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从《辨奸论》始见何书,来否定其为苏洵所作。李绂说:“其文始见于邵氏《闻见录》中。《闻见录》编于绍兴2年,至17年,婺州州学教授沈斐编老苏文集附录2卷,载有张文定公方平所为老泉《墓表》,中及《辨奸》;又有东坡《谢张公作墓表书》一通,专序《辨奸》事。窃意此三文皆赝作。……疑《表》与《辨奸》皆邵氏于事后补作也。”(《书〈辨奸论〉后》,下引李绂语均见此文)说《辨奸论》“始见于邵氏《闻见录》”,显然站不住脚,因为《闻见录》作于南宋绍兴2年(1132);而在张方平的《乐全集》卷39《文安先生墓表》里就全文引了《辨奸论》。于是李绂就干脆把张方平所作的《墓表》和苏轼的《谢书》一并说成是伪作。李绂证明《墓表》为伪作的最得意的证据是《墓表》中有如下一段话:“嘉皊初,王安石,名始盛,党友倾一时。其命相制曰:‘生民以来,数人而已。’造作语言,至以为几于圣人。”李绂反驳道:“以荆公为圣人者神宗也;命相制辞,在熙宁2年;而老泉卒于英宗治平3年,皆非其所及闻也。”蔡上翔也附和说:“所最怪者,无如搀入命相制词,明允卒于治平3年;至熙宁3年,安石始同平章事,是时安道同朝,安得错缪至此!”“可怪”是可怪,但这一可怪现象是不难解释的。第一,《墓表》云:“先生(苏洵)既没三年,而安石用事。”可见《墓表》作者清楚地知道安石“命相”(或叫“用事)是在苏洵死后。第二,从行文看,“嘉皊初,王安石名始盛,党友倾一时”;“欧阳修亦已善之”,也在嘉皊元年;中间不应插入熙宁3年(相距13年)的“其命相制曰”。章培恒先生相信《辨奸论》为苏洵所作,他对此的解释是:“‘其命相制’四字显有鲁鱼之讹。”(《〈辨奸论》非邵伯温伪作》,见《复旦大学学报·古典文学论丛》)其实也不一定有“鲁鱼之讹”。
这段文字虽已引过,但为说明问题,我还不得不把原文再次引于此:“嘉皊初,王安石名始盛,党友倾一时。其命相制曰:‘生民以来,数人而已。’造作言语,至以为几于圣人。欧阳修亦善之,劝先生与之游,而安石亦愿交于先生。先生曰:‘吾知其为人也,是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天下患。’安石之母死,士大夫皆吊之,先生独不往,作《辨奸论》一篇。”这段文字是首讲王安石的影响:自“嘉皊初”至“倾一时”是讲王在“嘉皊初”的影响;自“其命相”至“几于圣人”,是讲王在熙宁初的影响。“倾一时”处不应用逗号而应用句号,“嘉皊初”三字只是前句的时间限制词,并不包括后句。自“欧阳修”至“一篇”是讲苏王关系:自“欧阳修”至“天下患”,是讲嘉皊初的苏王关系;自“安石之母死”至“一篇”是讲嘉皊8年的苏王关系。
文章脉络清清楚楚,所谓“安得错缪至此”者乃蔡上翔未读懂原文是也。李、蔡二人不仅断言《墓表》系邵伯温伪作,而且说苏轼《谢张太保撰先人墓碣书》也是伪作。把凡不利于其论点的都视为伪作,这更难令人信服。苏轼《谢书》见《东坡集》卷29。陈振孙《直斋录解题》说《东坡集》40卷是“坡公无恙时已行于世”;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说:“世说《前集》(即《东坡集》)乃东坡手自编定。”苏轼去世时,苏辙所作的《东坡先生墓志铭》说苏轼“有《东坡集》40卷,《后集》20卷,《奏议》15卷,《内制》10卷,《外制》3卷”,也证明陈、胡的话是可信的,没有确凿证据就断言《前集》中的作品为伪作,是很难令人信服的。蔡上翔几乎把一切不利于他为王安石辩护的文章均指为伪作,如说:“苏子瞻作温国(司马光)《行状》,至九千四百余言,而诋安石者居半,无论古无此体,即子瞻安得有如是之文?(《王荆公年谱考略序》)像这样无根据地否定一篇文章的真实性,未免太轻率了。
第四,从版本上否认《辩奸论》为苏洵所作。李绂说:“马端临《经籍考》,列载苏明允《嘉皊集》十五卷,而世俗所刻不称《嘉皊》,书名既异,又多至二十卷,并刻入《洪范》、《谥法》等单行之书,又增附录二卷,意必有他人赝作阑入其中。近得明嘉靖壬申年太原守张镗翻刻巡案御史澧南王公家藏本,其书名卷帙并与《经籍考》同,诸论中独无所谓《辨奸论》者,乃益信为邵氏赝作。”这里有一个问题:究竟15卷本还是20卷本更接近苏洵文集的本来面目。欧阳修《苏明允墓志铭》说:苏洵“有《文集》二十卷,《谥法》三卷。”“为《太常因革礼》一百卷”,“作《易传》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