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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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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6-07-22 01:08回复
    杜河水面上方一百尺,沿小山有一公共散步道,需要修筑一堵巨大的挡土墙。对于
    德·莱纳先生的政声来说,这真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散步道所处位置极佳,入眼的乃
    是法国最秀丽的风光。不过,每到春季,雨水一冲,路面就沟壑纵横,坑洼遍地,殊难涉
    足,人人都感到不便,德·莱纳先生就趁机修了一堵二十尺高二百多尺长的墙,非如此是不
    足以使他的政绩永垂不朽的。

     为了这墙上的胸墙,德·莱纳先生不得不三上巴黎,因为前前任内务部长自称是维里埃
    的散步道的死敌;如今这胸墙已经起来,离地四尺高。仿佛是向一切现任和前任的部长们示
    威似的,眼下有人正在往上装方石板。

     有多少次啊,我的胸抵着泛出美丽的蓝灰色的巨大石块,心里想着昨夜告别的巴黎的舞
    会,眼睛却眺望着杜河的谷地!远处,左岸,五六条山谷曲折蜿蜒,其深处有数条小溪历历
    在目,一路奔泻跳荡,急匆匆跌进杜河。山里的太阳很猛,正当顶的时候,旅人却可在这方
    平台上享受枝叶婆娑的悬铃木的荫护,任遐想驰骋。这些树生长迅速,美丽的绿色微含蓝
    意,这都得力于市长先生命人填在巨大的防土墙后面的新土,因为他不顾市议会的反对,硬
    是把散步道拓宽了六尺(尽管他是极端保王党人,我是自由党人,这件事我还是要称赞
    他),因此,他和幸运的乞丐收容所所长瓦勒诺先生都认为,这个平台比圣日尔曼—昂—莱
    的平台并不逊色。

     散步道的正式名称是忠诚大道,见于沿路十五或二十块大理石板上,这又使德·莱
    纳先生获得一枚十字勋章。我只有一件事要指责这条忠诚大道,那就是市政当局让人修剪乃
    至剃秃这些茁壮的悬铃木的那种野蛮方式。这些树与其让自己的脑袋低而圆,圆而平,活象
    园子里最平常的蔬菜,宁可要英国花园里常见的那种漂亮大方的外形。然而市长先生的意志
    不可违抗,属市政府所有的那些树每年都要两度遭此无情的残害。当地的自由党人声称(当
    然有些夸张),自从马斯隆副本堂神甫养成了把修剪下来的树枝据为己有的习惯之后,市府
    的园丁的手变得愈发无情了。

     这位年轻的教士是几年前从贝藏松派来监视谢朗神甫和附近几位本堂神甫的。有一位外
    科老军医,曾在意大利打过仗,退伍来到了维里埃,据市长先生说,他生前既是雅各宾党人
    又是波拿巴分子,有一次竟敢当面抱怨对这些美丽的树所施行的周期性毁伤。

     “我喜欢荫凉,”德·莱纳先生回答说,口气中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但对一个身为
    荣誉团骑士的外科医生说话还就得这样才见得合适;“我喜欢荫凉,我让人修剪我的树,为
    的是有更多的荫凉,—棵树若不能像有用的胡桃树那样带来收益,我想不出它还能有别的什
    么用处。”

     “带来收益”,这就是在维里埃决定一切的至理名言。单单这个词就代表了四分之三的
    居民的习惯性思想。

     在这座您觉得如此美丽的小城里,带来收益,乃是决定一切的大道理。初到此地的外乡
    人醉心于周围那清凉幽深的山谷,首先会想到居民们对美很敏感;他们也的确没少把本地的
    美丽风光挂在嘴上,人们也不能否认他们对此看得很重,因为美丽的风光招来了外地人,而
    游客的钱富了旅店老板,于是就通过税收的渠道给城市带来收益。

     一个晴朗的秋日,德·莱纳先生让妻子挽着胳膊,在忠诚大道上散步,他说话的神情很
    严肃,德·莱纳夫人听着,眼睛却不安地注视着她的三个孩子的动静。大孩子能有十一岁,
    总是靠近胸墙,并且做出要爬上去的样子。于是一个温柔的声音唤出了阿道夫这名字,那孩
    子遂放弃了他的雄心壮志。德·莱纳夫人看上去有三十岁,依然相当漂亮。

     “他会后悔的,巴黎来的这位漂亮先生,”德·莱纳先生忿忿地说,脸色比平时更加苍
    白,“我在宫里也不是没有朋友……”

     虽然我很愿意用二百页的篇幅跟您谈谈外省,但是我毕竟不能如此残忍,让您忍受外省
    的谈话所具有的那种冗长和那种巧妙的转弯抹角。

     在维里埃市长眼中如此可恶的这位巴黎来的漂亮先生不是别人,正是阿佩尔先生,两天
    前,他不仅设法进入维里埃的监狱和乞丐收容所,还进入了市长和当地主要的业主义务管理
    的医院。

     “可是,”德·莱纳夫人怯生生地说,“既然您清白廉洁地管理着穷人的福利,巴黎来
    的这位先生又能把您怎么样呢?”

     他们是为了找茬儿才来的,然后就在自由党的报纸上写文章。

     “可您从来不看这些报纸呀,我的朋友。”

     “可人家跟我们谈论这些雅各宾派的文章呀;这都使我们受到干扰,欲做好事而不能。
    哼,我呀,我永远不会愿谅这个本堂神甫。”


    3楼2006-07-22 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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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里埃的本堂神甫已是一位八十岁的老人,然而山里的新鲜空气给了他一副铁铸的体魄
      和性格。应该知道,他有权随时造访监狱,医院,甚至乞丐收容所。阿佩尔先生是巴黎方面
      向本堂神甫推荐的,他很聪明,恰好早晨六点钟到达一个居民很好奇的小城。他一到就直奔
      神甫住宅。

       谢朗神甫读着德·拉莫尔侯爵写给他的信,沉思良久。侯爵是法国贵族院议员,本省最
      大的地主。

       神甫暗自沉吟:“我一大把年纪了,并且在此地受人爱戴,他们不敢!”他立刻朝巴黎
      来的先生转过身。他虽然年事已高,两眼仍闪烁着火一样的热情,表明他乐于从事一桩多少
      有些危险的高尚行动。

       “跟我来,先生。请不要在看守面前特别是在乞丐收容所的管事面前发表任何意见,无
      论我们看到了什么。”阿佩尔先生明白他遇上了一个好心人:他跟着这位可敬的本堂神甫参
      观了监狱、医院和收容所,提出许多问题,尽管回答千奇百怪,他却忍住没有流露出任何指
      责的意思。

       参观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神甫邀请阿佩尔先生共进午餐。阿佩尔先生不愿意更多地连累
      这位好心的朋友,就推说有几封信要写。三点钟前后,两位先生结束了对乞丐收容所的视察
      又回到监狱。他们在门口遇见了看守,这是一个巨人般的家伙,六尺高,罗圈腿,一张极难
      看的脸因恐惧而变得极可憎。

       “啊!先生,”他一看见神甫,就立刻对他说,“跟您在一起的这一位可是阿佩尔先
      生?”

       “是又怎么样?”神甫说。

       “昨天我接到最明确的命令,不准阿佩尔先生进入监狱,命令是省长派一名宪兵送来
      的,他大概骑着马跑了一整夜呢。”

       “我告诉您,诺瓦鲁先生,”神甫说,“跟我在—起的这位旅人正是阿佩尔先生。您承
      认不承认,我有权随时进入监狱,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并且愿意让谁陪同就让谁陪同?”

       “是的,神甫先生,”看守低声说,耷拉下脑袋,活像害怕挨棍子而勉强服从的一条
      狗。“只是,神甫先生,我有老婆孩子,要是有人告发,他们会把我撤职的;我全靠这职位
      生活啊。”

       “我的职位丢了我也很不高兴,”善良的神甫说,声音越来越激动。

       “那可不一样啊!”看守急了,“您哪,神甫先生,谁都知道您有八百利弗尔的年金,
      一份上好的产业……”

       这就是事情的原委,可两天来满城风雨,众说纷纭,更有人添枝加叶,在维里埃这座小
      城里搅动起各种充满仇恨的情绪。眼下德·莱纳先生和他妻子之间发生的小小争论,正是为
      了这件事。早晨,他带着乞丐收容所所长瓦勒诺先生去过本堂神甫家,向他表示最强烈的不
      满。谢朗先生没有任何后台,觉出了他们的话的份量。

       “好吧,先生们!我已经八十岁了,我将是附近第三个被撤职的本堂神甫。我在此地已
      经五十六年;我为本城差不多全部居民行过洗礼,我来的时候这个城市还是个小镇呢。我每
      天都为年轻人主持婚礼,从前他们的祖父的婚礼也是我主持的。维里埃是我的家,但是我看
      见这个陌生人时心里想:‘这个人从巴黎来,也许真是个自由党人,那里可是太多了;但是
      他对我们的穷人和囚犯能有什么危害呢?’”

       德·莱纳先生的指责,尤其是乞丐收容所所长瓦勒诺先生的指责,越来越凶了。

       “那好,先生们,把我撤了吧:”老神甫喊了起来,声音都发抖了。“可是我还要住在
      此地。大家知道我四十八年前继承了一片土地,每年有八百利弗尔的进项。我靠这些收入足
      以过活。我在任职期间可是没有任何积蓄,先生们,也许正因为如此,当有人跟我谈到撤职
      时,我才不那么害怕。”

       德·莱纳先生与妻子相处极好,然而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妻子怯生生地反复提出的问题:
      “巴黎来的这位先生能对囚犯有什么危害呢?”他简直要发火了,正在这时,妻子惊叫了一
      声。原来她的第二个儿子爬上了挡土墙的胸墙,还在上面跑,而这挡土墙高出墙外葡萄园有
      二十尺呢,德·莱纳夫人害怕孩子受到惊吓,掉下去,不敢跟他说话。那孩子正为自己的壮
      


      4楼2006-07-22 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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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为这已经够了,也许太多了。”

         “这是您出的数,我不否认,”老索莱尔说得更慢了;他紧紧地盯着德、莱纳先生,使
        出只有不了解弗郎什-孔泰的农民的人才会感到惊奇的那种天才,补了一句:“我们找得到
        更好的地方。”

         听了这句话,市长大惊失色。不过,他还是恢复了镇静,他们足足周旋了两个钟头,字
        斟句酌,没有一句信口胡说,农民的精明终于战胜了富人的精明,富人毕竟不以此为生啊。
        一大堆安排于连的新生活的条款一一商定;他的薪水不仅定为四百法郎,而每月一号预先付
        清。

         “好吧,我每月给他三十五法郎,”德、莱纳先生说。

         “凑个双数吧,”乡巴佬用谄媚的声调说,“像我们的市长先生这样有钱又慷慨的人,
        一定会改成三十六法郎的。”

         “行,”德·莱纳先生说,“不过别再罗嗦了。”

         这一回,愤怒使他的口气变得强硬,乡巴佬也看出他得见好就收。这下轮到德·莱纳先
        生占上风了。他始终不肯把第一个月的三十六法郎交给急于为儿子领钱的老索莱尔。德·莱
        纳先生突然想到,他必须把在整个谈判中起的作用讲给妻子听。

         “把我刚才给您那一百法郎还给我,”他生气地说:“杜朗先生还欠着我呢。我跟您的
        儿子一块去扯黑呢料子。”

         索莱尔见到这一强硬之举,便老老实实又拣起那些毕恭毕敬的套话,足足说了一刻钟。
        最后,他看出确实再捞不到什么了,便告辞。他最后鞠了一躬,以下面这句话结束:

         “我回头就把我的儿子送到公馆来。”

         每当市长先生的子民们想讨好他的时候,就这样称呼他的房子。

         索莱尔回到锯木厂到处找不到儿子,原来于连对可能发生的事情心怀疑虑,半夜里就出
        门了。他想为他的书和荣誉团勋章找个安全的地方。他把这些东西都送到一个年轻的木材商
        那里,此人是他的朋友,名叫富凯,住在俯瞰维里埃的大山里。

         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劈头便说:“该死的懒鬼,天知道你是不是争这口气,会把
        这么多年的饭钱还给我。拿着你的破烂,滚到市长先生那里去吧。”

         于连感到惊奇,居然没有挨打,赶紧走了。然而,一当他那可怕的父亲看不见他,他就
        放慢了脚步。他认为到教堂转一圈儿对他的虚伪有好处。

         “虚伪”这个词使您感到惊讶吗?在到达这个可怕的词之前,这年轻农民的心灵曾走过
        很长一段路呢。

         还在很小的时候,于连看见第六团的几个龙骑兵,身披白色大氅,头戴饰有黑色鬃毛的
        盔,从意大利回来。他看见他们把马拴在父亲的房子的窗栅上,这使他发疯般地爱上了军人
        的职业。后来,他又激动地聆听老外科军医讲述洛迪桥战役、阿尔科战役和里沃利战役。他
        注意到老人投向他的十字勋章的火一样燃烧的目光。

         然而当于连十四岁时,维里埃开始建一座教堂,对于一个如此小的城市来说,这教堂可
        称壮丽。尤其是那四根大理石柱,于连印象极深;这四根柱子曾在治安法官和年轻的副本堂
        神甫之间挑起不共戴天的仇恨,因此在当地出了名,年轻的副本神甫是从贝藏松来的,据说
        是圣会的密探,治安法官险些丢了位置,至少舆论是这么说的。他怎么敢与一位教士不和?
        此人每半个月去一次贝藏松,据说是去晋见主教大人。

         就在这时,膝下儿女成行的治安法官似乎有几件案子判得不公,而 都是针对居民中看
        《立宪新闻》的人。正确的一方终于胜诉。其实不过是三、五法郎的事,但是这些轻微的罚
        款中的一笔要由一个制钉工人出。这制钉工人是于连的教父。这人大怒,喊道:“世道真是
        变了!还说二十多年来治安法官一直被看作正派人呢!”外科军医,于连的朋友,此时已经
        去世。

         于连突然不再谈论拿破仑,宣布他要当教士,人们看见他在父亲的锯木厂里孜孜不倦地
        背诵那本神甫借给他的拉丁文圣经。这位善良的老人对于连的进步大为赞叹,常常用整个晚
        上教他神学,于连只在他面前表露虔诚的感情。谁能猜得到,他脸色如此苍白,如此温柔,
        


        8楼2006-07-22 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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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吗?”德·莱纳先生问妻子。

           “还没有,我的朋友,”她答道,还沉浸在冥想中。

           “太好了。穿上这件吧,”他对感到惊讶的年轻人说,把自己的一件礼服递给他。“我
          们现在到呢绒商杜朗先生那儿去吧。”

           一小时以后,德·莱纳先生带着一身黑的新家庭教师回来了,他看见妻子还坐在老地
          方。有于连在,德·莱纳夫人感到心里平静了,她端详着他,忘记了害怕。于连可压根儿没
          想到她,尽管他对命运和人都不信任,此刻他的心情究竟还只是一个孩子的心情,他觉得打
          从他在教堂里发抖那一刻起,三个钟头以来,他已经生活了好几年了。他注意到德·莱纳夫
          人的冰冷的神情,知道她还在为他竟敢吻她的手而生气。然而,穿上一套与从前如此不同的
          衣服所产生的自豪感使他忘乎所以,他真想掩饰自己的快乐,却一举一动都露出生硬和狂
          乱。德·莱纳夫人望着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庄重点,先生,”德·莱纳先生说,“假使您想获得我的孩子和我的下人的尊敬。”

           “先生,”于连答道,“我穿着这身新衣服感到很不自在;我是个穷乡下人,我从来只
          穿短上衣;如果您允许,我去自己的房间了。”

           “你觉得这个新收获怎么样?”德·莱纳先生问他的妻子。

           德·莱纳夫人心中一动,几乎出于一种她自已肯定不曾意识到的本能,向她的丈夫隐瞒
          了真情。

           “对这个小乡下人,我可不像您那么高兴,您的殷勤将使他变成一个傲慢无礼的人,不
          出一个月您就得打发他走。”

           “好吧,那我们就打发他走,这不过破费我百把法郎,可维里埃城将习惯于看见德·莱
          纳先生的孩子有一位家庭教师。如果我让于连仍旧一身工人打扮,这个目的就根本达不到。
          打发他走的时候,我当然要留下我刚刚在呢绒商那儿做的这套黑衣服。他只能拿走我刚刚在
          裁缝那儿买的成衣,就是我让他穿的那一套。”

           德·莱纳夫人觉得于连在房间里只待了一小会儿。孩子们听说家庭教师来了,围着她问
          个不停。终于,于连出来了。简直是换了一个人。说他庄重还不对,他真真是庄重的化身。
          他被介绍给孩子们,他跟他们说话的态度连德·莱纳先生都感到惊讶。

           “先生们,我来到这里,”他在结束讲话时说,“是为了教你们拉丁文。你们当然知道
          背书是怎么回事。这是《圣经》,”他说,指给他们看一本三十二开黑面精装的小书,“特
          别是我主耶稣的故事,就是大家称为《新约》的那部分。我要常常让你们背诵,你们让我来
          背背看。”

           最大的那个孩子阿道夫拿起书。

           “请您随便翻开,”于连继续说,“找一段,把第一个字告诉我。我就把这本圣书,我
          们的行为准则,背下去,直到您让我停止。”

           阿道夫打开书,念出一个字,于连就背下一整页,像他说法国话一样流利。德·莱纳先
          生望着他的妻子,好不得意。孩子们看到他们父母的惊讶表情,也都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一
          个仆人走到客厅门口,于连还在说拉丁文。这仆人先是呆立不动,随即不见了。很快,夫人
          的女仆和女厨子来到门旁,这时,阿道夫已经把书翻了八个地方,于连总是背得那么流利。

           “啊,我的天主:这小教士好漂亮,”女厨子高声说道,她是个极虔诚的好姑娘。

           德·莱纳先生的自尊心动摇了,他不再想如何考察家庭教师,而是一门心思在记忆中翻
          腾,想找出几句拉丁文来;终于,他好不容易念出一句贺拉斯的诗。于连只知道《圣经》,
          就皱着眉头说:“我所献身的圣职禁止我读一位如此世俗的诗人。”

           德·莱纳先生背了不少所谓贺拉斯的诗。他向孩子们解释谁是贺拉斯,但是孩子们已对
          于连佩服得要命,对父亲的话没听进几句。他们眼睁睁地望着于连。

           仆人们一直站在门口,于连认为应该让考验继续下去。

           “斯坦尼斯拉-克萨维埃先生也该在圣书中指一段,”他对最小的孩子说。

           小斯坦尼斯拉很得意,好歹总算念出了某一行的第一个字,于连紧接着背出了一整页。
          合该德·莱纳先生大获全胜,正当于连倒背如流之际,诺曼底骏马的拥有者瓦勒诺先生和专
          区区长夏尔科·德·莫吉隆先生进来了。这个场面为于连赢得了先生的称呼,仆人们也不敢
          不这样称呼他了。

           市长先生家里来了个奇才,当晚满城争睹,络绎不绝。于连沉着脸,不冷不热地一一应
          付过去。他的声名在城中迅速传播,几天之后,德·莱纳先生怕他被抢走,向他提出签订两
          年的合同。

           “不行,先生,”于连冷冷地回答,“您要辞退我,我不得不走。一份合同拴住了我,
          您却不承担任何义务,这不平等,我不能接受。”

           于连真行,来此不足一个月,连德·莱纳先生本人都敬重他了。本堂神甫已与德·莱纳
          先生和瓦勒诺先生闹翻,无人再能泄露于连往日对拿破仑的激情,他此后每谈及这个人,深
          恶痛绝之情都溢于言表。


          12楼2006-07-22 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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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脸更红,并且打住不说了。

             “不过什么,夫人?”于连问。

             “就不必跟我丈夫说了。”她说着低下了头。

             “我出身卑微,夫人,但是我并不低贱,”于连说,停下脚步,并且挺直了身子,“您
            对此考虑不够啊。如果我对德·莱纳先生隐瞒有关我的钱的任何事情,那我就连一个仆人都
            不如了。”

             德·莱纳夫人吓呆了。

             “自从我住到这个家里来,”于连继续说,“市长先生已五次付给我三十六法郎,我随
            时准备把我的帐本给德·莱纳先生看,给随便什么人看,甚至给恨我的瓦勒诺先生看。”

             这一通发泄之后,德·莱纳夫人一直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直到散步结束,两个人谁也
            未能找出个话题来恢复中断了的谈话。在于连那颗骄傲的心里,对德·莱纳夫人的爱情是越
            来越不可能了;至于她,她尊重他,敬佩他;可她以前曾为此受到过申斥呀。她借口补救她
            无意中使他蒙受的屈辱,就容许自己给予他最温存的体贴。这种态度的新鲜感使她整整幸福
            了一个礼拜。结果,于连的愤怒得到部分的平复,但是他远远没有看到其中与个人之间的好
            感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看看,”他心想,“这些有钱人就是这样。他们侮辱了一个人,接着以为装装样子就
            能加以补救!”

             德·莱纳夫人有一肚子话要说,况且她也太天真,尽管拿定主意,还是不能不把她送钱
            给于连以及受到回绝的事说给丈夫听。

             “什么,”德·莱纳先生大为光火,“您居然能够容忍一个仆人的拒绝!”

             由于德·莱纳夫人听见“仆人”这个字眼儿叫了起来,德·莱纳先生就说:

             “我要像已故德·孔岱亲王一样,他在向新夫人介绍内侍们时说:‘这些人都是我们的
            仆人。’我给您读过博桑瓦尔的《回忆录》中的这一段,这对我们的特权来说至关重要。住
            在您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倘若不是绅士,并且接受一份工资,那他就是您的仆人。我去找这
            位于连先生谈谈,给他一百法郎。”

             “啊!我的朋友,”德·莱纳夫人战战兢兢地说,“千万别当着仆人们的面呀!”

             “对,他们会嫉妒的,而且有理由,”她的丈夫走开了,一边盘算着这笔钱的数目是不
            是太大了。

             德·莱纳夫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痛苦得快要晕过去了。“他要去羞辱于连了,而且是
            由于我的过错!”她厌恶自己的丈夫,用双手捂住了脸。她发誓绝不再说心里话。

             她再见到于连的时候,浑身哆哆嗦嗦,胸口抽得那么紧,连一句最简单的话都说不出
            来。她在窘迫中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怎么样?我的朋友,”她终于说,“您对我的丈夫可满意?”

             “我怎么能不满意呢?”于连苦涩地笑了笑,“他给了我一百法郎。”

             德·菜纳夫人望着他,心里没有底。

             “把您的胳膊给我,”她终于说,那种勇敢劲儿于连从未见过。

             她竟敢一直走进维里埃的书店,毫不在乎书店老板有自由主义思想的可怕名声。她为儿
            子选购了十路易的书。不过她知道那都是于连想读的。她要求孩子们就在书店里把各自的名
            字写在分给他们的书上。德·莱纳夫人大胆地采用这种方式向于连道歉,她为此感到幸福,
            而于连却因为在书店里看见那么多书而感到惊讶。他从未敢进入一个如此世俗的地方,他的
            心砰砰直跳。他想不到去猜测德·莱纳夫人心里想些什么,只一心一意地捉摸,像他这样的
            学神学的年轻人有什么办法能得到其中的几本。最后他有了一个主意,有可能巧妙地让
            德·莱纳先生相信,应该把出生在本省的著名贵族的历史拿来给他的儿子们作法文译拉丁文
            的练习材料。经过一个月的精心策划,他看到这个主意成功了,甚至不久之后,他在和
            德·莱纳先生谈话的时候,居然敢提到一个对高贵的市长来说困难得多的行动,即在书店里
            订阅书籍,虽说这等于帮助一个自由党人发财。德·莱纳先生也认为,他大儿子将来进军校
            会听到有人提及某些著作,让他对这些著作觉得“亲眼目睹”过,是明智的,然而于连也看
            


            15楼2006-07-22 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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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菜纳夫人天使般的温柔,既得之于性格,也得之于眼前的幸福,只是偶而想到女仆
              爱丽莎,态度才稍许有些改变。这姑娘继承了一份遗产,去向谢朗神甫作忏悔,说她打算和
              于连结婚。神甫为朋友的幸福感到由衷的高兴,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于连竟断然拒绝,说
              爱丽莎小姐的提议对他不合适。

               “我的孩子,当心您在想些什么呀,”神甫皱着眉头说。“您若单单为了志向而蔑视一
              笔不俗的财富,我祝贺您。我当维里埃的本堂神甫已足足五十六年,然而种种迹象表明,我
              仍要被撤职,这使我很难过,但是我毕竟还有八百利弗尔的年金。我告诉您这一细节,为的
              是让您不要对当教士的前途抱有幻想。如果您想巴结权贵,那您必将堕入地狱,万劫不复。
              您可能发迹,那就得损害受苦的人,奉承专区区长、市长、有权有势的人,为其欲望效劳。
              这种行为在尘世间被称为处世之道,对一个世俗的人来说,这种处世之道和他的获救并非绝
              对地不相容。但是我们当教士的就要有所选择了。要么在尘世发财,要么在天国享福,没有
              中间道路。去吧,我亲爱的朋友,仔细想想,过三天给我最后的答复。我很难过,我在您的
              性格深处隐约看见郁结着一股热情,它向我表明的不是一个教士应具备的克制和对尘世利益
              的完全弃绝。我看透了您的心思。但是,请允许我对您说,”善良的神甫又补了一句,眼里
              含着泪,“您若当了教士,我担心您是否能获救。”

               于连大为感动,心中不免惭傀;他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爱他;他高兴得哭了,为了不让
              人看见,他跑到山上的大树林里哭了个痛快。

               “为什么我会这样?”最后他对自己说,“我觉得我能为谢朗这位善良的神甫去死一百
              次,然而他却刚刚向我证明我不过是个傻瓜而已。要紧的是把他骗过,而他却猜中了我的心
              思。他说的我那一股郁结的热情,正是我的发迹的计划呀。他认为我不配当教士,又恰恰是
              在我以为放弃五十路易的年金会使他对我的虔诚和志向给予最高评价的时候。”

               “将来,”于连又想,“我只能相信我的性格中经过考验的那部分了。谁会对我说,我
              能在眼泪中找到快乐!我爱这个证明我不过是个傻瓜的人!”

               三天以后,于连去见神甫。他已经找到托辞,其实他本该第一天就准备好的。这托辞乃
              是一种诽谤,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吞吞吐吐地向神甫承认,有一个不便言明的理由使
              他一开始就不能考虑这桩拟议中的婚事,说出来会损害一个第三者。这是谴责受丽莎行为不
              端啊。谢朗先生发现他的态度中有一种全然世俗的热情,与那种激励着一个年轻教士的热情
              迥然不同。

               “我的朋友,”神甫对他说,“与其当一个没有信仰的教士,还是作一位受人尊敬的、
              有教养的乡绅吧。”

               就言辞论,于连对这些新的告诫回答得很好,他找到了一个热忱的年轻神学院学生能够
              用的那些词儿。然而他的口气,还有那掩藏不住的,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的热情,却使谢朗神
              甫深感不安。

               对于连的前途倒也不可小看,他能就一种圆滑谨慎的伪善编造出一套得体的话来,这在
              他这个年纪已很不错。至于声口和做派只好不论,因为他一向只和乡下佬在一起,不曾见过
              大人物。日后只要他有机会接近那些先生们,他的谈吐和举止都会很快爱人赞赏的。

               德·莱纳夫人很纳闷儿,女仆新近得了一笔财产,却没有变得更快活,她见她不断地去
              本堂神甫那儿,回来时眼里总噙着泪。爱丽莎终于跟她谈起自己的婚姻大事。

               德·莱纳夫人相信自己是病了,浑身发热,夜不能眠,只在眼皮底下有女仆或于连的时
              候,才觉得自己是活着。她脑子里尽是他俩和他们家庭生活的幸福。这个小小的家庭只能靠
              五十路易的年金过活,然而其清贫却在她的面前呈现出迷人的色彩。于连很可以在距维里埃
              两法里的专区首府博莱当一名律师,这样她还能偶而见上他一面。

               德·莱纳夫人真地以为她就要发疯了,她告诉了丈夫,终于病倒,当天晚上,女仆侍候
              


              17楼2006-07-22 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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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 ~~~~


                IP属地:上海20楼2006-07-22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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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59.34.189.*
                  什么东西来的啊?
                   ----孤独的小龙龙


                  21楼2006-07-22 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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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飘过 !!


                    IP属地:上海22楼2006-07-22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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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德·莱纳夫人还未梳妆好,于连就从她丈夫那里请准了三天假。于
                      连没有想到,他竟渴望着见到她,他想她那只手,那么好看。他下楼进了花园,德·莱纳夫
                      人迟迟不肯露面。但是,于连若是爱她,准会发现她站在二层楼上半开的百叶窗后面,额头
                      抵着玻璃。她在看他。最后,决心归决心,她还是决定到花园里去。平时的苍白一变而为最
                      鲜艳的绯红。这个那么天真的女人显然很激动,一种克制、甚至愤怒的感情使她的表情变了
                      样,这表情平时流露出一种深沉的宁静,仿佛超脱于世间一切庸俗的利益之上,给这张天使
                      般的脸带来如此巨大的魅力。

                       于连急忙走近她,痴痴地望着她那双在匆忙围上的披肩下露出的、如此美丽的胳膊。一
                      夜的激动只能使她的脸色更易于受到外界的影响,早晨的凉爽空气似乎使它更加光艳照人。
                      这种端庄、动人却又笼罩在沉思中的美,在下层阶级中是根本没有的,似乎向于连揭示出她
                      的心灵具有一种他从未感觉到的能力。于连的贪婪的目光意外地发现这种种的魅力,他目不
                      转睛,赞赏不已,自以为他期待着的友好对待不在话下。因此,她试图向他表示的那种冰一
                      样的冷淡就更使他感到惊讶了,他甚至还认为他从中看出一种要他勿作非份之想的意图。

                       愉快的微笑从他的嘴唇上消失,他想起了他在上流社会、特别是在一个高贵而富有的女
                      继承人眼中所处的地位。转眼间他的脸上只剩下高傲和针对自己的愤怒。他感到一种强烈的
                      恼怒,自己居然能够把出发推迟一小时,得到的却是如此令人屈辱的对待。

                       他想:“只有傻瓜才生别人的气,石头下落是因为它重。难道我永远是个孩子吗?什么
                      时候我才能养成这个好习惯,我向这些人出卖灵魂仅仅是为了他们的钱?如果我想得到他们
                      的和我自己的尊重,那就应该向他们表明,和他们的财富打交道的是我的贫穷,而我的心和
                      他们的蛮横无礼相距千里之遥,它高高在上,他们那些轻蔑或宠信的小小表示岂能达到。”

                       这些情感纷纷涌进年轻的家庭教师的心,他那张多变的脸挂上了自尊心受到伤害和冷酷
                      的表情。德·莱纳夫人完全乱了方寸。她原来想赋与她接待时的那种贞洁的冷淡被代之以关
                      切的表情,她刚刚看到的突然变化使她感到十分惊讶,而惊讶激起了关切。早晨见面时所说
                      的身体好天气好之类的废话,他们俩一下子谁都说不出来了。于连,什么样的热情也扰乱不
                      了他的判断,很快就找出一个办法向德·莱纳夫人表示,他认为他们之间的友谊关系多么微
                      不足道;他对这次小小旅行只字未提,行了一个礼,转身便走。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她在他头天晚上还那么可爱的目光中看的那种阴郁的高傲把她
                      吓呆了,这时,他的大儿子从花园深处跑来,一边拥抱她一边说:

                       “我们放假啦,于连先生出门旅行去了。”

                       听了这句话,德·莱纳夫人顿时感到周身冰凉,如同死了一样。她因其贞洁而不幸,又
                      因其软弱而更加不幸。

                       这场新的风波占据了她的全部想象力,她在刚刚度过的那个可怕的一夜里下定的那些明
                      智的决心,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现在的问题不再是抗拒这个如此可爱的情人,而是要永远
                      地失去他了。

                       吃中饭她必须到场。更令她感到痛苦的是,德·莱纳先生和德尔维夫人偏偏只谈于连的
                      离开。维里埃的市长注意到,他请假时的强硬口吻中有一种不寻常的东西。





                       “这个小乡下人的口袋里肯定有什么人的建议。不过,这什么人,哪怕是瓦勒诺先生,
                      也不能不对这六百法郎的数目感到有点儿泄气,他现在就得预先准备出这笔款项。昨天,在
                      维里埃,大概有人要求给三天的时间来考虑;今天早晨,为了避免非得给我一个答复不可,
                      这位小先生就出发到山里去。不得不认真对待一个傲慢的混蛋工人,我们今天就到了这地
                      步!”

                       德·莱纳夫人暗想:“我的丈夫不知道他把于连伤害得多么深,既然他都认为于连要离
                      开我们了,那我还有什么可想的呢?啊,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29楼2006-07-23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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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于连,富凯的建议的确剥夺了他全部的幸福,他什么主意也拿不定。“唉,也许我
                        缺乏性格,我若是在拿破仑手下,一定是个很糟糕的士兵,至少,”他又想,“我与这家女
                        主人之间的小小私通将给我带来片刻的欢娱。”

                         他很幸运,就是在这种不起眼的小变故中,他的灵魂深处也和他那轻浮的言语不相一
                        致。他害怕德·莱纳夫人,为的是她那如此漂亮的连衣裙。在他看来,这条裙子就是巴黎的
                        先头部队。他的骄傲不想给偶然和一时的灵感留下任何机会。根据富凯的知心话和他在《圣
                        经》中读到的一点点有关爱情的文字,他制订了一个很详细的作战计划。虽然他不承认,可
                        他确实心慌意乱,就写下了这个计划。

                         第二天早晨,德·莱纳夫人有一会儿和他单独在客厅里,她问他:

                         “您除了于连之外就没有别的名字了吗?”

                         对于这一如此讨好的问话,我们的主人公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情况是他的计划不曾料
                        到的。如果没有制订计划这种载事的话,于连的灵活的头脑本可以派上用场,意外的情况只
                        会使他的观察变得更加敏捷。

                         他一下子变得很笨,而他自己又夸大了这种笨拙。德·柴纳夫人很快原谅了他。她认为
                        这是一种迷人的天真产生的结果。在她看来,这个大家都认为才华横溢的人所缺少的,恰恰
                        是天真的神态。

                         “我很不信任你那位小家庭教师,”德尔维夫人有几次对她说,“我发现他老是在打主
                        意,一举一动都有心计。这是个阴险的人。”

                         于连不知如何回答德·莱纳夫人,真是不幸,他深感屈辱。

                         “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必须补救这一次失败,”他抓住从一间屋子进到另一间屋子的当
                        儿,吻了吻德·莱纳夫人,他认为这是他的责任。

                         无论对他还是对她,没有比这更意外、更令人不快的了,也没有比这更冒失的了。他们
                        险些被人撞见。德·莱纳夫人以为他疯了。她吓坏了,尤其是感到受了冒犯。这桩蠢举让她
                        想到了瓦勒诺先主。

                         她想:“我要是单独和他在一起,那会发生什么事呢?”她的种种贞操观念又全都回来
                        了,因为爱情已然消失。于是她设法总是让一个孩子留在身边。

                         于连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全部用来笨拙地实施他那引诱计划。他每看一眼德·莱纳夫
                        人,目光中都带着一个为什么;不过,他还没有愚蠢到看不出他绝不能变得可爱,更没有做
                        到能够把人迷住。

                         德·莱纳夫人见他如此笨拙同时又如此大胆,惊讶得不得了。“这是一个有才智的人在
                        爱情上的腼腆呀!”她终于对自己说,快乐得无法形容,“敢情他从未被我的情敌爱过
                        呀!”

                         吃罢午饭,德·莱纳夫人回客厅去接待博莱专区区长夏尔科·德·莫吉隆先生的来访。
                        她在一个很高的小绣架上干活儿。德尔维夫人坐在她旁边。这样的位置,大白天,我们的主
                        人公却认为可以把靴子伸过去踩德·莱纳夫人的秀足,那网眼长袜和巴黎来的美丽的鞋子显
                        然吸引住了风流区长的目光。

                         德·莱纳夫人吓坏了,她让剪刀、绒线团和针掉在地上,于连的动作就可以被看成是一
                        种笨拙的企图了,他看见剪刀掉下来而想去挡住它。幸好这把英国钢制小剪刀摔断了,
                        德·莱纳夫人好一阵遗憾,怪于连没有坐得更靠近她。

                         “您比我先看见剪子掉了,您本该挡住的,可您的热心没档住剪子,却给了我狠狠的一
                        脚。”

                         这一切骗得了区长,却骗不了德尔维夫人。“这个漂亮小伙子的举止可真蠢!”她想。
                        外省首府的礼仪是绝不原谅此类错误的。德·莱纳夫人找到机会对于连说:

                         “谨慎点,我命令您。”

                         于连看出了自己的笨拙,心里很生气,他长久地和自己争论,想知道应否对我命令您这
                        句话发火,他是够蠢的,居然想:“如果事关孩子们的教育,她可说我命令;但要回答我的
                        爱情,她该认为我们是平等的。没有平等就不能爱……”他的全部心思都用来翻腾那些关于
                        平等的老生常谈了。他愤怒地默诵德尔维夫人几天前教给他的这句高乃依的诗:

                         ………………………爱情

                         造就平等却不追求平等。

                         于连执意扮演一个唐璜的角色,虽然他此生还不曾有过情妇,这一整天他真是蠢透了。
                        他只有一个念头想对了,他对自己、对德·莱纳夫人都感到厌倦,怀着恐惧眼看着傍晚渐
                        近,他又得坐在花园里,在黑暗中挨着她。他对德·莱纳先生说,他要去维里埃看神甫,吃
                        罢晚饭就走,夜里才回来。

                         在维里埃,于连看见谢朗神甫正忙着搬家,他果然被撤职了,马斯隆副本堂神甫接替
                        他。于连帮助善良的神甫搬家,他想写一封信给富凯,说他对从事圣职的不可抵抗的志向曾
                        经阻止他接受他的好心提议,然而他刚刚看见一个不公的例子,也许不领受神品对他的灵魂
                        得救更为有利。

                         于连庆幸自己的机灵,能够利用维里埃本堂神甫的撤职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再回头去经
                        商,如果在他的心里可悲的谨慎终于战胜了英雄主义的话。


                        33楼2006-07-23 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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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的人,担任维里埃市长的第一助理而不是第二助理。

                           他的竞争者是一位很有钱的制造商,必须把他压到第二助理的位置上去。

                           当地上层人士有时到德·莱纳家中吃饭,说些遮遮掩掩的话,于连无意中听见,现在才
                          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特权阶层对于挑选穆瓦罗先生担任第一助理极为关注,而城里其他人
                          特别是自由党人则根本没有想到这种可能。这种选择的重要件在于,尽人皆知,维里埃大街
                          的东边要缩进九尺多,因为这条街成了王家大道。

                           穆瓦罗先生有三幢房子要往后缩,如果他当上市长第一助理,再由于德·莱纳先生被任
                          命为议员而继任市长,他就会闭上眼睛,让人们对那些占了公共道路的房子进行些不显眼的
                          小修补,如此则可以历百年而不动。尽管穆瓦罗先生的虔诚正直谁都承认,但人们确信他会
                          顺水推舟的,因为他孩子多。在需要后缩的房子中,有九座是属于维里埃拔尖儿的人家的。

                           在于连的眼里,这个阴谋远比封特诺瓦战役的历史更为重要,这名字他还是在富凯寄给
                          的一本书中第一次看到的。自于连开始出入本堂神甫家的五年以来,有许多事情让他吃惊,
                          然而谨慎和精神谦卑乃是学神学者之首要品质,所以他一直不能就此询问。

                           有一天,德·莱纳夫人吩咐她丈夫的随身仆人,此人是于连的对头。

                           “可是夫人,今天是本月最后一个星期五呀,”那人回答道,神情古怪。

                           “算了,”德·莱纳夫人说。

                           “哼!”于连说,“他要去干草仓库了,那儿过去是教堂,最近又在里边举行礼拜了,
                          可他们要干什么呢?这秘密我一直猜不透。”

                           “那是一个很有益的组织,但很古怪,”德·莱纳夫人答道,“不接纳女人,我只知道
                          里面大家都以你我相称。比方说,这仆人会在那儿见到瓦勒诺先生,这个那么傲慢愚蠢的人
                          听见圣让跟自己说话你呀你的,一点儿也不生气,也用同样的口吻回答他。如果您一定要知
                          道他们在里面干些什么,我去详细地问问德·莫吉隆先生和瓦勒诺先生。我们为每个仆人付
                          二十法郎,为了有一天他们不掐我们的脖子。”

                           光阴似箭。回味着情妇的魅力,于连忘记了阴暗的野心。因为他们分属敌对双方,所以
                          他不能对她说令人不快的事情,也不能说合乎情理的事情,这无形中增强了他得之于她的幸
                          福和她施之于他的控制。

                           孩子们太聪明了,有他们在场,他们俩就只能使用冷静理智的语言。这时,于连极其温
                          顺地望着她,眼睛里情意绵绵,听她解释交际场中的情况。常常是正说着某个涉及道路或供
                          货的巧妙的骗局时,德·莱纳夫人的思想会突然走神,发起狂来。于连不得不责备她,她竟
                          让自己对他做出像对孩子那样的一些亲热举动。这是因为在有些日子里,她产生了一种幻
                          觉,觉得像爱孩子一样地爱他。她不是不断地回答他那些天真的问题吗?这许许多多简单的
                          事情,一个出身良好的孩子十五岁上就全知道了。转眼间,她又佩服他如同自己的主子。他
                          的才华甚至高到使她害怕,她相信他在这位年轻教士身上一天比一天清楚地看见了未来的一
                          位伟人。她看见他成了教皇,成了黎塞留一样的首相。

                           “我能活着看见您享尽荣华富贵吗?”她对于连说,“一个伟人自有其位置,王国和教
                          会需要他。”


                          38楼2006-07-23 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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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连把原来的家具放回德·拉莫尔先生用过的房间,发现了一张很厚的、折成四折的
                            纸。他在第一页的下方读到:

                             呈法兰西贵族院议员、国王所颁诸勋章之获得者、等等,等等,德·拉莫尔侯爵大人先
                            生。这是一份用女厨娘那种粗大字体写成的请求书。

                             侯爵先生:

                             我毕生恪守宗教原则,不堪回首的九三年,我在里昂,围困时期饱尝炸弹之苦。我领圣
                            体;每个礼拜日都去教区的教堂望弥撒。即便在不堪回首的九三年,我亦不曾忘记复活节的
                            职责。我的厨娘,革命前我有过一些用人,我的厨娘礼拜五斋戒。我在维里埃受到普遍的敬
                            重,而且犹敢说受之无愧。我在宗教仪式队伍中走在华盖之下,挨着本堂神甫先生和市长先
                            生。在重大场合,我手捧自费购买的大蜡烛。这一切皆有证明,保存在巴黎的财政部。我向
                            侯爵先生请求维里埃的彩票局,该局无论如何将很快成为空缺,因为主持人病得很重,而且
                            在选举中投错了票,等等。

                             德·肖兰

                             在这份请求书边上的空白处,有德·穆瓦罗亲笔签署的意见,起首一行是:

                             “我昨日有幸谈及提出此项请求的这位好人,等等。”

                             “这样,连肖兰这笨蛋都向我指出应该走的路,”于连心想。

                             国王路过维里埃,国王、阿格德主教、德·拉莫尔侯爵、一万瓶葡萄酒、穆瓦罗的可怜
                            的堕马(他希望得到一枚勋章,堕马后一个月才出门),相继成为无数谎言、愚蠢的解释、
                            可笑的争论,等等,等等的目标,而一周之后,仍有一件事大家议论纷纷,那就是极其卑鄙
                            地把于连·索莱尔,一个木匠的儿子,突然塞进仪仗队。关于这件事,应该听听那些富有的
                            印花布制造商们说些什么,他们可是晚上早晨都在咖啡馆里喊破了嗓子鼓吹平等。这个高傲
                            的女人,德·莱纳夫人,这件可恶的事就是她干的。理由?小索莱尔神甫那一双美丽的眼睛
                            和如此娇嫩的脸蛋儿就足够了。

                             回到韦尔吉不久,孩子中最小的一个,斯坦尼斯拉—克萨维埃,发起烧来。德·莱纳夫
                            人一下子陷入可怕的悔恨。她第一次持续地责备自己的爱情;仿佛出了奇迹,她似乎明白了
                            她被拖进一个多么巨大的错误之中。尽管她有一种笃信宗教的性格,然而在此之前她还从未
                            想过她所犯的罪孽在天主眼中是多么深重。

                             过去在圣心修道院时,她狂热地爱过天主;眼下,她又狂热地惧怕他。在她的恐惧中没
                            有任何理性的东西,这就使撕裂着她的灵魂的斗争变得更加可怕。于连发现,跟她稍微讲点
                            道理,非但不能使她平静,反而使她发怒;她从中看见的是地狱的语言。然而,于连自己也
                            很喜欢小斯坦尼斯拉,他跟她谈谈他的病,就受到欢迎,因为病情很快变得严重。这时,持
                            续不断的悔恨甚至使德·莱纳夫人失去了睡眠的能力;她整天铁着脸不说话,倘若她一开
                            口,那肯定是向天主和世人坦白她的罪孽。

                             




                             “我求您,”他们俩单独在一起时,于连对她说,“别跟任何人说;把您的痛苦只讲给
                            我一个人听吧。如果您还爱我,就别说,您的话不能让我们的斯坦尼斯拉退烧。”

                             然而他的安慰毫无效果;他不知道德·莱纳夫人脑子里想的是,要平息嫉妒的天主的愤
                            怒,必须要么恨于连,要么眼看着儿子死掉。因为她觉得她不能恨她的情夫,所以她才这样
                            地痛苦。

                             “离开我吧,”一天她对于连说,“看在天主的份上,离开这座房子吧:您在,我的儿
                            子就会死。”

                             “天主惩罚我,”她又低声补充道,“他是公正的;我崇拜他的公平;我的罪孽是可怕
                            的,我不曾受过良心的责备!那就是背弃上帝的第一个迹象:我应该加倍地受到惩罚。”

                             于连被深深地打动了,他从中既看不到虚伪,也看不到夸张。“她相信爱我就要了她儿
                            子的命,然而这可怜的女人爱我胜过爱她的儿子。我不能再怀疑了,她会因悔恨而死。这就
                            是高尚的感情啊。可是我这样穷,这样没有教养,这样无知,有时举止这样粗鲁,怎么会激
                            起这样—种爱情呢?”
                            


                            44楼2006-07-23 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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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夜里,孩子病得不行了。快到凌晨两点钟的时候,德·莱纳先生来看他。孩子烧得
                              厉害,满脸通红,认不出他的父亲了。突然,德·莱纳夫人扑倒在丈夫脚下:于连看出她就
                              要把一切都说出来了,就要把自己永远地毁掉了。

                               幸亏这奇怪的举动使德·莱纳先生感到厌烦。

                               “得了!得了!”他说着就走了。

                               “不,你听我说,”他的妻子跪在他面前喊道,竭力拉住他。“我告诉你全部事实真
                              相。是我杀了我的儿于。我给了他生命,我又要了回来。上天惩罚我,在天主的眼里,我犯
                              了谋杀罪。我应该毁掉我自己,羞辱我自已;也许这牺牲会平息天主的怒火。”

                               如果德·莱纳先生是个有想像力的人,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胡思乱想。”他推开想要抱住他的双膝的妻子,大声说,“全是胡思乱想!于连,天
                              一亮就派人去叫医生。

                               他回去睡觉了。德·莱纳夫人跪倒在地,快要昏过去了,于连想扶她,被她猛地推开。

                               于连呆住了。

                               “这就是通奸啊!”他心里说……“难道那些如此狡猾的教士们可能……是对的吗?他
                              们犯了那么多罪倒有了特权通晓真正的犯罪理论?多奇怪啊!……”

                               在德·莱纳先生离开以后的二十分钟里,于连—直看着他心爱的女人头倚在孩子的小床
                              上,一动不动,几乎不省人事。“看哪,一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因为认识了我,就不幸到了
                              极点。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得很快。我能为她做什么呢?应该决定了。我个人已无关紧要。
                              那些人和他们庸俗乏味的装腔作势,与我何干?我能为她做什么呢?……离开她?可这是让
                              她一个人忍受最可怕的痛苦的折磨啊。这个木头丈夫不但帮不了她,还会害她。他会因为粗
                              鲁而对她说出没心肝的话;她会发疯,会从窗口跳下去。

                               “如果我撇下她,如果我不守着她,她会向他坦白一切的。谁知道呢,也许他会不顾她
                              带来的遗产,大闹一场。她可能,伟大的天主啊!把一切都告诉马斯隆神父这个伪君子,而
                              他就会以一个六岁孩子的病为借口不再离开这座房子,而且不会没有企图。她在痛苦和对天
                              主的恐惧中,会忘掉她对男人的了解;她只看见教士。”

                               “你走吧,”德·莱纳夫人突然对他说,睁开了眼晴。

                               “为了知道什么对你最有用。我愿意死一千次,”于连回答道,“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
                              你,我亲爱的天使,或不如说,仅仅从此刻起,我才开始像你理应得到的那样崇拜你。远离
                              你,而且知道你因我而痛苦,我会变成什么呢?不过我的痛苦无所谓。好,我走,亲爱的。
                              可是,如果我离开你,如果我不再守着你,不再置身于你和你的丈夫之间,你会向他说出一
                              切,你会毁掉你自己。想想吧,他会卑鄙地将你赶出家门,整个维里埃、整个贝藏松都会议
                              论这桩丑闻。一切不是都会落到你身上;你将永远不能从这耻辱中振作起来……”

                               “这正是我所求的,”她大声说,一边站起身来,“我将受苦,这更好。”

                               “可是,由于这可恶的丑闻,他也将给他造成不幸!”

                               “可我是自轻自贱,我自己跳进泥坑里去;也许这样我会救了我的儿子。在众人的眼
                              中,这种自轻自贱也许是一种公开的赎罪吧?就软弱的我看来,这不是我能对天主做出的最
                              大牺牲吗?也许他肯接受我的自轻自贱而把我的儿子留给我—!告诉我另外一种更加痛苦的
                              牺牲,我立刻就去。”

                               “让我也惩罚我吧。我也有罪。你愿意我进特拉伯苦修院吗?那种生活的严酷能够平息
                              你那天主……啊!天哪!为什么我不能代替斯坦尼斯拉生病呢……”

                               “啊!你爱他,你,”德·菜纳夫人说着站起来,投入他的怀抱。

                               就在同时,她又惊恐地把他推开。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她重又跪下,继续说;“啊,我唯一的朋友!啊,为什么你
                              不是斯坦尼斯抗的父亲?那样的话,爱你胜过爱你的儿子就不是一桩可怕的罪过了。”

                               “你愿意让我留下,从此我只如弟弟一样地爱你?这是唯一合乎情理的赎罪办法,它能
                              


                              45楼2006-07-23 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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