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医向来都是困难的。
既是“求”,自然要听之任之,何况这传说中的名医乖张孤僻得紧。
双目紧闭的陆小凤不用面对这些,他能清醒的时间少得可怜。
神医笑眯眯地看着花满楼。
他面前是两碗药汤。
一碗浓黑,一碗澄碧。
他已经看了忧火攻心憔悴许多的花满楼很久,他不急。
可是花满楼急。
他嗅得出,那碗苦味厚重的是药,可以救陆小凤。
另一碗——据神医说,是孟婆汤。
究竟黄泉忘川孟婆存不存在,活着的人不知道,不过如果神医都说这是孟婆汤,那么起码抹去记忆的功效还是有的。
二选一,很简单。
要么你忘了他,要么他忘了你。
神医偶尔的苛刻,就像上天特意刻画的波折,不能躲避。
有聚有散,有来有去,有刻骨铭心,自然也有忘记。
陆小凤醒来的时候,模糊的视线影影绰绰看到有人在喝茶。
可惜不是他。
神医笑眯眯慢悠悠地说,他回家半年了。
也就是说,陆小凤已经昏睡了大半年。
他陪了几个月就被家人飞鸽传书叫回家去。
那笑容分外扎眼,死里逃生的喜悦都不能抵消此刻莫名的失落。
神医叫住抬脚就要走的他。
他接住扔过来的东西。
遇水则化,入喉则——
陆小凤挑起一边眉毛轻笑。
——入喉则忘,这枚丹丸叫忘忧。
神医我有时也会买一赠一做回好事的。
百花还在,人去楼空。
随风轻展的花瓣如翘首盼归的新妇。
与此截然相反的是,毓秀山庄红妆披裹,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陆小凤走向一袭红衣迎客的新郎。
“久仰陆小凤游侠之名,今日一会,花满楼备感荣幸。”
“能喝上花家七童的喜酒,也是陆小凤的乐事。”
觥筹交错间,天地静默。
熙来攘往的喧嚣成了关于一段往事不可磨灭的祭奠。
原来你已经忘记。
忘记我这个曾经同生共死朝夕相对的——他人口中的兄弟。
可惜有一句话我还未来及告诉你,我以为还有机会,却忘记了两个人在一起也不是全世界。
不过我是真的很爱你。
陆小凤将小小的丹丸放入杯中,轻荡,直至完全消融——他敬新郎官,一饮而尽,而后笑着催促新郎官去招呼别的客人。
当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人群的包围中的时候,眼前复又模糊一片。
也许他从醒来后就再也没有看清过,不能替你看这个世界,又何必看清,看透。
他踏出毓秀山庄,在宾客云集纷至沓来的时候。
逆行的身影,兴许是潇洒,也许有落寞,喜笑颜开的人们没有谁注意到。
而那双已经不能视物的眸子,曾悄悄地停留在他走的方向。悠悠地黑色更深重,像吹不散化不开的墨。
欲书加餐字,远托西飞鹄。
谓言相濡沫,未足救沟渎。
吾生如寄耳,何者为祸福。
不如两相忘,昨梦那可逐。
他随意翻书的时候,指尖轻柔的抚过这几句。
怔怔地捧着书,瞬间三魂七魄丢了一半。
前几日重遇故友听到关于那人的一些事又浮现在耳畔:
他开始喜欢月白色,做饭时会细心地挑拣出佐料,学着种花养草,最厉害的是,我有一次居然看见他在葬花!
……是这样么。
风轻云淡的语气,花家七少应和着。
那个人,属于一段回忆。
二十五岁的长寿面,二十六岁的一场雪,二十七岁的喜酒。
记忆里的自己时常在一座百花争艳的小楼里安静的微笑,听那人笑语连篇,想像他的四条眉毛如何神采飞扬。
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花家的七少爷,距离这些已经太远了。
他过的看起来很好,可总似欠缺了一些什么。
岁月平缓的滑过,他记不住太多零零总总的片段。
慢慢阖上书,他开始无声的笑。
笑到肩头抽动,笑到泪流满面。
好像我们谁也没有说过关于爱这个字。
爱上了错过了是那么水到渠成,不能辩驳解释。
爱情属于两个人,厮守却不是你和我的事。
我们在各自的人生朝朝暮暮,波澜不惊。
心里某一处却是兀自汹涌不息,纠结成伤。
那是我们的地老天荒。
你在我心里,海枯石烂,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