到的太太,忽然都来电推举我做她们什么什么会的会长,真稀奇。”

      “广东人叫这做跟红顶白。”

      “未必是性尧哥选上。”

      表姨妈笑:“子盈怎么忽然回家来?”

      “她真还似小孩,率性而为。”

      “仍然小嘛。”

      “不小了,她只爱吃爱睡,单纯之极,并无七情六欲。”

      “是惟一像少女的少女,”姨妈这样称赞,“别人十七八岁,已成妖精。”

      子盈听到这里,笑笑,回房休息,阿娥捧来生煎馒头,她一口气吃下十个,然后倒在床上入睡。

      妈妈形容得她再正确没有。

      只是,一个人的喜怒又何必暴露出来,她要向妈妈学习。

      本来预备吃吃睡睡,几天后回学校考毕业试,见一见母亲,偿了心愿。

      但是生活中总有意外。

      父亲叫她出去见面。

      子盈应邀到柏棠建筑公司,只见规模不小,三四十名员工忙碌工作。

      程氏迎出来:“子盈,毕业后你就是我伙伴。”

      他办公桌上放着新程太太电脑处理过的照片,她有一张亮丽的瓜子脸,以及一男一女两个七八岁的小孩。

      这就是她父亲的新家庭。

      同样是一妻及一子一女,他觉得这一家好一点,于是遗弃了另外一家,造成无可弥补的创伤。

      这是一个奇人。

      “子盈,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子盈立刻客套地婉辞:“我暂时不要男朋友。”

      “不不不,”他哈哈笑,“我介绍我太太张小乔见你。”

      会客室门一推开,一个精妆年轻女子推门进来。

      啊,是照片里的人。

      她染一绺金发,穿小腰身碧绿色金钮扣套装,同色高跟鞋手袋,大钻戒,祖母绿耳环。

      子盈微微笑,春意盎然,很好呀。

      她热情地走过来,握着子盈的手,行西洋礼节,碰了碰她的脸颊,揩了子盈一面孔香粉。

      “子盈,总算见到你了。”像是壮志得酬的语气。

      程柏棠笑不拢嘴:“一家人,一家人。”

      子盈沉着的遗传这时显露无遗,她的肉身得体、礼貌、大方地坐着应酬客套,灵魂却在一边发誓,不会再踏进父亲的办公室一步。

      她不要做他的一家人。

      大约20分钟之后,子盈站起来告辞。

      新程太太挽留她吃饭,子盈婉拒。

      就在这个时候,门一开,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子走进来。

      一左一右围住子盈:“姐姐,你好,我们是子茵与子照。”

      子盈忽然笑了。

      那张小乔一直全神贯注看牢子盈,一开头只觉子盈朴素平实,毫无锋芒,十分意外,她自幼跑惯江湖,却不会因此怠慢子盈。

      然后,她看到子盈展开笑容,啊,像一朵紧紧裹着的花蕾忽然绽放,子盈双眼弯弯,闪烁晶莹,露出雪白牙齿,神情松弛,仿佛换了一个人。

      全靠小孩子打动了大孩子。

      只听得她问:“你是子茵,9岁;你是子照,8岁,在哪个学校读书?

      那子茵非常伶俐:“同姐姐一样,在国际学校,成绩想学姐姐那么好。”

      这些说词分明一早练习过,但一直想要弟妹的子盈才不理那么多,高兴地与他们攀谈起来。

      程柏棠看了妻子一眼,意思是“捏到她的穴道了”。

      张小乔没想到那么成功,推一推女儿:“同姐姐说呀。”

      子盈问:“说什么?”

      那小女孩与母亲一般精灵:“姐姐,下星期天请到我的生日会来。”语气诚恳。

      子盈也不弱,她答:“我得回伦敦读书,下次一定到。”
    


    5楼2006-02-08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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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茵说:“我们来看你,我也要读建筑。”

        子盈点头:“那确是很有趣的科目。”心里想,你那么聪敏,不必啦,这种专科一读六年,毕业已经老大,坐得起茧,读得发呆。

        她再三说要走,父亲送她到门口。

        子茵这才放开她的手。

        回家途中,子盈怀恨在心,停下来,在小店买一客双球冰淇淋吃下肚子,才消了气。

        母亲仍然在搓麻将。

        她替子盈买了一大叠新内衣裤带走。

        自幼寄宿读书的子盈时时在洗衣房遗失内衣,不是忘记自干衣机中取回,就是被人顺手牵羊,母亲总是三五十套那样替她添置,全体白色纯棉。

        第二天一早,她乘长途飞机返回学校。

        她同子函说:“那两个孩子能说会道,胜你我十倍,想必是有父亲教育的缘故。”

        子函取笑她:“这么大了,还念念不忘童年事,不是说要学妈妈的榜样?妈才不会这样啰嗦。”

        生日那天,子盈收到一只空邮速递的大盒子,她一心以为是母亲寄来,打开一看,是一件深蓝色丝绒裙子及配对高跟鞋,同色内衣裤,还有一只化妆袋,里头胭脂口红齐备,子盈找到一支小小香氛,叫做“以玫瑰之名”,真正别致。

        子盈立刻知道这不是母亲的手笔,在生母眼中,她永远只得十岁半,怎么会寄这样绮丽的礼物来。

        一看贺卡,原来是张小乔女士寄来。

        子盈一怔,这样笼络她,却是为什么?

        她把丝绒裙子拎起来往身上一比,呵,料子滑腻轻柔,细细吊带,感性含蓄。

        张小乔本人过分盛妆,品味只算二等,可是这条裙子却是一流。

        子盈忍不住连内衣一起换上,又抹上胭脂。

        忽然有人敲门,她去开门。

        那人与她一照面,惊艳,手上笔记本子噗一声掉在地上。

        子盈笑了。

        “王子盈,是你?”那小子失魂落魄,“你怎么忽然打扮成大人模样,差点不认得你。”

        “找我干什么?”

        他拾起笔记还给子盈,不舍得走,细细打量她,然后说:“子盈,一起去喝杯啤酒。”

        子盈大力关上门,差点拍到那小子的鼻子。

        真正肤浅,看中一个人的皮相已经够幼稚,竟迷上一件衣裳,无话可说。

        走过镜子,子盈发觉她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高挑修长,有胸有腰,深蓝衬得她皮肤雪白,子盈忍不住把双臂抱在胸前,轻轻用沪语问镜中人:“侬格一向好勿?”她笑了。

        子盈没有向母亲提起这件事。

        暑假,她应聘到温哥华阿瑟艾历逊建筑师事务所学习,住在母亲在海滩路的顶级公寓里,傍晚一边喝冰淇淋苏打一边看英吉利湾的日落,她自觉幸运。

        母亲来看过她走了。

        接着,张小乔带着两个孩子及保姆也来。

        他们打算留到暑期后才走,孩子们已经找到学校进修英文及算术。

        张小乔带燕窝粥给子盈。

        “我们就住山上,20分钟车程。”

        她戴墨镜,开一辆血红色平治跑车。

        口气像煞把子盈当知己。

        “8月行交接礼,我把孩子们带到这里来避一避风头,没事,9月才回去。

        子盈笑笑。

        她自嘲:“不少人都这样做呢,是否过分机灵呢,可是港人凭这套本事已经存活了百多年,好不容易练成的本事,哪舍得放弃,许多朋友都在温埠,街上随时碰得到。”

        子盈仍然笑,狡兔般活络,也真劳累。

        张小乔讪讪问:“听柏棠说,你拿了一个奖,说来听听。”

        子盈不想自我标榜,仍是微笑。

        张女士叹口气,脱下外套,除下细跟鞋,说也奇怪,就这样,不但矮了一截,腰围也粗了一圈。

        “我原名张玉芳,柏棠嫌俗,替我改做小乔,”她轻轻诉说,“听这个名字,就知我是小家碧玉。”

        “那本是个好名字,”子盈欠欠身,“芬芳的玉器,一点也不俗,英雄不论出身。”

        张小乔看着她:“子盈,你真好教养,是像你母亲吧。”

        “我十分毛躁,不及家母十分之一。”
      


      6楼2006-02-08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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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龙城寨已经拆卸,张保仔洞不复存在,虎豹别墅是历史陈迹,不如去深圳吧。”

          子盈心动,把电话号码告诉他。

          他写在手腕上。

          子盈道别回家。

          家真好,永远在等她,门一开,妈妈呼唤爱女的声音,家常小菜的香味,寝室中整洁的被褥……永远都诚实可靠。

          她沐浴后上床睡觉,想到第二天既不用上班又毋需上学,不禁内疚,耽久了,不知会否变成都会其中一个名媛,无所事事,日日以名贵衣服及绯闻见报。

          子盈一早起来,陪阿娥到市场买菜。

          阿娥选择蔬菜,一贯蹲下亲手挑选,同新派人惯用手指不一样。

          子盈感喟:要做得比人家好一点点,就得多出十倍力气。

          子盈试探问:“为什么不到超级市场,卫生方便。”

          阿娥说:“冷冰冰,不新鲜,不知在保鲜纸里待了多久,你看街市多有生命力。”口气像诗人,子盈不住点头。

          住外国惯了,只觉动物肉体肢解了挂在钩上逐块割下出售有点野蛮。

          还有,将活鱼自缸中取出,当众用木棍大力敲它的头,鲜血四溅,可怕吗?看惯了就不觉得。

          街市有一种特有气味。

          “你妈妈说你放了学专吃沙丁鱼及泡面,然后啃生芹菜及胡萝卜。”

          “是呀,真苦,阿娥要多疼我。”

          “你几时跟我到上海去,我带你去吃个痛快。”

          子盈觉得生活精彩。

          从前局促地困在一个小岛,最远去大屿山;现在海阔天空,可以一直走到东北松花江、大兴安岭、长城、戈壁,甚至布达拉宫。

          电话来了。

          对方喂一声,她就说:“你是郭印南。”

          年轻人有点高兴:“程子盈,你没出去?”

          “出去了怎样听到你的电话?”

          “也许是手提电话。”

          “我没有那么多话说,我没有手提电话。”

          郭印南对她又增好感。

          “我正在看报找工作。”

          “你要‘找’工作?”他不置信。

          “一份适合新人做,有创意有自由度的工作,薪水不限,刻嗄屠汀!?br>
          “敝公司正请人。”

          “你们是什么公司?”

          “咦,昨晚是华南建筑公司请客,你不知道?”

          子盈愉快地答:“我不知。”

          “出来慢慢讲。”

          “到何处见面?”

          “你索性到华南来看看,一起吃午饭。”

          “咦,我们不是去深圳?”

          “那要到周末。”

          “一言为定。”

          郭印南心里甜丝丝,没想到这么顺利,她并没有玩手段表示奇货可居。

          小郭跑去同老板说了几句话。

          老板岑宝山大喜:“我们正要用这样一个人。”

          决定亲自招呼,立刻命秘书去私人会所订位子吃饭。

          子盈来了,一袭深蓝色裙子,看了叫人舒服,岑氏一见,放下心来,他怕子盈的钻冠永不除下,现在去了这层疑惑。

          午饭间,他告诉子盈:“你听过上海附近崇明岛这个地方吧,富商杜步民是崇明人,一心想回去建设家乡,他想盖一座大型商场、一所小学及一所中学。由郭印南这组负责,你可有兴趣参与?”

          子盈不住点头。

          “可是,令尊会放人吗?”岑氏试探问。

          子盈笑笑不答。

          岑氏知道程子盈身世,她父母已经离异,她与母亲比较亲近,亦即是说,在她舅舅面前颇好说话,有这样一个伙计,无异与权贵的距离拉近。

          有多近?让外头的人猜一猜好了。

          “我把职员合同做好给你看。”

          子盈正在吃苹果馅饼加香草冰淇淋,那对美味陶醉的可爱表情,叫岑氏都发呆。

          他稍后说:“她工作能力也许稍逊,印南,你带着她一点,她是一块生招牌。”

          “知道。”

          子盈回家同母亲说起到华南上班。

          王女士沉吟:“华南……我去问问长辈……”

          半晌回来:“是个殷实字号,老板岑宝山做事负责,并无投资炒卖。”

          “那我下星期一开始工作,周末去深圳游玩。”
        


        14楼2006-02-08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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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读书,父母的事不会影响你,你一下子就长大成人,有自己的世界,他们不会妨碍你做一个快乐的人。”

            但是,郭印南看到子盈流下泪来。

            他假装没留意她为自己童年落下的眼泪,搭讪说:“太阳下山了,回去吧。”

            车子到家,大门虚掩,子盈吃惊,大叫:“子茵妈,子茵妈!”

            保姆跑出来,原来她拎垃圾桶出门口。张玉芳应着:“你们回来啦?”捧出一盘新鲜热辣的出炉饼干。

            原来一切无恙,孩子们去洗澡,子盈道别。

            张玉芳说:“这次真多谢你。”她情绪似已平复。

            子盈自冰格取出冰淇淋,用热饼干勺着吃。

            张玉芳百感交集中看到这种吃相也不禁笑起来。

            她招呼小郭:“你也来,吃了才走。”

            小郭识趣:“你们有话说,我到车上等。”

            子盈说:“给我10分钟。”

            她握住张玉芳的手。

            张低下苍白瘦削的脸:“我会重新开始,你看我,已经胜过许多人,工作10年,八位数字酬金,又得到两个可爱子女,不坏了。”

            呵,有幽默感就有救。

            子盈轻轻说:“你若结婚,就把子茵子照给我看管。”

            “什么?”

            “子茵他们不能做油瓶。”

            张玉芳纳罕:“子盈你何其封建。”

            子盈微笑:“是,我是一个道德先生。”

            “我不会结婚,我会小心带大孩子们。”

            “那就看你的机缘了,我支持你。”

            门外车号响起。

            “催我呢,我要走了,回去后我将赴崇明岛。”

            “是跟你父亲?”十分惆怅。

            “不,”子盈答,“是我自己找的工作。”

            “子盈你真能干。”

            子盈出门,弟妹追出来拥抱。

            十多个小时后,子盈回到了家。

            她累得和衣倒床上就睡。

            阿娥纳罕:“每次回来,都又脏又累,像做过什么苦工似的。”

            王女士不出声,看着熟睡的女儿,小小面孔,乌亮头发,知道父亲不再返家,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刹那间20年过去了。

            她吁出长长一口气。

            阿娥探头进来:“邬太太她们全来了,等你一人呢。”

            王女士立刻赶着搓牌。

            子盈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郭印南打过两次电话来问,阿娥说:“还在休息,如有要紧事,可以叫醒她。”

            “不不,我稍后再找她。”

            子盈起床连忙梳洗,只觉饥肠辘辘,六神无主,走进厨房,见到准备给太太们吃的青菜面,即时占为已有。

            阿娥说:“小郭先生找你。”

            子盈立刻与他联络。

            “子盈,你收拾行李,明天一早要到上海去,崇明的地盘有点事故,岑先生叫我们去看看。”

            子盈感觉到压力。

            “想出来走走吗?”

            “我想多陪母亲。”

            “我明白,那么,我买水果上来看你。”

            子盈坐到母亲身后看她打牌,闲闲说起,要出差到上海。

            邬太太笑:“上海比深圳雅致,有一座金贸大厦,五十六楼有一间凯悦酒店西餐厅,可以看得到整个上海景色。”

            “不知谁说的,上海同巴黎像,一般是一个大盘地。”

            “年轻人很喜欢去上海呢。”

            王女士笑笑说:“子盈是老实户头,她一时还转不过来。”

            “这才是真聪明,只有越来越好。”

            忽然门铃一响,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提着蛋糕及水果上来,众阿姨笑:“家有漂亮女儿才有这样的享受。”

            子盈对郭印南说:“真不舍得走。”

            “我们只去两三天。”

            他带来资料,与子盈一起研究,又介绍上海及崇明的风土人情。

            王女士经过书房,看到他们两个人像一对同学在做功课似的,倒也喜欢。

            小郭说:“沪语像鸟叫,‘好勿’是你好吗,‘乌搞’是乱来,‘羊盘’是瘟生……”

            子盈笑了。

            他看着她天真秀丽的脸,满心欢喜,说不出的爱慕,全流露在一双眼睛里。

            外头的女长辈问:“是谁家儿子?”
          


          19楼2006-02-08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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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言惊醒梦中人,他又露出笑脸。

              动土机、铲泥车又再开出来。

              大家松一口气。

              子盈说:“我肚子真的饿。”

              “我带你去吃好的。”

              他们在街角就坐在圆凳上,小贩盛出一碗咖喱牛肉粉丝,光是那香味,就叫人垂涎三尺。

              “上海怎会有咖喱?”

              “同香港一样,大都会各族裔众多,印度人叫红头阿三,俄国人叫罗宋瘪三。”

              “嗯,嗯。”子盈的嘴没有空。

              然后,她回到旅馆,与母亲通过电话,嘭一声倒在床上,睡了整整8小时。

              是向映红把她推醒:“子盈,醒醒,带你去观光。”

              子盈揉揉眼,慵懒地靠在床上。

              向映红看着她:“我是你,就不会这样辛劳工作。”

              “我想靠自己。”

              向映红嗤一声笑:“靠自己?”

              子盈纳罕:“我的确是靠自己。”

              “是吗?我还以为你靠家势,父母栽培你往外国受最好的教育,然后,舅舅是赫赫有名的性尧先生,喂,你靠自己?”

              她言之有理,子盈并不动气。

              “不过,比起一般香港女,你算用功上进的了。”

              “咦,港人一向聪明勤力。”

              “瞎!”

              “你有不同意见?”

              “港人这几年被过去的胜利冲昏头脑,疏懒得很,会说英语、会穿名牌、会看日剧,自以为是高级华人,中国、东南亚都要朝他拜,老实说,这些日子,大家也进步了。现在看,不怎么样。”

              “哗。”

              “港人已不能吃苦,不懂应付危机。”

              “不至于如此。”

              “子盈,我们不吵架,来,出去走走,我带你看大上海。”

              子盈没好气。

              “还有,我先跟你说好,郭印南是我的人。”

              “什么?”

              “我第一眼就喜欢郭印南,你别图染指。”

              子盈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母亲除去打牌,也喜欢读一本叫《红楼梦》的古书,里头有个角色,叫王熙凤,大概是照着向映红写的。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一年之内,我一定会成为郭太太。”

              子盈别转面孔。

              小郭刚好推门进来,子盈又笑。

              子盈根本没有时间观光,不过,小郭带着她四处吃得嘴都刁了:面拖黄鱼、醉蟹、黄泥螺、炒青子、蛤蜊炖蛋……

              忽然想起:“阿娥的兄弟有一家馆子,叫‘吴越人家’,我们找去看一看。”

              他们带着礼物找了上去,没想到布置雅致得像美术指导精心设计的明初电影布景。

              他们坐下说:“是吴娥叫我们来。”

              自然有人去通报,不消一会,一个胖汉子哈哈笑着跑出来:“子盈,你怎么到今日才来?”

              “请坐请坐,贵人踏贱地。”

              “怎么还好叫你带礼物来,不敢当。”

              “子盈,这是贱内及小犬小女。”

              “子盈,你长得像女明星般好看。”

              子盈嘻嘻笑,上海人真会说话。

              礼物拆开来,是一对金钢劳力士手表,这是郭印南带来的,算是周到,子盈看他一眼,表示赞赏。

              吴大叔顿时觉得面子十足:“吴刚吴喜,快出来向子盈阿姨道谢。”

              呵,升格做阿姨了。

              喧嚷一会,又把店里招牌菜取出招呼。

              店里陆续有客人进门,有几个熟面孔,仿佛是演员或是歌星。

              临走,吴大叔送他们出门:“子盈,我是粗人,没有好东西送你,这两盅菜,你带回去吃。”

              “不用客气。”

              食物用一块旧布包着,打两个结,是个老式包裹。

              子盈提着回酒店。

              一打开:“呀,东坡肉。”装在青花瓷盅里。

              下一格有红米饭,子盈喜心翻倒,与小郭偷偷分享,各吃三碗饭,饱得不能动弹。

              两个人笑:“会不会吃死?”

              “吃死算了。”

              “真舍不得走。”

              “那对手表我返港即时还你。”

              “公司抽屉里永远放着十只八只,以防不时之需,好取出送礼,你不必客套。”
            


            23楼2006-02-08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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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礼多人不怪下了新的定义。”

                “要回香港赶工了。”

                “唉,每个城市都有本色,人家有悠闲、文艺、新潮、历史……我们就是会赶,你以为容易?许多洋人一看就吓傻了。”

                “子盈,你有仲裁天分,是个天生的斡旋人。”

                子盈这样答:“家庭背景复杂,自小学会做人,我不否认,我的确比别人圆滑。”

                小郭轻轻劝慰:“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多两个弟妹而已。”

                他何尝不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他们去逛书店,子盈找到一本小小沪语掌故,立刻买下。

                她读得津津有味。

                她同向映红说:“你看,热荤两字,原来有这么多解释。”

                向映红答:“我不是上海人。”

                “是吗?你来自何处?”

                “我是南京人,从前叫金陵,比上海人沉着。”

                子盈自顾自说下去:“热荤,本来是热的荤菜,骂人热荤,即指人神经病,但没有太大恶意,‘侬热荤’,是女性某种口头禅,有台湾男生说,如果你一生没有被女人骂过神经病,那你就白活了。”

                郭印南笑:“说下去。”

                “有一种略不正经的地方戏曲,叫小热荤。”

                “啊。”

                “还有,同真的热昏了头,一点关系也没有。”

                子盈合上掌故。

                行李已经收拾好。

                但郭印南接了一通电话:“是,我们下午可以回来,什么事?股市大跌?别太紧张,你们也算是见惯大场面的人,有上有落才叫股市。这次非比寻常?回来再说。”

                子盈抬起头:“你持有股票?”

                小郭答:“我哪有资格做股票。”

                “你可有从事楼宇买卖?”

                “我只拥有一间公寓,与父母住在那里已有四年。”

                “那么,你不会有事。”

                郭印南忽然归心似箭:“我们回去看看。”

                向映红在一旁叉着手,笑嘻嘻:“香港可是要垮了?”

                好一个子盈,这样说:“没这么快。”

                他们匆匆回家。

                才去了几天,同事们个个哭丧着脸。

                “全东南亚股市溃不成军。”

                “有一个狼子野心的狙击手叫量子基金,务必要把我们打垮不可。”

                “老板手中持有天高行顶层十万平方尺,5月在楼价摸顶入货,半年不到,就今日般光景,唉。”

                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

                母亲的牌搭子忽然疏落。

                “妈,你有什么投资?”

                “一生只得子盈子函两件投资。”

                “真幸运,你没有损手烂脚,阿娥你呢?”

                “我只得两间姑婆屋,一间在浦东,一间在北角,都是陈年老货。”

                “恭喜恭喜。”

                阿娥说:“这屋里没有大贪的人,也没发财的人。”

                可是,子盈忽然想到一个人。

                迟疑半晌,她说:“爸不知怎样。”

                王女士不出声,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子盈站起来:“我出去一趟。”

                阿娥看着子盈背脊:“孝顺女。”

                “瞎起劲,吃对门,谢隔壁,她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居然帮那张玉芳作调停,与敌人共进退,读书读昏了头。”

                “好心有好报。”

                王女士叹口气:“别人的女儿都似人精,我的女儿像呆瓜。”

                子盈听不到母亲抱怨,她走到街上,只见人群围住股票报价版凝视,整个城市笼罩冷清阴暗气氛。

                这是一个最敏感的都会,稍有风吹草动,即人心惶惶。

                子盈踏进父亲办公室,发觉只得接待处有人。

                她怔住,三个月前还火热的人来人往的写字楼,怎么今日像即将停业?

                她走进去,秘书拦住问:“小姐你找什么人?”

                “玉妃,我是子盈,你不认得我了?”

                玉妃脸都红了:“子盈,我只以为是债主上门。”

                “债主?”子盈讶异,“我父亲呢?”

                “子盈,是你?”

                会客室里探头出来的正是高戈。

                “爸呢?”

                “到新加坡找朋友帮忙。”

                “职员呢?”子盈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
              


              24楼2006-02-08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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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棠公司已经结束营业。”

                  “这是怎么一回事?”子盈瞠目结舌。

                  “欠租欠薪水欠水电,这里一向是月月清,全靠左手来,右手才能去,业主欠我们,我们欠伙计,一个环节一断,全体倒地,就这么简单。”

                  子盈呆呆坐下来,想斟杯酒喝,发觉白兰地及威士忌瓶子都是空的。

                  “原来整间公司都建在浮沙上,我明白了。”

                  子盈问:“你手上炒卖的豪宅呢?”

                  高戈忽然露出一丝笑,这个时候,看上去有点诡异。

                  “半年前,子盈记得吗,我问你手上投资该如何处置。”

                  子盈点点头。

                  “多谢你子盈,我听你的内幕消息,立刻放掉。”

                  内幕消息?

                  最多是忠告,程子盈何来内幕消息?只见高戈搓一下手:“你舅舅待你真好,子盈,你赚不少吧。”

                  “当时我见已经对本对利,全部放手,朋友都笑我笨,说过了年,我一定懊恼得吐血,可是你看,现在楼价只跌剩四成,一半不到。

                  “我爸手上那些资产呢?”

                  “他是老香港,他怎会听我说。”

                  子盈看着角落放着两只行李箱。

                  “你要出门?”

                  高戈点头:“我到旧金山去看看。”

                  “一去多久?这个时候出门?不理程柏棠了?”

                  “不知道,有机会就不回来了。”

                  子盈瞪着她。

                  “子盈,别这样看我,程柏棠叫我拿私蓄出来帮他,我能不走吗?我也不过是一名伙计。”

                  子盈说不出话来。

                  “子盈,再见。”

                  这时,有人上来,替她挽起行李出门。

                  她转过头来说:“不要怪我,子盈,你不是我,你不知我的难处,换了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

                  她披上紫貂大衣,匆匆跟那人走了。

                  整间办公室只剩玉妃。

                  “玉妃,你为什么不走?”

                  “我来收拾杂物。”

                  她把案头装饰放进纸箱里搬走,锁上柏棠公司大门。

                  子盈发呆。

                  自幼她就到父亲公司进出,满以为这是一块磐石,谁知一场龙卷风,连根拔起。

                  她一个人坐在楼梯间良久,不得不回家去。

                  阿娥告诉她:“郭先生在书房等你。”

                  自从在上海送过金表之后,阿娥百分百接受了小郭。

                  “印南。”子盈声音彷徨。

                  “你知道了?”他握住她的手。

                  “知道什么?”

                  “华南结业。”

                  子盈张大了嘴,像个受惊的孩子。

                  “你我失业了,公司连遣散费都付不出来,岑先生躲到夏威夷去,崇明岛那工程也已停产。”

                  “杜步民呢?”

                  “他负债十余亿。”

                  子盈喃喃说:“这是我第一份工作,出师未捷身先死。”

                  郭印南却笑:“华人就是这点好,五千年历史,无论什么遭遇先人都有经历,均有恰当的形容词。”

                  子盈问:“怎么办?”

                  “子盈,不怕,市道有上有落,其实肥皂泡吹得那么大,终有一日破裂,只是钱遮眼,看不清,盛极必衰,否极泰来,生生循环不息。”

                  王女士刚巧经过书房,听到年轻人这样说,不禁点头,说得好,有智慧。

                  子盈叹气:“可是,情况从未这样糟糕。”

                  “嘿,事情还可以糟一百倍。”

                  “不,街上像世界末日般。”

                  “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得到工作。”

                  “你可是家庭经济支柱?”子盈替他担忧。

                  “家父家母都有稳定职业,还有大哥大嫂,他们都教书。”

                  王女士心中呵一声,原来书香世家,一屋教书先生。

                  “做过失业大军,我也要考虑教书。”

                  王女士忍俊不住,速速走开。

                  忽然听到门铃响,阿娥去开门,说半晌,进来报告:“是跑马地公寓租客佘先生。”

                  王女士纳闷:“我一向交给租务公司负责,他为什么找上门来?”

                  “让不让他进来?”

                  “佘家租跑马地有七年了,去年孩子进了大学,可见住宅风水不错,请他进来,看他有什么事。”
                


                25楼2006-02-08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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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伯母。”

                    “子盈愚鲁,请令尊令堂多多包涵。”

                    “不会不会,请放心。”

                    “我全没做好,子盈有欠秀气。”

                    “不不,子盈很好。”

                    子盈忽然由小公主变成猪八戒,皆因一个不成才的父亲。

                    程柏棠赚钱时神气活现,社会亲友都包涵他所作所为,今日生意一倒,众人脸色也不一样。

                    人失意时叫人看不起,一个城市失色时也遭其他都会排挤。

                    见家长的时间到了。

                    阿娥笑笑说:“礼多人不怪。”

                    她准备了两盆兰花、四色糖果,还有一盒金饰。

                    “这是什么?”

                    子盈打开一看,发觉是一套赤金筷子金饭碗,大惊失色:“这是干什么?”

                    “郭家刚生了孙子。”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阿娥笑:“你粗心大意,是我自小郭先生口中得知。”

                    王女士艳羡:“好福气,积善人家。”

                    子盈捧着礼物上门去。

                    来开门的正是郭太太,打扮朴素,一脸笑容,郭先生站她身后,急着张望子盈。

                    他们看到一个漂亮高挑的少女,穿淡蓝色套装,平跟鞋,全身没有首饰,只戴一只男装手表,郭氏伉俪顿时放下了心。

                    他们害怕看到的是染金发、吊带裙、高跟拖鞋。

                    小郭的大哥大嫂也探头出来,子盈笑嘻嘻招呼过,记着少说话三字真言,静静在一旁坐着。

                    礼物都收下看过了,赞不绝口。

                    大嫂尤其欢喜:“筷子及碗上有蛇纹,宝宝正肖蛇,程小姐真细心。”


                  29楼2006-02-08 0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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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我与子盈陪你去。”

                      “这不大好吧。”王女士嚅嚅。

                      “又不是欺世盗名,你若不做,将来你的同事朋友看上去全似你女儿。”

                      王女士吓着了,她呆呆地不出声。

                      半晌她说:“削尖鼻子,撑大双眼,给谁看呢?”

                      子函笑:“早上起来,照镜子自己看见,不知多高兴。”

                      “那不成了对影自怜?”

                      子函大奇:“是又怎样?”

                      “怪凄凉的。”

                      “那就看你的人生观了,凡事有两个看法:一个写作人,可尊称大作家,也可贬为爬格子。像这次我回来,既是投机客,又是科技专家。”

                      “子函,妈拿你没办法。”

                      “妈,明日我们到舅舅家去。”

                      “我先预约。”

                      子函点点头:“妈怎样看局势?”

                      “很乱,大陆、台、港经商已无明显界线。”

                      “危才有机。”

                      “你的口气,像一个人,同样这种话,由他口中说出,无比讨厌,可是你讲我又觉得有意思。”

                      子函与母亲轻轻拥抱。

                      他出去了。

                      一星期后他已见过舅舅,找到适当办公室,以及决定搬出去住。

                      他带子盈参观新公寓。

                      装修公司正把名贵家具搬进那位于顶楼、大得似酒店大堂似的客厅。

                      子函背着客人看海景,听到脚步声满面笑容转过头来。

                      他走进厨房,捧出一箱香槟酒,取出一瓶,浸入银冰桶:“一会喝酒庆祝。”

                      那排场、那布局,真看不出有经济衰退现象。

                      子盈只觉宛如置身海市蜃楼之中。

                      子函说:“子盈、印南,过来帮我。”

                      郭印南不知如何回答。

                      子盈反问:“做什么?”

                      “成立科技公司,先上市,后招股,集资大施拳脚。”

                      “次序还似不大正确。”

                      子函笑:“做生意何来规则?子盈你以为是小学生做功课?”

                      “资本来自大众?”

                      “正是。”

                      “大众为何信你?”

                      “问得好,”子函竖起大拇指,“他们当然不是信程柏棠父子,我们老板是鼎鼎大名的高越梅。”

                      郭印南耸然动容,不过,沉实的他不出声。

                      “政府扬言要搞科技,殷商高越梅热烈附和,我应邀担任策划,市民热情反应,有何不可?子盈,过来,我封你为亚太区总裁。”

                      子盈骇笑:“我不懂做这个职位。”

                      “你穿套鲜红香奈儿,站在高越梅之子高子能身后,作顶天立地状,不就行了?”

                      “我更加不会。”

                      “子盈你没出息。”

                      他噗一声开了香槟。

                      子盈愉快地答大哥:“子函你说得对。”她大口喝香槟。

                      郭印南看着女友笑,他放心了。

                      子函问他:“你呢,印南。”

                      “我?子盈去哪里,我跟到哪里。”

                      子函很替他们高兴:“好,好,祝你们幸福。”

                      他俩离开了大厦顶楼。

                      子盈当然不笨,在车上她轻轻说:“这种江湖伎俩,自古就有,从前,叫种金子树,术士骗贪心的人说,给我一袋金子,我帮你种一棵金树,保证年年开花,结出金果。”

                      印南回答:“你也说过,是骗贪心的人,不贪,什么事都没有。”

                      “造字的人也真讽刺,贪同贫两字,笔划只差一点点。”

                      “投资,有得有失,必具风险。”

                      “你会不会买这只高越梅股票?”

                      “这只股票,不属高越梅,它只是想造成一种错觉,使大众以为是高氏出品。”

                      “最终会由谁出面?”

                      “高子能及一班策划吧。”

                      子盈叹口气:“大哥真能干,像会变魔术一样。”

                      印南想说:你舅舅的大名正是他的魔术棒,可是,不好讲出口。

                      那晚,他睡不着觉。

                      才接触到权势边沿,他已经紧张得整晚胃痛。

                      幸亏子盈与他的想法完全相同。

                      过几日,程柏棠回来了,完全不提旧事。

                      在全新办公室招待记者,宣布招股细节。

                      英俊的程子函立刻被记者封为“本市最受欢迎王老五”。
                    


                    32楼2006-02-08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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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下午可有空?”

                        约好时间,子盈独自到大哥的顶楼公寓去。

                        那日天气很好,初夏,风劲,吹走烟霞,可见蓝天。

                        仆人来开门,子盈一进屋便看到露台外有一女子坐着欣赏风景。

                        她且不去打扰人家,一径走入书房。

                        一眼看见架子上挂着两袭礼服。

                        一件是象牙白山东丝套装,上衣短短圆角,配小伞形齐膝裙,式样清纯可爱,正配子盈气质,她一看就喜欢,头饰简单精致,是两圈镶钻头箍。

                        另一件比较华丽,是背心玫瑰红缎裙,钉不规则透明亮片,在腰下打摺成钟形。

                        结婚礼服最难挑选,子盈本来一点头绪也没有,现在看见这一白一红两套衣裳,觉得心满意足。

                        正在抚摸衣裤,想告诉未婚夫,礼服漂亮得不得了,她听见身后有人说:“是汉斯的妹妹吗?”汉斯是子函的洋名。

                        这声音有点熟,应该属于露台上的小姐。

                        子盈怔住。

                        “汉斯吩咐我帮你试身。”

                        子盈转过头来,完全愣住,站在她对面的,正是她父亲程柏棠从前的女友高戈。

                        “是你!”

                        那高戈却一时没把子盈认出来,也难怪,不过在一年多前见过程子盈数面,美人事忙,她交游圈子广阔,早把往事丢在脑后。

                        子盈脸色大变:“你不记得程柏棠?我是他女儿程子盈,你口中的汉斯,是他儿子程子函,你是子函什么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那高戈刹那间都想起来了。

                        她也大吃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子盈盯着她,年余不见,高戈瘦了,打扮比从前斯文含蓄,仍然全身名牌,决非一名秘书收入可以负担,她今日户头是什么人,可想而知。

                        “汉斯是你大哥?”

                        “你不知道?”

                        她结巴:“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相信。”

                        “我在洛城认识汉斯,他带我回来,我真不知道他是程柏棠的儿子。”

                        正在这时,子函回来了:“子盈,可喜欢那顶头饰——”

                        他看见两个年轻女子怒目相视,尤其是平日温和的子盈,红了的双眼像会放飞箭,握紧拳头,仿佛要打人的样子,实在少见。

                        “这是怎么一回事?子盈,你见过我秘书高琪没有?”

                        子盈哼一声:“她不叫高琪,她叫高戈,我认得她,子函,叫她走,走得越远越好,以后都不准见这个人。”

                        子函大吃一惊:“发生什么事?子盈,你先坐下,有话慢慢说。”

                        那高戈轻轻说:“我马上走。”

                        “你待我把话说完,子函,这个叫高戈的女人,在去年亚洲经济崩溃之前,是我们父亲程柏棠的情妇。”

                        子函倒退一步,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

                        高戈分辩:“我真的不知,我并无隐瞒我的过去,我也根本不愿回到这个城市来。”

                        子盈几乎有点歇斯底里:“子函,你若不与这女人断绝来往,我与妈妈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喂喂喂,子盈,静一静,慢慢讲,我有交友自由。”

                        子盈见子函尚有恋恋不舍之意,心都凉了:“子函,写张支票叫她走,此事若不即刻解决,你我不再是兄妹,你不必参加我的婚礼或是丧礼,我与你同胞而生,一起长大,这件事你若不听我的,那就算了。”

                        子函听到这里,不禁心酸,过去握住妹妹的手。

                        “我实在不知道她与程柏棠的关系,琪琪,这是真事?”

                        她点点头:“子盈说的都是事实,我马上走。”

                        “我不会难为你,稍迟我派人送支票来。”

                        “我同你在一起,也不是为钱。”

                        程子函摊手:“我应当作出适当赔偿。”

                        “你们父子都疏爽大方,是欢场中上流人。”

                        子盈听得啼笑皆非。

                        只见高戈取过名贵手袋,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脸上露出怅惘的神色来,像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终于她吸进一口气,打开门,走了。

                        程子函斟了杯威士忌加冰,坐在沙发上,静静喝一口。

                        “这件事,不要同母亲说。”
                      


                      35楼2006-02-08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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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紫荆 五

                          回到家,才知道子函真的决定返加州。

                          他是个狙击手,接着,又不知到什么地方去刮钱。

                          那栋豪华公寓根本是租回来住,一句话便退掉。

                          子盈问他:“爸可是移民澳洲?”

                          “他想过了,决定往多伦多。”

                          “有计划没有?”

                          “他已届退休年龄,玩玩高球,钓钓鱼最好不过,当然,身边少不了红颜知己,所以,一定得有节蓄。”

                          子盈没好气。

                          “你留在妈妈身边陪她做孝顺女吧。”

                          子盈不语。

                          “听说婚约已经押后?”

                          子盈别转面孔。

                          “依我看,快快结婚才真,没地方住,搬到我们家,不喜欢人多,大可叫妈妈拨一间小公寓出来作新居。”

                          子盈答:“他有志气,未必愿意。”

                          子函却说:“志气用在打仗革命、大是大非上,他误会了。”

                          “你别管闲事,好好守住你的钱,切莫一年半载之后又问妈妈要。”

                          子函笑着走了。

                          说也奇怪,几个月后,市场又消化了网络科技股票崩溃这个事实,能子跌到二元八角。

                          王式笺女士的两件宝物运作如常:象牙麻将牌天天用,阿娥日日忙得马不停蹄。

                          她最近钻研做甜品,舅母家请客,菜另由大师傅负责,甜品必由阿娥动手。

                          阿娥的理论:“材料不用名贵,甜品全在心思。”

                          她会做小白兔形豆沙酥饼,一口一只,甜香滑,不小心连舌头也吞下肚子,皮与馅她都亲手做。

                          这样用心,一定好吃。

                          郭印南那边,就不甚乐观。

                          果然不出他所料,大哥大嫂的住所被银行收回,血本无归,一家三口搬回父母家,印南被逼出住客厅,无地容身。

                          他心情有点躁。

                          “左一记耳光是楼价跌,右一巴掌是失业,现在鼻梁又中一拳,叫苦连天。”

                          子盈笑笑:“我们不如同居吧。”

                          “对,靠你的妆奁度日,用你的资本,做些裙带小生意。入赘你家,子女都姓程。”

                          “沉着的你也终于赌气了。”

                          印南说:“大哥大嫂真糊涂。”他摇头叹息。

                          “不怕不怕,一下子又重头再起,反正四个人都上班,家里只有婴儿及保姆,挤点无所谓,印南,你如觉委屈,我可以帮你。”

                          这时王女士放下麻将牌伸伸懒腰。

                          “印南来了吗?”

                          “是,伯母。”小郭走过去。

                          “浦东织造厂加建你可有去看过?”

                          “去过了,下个月上班,多谢伯母。”

                          王女士笑:“你且慢客气,有一事烦你,我在皇垄围有间村屋,残旧不堪,荒草丛生,最可怕是黄蜂筑巢,生人勿近,你趁这个月空档,替我找人修葺。”

                          她把锁匙交出来,又笑说:“皆因没人住才会破烂,叫人见笑,印南,你可愿意替我看屋?为免人闲话,月租一元,好不好?”

                          这下子连子盈都感动了。

                          “伯母,这——”

                          “先修好屋顶墙壁再说吧。”

                          下午,子盈与小郭驾车到郊外一看,什么烂屋,簇新的平房,不过门口长一点草。伯母分明是替小郭解困。

                          “这树上的确有土蜂窝。”

                          “中药谱里蜂巢可作小儿定惊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又高又远,可以和平共处。”

                          “墙壁修一修,叫园丁来收拾一下,便可入住。”

                          “不是入赘?”

                          “好了好了,”子盈说,“有心情说笑了,妈妈有屋没人住,你有人欠屋住,一元租下,两全其美。”

                          “这太便宜我了。”

                          “脱了困境,才交足租金未迟。”

                          屋内宽大明亮,可看到零丁洋,郭印南不知多欢喜,只见落地长窗玻璃碎了一块,蔷薇架歪倒一边。

                          “我立刻唤人来修理。”

                          他们站在后园看海洋。

                          “子盈,你妈妈对你真好。”

                          “是,我幸运,托身在一个有能力的母亲怀里。”

                          就这样讲好了。

                          只一个星期郭印南便把三四平方尺的地方收拾出来。

                          这段时间,子盈数度北上,替郑树人的飞机完工。
                        


                        43楼2006-02-08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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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成绩连她自己都觉高兴。

                            见惯世面的郑树人一进舱门便呵的一声,他心里想:这才叫品味,全部家具实用精致,豪华但低调,无比舒适。他本来只不过想给少女一件工作消磨时间,没想到真的做出成绩来。

                            他带朋友参观飞机舱,介绍程子盈给他们认识,兴之所至,飞机忽然起飞,自白云飞到虹桥。

                            子盈想得周到,连毛巾、瓷器上都印有郑氏标志。他的富豪朋友艳羡,纷纷邀请程子盈建筑师代为效劳。

                            子盈却不愿应允。

                            做这种锦上添花的工作,没意思。

                            私人飞机开动的费用约是每小时六千美元,这一来一回三个多小时,花费省下不知可以做多少善事,他们只是为吃一顿晚饭。

                            子盈不以为然——豪门酒肉臭!

                            过些时候,见母亲在翻一本杂志:“看!”喜不自禁。

                            原来是介绍郑氏私人飞机的图文,刊在美国建筑文摘上。

                            王女士欣慰地说:“终于提升到国际水准了。”

                            文内有提及程子盈名字。

                            “子盈,起码有三架飞机等着你。”

                            子盈不为所动:“排场一流有什么用,以国民生活水准优秀为上。”

                            王式笺看着女儿:“你们这些自小在外国读书的一代有点奇怪,一个人开心不算开心,非要人人开心不可。”

                            子盈笑笑:“有一日奥比斯飞行眼科医院需要装修,我免费效劳。”

                            “子盈,我很高兴你有慈善心肠。”

                            子盈摊开报纸,看到财经版上报导能子网络一年内消耗了一百八十亿资金。

                            这笔数目可办多少所大学、几幢医院,不得而知,就这样燃烧殆尽。

                            子盈忽然反感。

                            那天下午,她到郊外去探访郭印南。

                            他一个人在屋里看书。

                            经过他悉心打理,平房已成为一间优雅的度假屋。

                            印南放下手上杂志,原来就是那本建筑文摘。

                            “这位郑先生原来是你舅舅老朋友。”

                            子盈答:“好像是。”

                            印南问:“他有没有上你家?”

                            子盈大奇:“他为什么会上我家?”

                            “呵,我猜想你们相熟。”

                            “没有的事,他是巨富,我是小伙计,别老把舅舅拉下水。”

                            “是,子盈,你说得对。”

                            他推开长窗,园外粉红色蔷薇成千上万那般盛放,引来土蜂嗡嗡采蜜。

                            “印南,全亏你把屋子修葺得这样好。”

                            “一下班我巴不得赶回来,伯母拨这间平房出来,其实是想我们结婚的吧。”

                            子盈点点头。

                            印南搔搔头。

                            子盈轻轻说:“我不适应这个城市。”

                            印南大吃一惊:“你要什么有什么,还说不习惯?”

                            “就是这个叫我不舒服,试想想,工作会自动飞来,人人都说认识你舅舅,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你不觉唐突?”

                            印南咧开嘴笑:“不,我很快会适应。”

                            “印南,别说笑。”

                            “好好好。”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印南,我不想做舅舅家的一只小鸡。”

                            小郭笑:“我知道,你不要靠家里,你要凭双手能力往外闯,最终扬名立万。”

                            “你笑够没有?”

                            “子盈,你打算怎样?不如平日在都会赚钱,假期,我带你去危地马拉帮贫童搭建诊所。”

                            “行吗?”

                            “去年有一位行家一时兴奋,忘记注射防疫针,染上虐疾,病了半年。”

                            子盈怪他扫兴,扑过去捶他,两个人滚到地上,拥成一堆。

                            子盈把头埋在他胸前,忽然落泪。

                            印南叹口气:“小公主你还有不足之处?”

                            “我渴望父母相爱。”

                            “你最爱强人所难。”

                            “是,人的天性是但凡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

                            “我不会太过担心,你最终会长大。”

                            子盈不能使印南明白,她与这个都会是如何格格不入。

                            回到家中,母亲在翻报纸。

                            “子盈,看。”

                            子盈以为又是突发财经消息,但是母亲指着一帧帧发黄的老式结婚照,原来报纸副刊办良缘特辑,许多金婚夫妇献上玉照刊登。
                          


                          44楼2006-02-08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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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式笺太有同感,只是苦笑。

                              “式笺,我们到长城去。”

                              “你走得动,我也走得动。”

                              “那么,一言为定。”

                              下午,子盈见了印南,这样说:“一直喁喁细语,讲了大半个小时,奇怪不奇怪,那么大年纪还有那么多话说。”

                              郭印南但笑不语。

                              “我原先以为人上了四十岁,总该断绝七情六欲了吧。原来不,到了半百,还有作为。”

                              “子盈,你很少这样刻薄。”

                              “逢商必奸,我并不喜欢郑树人,母亲的理想对象应是学者,像一名教授。”

                              “教授何来私人飞机。”

                              “我妈妈不计较物质。”

                              印南立刻说:“你一定是像她。”

                              子盈问:“你猜他们会否结婚?”

                              印南苦着脸:“这可怎么猜呢,我情愿预测下周股市走势:先跌,后升,再回软。”

                              “我下周要去东京见老板。”

                              “我陪你去,”他查一查时间,“星期一至三有空。”

                              “刚巧是星期一,”子盈拍手,“我运气好。”

                              “我帮你准备资料。”

                              “替我查一查涩谷一带公寓房子的租金。”

                              印南微笑:“不便宜。”

                              子盈出去取飞机票,听见母亲在电话里说:“……我记得第一首在收音机里听到的西洋歌曲叫《七个寂寞的日子》……”

                              子盈看了印南一眼,忽然笑了,眼角润湿,她忽然对郑树人改观,他或许在飞机上,却陪女友聊这种不相干的话题,也算是难得了。

                              印南问:“你呢,第一首有印象的歌曲是什么?”

                              子盈不加思索地答:“《黄河大合唱》。”

                              “哗,你真是超班生。”

                              “大学一年,有同学来自中国,在宿舍播放这首歌,大家一听,不论祖籍何处,热泪滚滚而下,自那一刻我知道,大抵要做些什么才对。”

                              “人在外国,自然会有这种感觉,到了深圳火车站,看到争先恐后的盲流、小贩,荷包又忽然被扒走,印象又自不同。”

                              子盈苦笑。

                              在飞机场,进了候机室,印南说:“我去买几瓶威士忌送礼用。”

                              子盈跟在他身后,看到免税店化妆品部门,也顺便买了几瓶香奈儿第五号,日本人最喜欢这个。

                              付了账,看见一个艳女在挑指甲油,她在试一种看上去像闪山云似的幻彩色,不禁吸引了子盈的注意。

                              她只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刚转身走,忽然有人招呼:“子盈。”

                              “呵,是你,高戈。”真正意外。

                              “子盈,去日本?”

                              子盈上下打量高戈,只见她终于穿上白衬衫牛仔裤,配芭蕾式平跟鞋,土气流气荡然无存。

                              “我去工作。”

                              “装修堡垒?”她笑问。

                              “不,盖游乐场。”

                              “子盈,你真能干。”

                              高戈把她拉到一旁坐下:“可以说几句话吗?”

                              子盈点点头。

                              郭印南看见她碰上朋友,十分识趣,坐到不远之处。

                              高戈微笑:“还是那个老实的年轻人。”

                              子盈笑:“你指傻小子。”

                              “他?他不傻,否则不会找到你这么好的女朋友。”

                              子盈看着高戈:“你呢?”

                              “我到东京结婚。”

                              什么,子盈意外,马上想到东洋黑社会头子,野寇党成员:黑眼镜、黑西装、配手枪,还有,尾指少了一截。

                              “他是一个面档东主。”高戈声音轻轻,“只有一辆小型货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子盈听得呆了。

                              高戈说:“走了那么多路,累啦,希望得到归宿,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已经通知家里,下个月注册。”

                              “恭喜你,高戈。”

                              “他姓丘,是华裔。”

                              “是怎样认识的呢?”

                              答案很快来了:“去年到东京来,逛街逛得累了,随便走进店里,买碗牛肉面吃,那面做得差极,我说了他几句,并且指点他如何熬汤、下面、油泡牛肉片,就这样攀谈起来。”

                              子盈点点头。

                              有缘千里来相会。

                              “待店打了烊才走,又忘记拿大包小包,第二天回转去,那汤面已经有进步。”
                            


                            53楼2006-02-08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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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盈笑:“可能是。”

                                她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她到美国公司去取消合同。

                                对方很惋惜,对她亲自来道歉关照也觉得是诚意表现,彼此希望下次再有合作机会。

                                印南的表情像是在说:子盈你根本不想有固定工作困身,所有家境好的子女都有这个缺点,下次做什么,研究明式家具?

                                两个人距离越拉越远。

                                子盈是新一代中罕有对东洋文化一点兴趣也无的人,并没有逛什么风景,就打道回府,一无所获。

                                飞机着陆,她松一口气。

                                印南喃喃自语:“太自由了,随你结不结婚,随你做工或否,才会这样松散。”

                                子盈笑:“谁说不是,倘若有家长说‘不成才不准回家’,也许死活得做点成绩出来,抑或必须交租吃饭,也不得不流着泪好好地出人头地。”

                                印南伸手抚摸她的脸,二十余岁的人还清纯如大学一年生。

                                王家的司机来接,阿娥下车来替子盈挽行李:“好了好了,这回大家放心,好端端跑到东洋人那里去做什么。”

                                印南只得微微笑。

                                子盈每一站都有司机及私家车接送,貌似时髦独立女性的她其实最依赖家势。

                                那些靠在富商身上仿佛像没有骨头的女子,才懂得什么叫自立,她们统共只得一双手,或是一具肉身。

                                阿娥说:“家里正拆蟹粉,你们一定要试一试我做的蟹粉小笼包。”

                                真正天大的诱惑,但是郭印南踌躇,如此在王家吃惯拿惯,手脚放软,以后就走不动了。

                                他微笑:“我想先回家同父亲说几句话。”

                                阿娥连忙答:“是,是,司机,先送小郭先生。”

                                他一下车,阿娥就说:“小郭先生不开心?”

                                子盈笑:“他觉得我不思上进。”

                                阿娥摸不着头脑:“子盈你读书用功、工作努力,还不算上进?难道要下乡劳动、上山炼钢?”

                                子盈说:“各人看法不同。”

                                “所以讲门当户对,马太太说她女儿嫁了小职员,夫家见她排场,便投诉她虚荣。”

                                “越来越难嫁人了。”

                                “曾太太的女婿在丈人公司挂单支薪,曾家还说是他们的面子。”

                                子盈打一个呵欠。

                                阿娥识趣噤声。

                                “妈妈呢?”

                                “同郑先生到青岛去了,顺便到长城观光。”

                                “你去过青岛吗?”

                                “三年前跟旅行团去过,据说建筑街道同德国一样,空气清新。”

                                “阿娥,我想花一年时间,旅游中国,你说可好?”

                                “子盈,你做什么,我都称善,从无反对。”

                                人就是这样被宠坏。

                                “每一个省份都逗留几天,同男女老幼聊天拍照,写下日志,”子盈有点向往,“意图认识同胞。”

                                阿娥发呆:“那你吃什么?

                                “人家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青海、甘肃你也去?”

                                “是,最向往黑龙江。”

                                “待你妈妈回来再商量吧。”阿娥有点担心。

                                回到家,梳洗完毕,蟹粉小笼馒头刚蒸好,子盈坐下来,大快朵颐。

                                她同自己祝酒:“希望每个人都心想事成,找到归宿。”

                                不一会就有点酒意,她倒在床上睡着。

                                子盈这样想:月是故乡明,床是自己的好。

                                稍后,好像听见搓麻将声,她扬声:“妈妈,你回来了?”

                                坐起来,才知道屋里没人,子盈十分惆怅。

                                别以为搓麻将的太太不做事,其实是驻扎镇守大本营,随时找得到人。

                                郭印南来了,连他都觉得屋子里静悄悄。

                                连阿娥都出去了,菲籍女佣斟出来的茶色香味都不对。

                                他意外问:“只得你一个人?”

                                “是,”子盈答,“独守空闺。”

                                印南说:“几个月前你家还挤满亲友。”

                                是,母亲的麻将搭子、父亲的女友、同父异母的弟妹、还有长袖善舞的子函、郭家父母、大哥大嫂与那个小侄子……

                                时移世易。

                                郭印南把一串门匙放在桌子上。

                                他这样解释:“子盈,家父决定提早退休,领取退休金,替大哥置一处新家搬出去,我可以收回老房闲用。”
                              


                              55楼2006-02-08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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