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楚纽之争

　　双方第一场交锋，是东陵阁五剑对无耻。这一场，只是个序幕，纽咕噜是什麼身份，大家都不清楚，他劫走明慧有什麼企图，更是未知数，所以五剑去东陵阁，试探为主，并不是要大战杀人。五剑设的计很巧，楚独自上楼，先用几句话一套，套出他们还不知明慧身份，心中有了底，于是诱他饮酒，窗外穆郎见楚饮酒，立刻用剑的反光给楼下埋伏的杨传递动手的信号，杨趁无耻喝酒不备时，突然击破楼板，无耻跌下，杨和无耻交手数招，被对手逃脱，临走飞镖留话，约战灯笼坊。——这一仗五剑虽然没能生擒无耻做人质，但楚探明了敌方的虚实，心中已有了主意。

　　紧接著的第二战，就是灯笼坊伏击。这一仗，楚打得非常漂亮。本来纽咕噜利用明慧做饵，五剑虽然明知是个陷阱，也不得不往下跳，所以此刻形势对纽咕噜来说，简直妙不可言，不但占尽天时地利，论武功实力，五对五也只强不弱，更有人质在手，可以威胁五剑，这一仗本来是十拿九稳，志在必得，要把五剑一举消灭。

　　不料楚心思灵巧，早已想出了一个奇招，预先派武元英给老纳兰扔了个飞镖，这封镖书不用说，就是告诉他，如果想要女儿的话，就在某时某刻带著人马去灯笼坊。

　　小楚这只飞镖，一箭三雕：第一，解灯笼坊之危。老纳兰救女心切，看了这封信不敢不来，来了看到纽咕噜胁持明慧，也不能不出手，莫名奇妙的就充当了小楚这次行动的秘密武器，把纽咕噜杀了个措手不及，战局顿时扭转，五剑毫发无损，全身而退；第二，救了某枪会。本来老纳兰已经查到“反贼”们就藏在桔园，可是一看到镖书，顿时疑神疑鬼，投鼠忌器，不敢去抓人，某枪会就此逃过一场大难。——小楚可是某枪会的正宗救命恩人呐。第三，离间纳兰和纽枯噜。老纳兰一旦这次出手，以後就再也逃不出小楚的手掌心料，小楚的第一道离间计，挑动他们将相不和，就此奏效。——可怜的老纳兰，惹上了小楚这个“恶魔”，叫他头疼郁闷的还在後头哩。

　　灯笼坊之後，楚纽对阵的局面打破，多格多加入了战团。

（二）诈降救明慧

　　灯笼坊战後，双方实力已经很清楚，五剑正面对抗纽咕噜，不可能救到明慧。要想救人，一定要出奇兵，而且兵贵神速，不能迟疑。所以小楚立刻去找老纳兰，软硬兼施，逼他跟自己配合，——既然大家都当明慧是楚的女人，楚就索性来了个将错就错，跳过纽咕噜，不跟他正面纠缠，巧借多格多的手，把“他的女人”名正言顺的要回来，——这条计，机巧非常，胜算很高，所以老纳兰虽然对“诈降”两字很不以为然，可是等小楚说出缘由，立刻就心服口服了。这条诈降救明慧的计策，借刀救人，暗度陈仓，的确非常高明。

　　但是事态的发展，却出了一件意外。这件意外，就是明慧被多格多神不知鬼不觉的抢去了。

　　本来小楚去诈降，多格多没有理由拒绝；小楚要求拿回自己的女人，实在是天经地义，多格多也没有理由拒绝。如果明慧还在纽咕噜手里，王爷叫他交人，他也没有理由不交。——事实上，纽咕噜不交人，不是不肯交，而是因为他确实没人可交，明慧去了哪，纽咕噜自己都不知道。

　　有趣的是，到了这个时候，明慧的身份，楚知，杨知，飞知，多知，老纳兰知，明慧自己知，唯一不知的，就剩了个可怜的纽咕噜，始终都蒙在鼓里。纽咕噜不知道明慧的身份，多格多是求之不得，告诉老纽他抓的人就是王妃，岂不是等於跟他说自己的王妃“跟匪徒有染”？所以老多绝对不会对老纽捅破这层纸，无端端的让多一个人知道这桩“丑事”的，——事实上，多格多起疑之後，没有直接跟纽咕噜要人，反而大费周折的蒙了面去抢人，就是因为老多跟别人一样，也想瞒过纽咕噜，不让他知道他抓的人是王妃。

　　纽咕噜不交人，对小楚来说是非常意外的。从开局到现在，楚所做的每一个决策，包括诈降在内，都是极机智的上上之策，几乎完全无可挑剔。但到了这一步，在诈降要不要继续下去的问题上，楚却面临了两次非常矛盾，非常苦恼，也非常有争议的选择。

　　第一次选择，是接不接受封官典礼。如果不接受，他就可以毫无痕迹的收手，某枪会甚至不会知道他曾经去诈过降。但是放弃计划，就意味著一切都回到了起点，无耻虽死，但纽咕噜却和多格多会合，有强大的兵马，军备，财力物力做後盾，双方的强弱形势，比原来更恶劣了Ｎ倍。——小杨说，一切都等傅前辈来了再说吧，可是明慧落在无耻卑鄙之流的手里，虚弱不堪，危险不堪，时刻都在受著折磨，傅前辈什麼时候能来，根本没人知道，他们能等，明慧怎麼能等？云聪阻止他，只是不愿让师兄涉险，他自己的心里，又何尝不是焦虑万分。——师弟的体谅，小楚是感动的，但是人不能不救，所以衡量得失之後，终於决定接受封印，无论如何，也要再做一次努力。

　　封官完毕，小楚立刻就面临了他的第二次选择，这个选择，就是杀不杀吴九夕。这也是他在整件事中，最後的一个脱身机会。如果他选择不杀，那就是宣布计划失败，虽然救吴不大可能（多不可能毫无防范，纽咕噜之流，说不定早就在人群里虎视眈眈，他要救人，恐怕只能救个屍首回去，重演曼玲娜的一幕，以吴的身份，误会一定更加严重得多），但是他自己手握游龙，要单身脱逃，却并不困难。楚此刻退出，为时还不晚，虽然某枪会可能会知道他曾经诈降，但此事有惊无险，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要摆平不难。

　　相反，如果他选择杀吴，那麼他就从此走上了一条只能进，不能退，只能赢，不能输的不归之路。经过了绿珠之死，又在大漠里历尽磨难的楚昭南，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纯真的孩子了，江湖人心的弱点，他已经感悟颇深，某枪会是什麼样的人，他也早已心知肚明，如果不是，他也不会千叮万嘱，不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行动计划了。本来他的原意，是要速战速决，一得到明慧，立刻全身而退的，所以要瞒住他们，以免横生枝节。但到了此刻，他要继续这个诈降计的话，就不可能再瞒下去，而他们知道了他的计划之後，会怎样对待他，他也完全可以想象的到，所以某枪会要审问他的时候，他连半点都不惊奇。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向前走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前面的路，从此就会无比的艰难，无比的沉重，无比的辛苦。

　　被人冤枉，被人误会，被人孤零零地扔在荒漠里奄奄一息等死的滋味，实在太痛苦，楚昭南也是人，这种滋味，一次就够了，他实在不愿再尝。所以一向做事果断爽快的楚昭南，在这一刻，终於也迟疑了。

　　如果换了是我，我一定选择退却，绝不会有勇气继续。但是，楚昭南的脚，在一阵迟疑之後，却终於还是跨了出去。

　　究竟是什麼让他走出了这一步，我不敢说。也许是对一个弱女子受难的怜惜，也许是对师弟失去明慧後失魂落魄的同情，也许是师傅那句“你是大师兄，你要照看好一干师弟”的嘱托，也许是明慧从自己手中得而复失的内疚，也许是那句“身为剑客，本领越大，责任越重”的期待，——无论是为了什麼，到最後救人的热切愿望，终於盖过了一切，盖过了即将面对的苦恼，麻烦，压力和艰难。

　　楚昭南走向刑场的时候，我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到苦困，看到无奈，看到决绝，但是看不到半点逞能的得意快感，看不到半点盲目的乐观。

　　这一局，他有机会，但是没有把握，恐怕他自己也明白。

　　但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走上去的，他选的时候，已经知道等著他的未来会很压抑，很辛苦，可是他还是选了。

　　杀吴之後，楚骑著马孑孑独行，落寞沉重的背影，和最後一幕的拖剑而行，是何等的相似，也许在那一刻，他早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

（三）逼多见面

　　杀吴之後，云聪不得不冒险亲自来访，楚也不得不回去，接受了第一次审判。在师弟们和郁芳的全力担保下，终於勉强过了关。从此他肩上的任务，除了要帮师弟救明慧，更要替某枪会杀多格多。

　　多格多给楚出的第一道难题，就是拒不见面。

　　王府的接风宴上不露面，前去拜访不露面，再去拜访还是不露面。

　　某枪会在背後催命，多格多却连影子也看不见。楚面临了第一个困局。

　　小楚这人的特点，就是顽强无比，对手越厉害，他的反击就越漂亮。

　　第二天，小楚又来到了王府。老张刚刚开口要挖苦他，不料这回楚同学不跟他纠缠，扔下一个信封，扬长而去。

　　老张不敢怠慢，忙把信送到了多格多手上。老多一看到信，再也没办法继续扮酷下去了，立刻派人追回了楚昭南。

　　那麼，楚是用了什麼法子，为自己打开了这道门呢？

　　只有七个字：小鲁王实无其人。

　　这七个字，实在是高明。想到利用小鲁王做饵来钓多格多这条大鱼，已经是眼光很准了，小楚在这个鱼饵的制作上，更是别出心裁。通常说来，比较常用，也比较谨慎的钓饵，应该是直接投人所好，比如说多格多一心想抓小鲁王，最简单的诱饵就是给他一句“我知道小鲁王在哪”，一般人看了，很可能就会忍不住要找他问个明白，但这一招用在多格多身上，却不会奏效，楚在某枪会时间不短，知道小鲁王下落毫不稀奇，可是老多早知道他是诈降，知道就算找他来问，也问不出名堂，所以看到这种话，多半是狡猾的一笑，根本就不睬他。

　　小楚的聪明之处，就在於他送上了一句石破天惊的“实无其人”。试想，多格多耽精竭力，追杀小鲁王追杀了三十几集，突然听说此孩根本不存在，那不简直象当头挨了一闷棍，整个人都傻掉了？这件事不问个明白，老多怎麼还能睡得著觉，所以小楚施施然的走了没一会，多格多果然老老实实的追来请他了。

　　小鲁王的问题，是某枪会的顶尖机密，楚同学是真的知道，还是纯属故弄玄虚，不得而知，如果他根本不知道，完全是为了对付多格多而灵机一动凭空捏造出来的，那他的想象力和鬼聪明，实在让人叫绝，如果他是真的知道这件事，那他敢于把己方的这种高级政治机密，自作主张的泄露给敌人知道，简直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难怪多格多会忍不住赞叹小楚是“没有什麼话不敢说，没有什麼事不敢做”。

　　最妙的是，小楚用这个秘密，轻轻松松的钓到了多格多这条大鱼，可是这个鱼饵，却还是完好无损，因为这个机密，泄露了也等於没泄露，——小楚越是斩钉截铁的说“实无其人”，多格多就越是疑神疑鬼，不敢相信，小楚的鬼话，多格多听了也是白听，反而把自己弄得更加心神不宁。——这一个回合，多格多是输了个彻彻底底。

　　第一道困局，楚昭南破解得漂亮之极。

（五）掉包计的后果

　　假明慧之死，对局势的进展本来影响并不大，但对楚的心理，却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总觉得在楚的心中，他真正在意的，始终是救明慧，师兄弟舟上饮酒，楚曾经恳切的告诉云聪，对喜欢的人，一定要珍惜，不可以为了道义，而轻易放弃。——楚是希望自己得不到的幸福，别人还能够有机会得到，自己救不了绿珠的终身遗憾，别人可以不用再尝，所以他竭尽了一切力量，要帮云聪他们完成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梦想。

　　可是，他付出了那样大的代价，承受了那样沉重的压力和委屈，花费了那样多的心血，最后却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要救的人，竟然只差一步之遥，还是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是他行动太慢，是他料敌不足，是他太不小心，是他害死了明慧，是他辜负了云聪。

　　明慧墓前的楚昭南，太绝望，太沉痛，太悲愤，他一定，一定，一定要杀了多格多，拿不到多格多的人头，他不能面对死去的明慧，不能面对云聪，不能面对自己。

　　本来杀多格多对楚来说，只是一种抽象的道义和责任而已，但是“明慧”的死，却激发了他心中真正的，无限的愤怒，愤怒到一次一次，在脑海里重复杀死多的镜头。多格多得意地布置著这个锦囊妙计的时候，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会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如此执著而可怕的敌人。

　　为了杀多格多，楚一定要让自己冷静下来，绝不能心乱，他也不愿云聪心乱，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心乱就会出错，出错就意味著死，他不想云聪死。何况明慧已经死了，就算现在告诉云聪真相，她也不能复生。所以他必须撒谎，把明慧的死讯，瞒住师弟，瞒住纳兰。

　　骗自己人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他可以在对手面前面不改色的斗智斗计，可是在云聪面前，每一个字的谎言，都变得如此的艰难，如此的苦恼，甚至是骗老纳兰，都同样的让他痛苦不堪。——他不喜欢骗人，不喜欢告诉一个父亲，说他已死的女儿，很快就会回来，不喜欢嘴里说着“相信我”，说着“我楚昭南说一不二”的时候，心里却知道自己根本完成不了自己的承诺。

　　可是他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要坚持到把这条路走完。——而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无论是什么人，如果真正激怒了小楚，迟早一定要付出代价，即使是多格多王爷，也不例外。

（六）局势变幻

　　埋葬了明慧，楚就去见多格多。多把纽找来，把杀明慧的所有责任，都推到老纽头上。老多在楚的面前假装训斥了纽一顿，然后把他赶走。

　　纽虽然一口承认人是他杀的，可是如果没有多的授意，纽又岂敢擅杀王妃？多格多指使邱杀曼铃娜的时候，连明慧都不肯相信他毫不知情，他指使纽杀“明慧”，又怎么可能骗得过楚昭南？何况多纽那出双簧，演的并不太高明。

　　如果楚真的被这出双簧骗过，真的以为纽是杀人主凶，那么他持剑追杀的对象，无疑应该是老纽，以楚的傲气和执着，不把纽筒子杀掉，绝不会罢休。

　　然而楚却完全的漠视老纽，没有半点找他算账的迹象，所有的矛头和怒火，都直指多格多。——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早已知道多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小楚虽然弄错了死者的身份，但对这次事件的经过原委，却半点也不糊涂。

　　虽然明知多纽是在他面前做戏，楚却只是冷冷的看完了他们这出表演，什么也没有说。——老多要在他面前扮无辜，对他并无害处，既然有益无害，他又何须戳穿。

　　看到楚已中了自己的掉包计，多格多此刻是得意非凡，于是他问“明慧”怎样了。——杀手是他派的，他当然知道那个女人必死无疑，只不过他现在正在扮演无辜的痴情王爷，所以这句话非问不可。

　　让他大出意外的是，小楚竟然面不改色的说，明慧好好的在纳兰府，就等着出嫁了，只不过出嫁之前，绝对不会见他。

　　老多顿时满腹狐疑，他对自己的计划和优势，一向有绝对的信心，那个女人一定是死了，就算侥幸没死，也是重伤，决不可能按时上轿，楚一定是在撒谎，更何况楚说什么“明慧宁可自杀也不肯见他”，却说不出原因，这不明摆着是在蒙他？

　　可是小楚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敢说这种荒谬到了极点的大话，老多的好奇心再一次被吊到了顶峰，他实在很想知道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究竟能搞出什么名堂，所以对于楚的话中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破绽，竟然毫不追究，一句“我相信你”就让楚过了关。

　　看到楚手握游龙，却几番犹豫，终于不敢出手，眼睁睁的看着他大摇大摆的走掉，老多忍不住得意的哈哈大笑，——这条“空城计”，实在是值得王爷自傲。

　　可是，就在王爷心情最好的那一刻，局势却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多格多太沉溺于自己两条妙计的成功，不知不觉间，他的戏就演的过了头。

　　楚昭南那个完全是强词夺理的“明慧不肯见他”，分明就是一个诱饵，以多格多的精明，怎么可能被这么一句迹近儿戏的谎话骗倒？如果他真是无辜的话，看到这么明显的疑点又怎么可能一句话都不追究？明慧说不肯见他，难道他不能派个心腹，借“格格受惊”之名，去探个究竟？

　　小楚就是再幼稚，也不可能相信多格多会“信任”他到如此糊涂的程度。——老多一句“我相信你”，正是不打自招，就算楚本来尚有疑惑，现在也可以确定无疑，杀“明慧”的主谋，一定是多格多。

　　明慧被多劫走，实在太过神奇，所以本来这张王牌，一直都成功的帮多迷惑了小楚，使楚一直看错了多格多在这场游戏里扮演的角色，一直把他当作一个利用的对象，而不是主要的对手，因而一直处于劣势。可是老多这招成功的“掉包计”，却阴差阳错，反而让楚一下子看透了他才是幕后的主谋，一旦楚看清了自己的对手，老多的所有花样，就再也瞒不过他的眼睛。——王爷在这场游戏里的主动地位，刹那间丧失怠尽。

　　本来小楚是拿着剑不知道往哪里刺，老是在错误地怀疑纽咕噜，现在老多抛出一个假明慧，却一下子把他的注意力和剑尖，完全吸到了自己身上，——王爷这招“掉包计”，实在是得不偿失，弄巧成拙料，这真是俗话说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王爷此刻，实在应该懊恼万分的，可惜偶左看右看，只看到得意，骄岑和信心满满，却看不到半点警惕和心惊。——看来偶们的王爷，只知道自己看破了楚在撒谎，却不知道自己的破绽更大，不知道楚也早已看破了他，——王爷是又一次犯了自负轻敌的大忌，难怪一个大败仗，已经在前面向他招手了。

　　经常犯这种错误的人，通常都不会活的很长，王爷啊王爷，不知道老天爷的照顾，还能救王爷几次？

（七）精心布局

　　小楚既然知道“明慧”是多所杀，当然也知道自己那番话绝对骗不了他，只不过既然多格多想在他面前扮无辜，他就正好将计就计，给他一个继续扮下去的机会，他知道多绝不会戳穿他的谎话，而且一定会好好的把那个痴情王爷的角色演完，一直演到他们之间的游戏结束为止。

　　他要的，就是这场戏。有了这场戏，他就可以布置一个精巧的战局。

　　楚安排了三路人马。第一路，是郁芳假扮新娘，和刘武等人带着一队人马，堂而皇之的进入内府。第二路，是云聪带人在府后埋伏，和郁芳他们互相呼应，形成内外夹击的阵势。与此同时，韩穆二人带着第三支人马，趁机劫狱救人。而他自己，则居中指挥，随机应变，寻找杀多格多的机会。

　　第二第三路人马，都是暗中伏击，这个没什么困难；真正不可思议的，是他安排的第一路。

　　楚明明知道大家都只是在演戏，知道“明慧未死”的谎话骗不了多格多，居然还是安排这些人大摇大摆的去王府，——这群人只要一露面，老多就知道他们是冒牌货，还不立马把他们格杀勿论？小楚此举，岂不是叫他们白白去送死？这种计划，在任何人眼里看来，都跟白痴无异。

　　可是楚却知道，这条几近“白痴”，几近“送死”的计策，对别人一定无效，但是对多格多，却一定灵验无比。

　　既然老多要在他面前扮无辜，要演戏也要看他演戏，那么他就绝对不会戳穿他的谎言，如果老多动手对付这支新娘队伍，他就再也没法继续演他那“无辜”的痴情王爷角色了，——所以在他游龙出鞘，彻底翻脸之前，郁芳他们一定安全无比，多格多绝对不会动他们一根寒毛。

　　事实证明，多格多果然一眼就看出新娘是假冒，果然猜到他们是来杀自己的刺客，是他一心要剿灭的逆匪，却果然偏偏没有动他们分毫，竟然真的就这么任凭小楚这支人马，大模大样的直插进自己的腹地。——楚昭南做事，果然是从来不循常理，而他那些荒唐无比的主意，却好象偏偏就是能成功。

　　除了布局上的大胆，楚在人员的选派上，更是非常的周到细心。

　　志邦老练精细，但武功略逊；穆郎纯朴稚气，不通世事，但武功甚高，正好补韩的不足，韩穆二人曾去劫过狱，熟悉地形，此次领队救人，非他们莫属。

　　除楚之外，云聪武功最高，为人沉稳谨慎，足以独当一面，但以他和多的恩怨，绝对不可以露面，他一露面，事情一定会出岔，所以安排他在府外伏击接应。

　　而送亲队伍，最为危险，所以楚在选人上，尤为用心。元英跟着傅辛，武功已经大有长进，但他在七剑中，最不起眼；郁芳是女子，也不会引人注目，其他的人，全都是红枪会的中层精锐，——整支队伍里，没有一个突出的人物，没有一个真正的高手，人数又不多，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威胁，但整体的实际作战能力却很强。

　　本来把自己的人马完全暴露在明处，是兵家大忌，自己的人数，实力，阵形，要是全被敌人看的清清楚楚，这种仗打起来，简直就是送死，虽然多格多不会立刻动手，可是一旦交手，他们还是死路一条。——但是楚这一番刻意安排，使这支队伍看上去很“弱”，却达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效果，多格多果然被他迷惑而轻敌，不但一个高手也没有派，而且明显用来对付他们的伏兵不足，当楚下令进攻的时候，这支本来应该毫无反抗之力，被多一举歼灭的人马，却奇迹般的横冲直撞，一直杀到高台下，顺利与楚会合。——楚这一招，险到了极点，也巧到了极点。

　　楚的布局用兵，机巧严密，这一仗，他已立于不败之地。

（九）王府大战

　　楚要杀多格多，第二个障碍是纽咕噜。既然他早已知道多纽决裂是一出戏，以楚的精细，应该知道纽必定没有真走，所以楚的计划里没有对付纽咕噜的安排，未必真的是象傅担心的那样，“忽略”了纽咕噜，而是因为楚根本不知道傅辛会及时赶来，所以对付纽的任务，本来是他自己承担的，因此不需要对别人交代。至于他究竟有过些什么打算，他的计策又会不会成功，很不幸的，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因为突然出现的傅辛两人，帮了他一个大忙，替他把老纽摆平了。

　　老傅的一招“调虎离山”，顺利的帮楚引开了纽咕噜，不过如果没有楚的离间计，老傅的计划，恐怕也难以成功。

　　老纽奉命监视喜堂里的小楚，突然听说有个“假纽咕噜”劫持了老纳兰。本来纽身负保护王爷的重任，在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因为一个早就跟他不和，他也根本没放在眼里的老纳兰被人劫持而擅离职守的，最多派个手下，跟踪查访这个貌似自己的人是谁而已。如果纽多二人还是当初在京城里那对亲密无间的师徒，老纽绝对不会不顾爱徒的安危，不做任何安排，就扬长而去，任凭老多自己去对付那个极度危险的楚昭南。——老纽临阵擅离，正是因为楚的离间计发生了作用，纽多两人，早已是貌合神离。要不是楚成功的离间了多纽，傅的调虎离山计，恐怕只是白白的在纳兰府浪费了两个高手。

　　同样的，老纽在这种关键时刻，藐视多的军令，不说一声就踪影不见，让老多从极度的不满里，生出了“难道没有你我多格多就不行了么”的负气。加上在楚多对局里，楚对多用的计，几乎都是不着痕迹，多只看到自己成功的玩弄了楚，对楚的离间计和反击却毫无觉察，以致于自信心过度膨胀，戒备之心却过分降低，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就导致了那个无比冒失，自以为是，接近自杀的“亲自去见楚”，结果给游龙剑一剑刺中心脏，要不是那个神奇的金蚕衣，在老天爷的保佑下居然挡住了锋利无匹的游龙剑，老多就真的在自负里送了性命。——楚一步步设局，一步步走到这里，全凭真实的智慧，绝无侥幸，如果不是老天爷作对，这一战，此刻他已经取得了完美的胜利。

　　小楚莫名奇妙的功败垂成，震惊之下，被多走脱，等他恢复了清醒，追出来时，多格多已经踪影不见。现在多格多和他的游戏已经玩完，再无顾忌，随时可能发动进攻，郁芳他们身在明处，处境是万分危急，如果让对方先发制人，那时候他们恐怕连刀剑都来不及拿到手，就被人杀得一败涂地了，——此刻对他们来说，只有突然发难，力抢先机，才是上策。楚虽然刚刚受了极大的刺激，可是神志却非常清醒，临阵不乱，当机立断的发出响箭，下令进攻。

　　高台前一场血战，清兵伤亡惨重，多格多的“弹指神通”，虽然成功的造成了楚的误杀，逼得他苦苦躲避自己人的追砍，可是这一招，却也同时逼得楚在极度的悲愤中，迸发出排山倒海，势不可挡的力量，游龙剑下，尸横遍地，多派来围攻他们的兵马，被楚杀的一个不剩，韩刘等人率领的某枪会人马，也因此得以成功突围而去。

　　这一战多格多手握绝对优势，雄心勃勃，要趁机剿灭这批“反贼”，结果呢，眼看着小楚他们的人马，从府里杀到府外，从府外杀到府里，把他的王府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扬长而去；老多虽然杀掉了对方一些人，他自己的人马，却也是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不但某枪会前来挑衅的人没有消灭，反而连原来抓到的人，都一个不剩的被对方救走。——这一战，从军事上论，王爷实在称的上是一败涂地，颜面无存。

　　以沙漠之鹰的强悍，在多格多的手下还是全军覆没，可是楚设计指挥的这场王府大战，虽然老天爷拼命跟他作对，可是到了最后，竟然还是能打赢，即使是用最苛刻的标准去衡量，也打到了一个平局。——楚昭南创造的，实在是一个奇迹中的奇迹，他的设局，斗智，决策，用兵，临场指挥，和作战之英勇，根本就无可挑剔。

　　只可惜，某枪会连自己打的是个胜仗还是个败仗，都不懂得怎样去判断识别，呜呼，只有苦笑，只有无言。

　　所有的人，好象都把杀多变成了评定胜负的唯一标准，却忘了他们的本来目标是救人，杀多只不过是一个方式而已。只因为多没有死，所有人就一口认定了楚的失败，认定他空许诺言，认定他连累别人，认定他亏欠了自己。

　　钱塘江边，老傅的一句“为什么要杀多格多，你还清楚吗？”，问得是何等的精彩，可惜傅爷爷实在是问错了人，楚昭南执着于杀多，实在是为情势所逼，他不去质问那些逼他的人，问楚做甚？这句千钧之言，他实在应该带回去，对着他的宝贝同僚某枪会当头痛喝，喝醒他们的昏聩，好好的教教他们，应该怎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多格多付出了一场败仗的代价，唯一的收获就是促成了楚和某枪会的决裂。可是这个决裂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偶实在是疑虑万分，如果他不能把楚降服，让他死心塌地的为自己效忠，那么这个再也不受任何约束的可怕敌人，对他来说是福是祸，恐怕是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自从军营初次交锋，多格多一句无比自负的“收服楚昭南不难”，就已经让他掉进了自己骄傲的陷阱，王爷说的时候，恐怕再也想不到，为了这句豪言壮语，他的大将死无全尸，他的兵马死伤无数，他的强敌在眼皮底下走掉，他消灭对手的机会一次次的丧失，——多格多付出的代价，越来越大，越积越多，越来越惨重，如果他收服不了楚昭南，那么所有这一切，全都将成为他的自尊心所无法承受的耻辱记录。

　　早在楚一剑杀死风火连城的时候开始，就已经逼得多格多付出了一个沉重的代价，从此多格多就只能进，不能退，只能赢，不能输了，多格多每次逼楚失败，自己就陷深一层。——其实他第一次没有杀楚，以后就再也不能杀他了，杀楚就意味著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自己的无能，承认所有代价的白费，除了把他降服之外，多格多已无路可走。

　　——王爷一心想让别人回不了头，可是最先被逼得回不了头的，恰恰是他自己。

（十）论罪

　　人类的理智，真的是脆弱，能保持理智的，只有那些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郁芳的理智，跨不过亲情；志邦的理智，跨不过爱情；傅青主的理智，跨不过赎罪之心。

　　其实傅青主一直都知道他是冤枉的。如果他不相信楚，就绝不会单单凭刘身上的一颗暗器就断定楚是误杀。——这两件事之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逻辑联系，对于不相信楚的人来说，这种“证据”，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

　　只不过傅虽然什么都知道，却也什么都无能为力。

　　当初杨云聪被诬陷，傅却没有能力为他释冤，竟然不发一言，任凭他被某枪会抓去坐牢，如果不是小楚的机警和应变得宜，如果不是傅派楚去山左诱敌的任务没有成行，云聪早已成为他为了道义一味妥协的第一个牺牲品。

　　侥幸逃过一难的小杨，终于还是被他们赶走，被逼孤身只影，流浪大漠，傅青主呢，只有一句空泛无力的“怎么会弄成这样”，来为他送行。

　　现在，同样的灾难降临到小楚的头上，傅不但一如既往的无能为力，他对楚的教导和解劝，反而把他的心刺的更痛，更伤。

　　楚昭南为了救人，不得不杀人，心灵已经在承受无穷的折磨，那个时候的小楚，多么需要别人的援手和认可，如果有人能对他说一句“你做得没有错，你问心无愧”，将会让他得到多大的慰籍，哪怕什么也帮不了他，至少可以让他的心灵，感受一点点暖意，回复一丝勇气。

　　可是傅送给他的，却是一句“莫问前尘有愧”。“前尘有愧”啊，他的良心已经是拼命的在挣扎，拼命的在抵御这四个字的重压了，他已经不得不求助于宗教，来让自己不堪负荷的心，勉强得到片刻的喘息，如今，傅却把这个无形的道德负担，加倍肯定，加倍沉重的压到了他的身上，跟这四个字的残酷相比，那“莫问”两个字的劝解，是何等的空虚无力。

　　他们所有人当中最睿智，最通达，经历最丰富，最被尊敬的人，他们的精神领袖，明知道他受了冤屈，却还是告诉他，你前尘有愧。——那一刻，楚昭南受到的伤害，几乎是致命的，他心中的悲凉和绝望，没有言辞能够形容。正因为傅并没有误解他，他甚至连解释都不能，除了惨笑着回答“我问心无愧”，他还能怎样。

　　傅只懂得抽象的道义，却根本不了解他身边的人，也完全不懂得体恤人情，那些貌似深邃，其实却是自以为是，盲目施用的说教，是怎样一次次的戳伤了别人的心，傅爷爷，你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么？晦明禅师把他的弟子，交托给你去引导，去照料，傅爷爷，你真的是让人失望了呵。

　　就连多格多，也不曾给过他如此沉痛的打击。楚的全面崩溃和叛离，傅青主实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那一刻起，傅在他心中的引导人身份，彻底粉碎，反而和他原来的心灵重担一起，成为了他不得不全力抵御抗拒的道德阴影。

　　总觉得傅对某枪会的无限妥协，和对楚杨他们的苛责，是源于他的道德观和赎罪之心。因为在傅所信奉的道德体系里，某枪会代表著他为之服务的“天下苍生”，拥有至高无上的优越地位，所有人都要向他们交代，向他们臣服，向他们效忠，一切是非的判定，都要以他们的利益为准，“天下苍生”从来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也不用承担任何罪名。——在道德上，某枪会是君，七剑是臣，某枪会是主，七剑是仆，他们的地位，根本就不平等，所以傅只可以指责楚昭南，不可以指责某枪会，在楚杨和某枪会的冲突里，傅只能站在某枪会的一边，否则的话，他自己的信念，就将轰然崩塌。

　　傅的道德信念，坚定得可怕，只不过这种坚定，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为了保护他自己的信念，他就不得不漠视和牺牲那些被他心目中的道义化身冤枉摧残的人，把他们的痛苦挣扎，轻描淡写的归结为“道义的考验”。——有了这个堂皇的借口，他才可以平静地看待这些孩子经受的所有悲惨冤屈，而不至于经受良心的折磨，不至于让自己的信念，受到威胁而破灭。——能有坚定的信仰，无论如何都应该是让人敬佩的，可是我在敬佩的同时，总会情不自禁的生出一丝恐惧。

　　从表面上看，楚受冤枉，是他自负的个性造成，事实却并非如此。被冤枉的，楚并不是第一个人。云聪的个性，够温淳平和，与世无争了吧，可是被冤枉的厄运，第一个就降到他的头上，虽然他后来识破了邱，可是目击者只有他本人，对质起来，某枪会岂能信他？如果不是邱自己放弃了这个离间计，中途走掉，杨的冤屈，又岂能那么容易洗清。穆郎的个性，够善良纯净了吧，可是他的一个无心之失，如果不是某枪会的人都已死光，他就算浑身是口，又岂能逃得过引狼入室的奸细罪名，又岂是一掌的惩罚就能了事。

　　天山四剑里，除了没有独立承担过任务的辛，无人能逃过受屈的命运，做的事越多，贡献的力量越大，担负的职责越重，受的疑忌迫害就越深，跟他们的性格如何，有没有诈降，其实根本没什么必然联系。

　　因为当某枪会早有疑忌排斥之心的时候，可以被敌方利用的机会，就无处不在，是没有办法预防的。——以某枪会的状态，即使楚不去诈降，多格多要愚弄他们，让他们自毁长城，照样轻而易举。

　　某枪会的频频“误会”，并不是简单的“愚蠢”而已，而是来自人性里的嫉妒和自私。七剑太强，对他们的地位威胁太大，太容易造成以客欺主，跟这样强的力量合作，某枪会不可能不恐惧，不自卑，不猜忌，不排挤。——冤死在这种猜忌里的人，历史上实在太多太多，数也数不清，傅只不过是带著四剑，重蹈了一次覆辙而已。

　　可是他带来的这些孩子，却都在这个覆辙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十一）决裂

　　在所有正统人士的眼里，此刻的小楚，应该象当初的云聪一样，以大局为重，向某枪会妥协，接受他们的惩罚，用自己的苦难，去平息他们的怒火，来换取他们的安定团结。如果他不肯，就是不懂事，不识大体，不顾大局。

　　可是，楚没有回去，是因为他和小杨的情况不同，他是根本不能回去的。

　　当初杨被冤枉的时候，某枪会无证无据，诬陷杨杀人，傅呢，完全无能为力，为了顾全大局，听任他们蛮不讲理的把杨抓去，——小楚接过青干的时候，心中早就在为师弟暗暗不平。

　　现在，楚的“杀人罪行”，铁证如山，如果他真的委曲求全，回去接受审判，绝对是百口莫辩，难逃死罪，如果某枪会真的坚持要处决他，为他们的死难兄弟报仇，难道傅有能力阻止么？傅能为了他一个人，意气用事，跟某枪会翻脸，决裂，引起内讧，让这场救人大业毁于一旦么？

　　——如果傅真的愿意为他翻脸，那么楚与其回去引起所有人的决裂，还不如不回去，他不回去，决裂的就只有他一个人，罪孽也只要他一个人背，他又何必回去，让傅他们左右为难。

　　——如果傅不肯为他翻脸，那么楚回去，只不过是白白的做了一个牺牲品而已。

　　楚并不畏死，但那样的死法，实在太愚昧，太不值。

　　现在他的面前只剩下两条路。一条是屈服，回去在耻辱中含冤而死；如果他抗拒不从，就要和他们决裂，从此走上叛逆之途。

　　为了维持双方的合作，楚始终忍受委屈，一退再退，可是到了现在，他终于再也无路可退了，在这个正义的阵营里，已经再也没有他楚昭南的立足之地。

　　傅青主说：是非黑白，总有一天会清楚的。可是，一次次的无能为力和一次次的迁就妥协之后，他的信用度，已经不足以说服任何人。

　　傅的妥协无限度，但是楚有。楚的傲气，注定了他不会无止境的退却。——多格多都不能让他低头，何况是某枪会？

（十二）使命

　　在楚倔强的抗拒下，傅走了，所有人都一个个的走了，空旷寂静的寺前，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当他的眼光无意中落到地上，慢慢俯身拾起那个护身符的时候，心中该涌过多少造化弄人的感慨。

　　送他符的人，曾经持花浅笑，轻旋的花瓣，曾经迷乱了他的眼神，可是现在，物是人非，她的魂魄，早已经不知飘散在何处，只在他的心底，留下一道永恒的伤口。

　　他把这只符转送的人，是他曾经亲手救了她性命的小妹妹，曾经把清香满室的丹橘，悄悄留在他的床前，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勇敢的站出来为他辩解，可是自己，却亲手杀死了她的父亲，又变成了她誓死追杀的仇人。

　　这只护身符在茫茫世界里转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可是他却再也不是当初握著它在烛光前支颐微笑的楚昭南，它为什么还要回来看他，回来见证他们在沧桑岁月里的消蚀和寂灭。

　　世事无常，沉浮变幻，命运的定数，有谁能解得明白。

　　和尚说：放下你的游龙剑，就可以放下你的负担。可是他却放不下。

　　他的师父把剑交付给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再也无法从责任里逃脱。

　　游龙剑在他的手中，一声声轻鸣，仿佛是无言的催逼，逼他去完成剑客最终的使命。

　　他的使命，就是杀多格多。

　　小楚离开佛寺，立刻城门留书，向多格多公然发出了挑战。

　　没有人比小楚更了解多格多，他知道要怎样才能最快，最有效地创造杀多的机会。——在这些人里，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才有这个能力。

　　对傅，他却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冷冷的扔下了一句“我要跟多决战，你们高兴的话，不妨来看看。” ——他知道他的意思，傅一定会明白。

　　没有楚的协助，傅要带著五剑对抗多格多，实在艰难，傅对楚的叛逆虽然不满，但是却知道只有跟楚合作，杀多才有可能完成，所以楚要动手的时候，傅就不得不带了人，去跟他的行动做配合。

　　自从佛寺争执之后，傅就已经再也没有能力控制小楚，反而只能身不由己的跟著他的指挥棒转了。

（十三）王爷的错误

　　多格多在小楚问题上，有三大失策。

　　第一个错误，是看错了楚的才智。多对自己的智力优势估计过高，诸葛亮能七擒七纵收服孟获，是因为他的智慧高出对方太多，可是楚的才智，绝不在多格多之下，同样是离间计，多只能对付某枪会，让某枪会误会猜疑楚，却从来瞒不过楚本人，而楚却能同时让多纽互相猜忌而毫无觉察，——多格多根本没有能力让楚佩服自己，却妄用孔明故智，此失策之一。

　　第二个错误，是看错了楚的性格。楚的个性高傲，顽强无比，吃软不吃硬，只可求，不可侮。——其实邱早就警告过他，说大师兄“性情刚毅”，多格多却听不进去，盲目信奉“摧毁战略”，自以为只要摧毁他心中的信念，再要收服他就易如反掌了。不幸的是，摧折只能用来对付弱者，对于性格刚毅执著无比的人，摧压的越狠，抗拒越烈，王爷的手法，实在是南辕北辙，适得其反。——征服征服，能“征”不能“服”，王爷其实只能算第二流的政治人物了，此失策之二。

　　第三个错误，是看错了楚的价值观。楚曾对绿珠说：他只顺从自己相信的东西，这是楚为人的根本原则，要想让他臣服，除非能拿出让他相信的东西，但多格多却只能让楚抛弃原来的信念，自己却始终拿不出一样能让他看得起的东西代替。王爷拿出来对付楚杨他们的法宝，几乎都是不择手段的下等招数，下药，嫁祸，利用女人，暗算偷袭，——虽然王爷对自己的计谋得意洋洋，但在楚的眼中，却只有轻蔑。

　　结果呢，楚虽然不再相信傅，却更加不相信多，即使到了什么都不能相信的时候，他也只会相信他自己，所以王爷辛辛苦苦的打击楚，恐怕只是作茧自缚而已，此失策之三。

　　——王爷总是声称是楚的知己，可是偶看来看去，老多的策略，从任何一方面看都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想要降服小楚，恐怕是没有可能了。

　　顺便说说，王爷的手段，的确是无所不用其极。王府大战，高台上呼喊明慧时，手中早藏暗器，杨刚一收手，多立刻偷袭，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他是早有预谋，故意利用明慧，来杀伤小杨。王爷此计，绝倒是很绝，只是，杨那一剑，势如疾风，他有什么本事保证杨能来得及收住宝剑？如果明慧动作再慢一点点，恐怕胸口就已被收势不住的青干剑洞穿。无论他是为了打击杨，还是仅仅为了自保，多格多不惜拿明慧的生命做赌注，不但自私，而且无情之至。

　　——即使是风火连城，利用绿珠去打击小楚的时候，也没危及她的性命，王爷的心硬，实在无人能及。

　　明慧虽然是他心爱的女人，只不过跟他的权位和政治目标相比，跟他自己的利益相比，始终微不足道。其实从头到尾，多格多从来没有真的为了明慧牺牲过什么东西，他对明慧的迁就，都是建立在不损害他自己利益的基础上。大婚之前，多指责杨不肯放弃剑客的责任，所以不配拥有明慧，实在是强词夺理，杨不肯放弃剑客的身份，多难道就肯放弃他的权位和政治野心？如果杨不配带走明慧，他自己一样不配。明慧不得不屈服，只是因为他拿亲情要胁而已。

（十四）江边决斗

　　钱塘江边，多格多重蹈覆辙，又跟小楚一对一拼起命来。王爷的自信心，恐怕主要还不是来自青干剑，而是来自对小楚精神状态的乐观估计。在多的眼里，楚现在信念已被他摧毁，后路已被他断绝，正是一个人最软弱的时候，这种劝降的绝佳时机，多格多怎么肯放过？只需他运用一点口舌辩才，好好打一场心理战，一定能说得他当场倒戈，根本用不着真的动武。——说到心理战，还有谁能比王爷更拿手？王爷一生，还从来没碰到过对手。

　　所以，他就气定神闲的看着小楚飞身踏雪而来。——以逸待劳，居高临下，他的优势尽在掌中，王爷的心情愉快得很。

　　“我很欣赏你的霸气，可惜我们是敌人，并非知己。”老多一边送上奉承，一边巧妙的套了个近乎。

　　“敌我相对，也能成为知己，而我的兄弟，却无法交心哪。”小楚果然中计，不由自主地叹息起来。

　　“照你这么说，我比你兄弟还了解你咯？”看到楚露出共鸣的迹象，老多情不自禁，试探着往前跨了一步。

　　小楚看了看他，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兄弟两个字，已经触到了他的隐痛，而且引起了他的警觉，他不愿回答。

　　“那你知道我来这所谓何事吧？”小楚避开了这个话题，反问。

　　“取我的人头。”老多正中下怀，正好显示一下自己的聪明和气魄。

　　“行啊，果然是我的知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小楚苦笑了。

　　看到小楚不得不向他屈服，承认他的精明睿智，多得意之余，觉得劝降的时机已到，立刻施出了他的杀手锏。

　　“你是个聪明人，凭什么认为取下我的人头，他们就能相信你呢？你们中原武林最喜欢说的两句话就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血债血偿，你以为你拿下我的人头，就能够抵偿你杀死那么多红枪会兄弟的命吗？所谓国仇家恨，国仇你倒是报了，但是家恨却没了结，红枪会的家人和兄弟，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你为了我的人头，却误了你一生的前程。” ——多格多根本不给他一点喘息的余地，字字如刀，直插小楚的心灵最脆弱处。

　　小楚一言不发，冷冷的听着。他的眼里，悄悄的掠过一丝苦涩。他知道多格多的话，每一句都正确，他知道自己是无法反驳，也无法抵挡的。

　　如果他的身后能有一个明白事理的人，他就可以向多反唇相讥，可惜他的同盟军，没有那样的心胸，也没有那样的眼界，他们不但没有站在他的身后支持他，反而把他所有能抵抗敌人的心理武器，一件件的解除，一件件的毁灭，让他在敌人的面前，身无寸甲，手无寸铁，毫无遮掩的承受敌人尽情的讥嘲，尽情的打击。

　　但是他却没打算屈服。别人不能支持他，他就只有靠自己，没有武器的时候，他就要自己制造，就算他的身后一个人也没有，他也要击败多格多，他一定可以做到。

（十五）真正的胜利

　　楚多的江边之战，是整个剧中，最可贵，最精彩，也最重要的一次胜利，不但对他自己，对所有人都意义深远。

　　楚的胜利，并不在于杀死多格多，而是在于他终于在信念和心理上，彻底的击败了对手。

　　虽然楚已经和傅的道义，和某枪会决裂，但我却始终无法相信他真的放弃了自己的信念。一个没有信念支持的人，无论如何骄傲，都是虚幻的，怎能有他在江边望楼上那种锐不可当，坚不可摧，无人敢拭其缨的气魄，一个纯粹只有狂妄的人，怎能有那样的冷静，可以看破对手最微小的破绽，不失时机的予以反击。

　　真情，正义，信任，无论你是不是相信它们的存在，都不能否认，它们代表着人性中的美好。

　　不幸的是，世上一切美好之物，都脆弱无比，它们不能拿来做武器，去抵挡攻击敌人，恰恰相反，它们是需要别的武器去保护的东西。

　　钱塘江边的小楚，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他再也不会把他的信念，拿出来做挡箭牌，拿出来给敌人去侮辱，去践踏。而他拿来捍卫自己，捍卫自己信念的武器，就是他的傲气。

　　骄傲自负，本来是小楚最大的弱点，本来是多格多充满信心，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制服他的理由，不料小楚竟然会把自己的弱点，转化成一件最强大，最犀利的武器，把多格多杀得一败涂地。——王爷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最爱利用别人的弱点，不料自己竟然会败在小楚的弱点上。多么讽刺呵。

　　多格多不能证明小楚相信的东西不美好，他只能通过证明它们的“不存在”，来说服小楚它们不值得他坚持，不值得他保卫。但是多格多拼命抨击小楚的信念的时候，却忘记了最致命的一点，那就是他自己追逐的东西，在小楚的眼里，更无味，更可笑，更不堪一击。

　　——我相信的东西虽然不太好，你相信的东西却更糟糕，要想让我改弦易辙，岂不是开玩笑？

　　所以，多格多虽然把楚昭南打击的伤痕累累，却始终没有办法让他屈服。

　　小楚的绝顶聪明之处，就在于他根本不去为自己的信念辩护，却反戈一击，挥剑直刺，把对方的信念，先打得支离破碎。——游龙善攻，小楚用自己的凌厉，以攻代守，请君入瓮，正是对付多格多的绝佳战略，恐怕也是唯一有效的战略。

　　楚昭南能敏锐地看到问题的关键所在，对症下药，给对手致命痛击，傅青主却始终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小楚可以战胜对手，傅却做不到。

　　别说多格多了，就是齐真君，傅也只能杀死他的人，却不能在信念上胜过对手，他的那些空洞的大道理，对于不相信它们的人来说，几乎毫无意义。

　　看看他和齐的对话吧，——敌人在那里讥笑他说：你们失败了！傅大侠竟然理直气壮的答了一句：失败没关系，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偶faint啊，“不计成败”这四个字，只能用来安慰鼓励自己，怎么能拿去打击对付敌人？这种话说给敌人听，只会让敌人笑得更响。傅老师，您给人上道德课的时候，难道从来不看看面前的学生是什么人么？真是无语。

　　要想跟对手玩这场游戏，就得了解对手，了解游戏的规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小楚在开战之前，已经把游戏法则向他解释的明明白白，不管他喜不喜欢，承不承认，都得遵守，可惜傅前辈却什么也没听见。

　　楚曾对他说：剑，就是用来杀人的，身为剑客，就不要想那么多。——锋利无匹的宝剑，不是用来杀伤敌人，难道是用来摆酷的么？既然选择了以剑卫道，该杀的人就得杀，哪来的诸多借口，刻意的“不杀”，天真得近乎愚蠢。——小楚的话，本来是讥斥傅的幼稚虚伪，谁知傅竟然答了一堆风马牛不相及的“剑有正邪之分”，难怪小楚象看到了外星人，懒得再往下说了。

　　——在某些方面，楚昭南恐怕真的比傅要敏锐得多，也清醒得多。

　　其实楚对信念的坚持，丝毫也不比傅逊色。傅大侠维持他的信念，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令我望而生畏；而楚的执着，却是如此的刚烈真实，让我在感佩之余，无限心折。

（十七）胜和败

　　钱塘江一战，基本上是斗力，没有多少智谋可言。小楚直接向多挑战，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激将法，多格多果然应战，最后在他的剑下落江；傅的七剑阵法，似乎就象王爷的“听风辩器”术，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到了交战的时候，唯一起作用的，还是小楚直截了当的单骑突破。——傅设计的战术，太过循规蹈矩，虽不至大败，也成不了大功，真正要对付多格多，还是只能靠小楚。

　　江边之战的最后结果，可算是一个胜局。七剑一方，牺牲了杨和飞；而多格多一方，从统帅到大将，全军覆没，——以战论战，楚无疑是取得了胜利。

　　可惜的是，小楚这一场艰苦而难得的胜利，却因为傅的盐仓惨败而变得完全失去了意义。

　　某枪会的覆灭，与楚无干，楚早已与他们决裂，某枪会这边的一切安排，全是傅在做主，楚根本无权过问，防御应变上的漏洞，楚又怎么可能知道？敌方能这么快找到他们，成功偷袭，是因为穆郎之失；如果一定要追究责任的话，罪也是在老傅，穆是老傅派的，却没有完成任务；作为统帅，用人不当，造成己方这样惨重的失败，傅难辞其咎。

　　想当初小楚刚到杭州，老纳兰就已经查到了某枪会的老窝，磨刀霍霍，就差下手了，这么危急的局面，硬是给小楚一封镖书，兵不血刃的扭转乾坤，某枪会在他手里那段日子，他一边自己单枪匹马，深入敌营，跟老多斗智救人，一边还胁迫住老纳兰，把某枪会和那些孩子，保护得妥妥贴贴，没出半点差错；等到小楚给他们逼走，老傅接手没两天，这些人就遭受了灭顶之灾。——傅爷爷的理论水平虽然高，实际的才干跟小楚比起来，实在是让人汗颜啊。

　　本来云聪之死，虽然是个悲剧，但是因此而伤痛崩溃的，也许只有他的大师兄一人；但是某枪会的覆灭，却标志着七剑他们，包括楚，包括杨，所有人的一切努力，一切痛苦和一切牺牲，都化为了灰烬，标志着他们下山救人的美好愿望，最终彻底的破灭。——那一刻，别说剧中人了，多少同情七剑的观众，也全都跟着一起在极度的郁闷中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