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方……绪方……
缥缥缈缈的声线仿佛从世界尽头传来，影影绰绰的身形好似不真实的幻影。
绪方，我们来下一盘棋。
月影婆娑，夜凉如水。
绪方，快醒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迷蒙的双眼睁开，这是梦境还是现实？那笼罩在洁白月光中的，是何处的谪仙？
绪方，你终于醒了，对局吧！
摇摇头，狠狠地眨眨眼，眼前的人儿真真切切，不……不是人也说不定，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人呀！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掩在折扇下轻轻一笑，眼波流转。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仿佛是星辰闪烁，深邃无底。
我是你的一位故人，和你有一局棋的约定，不过那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可不记得有认识穿狩衣戴乌帽的人，你还未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不是对我日思夜想吗？
“你是！”
藤原佐为。
清风徐来，吹动一袭月白衣裳，吹乱一头如绢青丝，吹皱他心中一池春水，再掀起狂涛巨浪。他止不住的颤抖。
“Sai，藤原佐为（Fujiwara no sai）……”
“这是梦吗？”
梦中的人儿却向他走进，一步，一步，摇曳生姿，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声声都是炸响在他心中的惊雷。执扇的右手抬起，纸扇的一端托起他的下巴，比较高的绪方，却觉得仿佛被对方从高处睥睨一样。
他僵住，又触电一般用双手握住那执扇的手，不去思考为何这般反应，直觉告诉他应该这样做。手上传来的是柔软的触感，微凉，却不冰冷，玉石一样的温润。
“如果是梦，为什么我能触摸到你？”
不是梦吗？我却觉得好像一直活在梦里，就连是不是活着，都是一个迷呢。到底什么才是真实呢？只有围棋才是我的真实，围棋里有我存在的痕迹。
“不……我也是，你的真实。”
身体仿佛不受控制，绪方将人影抱在怀里。
耳畔仿佛有一声叹息，叹息中是千年的孤寂和释然。他的故事，从那么遥远的过去，与现在连接了起来。
若即若离，如梦似幻，却又真真切切，如假包换。
“佐为……佐为……你是围棋的神吗？”
轻笑。
我为围棋而生，为围棋而死，为围棋阴魂不散，神吗？我只是一只扑火的飞蛾。
“我不也是一样吗，只是远远地望见你的光芒，就不管不顾地飞了过去。我的心里，有藤原佐为烙下的印记。”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全然陌生却又全然熟悉的气势，早已让他心旌摇动，在知道那个名字的一瞬间，他就把整个心都交了出去。那么长久地追逐着一个名字，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那神秘的一个幻影，藏在黑暗中看世人为他心力交瘁黯然神伤，当他从黑暗中走出时，却成了照亮他生命的太阳。
啊，你也是个执迷不悟的家伙呢，绪方。
绪方，来下棋吧。
“我不要松手。如果我放开你，你会不会又消失不见？就像从前一样，我只要稍微靠近你，你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么，下盲棋吧，我先行，右上角——小目。
与他对决是他的夙愿，如今愿望得以实现，突然之间的百感杂陈，让他泫然欲泣。他紧了紧双臂，一遍遍地用手掌摩挲着那柔滑的发丝，仿佛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定了定神，他开始思考，他要以最清醒最机警的状态与他对局。
“四之四——星。”
…………
十九路棋盘上，开始了激烈的厮杀。
黑与白，进与退，攻与守，生与死。
脑海中的棋局异常清晰，连那一声声清脆的落子都清晰可辨，每一子落入，仿佛带着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全力以赴，沉着应战，纵览全局，互不相让。这是我对对手最高的致礼。丝毫不能动摇，因为与我对局的，是神。
浑身的细胞都激动得难以克制，兴奋，长久以来的期待和执念化作棋盘上潮水般的攻势，两军交战，短兵相接。
名局只能在高手与高手的对局中产生。
一局终了，尘埃落定。
何等激动人心的对决！双方都没犯错，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如果让绪方从这一刻起放弃下棋，他也觉得了无遗憾。他看到了他所不能达到的极限。
“佐为，我输了。”
一目而已……
“你和名人对弈过，名人只输了半目。”
因为我变强了。
“你是我的神。”
我很开心，绪方，我以为不可能有机会和你当面对决，但上天眷顾，我的心愿终于达成了。
“我真想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我的时间已经开始流动了。
“我还要和你下一百局，一千局，你不会再消失了吧？”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你说什么？！你哪里也不能去！”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神……已经不允许我在人间任性下去了。
“不可以！我才刚刚把你抓住，怎可能放手呢？！”
绪方，你也是个任性的男人呢，和塔矢行洋一样，你们师徒真是像呢。
“佐为，我是名人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
“我爱你。你相信吗？我居然在见到你之前，仅靠着那一个名字和几局棋，就爱你爱到发狂了。”
你知道吗？好几次你盯着小光看的时候，我都觉得你好像看见了他身后的我，但那时我并不是你注视的人，所以我想，如果有一天能够真正地被那样的目光注视就好了，那样强烈的，爱恨交织的目光。
拉开距离，他定定地注视着那双星光流转的眼睛，这一次，不是透过别人，而是真真正正地注视着他追逐的人。那么多棋士求而不得一见的Sai，棋坛的传说，就在他的眼前，就在他的怀中。神啊，我是何其幸运！
热切的、渴望的、痴迷的目光，像火焰一样烧灼着佐为。他伸出双手，指尖碰到他的双颊，他惊诧，他却只是轻轻取下了他的眼镜。毫无保留地，注视着我吧，真正的我，我愿在这目光中燃成灰烬。
眼神的交汇，心灵与心灵的轻声细语，灵魂与灵魂的耳鬓厮磨。
不够。不够！
我那样强烈、炽热的感情，要怎样才能一览无余地展现给你！我爱你，像我爱世间的一切！蓝天，美食，跑车，香烟，热带鱼……甚至围棋，你是我所有爱的总和！
他猛地捧住他的双颊，吻住了他的唇，既是索取又是奉献。
他感到了窒息，感到了心脏发疼。呵，魂魄也会脸红心跳吗？
他环住他的肩颈，任他为所欲为。
一千年过去了，人类已经去月亮上旅行过了，这世界充满了我无法理解的东西，但十九路棋盘上的拼杀却依旧激烈，人与人依然惊心动魄地相爱。
神啊，你已给我足够的恩泽，我不敢再奢求任何事情，这是我最后的任性。
将他抱起的时候，他觉得手上的份量轻得吓人，那宽大的衣服下面，其实是个柔弱瘦削的身躯。他觉得胸中止不住的疼痛。
颤栗着，紧紧相拥。
灵与肉，极乐与痛苦，希望与绝望，幻想与现实，一切的边界都模糊了，湮灭了时间和空间，只剩下一片混沌。
在这红莲的烈火中燃烧殆尽吧。
他不敢相信，这不是理性能解释的事情。
也不敢怀疑，他怕一旦怀疑一切都会崩塌。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神啊，如果这是梦的话，请让我永远不再醒来！
当一切归于平静，他的目光依然紧紧黏住他的脸颊，他要把他的一切清清楚楚地记住，刻在心里——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一切。
绪方，我很幸福。
“我的命真好。”
绪方，你相信命运吗？
“我更相信人的意志。你在这里，不正是因为你我的意志吗？”
真是个自我的男人。
“告诉我你的事情吧，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绪方，夜深了，你该休息了。
“不，我不要休息，我要一直看着你。我怕一醒来你就消失不见。”
人是无法……打败命运的。
“佐为！！”
用尽全部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睡意洪水般袭来，不能睡！现在不能睡！一旦睡着，他绝对会离开！
他的挣扎徒劳无功。
佐为的双眼满含歉意。
“可恶！我不能现在失去意识！”绪方精次是个疯狂的男人。狠狠撞碎床头的台灯，希望让碎片刺进皮肉的痛楚使自己清醒。
终究是徒劳，眼皮越来越沉重，视线越来越模糊。
佐为握住他的手，殷红的血是接引他的曼珠沙华。
人是无法打败命运的。
但命运是个神奇的东西，它既创造世间一切相遇，也造成世间一切别离。在世间挣扎的渺小的人啊，趁着别离到来之前狠狠地相爱吧。
绪方，谢谢你。
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感觉自己活着。
“佐为……求求你……别……”
话未说完，他已陷入致密的黑暗。
他在黄昏的暖光中醒来。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窗帘沙沙作响。
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我做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梦，一个极其真实的梦，梦醒之后，留给他的只是——
空空如也。
他的房间，他的心灵。
命运啊，何其残忍，给予之后又马上剥夺，真是戏弄人。
给我留下一点痕迹吧，什么也好过空空如也！
他痛苦地捂住双眼，惊觉自己手上已干涸的血液。
他竟然感觉不到痛楚。
他脑中出现一盘棋，每一子，都历历在目。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命运啊！终究还是有些东西连你也无法夺走！
直到他的腹肌疼痛，肺部劳累，眼睛酸涩，他才终于停止狂笑。
……
他握紧拳头，把那些破碎的伤口狠狠地贴在自己的心口，那里的伤口疼得无法言说。
真疼啊，疼得让人哽咽。
高傲的，玩世不恭的，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谁也看不透的绪方精次，终于——时隔30年后，再一次——哭的像个迷路的孩子。
庄周晓梦迷蝴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到底是我在梦中遇见了你？还是在梦中失去了你？这没有你的世界，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藤原佐为，我在等你。
我等待着这漫长的梦结束的一天，那天我会再见到你，在月光下对我轻轻一笑，对我说“绪方，我们再下一盘棋吧！”

--------------------------------------------END————————————————————

么么海盗君，辛苦发文棒棒哒！
圆了两个人梦，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