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十九日晚9点。
从补习班出来，入秋的风卷着一片还未变黄就缴械的树叶飘过眼前，空气里明显少了夏日的潮湿气息，拂过脸颊是干冷的清爽。
和同行的女孩在第一个岔口处挥手道别，临走还不忘以女生特有的亲昵口吻为彼此加油。
然后分道扬镳。
从补习班到家，步行要走30分钟。
不过如果中途停留则另当别论。
手边装书的袋子被几本厚厚的参考书撑得鼓胀起来，偏偏外面还附加了另一个不大的纸袋。勉强将四个提带拉拢起来提在手里，感觉像握着一把绷紧的琴弦。
是打算要中途停留的……可是，停下来究竟要做什么，却连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也许，就只是想在那里站一会儿吧。
2.
绕过熟悉的街角，整条街上都是传统的日式房屋，由近而远数下去，第五栋就是小光的家。很多次补习回来从那扇窗下走过，灯都是亮着的，暖黄的光从窗口透出来，是和那个少年额前的发梢一样的颜色。
从幼稚园到现在，已有15年。
当初在两个妈妈的熟络下相识的两人，也因为妈妈的关系常常走在一处。被教导了「要好好相处哦」的话之后，就是一路并行的幼稚园小学和初中，像每年互赠生日礼物这样的事情也在两位妈妈的帮助下早早变成了习惯。
自己出生在春末，而小光在秋初，一来一去，一年就过去了。
可是习惯却没有留下来。
自己的生日，凭小光的性格十之八九都是记不住的；而小光的生日又是因为什么没有继续呢。
回想起来似乎是从国三开始的。
那年九月自己早早准备了生日礼物，在20号当天去小光班上找他，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和他同班的金子说他请了连续三天的假，理由是外事工作需要在当地住宿。
工作。
从那年开始小光就是职业棋士了。所谓职业棋士，并不只是个简单的身份标识，在「棋士」前面还有「职业」二字。进入社会对大多数同年纪的人来说还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可是小光已经毫不迟疑地一脚踏了进去。而自己也从同学老师的议论中，从围棋周刊的报道中，从围棋社后辈挖来的八卦中，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小光所身处的环境。
那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是自己说一句「因为小光在下棋所以自己也不放弃」就可以解决的。
从前还可以远远地跟着，注视着路前方他的背影，可是现在，路已经分岔，再怎样努力地走也只能越来越远。
遥不可及。
那年的生日礼物就留了下来。
次年还未等到小光的生日就毕业了，自己升入高中，两人连见面的次数都寥寥可数，生日礼物更加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第三年也是一样。
等到这第四年的九月来临，连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要做这件事。
正处在高中毕业前夕，自己想考大学家里却并不太热衷，似乎希望自己毕业后早早嫁人才好。
上学和嫁人。又是不一样的路。
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九月来临心里就有些不安稳。小光那个家伙大概连自己的生日也会忘得一干二净吧。可是自己这样记得又有什么意义呢？
升上高中时很幸运地和筒井学长在一所学校，而津田也在一起，重组的围棋社最风光的时候招到20多个部员，很令人骄傲。那时小光已经是北斗杯的出赛选手，常常被社团里的人带着崇拜的口气说起，及至得知自己和他是青梅竹马，一个个都露出惊讶和羡慕的表情。
只好微笑以对。
……没什么可羡慕的呢，他和我，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啊。


3.
正望着阁楼那扇窗出神，下面的木栅门忽然开了，穿着长袖T恤的男生手里端着一个带盖的木盒走出来。
许久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的样子，只有额前略显凌乱的那抹金黄没有改变。
不知道是不是站得太久神经有些麻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直到对方看见自己露出差异的表情才扯出个仓促的笑容。
「明明？怎么这会儿才回家吗？」
「嗯……」
「嗯什么嗯啊，你怎么啦？」男生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没、没有啦……那个，小光，」 在心里鼓了鼓劲，却还是没底气，只得找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把对话继续下去——
「……你这么晚出来要做什么啊。」
「爸爸出差带回来的特产，我妈让我给隔壁岛仓阿姨送一份去……对了也有你家一份，本来说太晚了明天再送，既然你在这就带回去吧。」
「呃？真是不好意思……」
「客气什么啦，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么。」
轻轻的笑声，声带振动带着男生特有的磁性质感。
一直都是吗……从前不是这样的呢。
不是这样比自己高了多半个头的身高，不是这样变声后略略低沉了的声音，不是这样光芒四射引人注目，不是这样……离自己……远得好像再也够不到的距离。
4.
跟着小光到隔壁岛仓家，门铃只响了一声就有了回应。
从正门里匆匆出来的卷发阿姨自己也认识，只是平时打照面的机会十分稀少。远远看着她走来开门，似乎这几年容貌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有身形无端胖了一圈。
小光把特产递进去就准备离开，岛仓阿姨却一眼看见了跟在后面的自己。
「啊啦这不是明明吗，跟小光一起过来的啊。」
脸上的笑容说不好是亲切还是暧昧。
「嗯，不是……在外面碰上的。」
要解释的吧。这解释多余吗。已经都说了收不回来了呢。
偷眼看前面的男生，却丝毫没放在心上的样子，道了声晚安就离开了。瞥见岛仓阿姨似乎还想追问什么，于是自己也假装没有看见匆匆转过身。
为什么要紧张啊。真是。
5.
「呐，明明。」男生开口。
「啊？」
「你每天都这么晚回家吗？上补习课？」
「嗯，是啊。不过周三和周日的时候没有课，还有有时候补习班的老师有事不能去也会放假。」
好像解释给谁听一样，可是这些事情怎样都无关紧要吧，真是笨蛋。
「用不用我送你回去？」男生伸手推开自家的门，示意自己跟进去。
「哎？」
「反正待会儿我妈也要这么说的，倒是你今天怎么回事？补习得太多走路打瞌睡吗？」
「……」
6.
墨蓝色的天空中嵌着细碎的星子，星天下不远处是男生的背影。夜色里长长的街道被路灯染上深浅不一的光晕，仿佛一直延伸到世界尽头。
是高兴的吧。
如果不掩饰地面对这个问题，回答应当是肯定的。两人上次一起走路的情形已经在记忆的筛子里不负责任地漏掉了，而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小动作如今却看着陌生。
比如把提袋甩在肩上。比如越来越大的步伐。比如距离拉远了之后忽然察觉又停下来等候。
可还是很高兴。
特产被装在四四方方的木盒里，看上去似乎是和果子之类的食品，却出乎意料地沉。想起刚刚在进藤家，因为包装的关系交到自己手里时还带来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必须两手共用，而手里还提着另外两个袋子，顿时就有些手忙脚乱。
于是，很自然地，站在一旁的男生把自己手上的两个袋子接了过去——
是不自觉地「哎呀」了一声的。等到男生投来诧异询问的目光，却又赶紧摇着头说「没什么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只是生日礼物罢了。


11.
和预料的还是有些不同，男生走上前来，将掉落的东西都拾起来放在拿纸袋的手上，空出另一只手来伸向自己。
和记忆里也不一样了呢。
修长的，有力的，被棋子磨平了指甲的男生的手。
竟然有些想哭。
「快点啦，东西我都帮你拿着。」
「那是给你的啊。」
「啊？」
「生日礼物。」
男生脸上是明显的意外，却什么也没有说。纸袋打开的时候似乎怔了一下，而后才轻轻伸进手去把那东西取出，路灯下一团淡紫色从他手中垂落下来——
那条织了一个多星期的，淡紫色的细线围巾。
12.
据说生在秋天的孩子会比较怕冷。据说亲手织的围巾是最容易传达心愿的物品。据说棋院在某个时节会收到不同棋迷寄去的围巾，而糟糕的是这些围巾都是寄给同一个人。
并没有露出不喜欢的表情，可是也没有明显的高兴，男生捧着那团淡紫色似乎有些出神。
「不好看？」忐忑地询问。
「……没有啦。」竟然有些怅惘的味道。
「要戴上看看吗？」
男生迟疑了一下，还是很听话地把围巾兜在了脖子上。没有打结，松松地绕了一圈半，两端细碎的流苏从前面垂下来。
淡紫色。暖暖的。
暖暖的。淡紫色。
13.
从前应该也听过的吧，可是都不记得了，而那么认真的语气却还是第一次。
那一句短短的简单无比的「谢谢。」
男生的头微微扬起，目光落进远处那片微光闪烁的星空。
「我有不能不坚持下去的梦想。虽然很辛苦也很漫长，可这是我选择的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绝对不能停止。」
「不过，有个青梅竹马真好。」
转过头来，是清澈的眼眸和灿烂的笑颜，好像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过。
——进藤光和藤崎明，是从幼稚园就开始的青梅竹马。
就在那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尽管犹豫了很久，可是一旦决定就不会更改。
「小光，毕业后我想考大学，将来做个记者……虽然听起来不太现实，可我会朝着这个方向一直努力！以后……说不定哪一天，去采访小光的人就是我呢……」
「诶？记者啊，是藤崎阿姨的愿望吗？」
「不是啦，家里似乎希望我毕业以后早点嫁人……」
「你这么笨不会有人要啦。」
「小光！」
「哈哈哈。」
……
14.
从小光的家到自己的家。短短的两条街的距离。
短短的，两个人一起走过的星空下的路。
之后就要告别了。
「小光，要加油啊！」 抱着盒子站在家门前，和不远处的男生挥别。
男生回头。那一抹淡紫色还在肩上。
「嗯，我知道。」
金色发梢下清澈明亮的笑容，在夜色里，闪闪发光。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终】


【番外续章】
15.
最近的那盏路灯离家门有二十米左右的距离。
不知是灯管的问题还是电压的问题，散发出来的光总是比其它的更明亮一些。从灯杆末端射出的莹莹的光线，在无边的夜空下划出一块清亮的白色领地。
藤崎明正准备按响门铃，有什么忽然填充进视野的一角。
转头去看，却愣在了那里。
大约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素衣宽袖的侧影，穿戴繁复的衣装和耸立的乌帽似乎只在历史课上见过，而从帽底垂落下来几乎曳地的长发被一根丝带低低扎住，更显得不同寻常。
那人正侧着身望向街角，似乎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回过头来。
几乎失声叫出来了。
那个装扮，根本就不是现代人的模样啊。
最终却还是没有动。
喉咙里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出口就不见了踪迹，因紧张而砰砰跳动的心也渐渐落回胸腔。
是什么原因呢，女生自己也说不清楚。大约是那个人的样子看上去太美好，一时间抚平了自己心里所有不安的想象。那样俊秀的眉目，那样柔和的神情，垂落的紫色长发在晚风里微微拂动，让她莫名地联想起那条自己织了一个多星期，现在还围在小光肩上的围巾。
视线相触，那个人眼中露出一种似乎熟识很久的温和，并且朝她微微颔首。
……感觉很熟悉，似乎就和刚刚小光的某个表情一样。
不知不觉地卸去了心里的防御，疑惑就浮现出来。他是谁？要做什么？想起那人刚才的张望，似乎正是小光离去的方向。于是心里的想法就脱口而出了——
「你要找小光？」
对方微笑着点了点头。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伴随着大冢爱《金鱼花火》的前奏，一时间气氛似乎转换成清甜的夏夜。
掏出来看，屏幕上“笨蛋光”几个字正清晰亮起，于是疑惑地举起放在耳边——
「……喂？小光？」
「明明，你在家吧？」
「嗯……正要进去呢。」
「奇怪……」
「怎么了？」
「……没什么啦，我刚刚好像听见有谁喊我名字，以为是你。」
「啊？听上去有点可怕……」
「笨蛋，什么都没有啊……我还反而希望……」
「不要说啦，你赶快回家比较好！」有些畏惧地打断，却忽然又想起什么，「啊，对了小光，我刚才……」
刚开口，却发现对面那人举起手摇了摇，冲自己比划了一个「不要说」的手势。
睫毛弯成好看的弧度，温柔的笑容好像能够融化一切。
女生在那个笑容里呆愣了片刻，听见听筒里不耐烦的询问才回过神来。
「……呃，没事了，没什么……嗯……」看了一眼屏幕，9:50。
「还两个小时啦……生日快乐哦，晚安。」
挂了手机，看见对面的人微微歪着头，袖子掩口，若有所思的样子竟然有几分天真。
「你认识小光是不是？不能告诉他？还是说……」
不知是哪里来的信任，想要帮他的忙。可是对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朝自己的右手指了指。
哎？手机？
有些莫名其妙，把手机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也没有看出名堂，再抬头时却不见了那个白衣翩然的身影。
及至进了家门，锈住的大脑才重新开始运作。回想起那个场景不禁惊异于自己的胆量。
这世上真的有鬼怪神明吧，在世间以我们无法察觉的方式存在着。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就算想到那个人是非人类的存在，却还是觉得亲切。
那样的人会认识小光呢，难道……是小光的守护神吗？
可是他却不让自己告诉小光，还有手机是什么意思？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人摇手阻止自己的暗示。
不要说。
自己打电话时对方那个沉思的表情。
那时候自己在说什么呢？
……还有两个小时……生日快乐哦……
不自禁地「啊」了一声。顿时恍然。
他是想说时间还没到吗，他是在等……等着小光的生日……
手机上的时间又跳了一个数字。
越来越近了。
该来的一定会来。
小光。生日快乐。
【真•终】

沙发，光光生日快乐，写的很好

四魂，即使是匆忙也写的真好，从小明的角度，很生活很温馨的文。小光心中永远有个位置是给佐为的吧。
我昨天下午才临时决定要给小光写生日贺文，看现在的速度，恐怕是来不及了吧。唉，早点准备的话就好了

上班中，做个记号

又看到佐为了.....淡淡的哀伤，就像现在窗外的雨，细细的下个不停......

真不错.

唔、看到了呢。但是我还是想哭！！哇哇哇……受不了了。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眼泪却就是停不下来。

顶一下，佐为会在生日的时候去见小光吗啊？作为生日惊喜？

看到小光说「我心里吗……是有一个人没错……」
不知道为什麼，觉得幸福又感伤...
小光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