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荫里的脚印
今年春节是我人生中最难忘，最寒冷的一个春节，我听着奶奶无力的呻吟走进了新的千年，眼里的泪像冰花的纹理不可逾越，一切都冻结了；我看见一个生命在风雪中飘摇，最后在泪花中一闪而过。
奶奶走了，踏着新千年的春雪离开了我们；我记得那天真的很冷，周围的一切都是白的。出殡的那天早晨大家站在奶奶的遗体前痛哭着，我没有流泪，只是在心里默默的为她送别。我和奶奶没有在一起生活过，我和她的感情说亲近又很疏远，说疏远又很亲近，是血缘把我们紧紧的缠在了一起。以前我认为她是一个懦弱没有思想没有主见的老人，后来我才认识到她的坚强。
奶奶走后，爸爸给我讲了很多关于她的往事，从城市回忆到农村，从农村又回忆到城市；爸爸的讲述使我的心感到苦涩，好像随着爸爸的记忆飞回了逝去的岁月，看到的是劳累和表情里流露出的压抑。
爸爸十岁那年就和爷爷奶奶下放到了农村老家，本来是可以不去农村的，但是由于奶奶的错误决定使家庭走向了生活的艰难。岁月不会白白的流逝，飘摇的油灯烧红了她累伤的病体和苍老的面容。谈起过去爸爸的声音就会变得低沉、缓慢，像在记忆中寻找无法忘记的印痕，或许又看到了那片土地，还有在田里劳作时的情形。现在我长大了，在爸爸的叙述中理解了奶奶的艰辛与磨难，同时也深深的理解了父亲。
除夕那天我看着奶奶胖肿的脸和露着筋骨的身体，心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我对她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在渐渐的消失；她缓慢的睁开眼睛，用浑浊的目光望着我，过了一会她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好像得到了安慰和满足。我看见那噙着泪花的瞳仁隐隐的闪动着亮光。奶奶走后我多次的在梦里看见她的眼睛，那目光很慈祥，很安宁，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在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去姥姥家，听见屋外有喊卖冰棍的声音，于是我就跑出去买冰棍，当我走近卖冰棍人的近前时，才发现她是我的奶奶；我慌忙的跑进屋里叫妈妈出来看奶奶；当时我接过冰棍，脑子里不知是怎样想的就把手中的钱递了过去，嘴里还说：“奶奶给你钱。”她看着我手中的钱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说：“这孩子，奶奶怎能要你的钱，快吃冰棍吧一会就化了。”那回她也是这样的看着我，在皱纹的眼里，泛起一层浅浅的水光，那目光很亲昵。当时我不怎么喜欢她的表情，也不愿让她这样的看我，只是觉得她很陌生。我拿着冰棍离她站得很远，当她要背起冰棍箱走的时候，我飞快的跑过去对她说再见，在那一瞬间我感到她不再陌生，好像有什么东西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当时我不懂得她的目光，认为她对谁都是这样，我和妈妈一直看着她走远，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吆喝声在小巷的尽头回荡。虽然奶奶长的瘦小，但是看上去却有着一把使不完的力气，在她病倒以后我才明白那微弱的力气是怎样变大的。可是当我知道的时候奶奶永远的站不起来了，她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和心血，剩下的只是一把筋骨。
几年前我去江北又一次在马路上遇见了奶奶，她仍然背着冰棍箱子，穿着一套深颜色的衣服，扎着雪白的围裙，戴着雪白的帽子。她见到我非常的惊喜，连忙放下冰棍箱子说：“天热，奶奶给你拿冰棍吃。”她的笑容目光依然那样的亲昵，像一股暖流在我的胸腔里滚动。她问我：“是不是来看姥姥来了。”我说：“不是，是来看你的。”她高兴的背起冰棍箱子说：“走回家，不卖了，回家奶奶给你做好吃的。”我要帮她背冰棍箱子，她不让，她说自己还没老，还有力气，等着什么时候背不动了就真的老了。我看见她背着箱子迈着蹒跚的脚步，心里不由得一酸，顿时间我所有想说的话都哽咽在了心头。她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黑红，发着乌釉般的光泽。她不时的用手擦着脸上的汗珠，树荫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另一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的红热。我第一次这样的端详着她，甚至要读懂她的皱纹，风吹在她的身上扫去了岁月的尘埃。
除夕那天她用嘶哑而又无力的声音对我说：“慧慧，坐这来让奶奶看看。”我坐在她的身边用温热的毛巾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液。大家围站在床前看着她一点点的咽下鱼肉。二叔告诉她说：“妈，过年了，这鱼是嫂子为你做的。”她点了点头吃力的说：“好吃，好吃。”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外面的鞭炮声变得无比沉闷，炉膛里的火有些落了，金红的火星还在散放着最后的热量。
初三，奶奶的神情清醒了许多，她把我们叫到身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我爸说：“老大，这里有两万元钱你打开数数，看看对不对。”爸爸含着泪水解开了布包，大家看见那一捆捆整齐的钱都哭了，其中有三捆是用几元几元的零钱凑成的。她继续说：“这里有我买冰棍攒下的六千元钱。”爸爸紧紧的握住奶奶的手哽咽的说：“妈，我不要你的钱，我要给你治病，你一定能好。”
“雨田，你别在为我花钱了，我已经不行了。”她躺在那里无力的说着。奶奶去世后爸爸经常的说起这一幕的情景。
初七那天早晨，奶奶静悄悄的走了，她没有大声的呻吟和喘息，也没有对我们说诀别的话语。她的面容很安详，看上去没有太大的痛苦，她已经昏睡一夜了，从此她永远的睡着了。姑姑们在痛哭着，爸爸说：“别哭了，妈妈太累了，让她好好的休息吧，不要惊醒她。”
不知什么时候天下起了清雪，奶奶躺在那里随着雪花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我又看见她背着冰棍箱子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在街上。她那瘦小的身影和亲昵的目光深深的烙在了我的心里。我看见她还在走着，走近了一片绿荫。
2000年4月6日
今年春节是我人生中最难忘，最寒冷的一个春节，我听着奶奶无力的呻吟走进了新的千年，眼里的泪像冰花的纹理不可逾越，一切都冻结了；我看见一个生命在风雪中飘摇，最后在泪花中一闪而过。
奶奶走了，踏着新千年的春雪离开了我们；我记得那天真的很冷，周围的一切都是白的。出殡的那天早晨大家站在奶奶的遗体前痛哭着，我没有流泪，只是在心里默默的为她送别。我和奶奶没有在一起生活过，我和她的感情说亲近又很疏远，说疏远又很亲近，是血缘把我们紧紧的缠在了一起。以前我认为她是一个懦弱没有思想没有主见的老人，后来我才认识到她的坚强。
奶奶走后，爸爸给我讲了很多关于她的往事，从城市回忆到农村，从农村又回忆到城市；爸爸的讲述使我的心感到苦涩，好像随着爸爸的记忆飞回了逝去的岁月，看到的是劳累和表情里流露出的压抑。
爸爸十岁那年就和爷爷奶奶下放到了农村老家，本来是可以不去农村的，但是由于奶奶的错误决定使家庭走向了生活的艰难。岁月不会白白的流逝，飘摇的油灯烧红了她累伤的病体和苍老的面容。谈起过去爸爸的声音就会变得低沉、缓慢，像在记忆中寻找无法忘记的印痕，或许又看到了那片土地，还有在田里劳作时的情形。现在我长大了，在爸爸的叙述中理解了奶奶的艰辛与磨难，同时也深深的理解了父亲。
除夕那天我看着奶奶胖肿的脸和露着筋骨的身体，心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我对她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在渐渐的消失；她缓慢的睁开眼睛，用浑浊的目光望着我，过了一会她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好像得到了安慰和满足。我看见那噙着泪花的瞳仁隐隐的闪动着亮光。奶奶走后我多次的在梦里看见她的眼睛，那目光很慈祥，很安宁，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在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去姥姥家，听见屋外有喊卖冰棍的声音，于是我就跑出去买冰棍，当我走近卖冰棍人的近前时，才发现她是我的奶奶；我慌忙的跑进屋里叫妈妈出来看奶奶；当时我接过冰棍，脑子里不知是怎样想的就把手中的钱递了过去，嘴里还说：“奶奶给你钱。”她看着我手中的钱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说：“这孩子，奶奶怎能要你的钱，快吃冰棍吧一会就化了。”那回她也是这样的看着我，在皱纹的眼里，泛起一层浅浅的水光，那目光很亲昵。当时我不怎么喜欢她的表情，也不愿让她这样的看我，只是觉得她很陌生。我拿着冰棍离她站得很远，当她要背起冰棍箱走的时候，我飞快的跑过去对她说再见，在那一瞬间我感到她不再陌生，好像有什么东西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当时我不懂得她的目光，认为她对谁都是这样，我和妈妈一直看着她走远，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吆喝声在小巷的尽头回荡。虽然奶奶长的瘦小，但是看上去却有着一把使不完的力气，在她病倒以后我才明白那微弱的力气是怎样变大的。可是当我知道的时候奶奶永远的站不起来了，她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和心血，剩下的只是一把筋骨。
几年前我去江北又一次在马路上遇见了奶奶，她仍然背着冰棍箱子，穿着一套深颜色的衣服，扎着雪白的围裙，戴着雪白的帽子。她见到我非常的惊喜，连忙放下冰棍箱子说：“天热，奶奶给你拿冰棍吃。”她的笑容目光依然那样的亲昵，像一股暖流在我的胸腔里滚动。她问我：“是不是来看姥姥来了。”我说：“不是，是来看你的。”她高兴的背起冰棍箱子说：“走回家，不卖了，回家奶奶给你做好吃的。”我要帮她背冰棍箱子，她不让，她说自己还没老，还有力气，等着什么时候背不动了就真的老了。我看见她背着箱子迈着蹒跚的脚步，心里不由得一酸，顿时间我所有想说的话都哽咽在了心头。她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黑红，发着乌釉般的光泽。她不时的用手擦着脸上的汗珠，树荫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另一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的红热。我第一次这样的端详着她，甚至要读懂她的皱纹，风吹在她的身上扫去了岁月的尘埃。
除夕那天她用嘶哑而又无力的声音对我说：“慧慧，坐这来让奶奶看看。”我坐在她的身边用温热的毛巾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液。大家围站在床前看着她一点点的咽下鱼肉。二叔告诉她说：“妈，过年了，这鱼是嫂子为你做的。”她点了点头吃力的说：“好吃，好吃。”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外面的鞭炮声变得无比沉闷，炉膛里的火有些落了，金红的火星还在散放着最后的热量。
初三，奶奶的神情清醒了许多，她把我们叫到身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我爸说：“老大，这里有两万元钱你打开数数，看看对不对。”爸爸含着泪水解开了布包，大家看见那一捆捆整齐的钱都哭了，其中有三捆是用几元几元的零钱凑成的。她继续说：“这里有我买冰棍攒下的六千元钱。”爸爸紧紧的握住奶奶的手哽咽的说：“妈，我不要你的钱，我要给你治病，你一定能好。”
“雨田，你别在为我花钱了，我已经不行了。”她躺在那里无力的说着。奶奶去世后爸爸经常的说起这一幕的情景。
初七那天早晨，奶奶静悄悄的走了，她没有大声的呻吟和喘息，也没有对我们说诀别的话语。她的面容很安详，看上去没有太大的痛苦，她已经昏睡一夜了，从此她永远的睡着了。姑姑们在痛哭着，爸爸说：“别哭了，妈妈太累了，让她好好的休息吧，不要惊醒她。”
不知什么时候天下起了清雪，奶奶躺在那里随着雪花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我又看见她背着冰棍箱子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在街上。她那瘦小的身影和亲昵的目光深深的烙在了我的心里。我看见她还在走着，走近了一片绿荫。
2000年4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