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夜晚，雨。
木制观景台，落灰的霓虹灯串。
滚黑的水，凉风，铁的发光的大桥。
移动的车灯，迷蒙的建筑轮廓。

我仅能感受到这个夜晚，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感受，什么穿着，什么姿态。
我只是风里一个凝固的人类。

手起冰落，在子弹杯底旋转清脆，咖啡褐的液体紧随而下，注满酒杯。
烤肉在铁板上滋响，红色塑料筐里生菜湿叶如翠。
玻璃碰撞与喝彩劝酒的声音交叠，尖声高笑中有人跑过木台。也许是个小女孩。

有一只手掌搭在我肩上，大而粗糙，指甲缝里留有污渍。手指神经性地抽动了一下，我很想拔起这片角质，把脏污剔除干净。
但是我不能。
我只是一个杀手，受雇执行保护任务。

我是赵升城。
我无法正常感知同类，他们的心思，喜好，情绪，逻辑。
简单来说，我是个不懂人类的人类。

任务结束的很快，以我没能剥下雇主的指甲，而是把匕首贯进同行的脖子而告终。
热血一股一股喷在木板上，顺着间隙流进水里。
雇主的家人早就被转移，这里只有我，他，和一具尸体。
他打账时，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污渍更加明显。我盯着看了很久。

我在尸体旁蹲下，尽量不去想那片指甲。
这具新鲜男尸很能引发好奇心和联想，想到它活着时的样子。
活人的嘴唇按揉起来也这么柔软温暖么？虽然按理说眼球扁平下去了，但不影响他红色的五官很有人样。
人样。
梦幻的词。
我尝到自己的嘴唇，干燥并且发凉。

雇主看我时变了表情。
他嘴的动作，互相搓着的手掌，鞋跟敲击木头，彭，彭。
转完款后，这个中年男人走得很快，银灰色轿车迅速流进灯海之中。
而我听见，组织专用铃从厨房内传来。
非常遗憾，我喜欢这个地方。

一般来说，我这种人在组织里会受到排挤，然后在刻意雪藏中，默默无声地死在某次任务里。
但我不只是自己。
我是组织首领的长子。

我在车厢里找到了乐子。
车门上的塑料膜没撕，我开始从不整齐的匝边着手，偶尔把战利品搓成一条。
有杯酒被放到我视野里，马提尼，连着高脚杯的那只手也很清爽。
浆液滚过喉头，一杯见底。这是给完成任务的大少爷的特殊奖励，没有续酒。
我拧回头，继续这笔大工程。

后来我在别墅门口醒来，身边人也从后座换到副驾驶上，给我腾出足够的空间。
他抱怨我，我的个头，还有车厢里乱飞的塑料屑。
把他铐在保险杠上之后，我吃上了热鸡汤。

用餐中途，有个人进来了。他一屁股坐在我左手边的椅子上，还拖着手铐和整条保险杠。
我怀疑他脑子有病。
但就算脑子有病，他也得为我的新保险杠付钱。

我借了他的外套来擦裤子，但是他坚持要我滚开。我只好独自拿毛巾处理这事。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
他问我，手铐钥匙在哪里。
我从衬衫前袋取出钥匙，听见他在骂娘。
我把钥匙扔进高压锅里，调成慢炖模式，然后上楼休息了。
有个人顶着外套坐在餐厅地板上，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东西。要不是因为我是个杀手，我大概就要报警了吧。

卧室里有一扇落地窗，原本从这里能够眺望海天相接的景色，直到我砌了一堵墙。
安上不锈钢扶把，砌出不规则的砖梯，然后栽种爬山虎，掩盖被改造的痕迹。
我可以从这里轻而易举地进入没有门的阁楼。
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
每晚，就如同今晚。
例行健身项目完成，在浴缸里玩腻花洒和卫生纸，我赤身坐在木地板上，凝视这面墙。
浓绿的叶幕之下，蜘蛛在结网，有蜗牛缓慢爬行，也许还有别的生灵，同样注视着我。
我用混了杀虫剂的开水泼了满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