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曰:程氏之徒言仁多矣,葢有谓爱非仁,而以万物与我为一为仁之体者矣;亦有谓爱非仁,而以心有知觉释仁之名者矣。今子之言若是,然则彼皆非与?曰:彼谓物我为一者,可以见仁之无不爱矣,而非仁之所以为体之真也;彼谓心有知觉者,可以见仁之包乎智矣,而非仁之所以得名之实也。观孔子答子贡博施济众之问,与程子所谓觉不可以训仁者,则可见矣,子尚安得复以此而论仁哉!抑泛言同体者,使人含糊昏缓而无警切之功,其弊或至於认物为已者有之矣;专言知觉者,使人张皇迫躁而无沉潜之味,其弊或至於认欲为理者有之矣。一忘一助,二者葢胥失之。而知觉之云者,於圣门所示乐山能守之气象,尤不相似。子尚安得复以此而论仁哉!
有人来问说:“程子的门人谈论仁的也颇多了,有说爱不是仁,而认为‘万物与我为一’是仁的体段的;也有说爱不是仁,而用‘心有知觉’来解说仁的名义的。现在您这麼说,难道他们的说法都不对吗?”某回答说:那说“物我为一”的,可以表现出出仁的“无不爱”这种意味,却不是仁作为体的真实原因;说“心有知觉”的,可以表现出仁包贯智,却不是仁得名之实际理由。看孔子如何回答子贡“博施济众”那个问题,以及程子所说的“觉”不可以用来训释“仁”的话,就可以看出来了,您哪里还可以用这些来讲论仁呢!而且,泛泛地说万物与我同体,会使人囫囵苟且昏昧弛惰,而没有让自己警策振奋的效验,其弊端甚至可能达到将外物误认为身己的地步;只藉知觉论仁的,使人矜夸粗率忙迫浮露,而没有沉著邃密的气象,其弊端甚至可能达到将私欲误认为天理的地步。一个宽怠,一个助长,两者都偏离了正途。而知觉之类,跟圣门“仁者乐山”,能够持守敦笃的气象,尤其不相似。您哪里还能继续用这些来讲论仁呢!
愚按:
一、体段,近似“模样”,如“中者状性之体段”,因物我一体近似境界、效验,故将体译为体段。万物与我为一,物我一体,不是不可以说(真见得人物各得天心以为心),但那是尽心知性,仁体全用周之后的效验,工夫到了自然如此,强求不得,不去尽心知性,却把物我一体误当作可以求取,便会毫下手处。
二、认物为己与物我一体不同,物我一体乃是当即在明知物我分限的基础上知道物我之所当然之则所以然之故只是一理,而认物为己乃是在修养完全不到可以有物我一体的效验的时候,强行认定万物一体。这种认定,与真知无关,全无受用。
三、(湖湘学的)以觉言仁,之所以是助长,乃因教学者察识端倪,全在动处做工夫,灭於此复生於彼,涵养乏力,最严重的则如朱子所说,因为格致不足,导致错认私欲为天理。
因并记其语,作《仁说》。
於是一并记下这些问答,写成了这一篇《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