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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走边读】那些关于读书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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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几篇关于读书的文章,整理在一起,看的时候会比较方便。


IP属地:甘肃1楼2014-10-22 15:57回复
    三更有梦书当枕
    (琦君)
    我五岁正式由家庭教师教我「读书」 认方块字。起先一天认五个,觉得很容易。后来加到十个,十五个,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而且老师故意把字颠三倒四的让我认,认错了就打手心。我才知道读书原来是这麼苦的一回事,就时常装病逃学。
    母亲说老师性子很急,只想一下把我教成个才女,我知道以后一定受不了,不由得想逃到后山庵堂里当尼姑。母亲笑著告诉我尼姑也要认字念经的,而且吃得很苦,还要上山砍柴,我只好忍著眼泪再认下去。不久又开始学描红。老师说:「你好好的描,我给你买故事书。」故事书有什麼用呢?我又看不懂,我也不想看,因为读书是这麼苦的事。
    最疼我的老长工阿荣伯会昼「毛笔画」,拿我用门牙咬扁了的描红笔,在黄标纸上画各色各样的人物。最精彩的一次是画了个戏台上的武生,背上八面旗子飘舞著,怀里抱个小孩,他说是「赵子龙救阿斗」,从香菸洋片上描下来的。
    他翻过洋片,背面密密麻麻的字,阿荣伯点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有的字我已经认识,他念错了,我给他改正,有的我也不认识。不管怎样,阿荣伯总讲得有头有尾。他说:「小春,快认字吧,认得多了就会读这些故事了,这里面有趣得很呢!你认识了再来教我。」
    为了要当他的老师,也为了能看懂故事,我对认字发生了兴趣。我也开始收集香菸洋片。那时的香菸种类有大英牌、大联珠、大长城等等。每种包装里都有一张彩色洋片。各自印的不同的故事:《封神榜》、《三国演义》、《西游记》、《二十四孝》都有。而且编了号,但要收齐一套是很难的。
    一位大我十岁左右的堂叔,读书方面是天才,还写得一手好魏碑。老师却就是气他不学好,不用功。他喜欢偷喝酒、偷菸抽,尤其喜欢偷吃母亲晒的鸭肫肝。因此我喊他肫肝叔。他讲「三国」讲得真好听,又会唱京戏,讲著讲著就唱起来,边唱边做,刘备就是刘备,张飞就是张飞。连阿荣伯都心甘情愿偷偷从储藏室里打酒给他喝。我就从父亲那儿偷加力克香菸给他抽。他有洋片都给我。我的洋片愈积愈多,故事愈听愈多,字也愈认愈多了。
    在老师面前,那怕他把方块字颠来倒去,我都能确确实实的认得。老师称赞我「天份」很高,提前开始教「书」,他买来一本有插图的儿童故事书。第一天教的是司马光的故事,司马光急中生智,用大石头打碎水缸,救出将要淹死的小朋友。图画上一个孩子的头伸出在破缸外面,还有水奔流出来。司马光张手竖眉像个英雄,那印象至今记得。
    很快的,我把全本故事书看完了,仍旧很多字不认识,句子也都是文言,不过可以猜。不久,老师又要教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诗原来还可以数数呢。
    后来肫肝叔又教我一首:「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无数片,飞入梅花都不见。」似乎说是苏老泉作的,我也不知道苏老泉是谁,肫肝叔说苏老泉年岁很大才开始用功读书,后来成为大文豪,所以读书用不著读得太早,读得太早了反而变成死脑筋,以后就读不通了。他说老师就是一辈子读不通的死脑筋,只配当私垫老师。他说这话时刚巧老师走进来,一个栗子敲在他头顶上,我又怕又好笑。就装出毕恭毕敬的用功样子。可是肫肝叔的话对我影响很深,我后来读书总读不进去,总等著像苏老泉似的,忽然开窍的那一天。
    八岁开始读四书,《论语》每节背,《孟子》只选其中几段来背。老师先讲孟子幼年故事,使我对孟子先有点好感。但孟子长大以后,讲了那麼多大道理我仍然不懂。肫肝叔真是天才,没看他读书,他却全会背。老师不在时,他解说给我听:「孟子见了梁惠王,惠王问他你咳嗽呀?(王曰叟),你老远跑来,是因为鲤鱼骨卡住吗?(亦将有以利吾国乎?故乡土昔「吾」「鱼」同音)孟子说不是的,我是想喝杯二仁汤(亦有仁义而已矣)。」他大声地讲,我大声地笑,这一段很快就会背了。
    老师还数了一篇《铁他尼邮船遇险记)。他讲邮船撞上冰山将要沉没了,船长从从容容地指挥老弱先上救生艇,等所有乘客安全离去时,船长和船员已不及逃生,船渐渐下沉,那时全船灯火通明,天上繁星点点,船长带领大家高唱赞美诗,歌声汤漾在辽阔的海空中。老师讲完就用他特有的声调朗诵给我听,念到最后两句「慈爱之神乎,吾将临汝矣。」老师的声调变得苍凉而低沉,所以这两句句子我牢牢记得,遇到自己有什麼事好像很伤心的时候,就也用苍凉的声音,低低地念起「慈爱之神乎,我将临汝矣。」如今想来很可笑。当时的确有一种登彼岸的感觉。总之,我还是非常感激老师的,他实在讲得很好,由这篇文章,使我对文言文及古文慢慢发生了兴趣。
    后来他又讲了一个老卖艺人和猴子的故事给我听,命我用文言文写了一篇《义猴记》,写得文情并茂。内容是说一个孤孤单单的老卖艺人,与猴子相依为命。有一天猴子忽然逃走了,躲在树顶上,卖艺人伤心地哭泣著,只是忏悔自己亏待了猴子,没有使它过得快乐幸福,猴子听著也哭了,跳下来跪在地上拜,从此永不再逃,老人也取消了他额上的锁鍊。后来老人死了,邻居帮著埋葬他,棺木下土时,猴子也跳入墓穴中殉生了。我写到这里,眼泪一滴滴落下来,落在纸上,不知怎的,竟是越哭越伤心,彷佛那个老人就是我自己,又好像我就是那只猴子。我确实是动了真感情的,照现在的说法,大概就是所谓的「移情作用」吧。老师虽没有新脑筋,倒也不是肫肝叔说的那样死脑筋,他教导我读书和作文,确实有一套方法。可惜他盯得太紧,罚得太严,教起女诫女论语时那副神圣的样子,我就打哆嗦。
    有一次,一段《左传》实在背不出来。我就学母亲拊著肚子装「胃气痛」,老师说我是偷吃了生胡豆,肚子里气胀,就在抽屉里找丸药。翘胡子仁丹跟蟑螂尿、断头的蜡烛和在一起,怎麼咽得下去,我连忙打个呃说好了好了。
    其实老师很疼我。他长斋礼佛,佛堂前每天一杯净水,一定留给我喝,说喝了长生不老,百病消除。加上母亲的那一杯,所以我每天清早得喝两杯面上飘著香灰的净水。然后爬在蒲团上拜了佛,才开始读书。
    老师从父亲大书橱中取出来的古书冒著浓浓的樟脑味,给人一种回到古代的感觉。记得那部诗经的字体非常非当的大,纸张非常非常的细而白。我特别喜欢。可惜我背的时候常常把次序颠倒,因为每篇好几节都只差几个字,背错了就在蒲团上罚跪,跪完一支香。起初我抽抽咽咽的哭,后来也不哭了,闻著香烟味沉沉地想睡觉。就伸手在口袋里数胡豆,数一百遍总该起来了吧。肫肝叔说得不错,人来此世界只为受苦,我已开始受苦了。不由得又念起那两句文章:「慈爱之神乎,吾将临汝矣!」 晚上告诉母亲,母亲说:「你不可以这样调皮。你要用功读书,我还指望你将来替我争口气。」


    IP属地:甘肃2楼2014-10-22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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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等。话说小时候很喜欢琦君和秦文君的文章。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4-10-22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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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位叔叔一样有极天分,一样的读了很多书。却是气质如此迥异,人生观如此不同。这疑问,我到今天都时时在心。如今他们都身陷大陆,以三叔的洁身自爱,嫉恶如仇,在大陆摧毁文化的非人生活中,不知何以自处。他还能读他喜爱的书,侃侃地发表他的见解吗?还有落拓的肫肝叔,一生游手好闲,又如何在整天做工都吃不饱的日子里生活呢?
        父亲逝世后,我又单身负笈沪上继绩学业,大学的中文系主任夏承焘老师对我在读书方法上,另有一番指引。他说读书要「乐读」,不要「苦 读」。如何是「乐读」呢?第一要去除「得失之心」的障碍,随心浏览,当以欣赏之心而不必以研究之心去读。过目之书,记得固然好,记不得地无妨。四史及《资治通鉴》先以轻松心情阅读,古人著书时之浑然气度当於整体中得之。少年时代记忆力强,自然可以记得许多,但不必强记,记不得的必然是你所不喜欢的,忘掉也罢。
        遇第二次看到有类似故事或人物时自然有印象。读哲学及文学批评书时,贵在领悟,更不必强记。他说了个有趣的比喻 : 你若读到有兴会之处,书中那一段,那几行就会跳出来向你握手,彼此莫逆於心。遇有和你相反意见时,你就和他心平气和辩论一番,所以书即友,友亦书。诗词也不要死死背诵,更不必记某诗作者谁属,张冠李戴亦无妨,一心纯在欣赏。遇有心爱作品,反覆吟诵,一次有一次的领会,一次有一次的境界。吟诵多了自然会背,背多了自然会作,且不至局限於某一人之风格。全就个人性格发展,写出流露自己真性情的作品。
        偶然在旧书摊上买到一部尘灰满面的线装书就视同至宝。买来一部原版影印的古书,就为之悠然神往。披览之际,我就会想起童年时代打著呵欠背《左传》、《孟子》时的苦况。想起所有爱护我的长辈和老师。尤其是当我回忆陪父亲背杜诗、闲话家常时的情景,就好像坐在冬日午后的太阳里,虽然是那麼暖烘烘的,却总觉光线愈来愈微弱了。太阳落下去明天还会上升,长辈去了就是去了,逝去的光阴也永不再回来。
        春日迟迟中,我坐在小小书房里,凌凌乱乱的追忆往事,凌凌乱乱的写,竟是再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我只后悔半生以来,没有用功读书,没有认真做学问。生怕渐渐地连后悔的心情都淡去,其剩馀一丝丝怅惘,那才是真正的悲哀啊。


        IP属地:甘肃7楼2014-10-22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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