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仓老僧
冯冯
上次路经日本之时,从未想到会突然去游镰仓,匆匆往还,又愁结心头,焉有游绪?
平时对于镰仓亦一无所知,要说去瞻仰佛寺及大佛像,向来都只听闻奈良大佛,更不会想到上镰仓去,尤不会去到无人知道之地。
此行甚奇。未到日本之时,在途中似睡非睡,似定非定,忽见一老僧站在面前,褐衲陈旧破败,面目清癯,态度慈祥,但似甚忧郁,欲言又止。猴儿颇感诧异,下拜敬问:
「上师从何来?有何见教?」
老僧回礼,戚然微笑:「小郎不认识耶?」
猴儿愕然,谛视良久,不知是谁,但又似曾相识,思之又毫无印象,只觉茫然。
老僧喟然叹息,摇着头说:「小郎,小郎!为何迷性至此?」
老僧口音极怪,颇似外国人,但面貌仍是东方人,所用词令,不甚类似现代口吻。猴儿疑惑无比,连忙再拜请问法号及因缘,为何称我「小郎」。
老僧并未多言,只说:「你我尚有石前一面之缘,见面便知。」
「何谓石前之缘?」
「小郎,汝到镰仓来!就可得见。」
其时猴儿根本不知镰仓何在,亦不知两字如何写法,因再叩问。老僧叹息,以指比画,写出两字,猴儿再叩问何谓镰仓?
「到江户一问古都便知。」
猴儿仍觉不解,又问江户在何处?
「汝明日就到江户!」老僧答道:「一问就知,自有人指路途来镰仓。」
「如何在镰仓相见?」
「紧记靠右行走,行入小径,所谓反其道而行,勿从俗人,即可相见。」
「上师到底是何人?不可以见示法号吗?」
老僧不再答覆,微微一笑,形体融化于空气之中。
猴儿旋即醒寤,只见邻座旅客无不熟睡,哪有老僧?
天明后抵东京羽田,休息时问旅行社之女职员,何处为江户?写出汉字问她。
「你已经身在江户了!」女职员笑道:「东京旧名江户。」
「我的天!那么有无一处镰刀仓库呢?」
「什么镰刀仓库?」
「一处古都的镰刀仓库。」
「啊!你必定是指的古都镰仓,是地名,不是仓库,更不是镰刀,是「镰」字,不是「镰」字。」
「对了!」猴儿感到兴奋:「怎么去法?」
「可以在东京驿乘火车去,不远,经过横滨两三个小时就到了。」
于是猴儿就抛下原定行程,竟自喊了出租车往东京车站。东京驿人山人海,抢坐火车,好像打仗,还有专门受雇来推人挤进车厢的职员,硬是拼命挤!咱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挤车法子!吓得呆在地上,一步也不敢动,幸好遇到一位日本老太婆,十分和气,问我是否外国人,教我改买快车的头等票,旅客较少。猴儿如教,方得顺利登车。
在火车上头等车厢内,只见旅客都是西洋人较多。日人也都是衣冠楚楚的,显得环境教养都很好,礼貌很给人良好印象,与抢车的那些人潮的态度截然不同,邻座一位中年日本绅士竟然用西班牙语问我是否西班牙人。听我否认之后,又问是否墨西哥人,令我啼笑皆非,改用英文交谈之后,问他有关镰仓的观光胜地,有无佛寺?我写出两字给他看。
「哦!你是中国人!」他说:「镰仓当然有佛寺啦!好几十间,恐怕有一百间吧!最有名是那座大铜佛!应该去看看!」
「大铜佛?在哪儿?」
「下了车,一问就知道的,不怕找不到。」
以后谈了不少,但他的英文口音实在难懂,而且又多词不达意,西班牙文也不过尔尔,只知道他曾去过欧洲和香港。不久他在大冢站下车,周围只剩下一批美国游客,彼此倒是语言相近,十分热络,但他们完全不知道镰仓有什么可看,他们都是上箱根和芦之湖去的,反倒问我应在何处换坐什么车?真是问道于盲了。
别了大冢山冈上的百尺高「土地公公」神像后(是一个长须老人,吾瞎猜他是土地公公),火车续行,在洋人同伴眼中,吾变成了「日本通」,乱答一场,乱解释事物,其实自己也不懂,唬得洋人信以为真。
到了镰仓驿,下得车来,洋人纷纷与我亲热乱喊「拜拜」,火车开走后,独自走出小小古老车站,站前那有可问路之人?荒荒凉凉,人影都不见一个,又兼寒风细雨,好不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