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病床上，呼吸虚弱却规律，看上去睡得很安详。
我站在病床前，久久地注视着他。
他已经不再拥有满头黑发，身体瘦削虚弱。深浅不一的皱纹布满他的脸，手，所有皮肤。
这些痕迹也同样出现在我的身上，但因为二十年的岁数差，我并没有像他那样苍老。
我久久地看着他，不说一句话。
若是平时，他应该很不希望我站在他的床前吧。不如说他厌恶我靠近他。
现在，他若是清醒着，是不是应该害怕呢。
我伸出手，探向他的脸。
我温柔地抚摸着他松弛皱巴的脸，像抚摸最亲爱的人一样。
然后，我的手一点一点往下，摸到了他硕大的鼻端，再摸索到他的唇。
他睡得很熟，并没有醒过来。
我温柔地摩挲着，轻轻地，好像不敢伤害他。
我安静地注视着他，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
我举起另一只手，捧住他的脸。他睡得那么熟，根本没有察觉。
我笑了。
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唇，另一只手探着他的鼻子。
手指上仍能感触他呼出的气流，那么微弱。
我慢慢将手覆盖住它们。
然后，我开始用力，捂住他赖以呼吸生存的两个器官。
我紧紧地，紧紧地，捂住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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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我说老爹病了，病得很重。我当时在洛杉矶读大学，接到他的电话后毫不宜迟地请假，连夜赶回来。
见到老爹的时候，我才明白他说的病重究竟重到什么程度。
老爹使劲砸着身边的东西，眼里的理智消失殆尽，老爹好像完全不认得我们似的，只是一味地攻击身边的人或物，像一头眼红的疯牛。
我颤抖地扑上去，拉着老爹的手说，老爹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玉，是你侄子的侄女。
老爹不听我的话，拿着手上的扫帚向我挥过去。
他是老爹，我不敢还击，腹部上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我踉跄倒在地上，眼前一阵晕眩。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已经有一双手将我接过去，抱在怀里。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眼前是老爹大吼大叫，地上全是瓷器玻璃的碎片，还有东倒西歪的，老爹曾经最珍爱的书，此刻全被老爹踩在脚下，破烂不堪。
老爹举着扫帚，眼睛瞪大得可怕，嘴边还残留着口水。
我趴在地上，哭了。
整个房间只能听到我软弱的哭泣声，物体撞击敲碎的声音，以及老爹的吼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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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是爱他么？你不是和我们一样爱着他么！”
他愤怒地朝我吼，双手使劲捏着我的肩膀，捏的生疼，好像快把骨头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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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老爹必须留在医院观察。这辈子估计恢复不了正常了。
医生说这在老年人中属于比较常见的一种病，但是医生并没有办法治好老爹。
他求医生：“医生我求求你，求求你治好老爹，只有你能够救他了。”
医生摇摇头，说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现下能够救老爹的只有奇迹，成先生请冷静一点。
我拉着他的手说，龙叔，算了，别为难医生。
龙叔放了手，垂下头，头发的阴影罩住了他的眼睛。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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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已经十一岁了，总是吵着要去看龙叔。
我摸摸她的头，笑说爸爸还在出差呢，等他回来再带你去，好么？
女儿明显很不满意。她嘟起嘴巴说，妈妈也可以带我去嘛。
我说，你忘了龙叔不喜欢看见妈妈么？
女儿很不解。她抬起了头问。“妈妈，为什么龙叔不喜欢看见你啊？他明明很喜欢我的。”
这次我没有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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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过生日。
龙叔叫了几个朋友一起给老爹过寿。

他看女儿的眼神温柔至极，看我的眼神却是一颤。
碍着我女儿在面前，他并没有流露出多厌恶的情绪。他只是不理我，我说的话他全然不理。
我说，龙叔，我来看你，身体好些了么。
他没回答。
病房里静得尴尬。
我问过医生，医生说他得了很难治愈的病，这个年纪，就算开了刀也不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而且他将会遭受很多的痛苦。
医生有建议我尽早料理后事。我谢过医生，转身向病房走去。
我来到门口时，听见龙叔对我女儿说，以后别叫你妈妈来了。她很忙。
龙叔的眼神却没有一丝为我着想的意思。
我走了进去，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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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劝说龙叔回家睡一觉，老爹这里由我守夜。
龙叔想了想，同意了。他嘱咐一些注意事项，同时告诉我别太累着自己。
我一一答应，送龙叔出了门。
老爹已命不久矣。他再也没有力气闹腾，有时候麻醉药效过了，他就在病床上呆呆看着天花板，混沌地睁着眼，对我们一概不理。
龙叔比以前照顾地更辛苦，人也苍老了许多。我担忧龙叔的身体健康，不得不请假来代替龙叔照顾老爹几天。
深夜的时候，我为老爹擦净身子。老爹仍是呆呆望着天花板不吭一声。
我守着老爹，老爹不睡我也不能睡。
后来老爹慢慢闭上了眼睛。我关了灯。
今晚月色很好，透过窗户照进来仍能看清病房的一切。包括老爹，和他因呼吸起伏的胸膛。
我突然很想哭。
我颤抖着挪到老爹的窗前，仔细看着他。
那个我那么喜欢的老爹，此刻却瘫在病床上，没有自己的思想，只能这么躺着。
对老爹来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吧。
我突然想起之前一直在思考的，是否给予他死亡才是最好的方式。
若老爹能说句话，他应该也是这么期盼着的吧。
我伸出手，覆上老爹的脸。
龙叔不会同意的。他不会同意的。
我绝望地想着，想给予老爹解脱是这么困难。
可我收不回我的手。我依旧慢慢向他靠近。
慢慢地将我的手覆在老爹的鼻子和嘴唇上。
我一狠心，使劲地捂住他的口鼻。死死地捂住。
老爹没有醒来。
我怕我最后没了力气，便不去看他，将头瞥向窗外，手仍旧死死地捂住老爹的脸。
最开始的时候老爹毫无动静。到了后来，我感到手下老爹动了动，却很是虚弱。那一刻我怕了，却仍然没有松手。
老爹只微弱地动了一下。在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动过。
我不敢放下手，怕自己一个心软，让老爹继续活下去。而我早已没有勇气去杀他第二次。
我流下眼泪，手死死捂着早已没了呼吸的躯体。渐渐地，觉得手下那具身体变冷，僵硬。
我哭出了声。手仍是没有放下。
我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和龙叔讲。老爹的命已危在旦夕，随时都有可能死去。这次的死也很容易用器官衰竭而死掩盖过去。我接下来只要安抚龙叔，和他一起办丧事，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这长达六年的枷锁。终于要解开了。
我睁开眼。
龙叔正站在病房门口，呆呆地看着我们。
我的手仍捂在老爹的口鼻上。
接下来一幕像黑白电影一般，我看见他冲了过来，推开了我，使劲朝老爹喊着什么。接下来画面变得模糊，开始泛着黑白闪烁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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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开我送的水果篮。果篮撞倒了床头柜上的汤，水果散乱一地。
龙叔抬眼看我，苍老的手指向我。
“如果我以后重病不起，你是不是也会杀了我？ ”
他身上的病号服沾上溅出的汤汁。可他没察觉般，死死盯着我。
他盯着我，突然冷笑着说：
“还是说，你会用那个借口，因为爱着我，所以要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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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打了我。
他用尽全力推我。我的背重重摔在墙上，很疼，和脸上一块红肿一样火辣辣地疼，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他双手拎起我的衣领，攥得紧紧的，我觉得脖子恐怕就要这么被他勒断。
他咆哮着，眼里像会喷出火舌，毫不留情地灼伤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放下我的衣领，转而死死抓紧我的肩膀。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是爱他么？你不是和我们一样爱着他么！”
他愤怒地朝我吼，双手使劲捏着我的肩膀，捏的生疼，好像快把骨头捏碎了。
我仍是没有停止哭泣，想说的话全哽咽着被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他气急，扬起一拳向我砸来。我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拳头却改变了方向砸进我脸旁的墙壁。
我只感到一阵轻微的拳风。我侧过头，看见那只砸在墙上的拳头渗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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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爱他。
我这么爱他，怎么舍得让他走。
可我更不忍看他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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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瘫在病床上，不能动，不能说话。全靠着营养针过日。
此外他还要忍受痛苦。
我也早已花甲，女儿正处于谈婚论嫁的年龄。
龙叔还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活得很久的了。
可是那日益明显的痉挛和皱眉，还有张开口却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呻吟，这些迹象表明他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对于老年人来说，最忍受不了的就是病痛的折磨。
他有时候难得清醒一次，看向我的眼神很复杂。
我读不懂他的眼神。包含的太多了。我甚至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期盼。
——你还在等什么？
我想我只是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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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让老爹活着就是对他好！老爹已经无法认出你是谁了，龙叔！对于他来讲，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多活一天就要多受一天苦，只有这点才是真的！你口口声声说不想放弃，其实你只是自私吧，因为你不想失去的不是老爹的生命，而是不想接受老爹不在你身边的事实！你是害怕呀，害怕老爹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他，哪怕你明白老爹再也治不好，还要接受那么多的痛苦。你若是真的为老爹着想，就放手吧！龙叔！”
回答我的是又一记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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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病床上，呼吸虚弱却规律，看上去睡得很安详。
我站在病床前，久久地注视着他。
现在，他若是清醒着，是不是应该害怕呢。
我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唇，另一只手探着他的鼻子。
手指上仍能感触他呼出的气流，那么微弱。
我慢慢将手覆盖住它们。
然后，我开始用力，捂住他赖以呼吸生存的两个器官。
我紧紧地，紧紧地，捂住了它们。
我已经老了，力气也不如年轻时那样大。但是捂住他的口鼻，我还是做得到的。
龙叔是多么虚弱啊，以前那样的生龙活虎，转眼已白发苍苍，毫无知觉。
平时他就算在睡梦里也会痛苦。现在我要给他一个无痛安静的梦。
我没有流泪，也没有转身。我安静地注视着他，手上的力气没有松懈。
短短几十秒内，我的脑海里回马灯般闪过无数画面，我和龙叔相处多年，两人一起冒险，到后来他对我的怨恨，再到后来直到他也认不出我，由我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我竟全都完完整整地看见了。
我不希望他痛苦。
我多么爱他啊。
我温柔地注视着他，他已经虚弱到连挣扎也没有。
直到后来，甚至连我都没有发觉，他不再呼吸。
尸体很快变冷，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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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我们永远都不会抛弃你的。小玉这么喜欢老爹，才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呢。龙叔对吧？”
龙叔点点头，老爹笑得很开心。
我仍是笑着，对老爹说。
“老爹，小玉会让你每一天都快快乐乐地生活着，和我们一起。”
所以，痛苦的日子绝对不要。
对吧？

fin.
用两个小时码出来的也没怎么仔细修改，写完后却是一本满足呢~
下次写篇拆CP的吧 (=￣ω￣=)

赤果果的虐心……
果然是报社倾向啊……
莫名的抓狂感……

“想用一瞬间的快乐取代长久的痛苦吗？”
虽然窒息也并不怎么快乐就对了……略猎奇的感觉，孩子还是不要多接触奇怪东西的好(不是这个意思吧喂)
如果身边老人痛苦的挣扎着，于生死边界垂危着，我……我也不敢伸出手= =b

今天报社的东西看了太多看完这篇会不会睡不着@_>ˋ
我很担心@_>ˋ

好痛苦啊…想起来死去很久的老人.
明明没什么记忆却还是会想起来，想起他们苍老的脸.小的时候，听朋友说人可以活到两百岁。但是一想到死还是会忍不住哭出来。之后才知道，人只能活一百岁，但这已经是极限了。
所以说，我还是很怕死的。光是看到血就会不停的发抖，甚至呕吐了。
但是，一想到下个星期的新番就立刻活了过来。
可是，如果我老去了，我也许就没有那么多的牵挂了。老去之后，对任何事物都不能反抗。
只能这样衰老下去，思维方式也开始老去-也许这是一种退化吧。
因为没有办法再走下去，只能这样闭上眼睛，把身体留给世界，灵魂去了另一个地方。
所以，我真的很害怕死亡。

一开始看的时候以为是龙叔杀的老爹，但后来才看出这用的是倒叙。
其实我在想杀死濒死的老人算不算犯法--没错，这就是杀人吧。带着我不想让你如此痛苦下去的理由，杀人。
无论是老爹还是龙叔，都是带着强烈的求生的意识。但是小玉就是这样，毁灭了那一点希望。
我觉得啊，带着痛苦的缓缓死去比失去希望的绝命挣扎要好得多啊。至少我还有一点美梦的时间,而不是被人如此的掐断。
最后，小玉陷入了精神上的窒息。
她连希望也一并失去了吧。

在妹妹身边睡觉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真是，太美了。

在睡梦中死去，还是在痛苦中活着，跨越了生死两界的选择，谁都没有办法真正的下定决心。小玉做错了，也没做错。老爹带着希望活在地狱，他的病痛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对身边爱他的人也是一种折磨。那渺茫的希望是所有人的支撑点，但这黑暗中的微光却最后夺走了小玉的理智。只是一缕万中之一的希望，就像从1公里之外向靶心射箭，却比大雾弥漫的绝望更使人疯狂。

看完之后……我突然想@残音琉璃 是怎么回事……

没看懂啊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