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
（2015.6．18）
“时间很快啦，你度过的八十年，对我这个被世界抛弃的灵魂来说，只有一瞬。”她酒红色的发搭在他苍老的脸上。
他缓缓闭上了满是褶皱的眼，伸出双臂环住她纤细而年轻的腰。他的眼睑下渗出一颗水珠
“八十年？自从我九岁那年第一次见你到现在，也只有一瞬，不，连一瞬都没有。”
你这颗灵魂是不朽的。

四月初春，冬日的寒气还未完全退去。前几日还镶在艳阳里，最近却又有强烈的寒流拂过，轻易地捅破人们薄薄的外套。
把灵魂吹成巨大的空洞。
少女将手摆在自己的眼前，缓慢握了握。然后终于无奈笑了笑，她酒红色的发懒散地搭在她的肩上。
“终于我再也拿不起小提琴了。”她金色的眼中有如流光流过，却又转瞬而逝。她的手继续摇动着，仿佛真的有一把小提琴在自己的手中，自己像从前一样慢慢演奏。
“小提琴……音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来世我还能再碰到他们吧。”
她周围的车辆忽驶而过，撩起的风胡乱吹着她的发和她的裙摆。车子一辆一辆朝着同一个方向疾驰而过——她正伫立在马路中间。
她伸手，却碰不到车辆的实体，她像是空气一般，被人们忽略，被车子忽略，被世界忽略。
她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果然还是死了……”
她看似轻松地穿过车流，缓缓飘到一座古老的大宅子前，门上的木牌刻着隽秀的两个字——“柚木”。
木牌后面冒出一根小苗，“诶，真是顽强啊。春天来了吧。”
身体的虚幻并不影响她的嗅觉，她想。从身旁传来的芳香令她欣喜，扭头一看，一片开满了深紫色藤萝的藤萝树，紧紧缠绕着墙壁旁的巨大木架上——死板的赭石色中开出一条罗兰色的明紫道路来。微风拂过的时候，松散的花瓣稀稀疏疏掉落下来，整条路由紫色铺陈过去。
她伸手一碰，居然能碰到——哦，自然的产物和人类的产物还是有区别的，是这样吧。
她飘到藤萝树的上方，落下。坐在簇满藤萝花的花藤上。
她安静地坐着，她想，死神应该很快就要来了吧。
远处有个小小人走来，愈来愈近，朝着大门正对走来。应该是这家的孩子吧。她想。
那孩子最终走到花架底下，十分温和的抚摸一团花，随后凑近闻了闻，会心一笑。大概八九岁吧。“真是温柔啊。”她由衷地感叹一声。
男孩子顿了一下，缓缓地抬头，琥珀色的瞳孔正巧对上她那双金色的眼睛。
她看清了那个男童的面容——白皙的孩子脸，五官匀称；三七分的刘海，深紫色到脖颈的发。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清秀的脸庞，将来长大了一定可以令众多的女孩儿倾倒吧，她捂住嘴扑哧笑一声，想想他未来因为女生的簇拥手忙脚乱的样子。
但是，那个男孩子还在盯着自己看，意识到他——看得见自己。
眼神对上了……这时，她也终于看清了他那双眼睛——琥珀色，看事物的时候永远都有散不尽的大雾，仿佛什么都能看透。她从他眼中看到满树的紫藤萝。
城市，自然，春天，紫色和绿色纠缠着不言而喻的暧昧，仿佛所有的元素都浓缩到他的眼睛里。
她沉浸在那里，被他的目光从一个起点走向另一个起点。
“你……”男孩子刚刚开口，木制的大门却“呲呀——”一声被推开。
“梓马哥哥！”蹦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我等了你好久，陪我去弹琴啦！”
“好好好，我这就去，小雅真是心急的女孩子。”他抚摸她的头，然后被她拽进屋里。
可是，就是在他快要消失在日野的视野里的时候，他的眼睛再度对上她的眼睛，然后，莞尔一笑，便又转过头去。
……叫做梓马吗……那就是，柚木梓马……？
夜晚，她依旧坐在花藤上抬头看夜空。
“咿呀——”门被打开，冒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是白天的那个男孩。
他毫无表情地看着她足足有一分钟，弄得她不知所措。男孩子朝自己鞠了一躬，之后缓慢关上了门。
“梓马！母亲大人在叫你！”一个比他年长些的女孩朝他呼喊。
他依旧走的不紧不慢，“好！就来。”

这早已熟烂的横滨，今年的冬天又开始下大雪了。
她这不是人类的体魄自然不会体会到冷，但雪毕竟是自然的产物，打在身上的时候会有微微的触感，不过之后雪也会无视这副躯体，直勾勾落下。
她抬头仰望发白的天空，后颈紧紧贴在脖子上，她颈部的线条被暮色勾勒得清清楚楚。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上空，仿佛要看穿什么。
细小的冰晶在云中汇集，凝结成雪花，然后迅速扩展成鹅毛大雪，被风携裹着斜斜地飞速落下。
这场雪仿佛是吸收了白昼的白色，处于黄昏的天空迅速暗下来。
他快要来了吧。她想。
果不其然，不久后大门被打开，他像往常一样举着大伞，穿着厚厚的藏青色和服走了出来，像往常一样用藤萝的枝条为她把黑伞撑起。
但是今天他好像特别犹豫，通常他架好伞对她笑笑就离开了，可是今天她却闭目站在伞的一侧，把双手缩回对面的袖口。
不久，她忽然听到他说：“真是冷啊……是吧……”
不知所措。
那么久，若不是她常听见他与家人的对话，她恐怕是要忘了他的声音吧。为什么他要在那么久之后才对自己说话呢。
她什么也不知道，但是鼻梁的骤然一酸，眼角仿佛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溢满而出。
她并没有从藤萝上下来，他也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继而他又说：“那么多个冬天你都是这么度过的吗……九个冬天啊……”
他左侧的衣袖并没有被伞所遮盖，雪花飘下来的时候纷纷扬扬搭在他的袖口。他抬手抖了抖。
良久，他抬头看着藤萝上愕然的她，微微把嘴角勾起，轻轻把上身一倾,向她鞠躬。
刚走出黑伞一步，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抬手把围在脖子上的围巾一圈圈绕下。然后搭在藤萝的枝桠上。
他终于要离开，他打开木质大门，还未踏进去。她慌忙从藤萝上跳下，没站稳，一下子摔在积满雪的地上。她迅速爬起，对他说：“等等。”
他从门后退了回来，笔直地站在门口，没有靠近她，像是往常一样，微微笑着力挺挺地站在雪地里看向她。
半晌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第一次和他对话。
他藏青色的和服被一片片雪花包围，可是他还是没有动过。
“我……我不会冷的……”她转过身准备去拿那条围巾，手却直接穿过围巾，只能碰到没有叶与花的藤萝。她很纯真的对他微笑，“它并不是自然的东西，我的身体没办法碰到它。”然后站到黑色的伞下，“快回去吧，下雪的晚上应该很冷吧。”
他愣了一会儿，走过去将围巾取下，抖了抖雪，重新围在自己脖颈上。“啊……那就没办法了……”
然而，他又站回来，站在伞的另一侧。
他说：“真好，我又听到你的声音了。”
她一惊，“我什么时候与你说话了……”
“忘了吗……那时候，父亲花了很大精力栽种的紫藤萝第一次开花，很好奇，于是就去闻，这个时候，你说，‘真是温柔啊。’……我还以为从那以后就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你，你是妖精吗？”
她扑哧一笑，“呵呵，原来你也幼稚得相信妖精的存在。”
“诶，是吗。那你确信我相信妖精这件事，你也成熟不到哪里去啊。”
忽然从他们右侧刮起一阵大风，围巾的一端飘起来，穿过她的身体。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准备为他围上这围巾。
但是，这还是无济于事。
他笑她傻，于是自己重新围上。
“你的性格应该不会像我原来中想象的那么好了。梓马……？这是你的名字吧，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她红着脸，仍与他并肩，小心翼翼的问。
“那你先告诉我你的称呼，我就答应你。”
“日野香穗子。你真是做商人的好料子。”她调侃道。
“可是我爱音乐。”他缓缓说。
她一惊，可又立刻放下自己的惊恐，“梓马……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他一点头，“无妨。”
“我早就死了。”
这回轮到他惊愕。
“从前，我也是十分爱音乐啊。自从接触了小提琴后，我就没有再让它离开我。我手里整日整夜都拿着小提琴，废寝忘食地练习。但换来的不是音乐上的成就，而是疾痨。”她缓缓说。他知道她会继续说下去，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在医院里，我也十分不老实，常忘了吃药，也彻夜不睡，终于，我抱着我的那把小提琴，长眠在我的坟墓里……那年我十七岁。我的灵魂飘起，可是死神却从未来临，将我领进灵魂流转的地方。”
“我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灵魂，除了脚下的所踏之地之外，我只能触碰到自然的产物，植物、动物、雨雪，当然人体也算其中……曾经扶起过一个摔倒的小孩，因为无法看见我，大家都以为是鬼魂，能看见我的，只有你……啊……”
这是令她始料不及的，即使她在世的时候，也没有异性这样对她。
他终于转过身拥抱她。他拥抱她的双肩。
她无法触碰衣料，她碰到的，是他的身体。
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可是他毫不在意，他的肌体感受到她冰冷的皮肤。啊，确实没有人类的温暖啊。
半晌，他对已经麻木了的她说：“作为交换，我就叫你香穗吧。”
她的眼泪滑到她的嘴里，她说：“真是个会计算的商人。我不接受这一笔交易。”
“这可由不得你。”
“任性的商人。”

他带有磁性的声音开始每时每刻盘旋在她的脑海里。他叫她香穗，像是某种昵称。
闲来无事，他会让她到他的房间，尽管没什么可做的，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也好，她想。
个把月，他们会聊次天，这时她才知道，从前他生病的时候，有几次都是故意的，只是为了看见她而已。
她被他调侃得实在没话说的时候，会冒出一句，“我可比你大八岁，别把我当小女生!”
“可你的生理和心理都还处在十七岁的年纪，我今年十八岁了。小学妹。”
“……”
光阴岁月永远不会等待任何人，可是却等待了她。
她依旧整日整夜坐在柚木家的藤萝上。那藤萝越来越茂盛，春天开花的时候，像是瀑布一样。
早晨他出门的时候总会微笑着对她说，“香穗，早。”
偶尔他因为合宿或者出差会好几天不回来，甚至好几周。她会感觉有点孤独，不过他回来时总会对她说：“我回来了，香穗。”她也会笑着：“欢迎回来。”
她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周游世界，完成她以前的梦想，但是她却为了他而留了下来。他看着他一天又一天成长的模样，他的轮廓越来越分明，皮肤和小时候一样白皙。
有时候她会看着他，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
这是越长越英俊了。她想。
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对她说：“香穗，我要结婚了。”
她显得十分兴奋：“新娘是谁啊？很漂亮吗？”
他淡淡地说：“诶？我还会以为你会很失落。”
“怎么可能，又不可能上演《人鬼情未了》。”
“也是，新娘是高阶家的小姐。”
“哦！是上次那个来的那个，一头黑长发的美人吗？好像叫做高阶礼乃，是吧。”
“对，是她。”
“那我等着你穿礼服时候的样子，一定会很合适你吧。”她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
“应该就在明年初。”
“……你爱她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
“那你就去试着爱她。”
当他准备回房间的时候，他听见她说了一句话，脸上的神色也黯淡下来，可是没有回头。
“别把我忘了……”

他结婚的时候，他正对着大门直立。众人都不解。
因为她从大门走来，慢慢走向他，然后她拥抱了他。为了不让众人疑惑，他的手臂并没有抱住她的腰。他低头吻了她的唇角。
她放开他，满脸微笑地说：“祝你幸福，梓马。”
然后他微笑着转过身面对新娘，与之交换对戒。
后来，他有了一个儿子，叫做柚木朽。
她看着他的小儿子慢慢长大。
和他父亲小时候的样子真像。
柚木宅门口的藤萝最终也经受不住时间的摧残，慢慢老去，结的花朵越来越少，它最后一年的叶子蜷缩着，集在枝干周围，在那个冬天彻底枯死。
春天，他叫人移走了那株老死的藤萝，又派人在原来的位置重新栽上巨大的一株。第二年春天又开始开花，和之前那颗一样，十分繁盛。
但是，他也像那株藤萝一样，老去了。
他的发慢慢开始褪色，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 他的行动再不像从前一样轻盈，他走路开始很缓。
有时她会扶着他进入大门。
再后来，他快听不见的时候，她也会在他耳边轻轻唤，“梓马。”
终于有一年，他病得很重，她整日整夜陪在他的身边。他会无意识中吐出：“香穗。”
柚木夫人不知道这是谁，问了很多人，他们都不曾听说他在从前的日子里与一位名为“香穗”的女性有过来往。
人，还是会被时间带走。
那一年，离他第一次遇见她，有七十九年。
终于，她的灵魂见到他冰冷的遗体，和他刚刚升起，脱离身体的灵魂。
她笑着，“你来了。”
“时间很快啦，你度过的八十年，对我这个被世界抛弃的灵魂来说，只有一瞬。”她酒红色的发搭在他苍老的脸上。
他缓缓闭上了满是褶皱的眼，伸出双臂环住她纤细而年轻的腰。他的眼睑下渗出一颗水珠
“八十年？自从我九岁那年第一次见你到现在，也只有一瞬，不，连一瞬都没有。”
你这颗灵魂是不朽的。
你这颗灵魂，是永远不朽的。
死神终于发现了她这颗早被遗忘的灵魂。
他们终于被带到灵魂的流转之处。
“还好世界暂时把你遗忘了。”他笑笑。
“嗯。还好世界把我遗忘的时候，遇见你了。”
世界与时间本不会忘记任何人，但倘若那是一场预谋，也就不足为奇了。死神写着死亡记录。
“没有不朽的灵魂，灵魂的流转，总是必然的。”
死神合上记录本。
“不朽”两个字被刻在记录本的表面。刚踏入流转之地的两颗发光的灵魂，把这两个字埋在深深的阴影里。
终

楼楼好棒顶顶～

到这边也来顶顶，教主生快

楼主文笔一如既往的棒！

大爱教主，果然该顶顶

天呐昨天是教主生日么迟来的柚木大人生快ww
话说被这篇文虐到了QAQ写的好赞

@AKIRA_镜花
请求申精......亲爱的吧主（你又换头像了.......

前排顶起

GC百万金刚刚マスター的教主乐谱（: 3

在维也纳的津儿给你赞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