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自己发过誓了,我健康的、清白的进来,就要健康的、清白的离开。”
她走进自杀监视室,意外地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她一头栽倒在床上,用毛毯裹紧自己的身体,很快便坠入了黑沉沉的睡谷。
她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乔瑟夫和一个黑人女看守打开了牢房门上的一个小小窗口,给她递进来一个汉堡、一杯颜色腥红的饮料。
“你们这里没有水果吗?”她的嘴唇早已干裂,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黑人女看守立刻扯着嗓门叫道:“你把眼睛睁大一点,你以为你在什么地方?假日饭店吗?”
是的,这是监狱,而不是假日饭店,嘉雯暗暗提醒自己,这是她无法扭转的现实。
她吞下了汉堡,喝光杯中的饮料,体力似乎恢复了一些,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她环视周围,发现自己夹在深灰的四壁中间,仿佛陷入了一个压抑的昏暗的洞穴。她注意到空调的冷气出口有几处被以前的囚犯用手纸糊住了。在她之前不知有多少囚犯被关进这间自杀监视室,不管是无辜的,还是有罪的,都曾在这里忍受过同样的寒冷和绝望。
她心痛地向往着暖风、海洋和所有自然界的美丽。当别人正享受着德克萨斯阳光璀璨的夏日,她却在监狱里忍受着生命中最残酷的严冬。
这是苦难的开始,还是苦难的延续?
一只黑黑的甲虫,在墙上活跃地奔来走去。她把脸贴在冰冷的墙上,长久地注视着甲虫。不知它从哪个角落钻出来,也不知它会从哪一个小小的洞口离去。甲虫比她幸运,因为它拥有她所没有的自由。甲虫不会是像她一样,怀着令人心动的梦想远渡重洋,在美国八年辛苦劳作,最后停顿在德克萨斯荒凉小镇的一间窄窄的牢房里。
时间似乎停止了呼吸,墙也沉默无语。
从这里,她将走向自由,还是坠入地狱?
如果说世界是一个赌场,那么美国是其中最庞大最喧嚣的一座,她在美国的生活仿佛是一场无休无止的赌博,而此刻的她,是一个输光荡尽的赌徒。
如果说她有罪,那么她的罪过是她的梦,她的美国梦。而有罪就是要赎的。她不是在清心寡欲的修道院,也不是在神秘莫测的忏悔室,而是在被高墙铁网环绕的监狱,在森冷阴暗的自杀监视室里赎罪。
人生戏剧的每一幕,都是可以重演的,只不过重演,是在记忆中,而记忆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啊,它就像一个魔瓶,把她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密封在里面。现在她一旦打开这个魔瓶,她的每一缕微笑,她的每一滴眼泪,甚至她所见所闻的所有的声色气味,都飘溢了出来。
终于,她被记忆湮没了……
十年前,嘉雯在海津大学读中文系的研究生时认识了物理系的研究生韩宇。韩宇生得白净斯文,颇有儒雅的学者风度。她常常在他的实验室看自己的专业书,陪他做实验,看他专注地把各种光学仪器摆来摆去,然后在梦一样暗红的光线下拍出让他自己满意的图片。对于她,他所研究的课题陌生而神秘,而这恰恰引起了她的好奇和爱慕。他们完全陶醉于艺术和科学的世界中,而现实中的很多事情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半年之后,她和韩宇结成了夫妻,毕业后又一起到了北京工作。他们没有住房,俩人分别住在自己单位的宿舍里。苦于聚少离多,他们在韩宇工作的研究所附近租了一间九平方米的平房。平房里没有暖气,冬天要烧炉子取暖;也没有厕所,要走十分钟路去公共厕所。韩宇在这间平房里准备他的托福和GRE考试,嘉雯替他准备一日三餐。
两年后韩宇到美国纽约州的雪色佳大学攻读博士,随后嘉雯以陪读身份来美。嘉雯由于在读书时外语学的是俄语,到美国后根本无法和周围人交流。她只好进入了一所位于名声不佳的黑人区的免费英文学校,从二十六个字母开始学起。韩宇因功课繁忙,从不开车送她,她只好在风雪天一次次走路去上学,由此俩人的感情渐渐疏远。
嘉雯为了存钱交学费,开始到中餐馆打工,没料到老板娘只肯让她做学徒。她辛苦劳动了两个星期,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却没有赚到一分钱。后来她终于得到正式做工的机会,开始靠自己的体力生存。虽然她把菜单带回家背了又背,但客人说的话她还是常常听不懂。有一次她点错了菜,而大厨不肯帮她重炒,她一怒之下,便自己动手给客人炒了一盘,因此得罪了大厨,转天她就被老板娘炒了鱿鱼。她又开始四处找工作,可是很久都没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