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堆自小离家,在甘肃固原看病卖药。固原60年代粮食奇缺,饿得人饥肠辘辘,我们两口想八百里秦川是粮仓,还不如回村种地混个肚子饱。可回来后也是吃野菜、啃树皮,老陈又动员我上甘肃。走时,他把宝交给他哥陈湖看管。现在听说这个宝能卖100万,可那时我们用来塞烂棉花,老鼠在里面下了一群儿子。 1965年,他哥日子过得十分紧张,连买盐钱也’没了,便把宝背到宝鸡当废铜卖,跑遍了市内的收购站,人家都要除掉铜锈,陈湖怎么也不同意。最后到了群众路收购站,那里的工作人员好说话,不除铜锈付了30元钱。后来,陈堆退休后,我们一同又回到家乡,他给人看病,家里不那么困难了。我们挖出了宝,连一分钱好处也没得到。” ’
“前年,儿子劝我去博物馆再看看何尊,我说,那东西咱看不懂,看了跟没看一样,不如看一场秦腔戏热闹。村上人说,这宝放到现在,能盖个虢镇城,几代人都够用了。这是啥话?要是宝在,我的几个孩子可能因为家里有宝,就不发愤努力了,咋能出脱成今天这个样子,还能端上国家饭碗?啥宝,都没有子孙成才值钱。一个人一夜可能暴富,做笔大生意或摸个大奖,但三代才出个人才,所以老人家说人才难得嘛。自我家挖出宝后,家家都想在这里刨出东西,你看,那道崖背被挖平了,可谁也没挖出宝。”
张桂兰的话,振聋发聩,如醍醐灌顶,给追逐功利的世人吹来了一丝凉气。这让我想到了两则故事,一是唐朝浙西观察使李景让母亲郑氏教子的故事。史书记载,郑氏年轻守寡,家境贫寒。有一天,家里房子后墙塌陷,墙破处露出了一堆银元,可郑氏却向天祈祷说:“我听说不劳而获是自身的灾祸,如果天神怜悯我贫穷,就让几个儿的学问有成就吧,这些钱就不拿了。”她赶快又把钱埋了进去,后来,李景。让兄弟都把事干大了。二是流传在脚下,西府大地家喻户晓的那则“党阁老”故事。党崇雅为贾村塬人,明清时当过朝廷大官,侍奉过三代帝王,有“冯唐陪九君”的技巧。“党阁老”把家里盖成了宫殿,盖房时生怕盖得不结实,天天亲自当监工头。大木匠对他说:您放心吧,我盖过的房没有倒掉的,只有子孙不成才弄得山穷水尽卖掉的。党崇雅为子孙想的十分周到,在每根檩条上藏下银元,可他的后人懒得出奇,卖房时成栋卖,连银元也卖了。今天,人们还在说:“党阁老的后人,败家子!”看来,张桂;兰比他有见识。见识不在职位的高低,也不在须眉还是巾帼。
我向她投去了十分敬佩的目光。我在贾村镇的采访画上了句号。可是,何尊的故事只是个顿号。我来到市文物局,找到了刘宏斌副局长寻找答案。这个话题一扯开,他深邃的目光游移在历史的长廊中,挑开了时空的层层迷雾,他的话语像湍急的河流、舒卷的轻纱,涌动着豪放和洒脱。刘局长告诉我:“宝被收购站收下后,市博物馆考古工作者佟大放在收购站闲逛时,发现了这个宝。可佟大放家庭出身不好,文革中天天挨整,在单位是运动对象,抬不起头,说不起话。他将这一情况告诉了保管部主任王光永,王又告诉了馆长吴增琨。这有些像和氏献璧的悲壮色彩。后来,王光永找到了市长,要了一笔钱买来了保险柜,专门保存何尊。 70年代中期,北京举办新出土珍贵文物展览,何尊也在其中。著名青铜器专家马承源在为何尊除锈时,意外地发现了12行122字的铭文。”
“铭文记载了西周成王五年,迁殷顽民一事,时间为四月丙戌这天,地点在岐周京室里。成王谆谆训诫宗室小子,要光前裕后,发愤图强,完成这一壮举。铭文记载了营建洛邑的重大事件,而其中‘宅兹中国’,成为‘中国’最早一词的记载,所以为‘镇国之宝’。由于它的主人姓何,马承源将其命名为何尊。尊在古代是饮酒的器具。”
围绕何尊的传说,能写一本长篇小说。我反复揣摩着何尊为何尊?由于它有“狞厉之美”,出世时就有闹鬼的故事。由于它是“镇:宝”,上苍才专门排马承源发现腹底勺铭文。历史的过错原本是—·宗难得的财富,丢掉这财富便会陷入新的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