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何必呢……”
见我张开眼睛,坐在一边的姐忍不住幽幽埋怨了一句。我挣扎着想翻身,她急忙按住我:“趴好了别动,给你擦过药了。”
我于是趴好,低声说:“我本来就这样,性格顽劣。”
姐叹口气,沉默不语。她早知道我喜欢男人,其实只要认真关心过我,和我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对,怎么能不知道我喜欢男人?我房间里曾经多明目张胆地摆着男人的裸体杂志,从来对女性的身体结构不感兴趣。我离开家这段时间姐帮我把那些书都整理到一个箱子里,她很巧妙地没有涉及过这方面的话题,我一直不知道她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
“姐,”我说,“你鄙视我们么?”
“笨孩子,”她爱怜地握着我的手,柔声道,“性向是个人问题,别人没有干涉的道理。可惜的是我以前对这方面懂得也不多,不知道怎么和你沟通。你受苦了……”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滑出来,我急忙闭上眼。初中三年,心里一直沉沉地背着一个包袱,以为自己是异类,是被人排斥的一群,以为自己注定得不到美好的前程,也得不到完整的生命。整个世界好象都颠倒了一样,我孤独地站在中间,不知何去何从。没人指引我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没人关心我到底有什么心事。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段痛苦阴暗的日子依然清晰而深刻。我是怎样从泥潭里挣扎着爬上来,正视了自己,爸妈都不知道。他们所见的只是他们的儿子做了让他们丢脸的事,为这而愤怒伤心,却不问理由。
“我知道你委屈,方添,我也不能帮你什么,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姐别过头不看我,照顾我眼泪被人看见的尴尬,“虽然我能理解你喜欢男人,可不代表我能理解你找一个男妓。你如果是好玩,玩得差不多也该算了。为了那种人伤自己家里的和气,不觉得不值得吗?你就非得跟爸妈拧着干,多伤家里人的心啊。”
“我没在玩儿!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和Kei就不能认真?!”我扬起头猛瞪着姐,她还有话想说,见我情绪不稳定,抿了抿嘴转移到别的方面:“你就跟爸妈认个错,胳膊怎么也拧不过大腿。”
我闷声说:“这事儿,我就是认死了。我就算认错又怎样,我还是喜欢男人,一点改变不了。拿去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
“你也要照顾爸的面子啊……”
“他是副部了是么?”
“恩。”
“呵,”我冷笑一声,“我说他那么气呢。弄了半天官大了怕我出去给他的形象抹黑,让人看见我在街上和一男人抱在一起还不得说‘哟,那不是那个谁谁谁的公子嘛’。”
“方添!你也不能这样说爸……”
我打断姐,说这事我不想说了,你也别劝我了。让我自取灭亡吧。姐无奈地看着我,站起来要走。我叫住她:“爸妈怎么找到我的?”
“刘宁来的电话。”
“哦。行,没事了。”姐出去了,我蒙上头在被子里冷笑。刘宁,我就知道是他。
养伤期间也是冷战,我始终没有正面和爸妈交流。有好几次妈想跟我聊聊,我都给叉过去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要我听他们的话,过安生日子,别想那七七八八的事。她对我的同志身份依然接受不了,以为我只是贪玩。我也懒得解释。如果说少年时曾幻想过他们的理解,那么到了现在,我已经没有奢望了。
给Kei打电话的时候被爸看到,我悻悻地挂了,他冷冷地问:“给谁打?”
“一个朋友。”
我也冷冷地答,直接回卧室,不再理他。
等背上好得差不多了,爸和妈把我叫到书房,姐也在,一圈人看着我。我大咧咧地进去,故作惊讶道:“哟,开家庭会议啊?”
爸哼一声,叫我坐下。然后说:“我给你两个选择,离开那个男孩,以后也不见他,回澳洲读你的书。或者,方家从此不再有你这么个败坏门庭的后人!”最后那句话一出口,妈和姐都呆住了,我到是早预料到,无所谓地嗤道:“就这么简单?”
“你……”
对拼命使眼色的妈和姐视若无睹,我应道:“还以为你要把我卸成八块呢。”眼看着爸的脸色越来越青,我又补充:“对了,杀人犯法啊。行了,”站起来抖抖膝盖,我不正眼看他们任何一个,平静地说,“谢谢你们养我这么大,不能尽孝,真抱歉。”
“方添!你怎么能这样?!”姐上来拉住我,指着浑身颤抖不停的妈,“你这样算给我们一个交代了吗?你对得起咱妈千辛万苦地生你出来?”
“姐,你到底懂不懂?!爸他现在是要否定我!要我不要爱自己爱的人,从此不承认自己喜欢男人的身份!那就是把我这个人彻底给扭曲抹杀了!”我挣开她,“我是可以阳奉阴违,这样大家都高兴。可惜,你们把我看得太轻了……那种事,我不屑做!要是不能正确地认识到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那干脆就别要这个儿子了!”
“方添!方添!”
冲出书房,我回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爸没有再说一句话,而妈则一直哭。我知道妈在埋怨爸,埋怨我和爸一样爱面子性格又倔,可是这已经是无可挽回了。因为以爸的身份和立场,是绝对不可能主动对我示好的。收拾好东西我就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去阳汇的车票。我只想尽快见到Kei,尽快把事情的发展告诉他。只要他在我身边,我们一定可以有一条出路,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