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就在轮回的前一刻　　 那把剑孤独落入水中之际，他倏忽转身，消失在树林的暗影中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繁密如织的林木此刻如同烟雾般散开，抑或只是他无需再受实体的束缚。总之，他的接近没能惊动栖息枝头的鸟雀。几尺开外，她靠着树干躺在那里，一向挽在脑后的金发悉数散下。若非苍白的脸色和身上干涸的血迹，旁人便会以为少女只是睡去片刻。　　不快点的话，“世界”就要降临了。　　 “阿尔。”　　他俯身唤道，话语代替足声打破死寂。她睁开双眼，已经涣散的目光艰难地凝聚，最后落到他脸上。　　 “梅林……”。　　黯淡的绿眸突然亮起最后一丝光彩。她亟亟想撑坐起来，他并没有伸手相扶，亦没有阻止她浪费气力的行为，只是半跪在那里，仿佛怜悯一只垂死的幼狮。
　　“抱歉现在才来，等了很久吧，你。”
　　对于即刻降临的死别而言，他的声音显得太过平稳了，即使是她对此也不能毫无反应。他看见她轻微地皱了皱眉。　　清晰可辨的距离，只要她向前方伸出沾染血迹的手就能触碰到他，然而在将要步入永眠的身体面前，平时再容易不过的动作亦艰难无比。
　　“之前为什么会消失？”。
　　“比起那个，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她艰难抬起的手陡然停在半空，就在那里，她的指尖尽管因失血而缺少活人的色彩，却仍然确凿无疑地穿透了他的身体。
　　没有血肉的触感，从那里掠过的只有林间的流风，带走她肌肤上所剩不多的暖意。
　　一瞬间，他看见她的脸上浮现出惊愕与痛心的神情，片刻后却微微撇下嘴角，浮现出一道坚定纹路。
　　“要领我去亡者的国度吗，老师？”她低声说，“可是，我还不能死，也绝不能让不列颠和我一同逝去。　　若有什么令骑士王更加惊愕的，那便是梅林闻言只移开目光，了然中亦有几分无奈，仿佛早已看过这幅画面多次，预料到事态如此发展却束手无策。　　——又是预言的力量么？。
　　“阿尔，”他语调和缓地说，仿佛她现在并非身负重伤的王者，还是十余年前那个小女孩，躺在床头听他讲睡前故事。“接下来好好听我说。”。　　她眨眨眼睛，望着他的碧绿瞳孔一片空茫，却映出几点浮光——那是来自他手心，自无形中升起的咒语.　　“你后悔么？”。
　　有晶莹光点浮现，仿佛已死之物的灵魂。什么安息过去，什么复苏萌发——
　　“我要你好好地想，好好地告诉我。”
　　——越来越多，就像杂乱的音符逐渐被和声吸引，在他们周围起舞、升腾——
　　“不是作为‘王’，而是作为‘阿尔托莉雅’。” 　　——而后在他手中汇拢，闪烁，最后形成——。71ad16ad2c4d81f348082ff6c4b20768
　　“你想要什么？” 。
　　——名为“梦境”的光芒。
　　“那样的光芒，我见过。”阿尔托莉雅低声说。如果换成往常，这样的问题会被早已孤注一掷的骑士王判定为“毫无意义”，注定得到不近人情的简洁回答。然而坚硬的态度被死亡软化，抑或只是被太过美妙的异象吸引，她望着它们，开始涣散的眼神又因努力回忆而渐渐汇聚。
　　“在哪里？”。
　　光芒中有纷乱画面闪现，熟悉，陌生，温暖，寒冷，欢愉，悲伤，如此矛盾的词语可以和谐并存于此处，或许因为形容的景象本就超脱认知的规则。
　　“梦。”阿尔托莉雅喃喃道，陷入临终的恍惚。“我做过，被忘记的梦。”
　　于她而言，四周的时空突然一片苍茫的亮白，意识原初的白，令她想起过去遥望天际的色彩。而后一切开始旋转，谁的言语温柔拂过，最后连意识一同被黑暗包围。
　　于梅林而言，他覆在她额上的手中光芒突然平息，四周的微风都停滞下来。他被孤独地抛弃在这一片林地中，世界寂静。
　　“那么，做个好梦。”他轻声道，就像曾经那个小女孩睡着时的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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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 　　少女完全无视外面的结界，气势汹汹地闯进魔术师的工坊。震怒使她的王冠歪向一边，若是平时，注重礼仪的骑士王发现后一定会尴尬万分，但现在显然无心顾及。　　“嗯？你倒是挺准时回来嘛。”　　梅林悠哉地调配手中的药水，似乎对阿尔托莉雅这种举动见怪不怪。　　“桂妮薇儿……”显得前所未有地失态的她无法吐出那个字，“桂妮薇儿……她……”
　　“……我知道。”　　“你——”她一怔，仿佛刚要喷泄而出的情绪被堵了一下，很快高涨成山呼海啸。“——你知道！为什么你明知道却不阻止？！”。　　放下水晶小瓶，银发的贤者眼风逐渐化为凌厉之势，感受到那道目光的亚瑟王稍许平静下来。一瞬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以往还是老师和学生的情形。在梅林以辅佐贤王的谋士身份站在她身旁之后，他们之间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般气氛了。
　　“命定的安排，即使是我也没法改变。很早就教导过你了，亚瑟。”　　她缄默不言，梅林叹息着走到跟前，将手放在她肩上。　　“我说过，你和桂妮薇儿‘并不适合’。在你以为能打破命运的情况下再尝试了一次，你得到了相同的结果。”结局，相对的，也有可能是更坏的。梅林的目光仿佛这么说，但并不能安抚她。　　“我——我以为……可以救她的……”。　　这就是当时梅林始终不愿回应她的原因吗？桂妮薇儿意外的死，他早就预见了吗？
　　那时他的躲闪与回避，并非是心不在焉，而是对注定早亡却无力相助的公主的，哀悼与歉意吗？
　　“或许你一开始不允婚约，那个叫桂妮薇儿的公主还能活久一点吧。不过……可以告诉你，若你真这样做了，不列颠的历史会更短。”　　——换句话说，以桂妮薇儿的寿命换取不列颠的兴盛。对王者来说，她作出的选择尽管无情，却并非错误。　　一阵深深的无力感突然袭来，阿尔托莉雅颓然坐进椅中。　　若要保全不列颠，就要牺牲她的王后。这也是命运所决定的吗？。　　为什么即使重来一遍，依然会被命运所束缚呢？。　　“这种事情……太荒谬了。”　　“一点也不。若是少了卡米利亚德的援助，不列颠的衰败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那为什么当初在议事厅里，你要反对这桩婚事？”。　　她没料到这个问题让梅林呛了一下，瞬间捕捉到他无意识地抓了一下前额的头发——尽管内心百味杂陈，但她一刹那的想法竟然是啊啊，老师竟然也会被她看到这样尴尬的时候呢。
　　“当着那群人的面，总要有个唱黑脸的。”他清了清嗓子，“暂且不提，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位公主的遗体？”。　　「——当然是秘密掩埋，若是因此与卡米利亚德结怨，使他们与撒克逊人联手，不列颠的毁灭怕只是在一夕之间。」。　　这思绪突然浮现在她脑海中，快得像是一段记忆，而非她思考的结果。　　阿尔托莉雅按住眉心，这段记忆出奇地熟稔。　　但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上次的经历。上次桂妮薇儿活了下来，即使亲历那样惨烈的卡米洛战役，她也平安无虞，甚至比自己活得更长久。　　而后，不知不觉地，这句言语被她恍惚说出，仿佛深处埋藏了另一个意识，正借用她的口说话。
　　“梅林，人可以蠢到，犯同样的错误几次吗？”。　　她的老师嘴角浮现意味不明的笑意，相异于平日的玩世不恭，这次的笑容似乎包含了几分苦涩。
　　“人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不然‘命运’的威力，不会如此之强呐。”　　阿尔托莉雅皱了皱眉，她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问出那个问题。仿佛只是刚好而至，自然而然。 　　多么奇怪。　　然而最奇怪的是，她仍不觉得那个问题是奇怪的。　　或许是连夜奔走的关系，太累了吧。她如是对自己说，轻轻叹了口气。　　谁能肯定她再来一次，就不会再做错事呢？。　　“……那么我现在所做的事，也依然是错误的吗？”　　尽管大家都说，亚瑟王一生中从未做过错误的选择，但这或许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认定。比起对国王的评价，更像是对圆桌与卡米洛的慰藉。　　现在的她，认为自己当上王，或许就是最根本的谬误。　　“我无法告诉你做这件事的本身，究竟是对还是错。如同你的命运——是无法由别人决定的。”
　　贤者似乎困扰地转过身去。银灰色长发如同一团朦胧暗影，捉摸不透，无法定夺。
　　是吗……这就是自时间的沙漏倒转以来，梅林一直不肯告诉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的原因吗？
　　但是，命运是早已决定好的，这不是老师一直教诲的吗？　　阿尔托莉雅低低叹了一口气，现在王者心乱如麻，各种情绪交织，使她无法如常冷静理智地思考。　　“我先回王宫了，桂妮薇儿的遗体，还有火灾的现场，这些都要及早处理。”
　　……真可恨啊，简直同间接帮凶没什么两样。可是，又不得不去做，而且必须赶在所有人发现之前。　　像来时一般迅速地，她疾步穿过工坊，瞬间惊起了窗上的鸟雀。　　虽然桂妮薇儿的结局已经无法挽回，但无论命运是否早已决定，她也一定会改变什么……纵使不是这段历史。　　“我想要的结果，由我自己寻求。”　　她在跨过门槛时，如此对自己说。随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庭院。　　　　在她身后，银发的先知低头看着桌上尚未调配完成的药水。用到它的时间，想来也快到了。
　　“啊呀啊呀，真是麻烦……”　　他叹息着说道，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漫不经心地拖长了句尾，最后却还是化成了颓然的自嘲。
　　“为什么要说反对呢……明明用一个女人换一个王国的事，又不是第一次做了……这时候赎罪，又算什么呢……”。　　结果她还是答应了婚约，正如他曾看到的那样。　　梅林双手覆上了前额，仰头望着吊满草药和动物脚爪的天花板。　　“阿尔托莉雅，为师可是比你更清楚，在命运面前的无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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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个夜晚的一切痕迹都被不动声色地清理干净，阿尔托莉雅死死扣下公主和送嫁车队皆已葬身火海的消息。表面上婚礼的准备工作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任何异象表明卡米利亚德那边得知了什么风声.　　那天她将桂妮薇儿埋在昔日她第一次见到兰斯洛特的树林。用剑挖出的浅坑，只得一层薄土覆盖，没有石碑，唯恐被路过的牧羊人发现墓穴的迹象。这是远不能与公主之仪相称的安息之地，但有梅林的魔术加持，她不必担心被嗅觉灵敏的饿兽刨开新土，或者被夜间出没的盗墓者掘开棺木，惊扰死者的长眠。　　浇上最后一抔土，她直起身来。　　“虽然从未预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兑现诺言，但是……”。　　骑士王拾起先前被她放在石上的竖琴，开始弹拨。惯于使剑的手还未适应琴弦温软的触感，不过指尖的生涩随着音律起伏而渐渐如冰雪消散，最后化为清凉融水般的旋律滴落。
　　“本想在你到了卡米洛后再给你听的……”。　　她说，想着那个曾带着明丽微笑听她弹奏的身影。　　手指的偏闪腾挪愈加娴熟，阿尔托莉雅信手抚弄着，一丝念头不期落进脑海。
　　上一回桂妮薇儿虽然也在抵达卡米洛前遭到了莫歌丝的袭击，但因护卫严密而最终安然无恙。这次她算准袭击的时间前去击退刺客，却导致了刺杀提前发生，无人生还。梅林暗示她这一行动已经破坏了原本命运的齿轮，导致事态向另一个方向发展。　　若是因为自己的介入使得原本能活下来的桂妮薇儿丧生，不就相当于，是她亲手杀了自己的王后吗？。　　想到桂妮薇儿焦黑的尸体，她强压下一阵悲伤。　　虽然暂时将事情遮掩住去，但能保密多久还是个未知数。另外，桂妮薇儿对不列颠是一个太过重要的变因，这个变因的抹除将会使不列颠的未来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谁也无法预料。
　　虽然她下定决心要改变此前的结局，但现下事态的发展不知不觉中早已远远超出了她的控制。
　　……不过，上一回圆桌的分裂虽然早已埋下祸种，但直接□□是兰斯洛特与桂妮薇儿的私情。这一回倒不用担心如何处理这段关系。　　「那可未必。」　　这个念头瞬闪般浮现在脑海中，快于她的理智得出逻辑思考的结果。　　「所谓的私情，并非一定出现在王后与骑士之间呐。」　　阿尔托莉雅停止抚弄琴弦。　　这个想法为何出现，她也不得而知。就好像是被埋在脑海深处的一段记忆，刚刚触到了什么敏感点，便自然浮现上来。　　她闭上双眼，抓住那瞬间的闪念仔细思索。随后，如同自水底缓缓升腾的气泡般，一些画面片断隐约形成。　　教堂中静默的蜡烛，深暗帷幕，扫一扫晃过的裙裾，黑发的骑士半跪在冰冷的石质地板上，低头亲吻眼前之人的手背——　气泡猛然炸裂，年轻的王者遽然张开双眼，瞳孔中是斧斫般的震惊与茫然。
　　那个人是——　　清脆的撞击声响起，在寂静夜色中回荡开来，将她猛然拉出恍惚神思。阿尔托莉雅仓促看向身前，原来是竖琴在她想得入神时脱手掉落。她复抱起竖琴，确认它并未受损后又放回石上。
　　刚刚瞬间的震惊尚未褪去，心脏依然在疯狂跳动。然而如闪电般划过的那张脸又顷刻隐没在黑暗深水中，再也想不起分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有些烦闷地挪动双脚，随后又强迫自己平息心神，让深夜的寒风从耳边拂过。过了片刻，头脑恢复些许冷静，于是试图重拾之前中断的思绪，一丝念头却蓦然浮上心头。　　——自己什么时候这样擅长竖琴了？　　刚刚自指下淌出的乐曲迸发得如此自然，使她一时忘记了自己疏于音律的事实。然而终究无法忽略，她常年沾染血腥的双手本不是为这些气息温柔的事物而生，仅有的一些竖琴技巧还是年少时梅林押着她练习的结果。　　但方才的曲子如此得心应手，简直……就像她先前弹奏过数遍一般。　　这不可能。在发现桂妮薇儿与侍从的尸体后，她去了梅林的魔术工房，出来连夜便挖了墓穴。竖琴还是在那时匆忙拿上的，并没有时间给她练习。她搜索记忆，确定自己上次弹奏竖琴是初次迎娶桂妮薇儿的时候，不算死亡与复生的间隔，那已经是十年前了。　　多么怪异，可是，并非新奇的体验.　　除了刚刚一闪而过的熟稔幻象，在出来前同梅林谈起该如何处理桂妮薇儿遇难一事时，也像曾经亲身经历般，不假思索便脱口说出必须秘密掩埋——虽然桂妮薇儿前生明明活了下来才对。
　　若给她时间仔细考量，也会作出相同的处置吧。但那时太快了，快得像是直接从记忆中提取而出，而非君主长久淬炼的自然反应。　　简直就像桂妮薇儿的婚约是某种“诱因”，解锁了某些她还未触碰、也无法解释的隐秘之事。
　　还有那次在比武场，竟然忘记了高文与兰斯洛特的名字……　　看似都是细微的琐事，但凑在一起，便隐隐有着异样气息。阿尔托莉雅锁紧眉头，想起梅林对此生缄口不言的神态　　或许这次“重生”，并不仅仅是从头再来一遍那样简单。　　必须找个时间同梅林谈一谈，这次不能再任由他搪塞过去了。　　亚瑟王深深呼吸，片刻后面色已淡漠如常。穿过林间的冷风此时减弱下来，如同冰凉的手堪堪拂动她刨挖墓穴时散乱的金发。阿尔托莉雅披上斗篷，拾起竖琴，无声迈入星辰稀疏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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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更。

还有吗？好好看

師徒2人的性格刻画的如此生动，
他們就是我心中的阿尔和梅林!!
作者大人,
請收下我的敬意~

写得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