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好天气。湛蓝的天空桌布上，白云如棉花糖般点缀其间，路旁的树是薄荷味的硬糖，脚边的花则是五颜六色的水果软糖——这样的比喻也只有回到大学里见到特定的人才会听得到。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通称是希尔德的奥丁大学政治系三年级女生站在她睽违已久的学生宿舍阳台上，伸了个懒腰。
“希尔德~”为超理性派的希尔德提供自然界与糖果的质量守恒理论的家伙在屋子里面喊她。
“什么事，安娜？”希尔德倚着门框问。诚然玛林道夫家在奥丁有宅邸，但奥丁大学与玛林道夫伯爵府之间隔着一整个新无忧宫和半个大区，地上车一趟要将近两个小时。故而希尔德在入学之初就选择住学生宿舍而不是做个走读生。她的室友名叫安娜·布兰特，来自一个殷实的珠宝商人家庭。安娜与希尔德一样是三年级生，就读于奥丁大学文学系，专业是戏剧。至于为什么政治系的希尔德会和文学系的安娜住同一间，那就不得不提及一个悲伤的事实——希尔德这一届的政治系，只有她一个女生……她不得不住在文学院的学生公寓里。
“你检查一下，还有没有没打包的东西？”安娜望望堆在地上的数个箱子，再抬起头来看着希尔德。
希尔德环视室内，向她的室友点点头，“只剩这堆书了，谢谢你。”事实上，九月份开学以来，因为工作的原因希尔德就再也没来过学校。秋假里她曾经来过寝室，将绝大多数日用品和需要使用的书籍都搬了回去。只剩下……
“我亲爱的伯爵小姐，您确定这是‘只剩下’吗？”安娜双手叉腰，伸脚把自己的箱子踢远一点，好让希尔德看清她自己的“只剩下的书”。约莫七八个箱子堆在安娜和希尔德床位之间的过道上，把并不大的室内占得满满当当的。箱上盖着卡通猫咪图章的是希尔德的书，有六箱之多。图章是安娜盖的，用来区分她和希尔德的行李。希尔德半蹲下来试着抱了抱其中的一个书箱，三秒钟的实践过后，年轻的宰相府首席秘书官决定将这些箱子交给有能力搬走它们的人。
“只比我少一箱的人还是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为好。”直起身的希尔德瞅了一眼安娜身后堆成小山的行李，盖着狗爪印章的箱子堆积如山。希尔德挑起眉毛，故意地偏过脸瞥着安娜。安娜后知后觉般地回头看了一眼堆在门口的箱子，盯着希尔德看了半晌，两个年轻女孩最终还是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
“我叫了搬家公司的车，他们大概四点钟会到，如果你不急着走，家里也没人来接，又没有可靠的朋友来帮你搬这些书的话，和我一起分摊一下搬家公司的费用吧！”近四年来朝夕相对的室友微笑着对希尔德说。
“乐意之至。”希尔德原本是打算今天先过来将书籍收拾好，明天让家里的佣人过来取走，既然安娜雇了搬家公司，那就一起走，节约人力和时间。
“这么快就毕业了啊……”学文学的女生这样感慨着，她总归比希尔德要感性一些。
“是啊，一转眼就毕业了。”希尔德无意识地望向窗外的天空。进入大学时全然不能想象。她所身处的世界在数年之间就换了副模样。
安娜在床板上找到一个难得的缝隙，挤进去坐下。她故意板起脸对希尔德道：“收拾告一段落，现在是审问时间！”
“嗯？”希尔德疑惑地坐在椅子上。
“说！宰相府首席秘书官、作战参谋会议列席、罗严克拉姆元帅府幕僚玛林道夫伯爵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娜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战舰镇压奥丁那晚我差一点就以为玛林道夫家要被肃清了你知道吗？！”安娜给希尔德一连打了十二个电话她都没接，如果不是街上战车的声音太过骇人，随后又马上开始了戒严，安娜都想冲到玛林道夫府确认她的友人是否安全。直到第二天，希尔德才顶着疲惫的脸给安娜回了电话，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事实上，那一晚上希尔德都在接待陆续前来投奔安然无恙的玛林道夫府的贵族。在伯爵这个爵位上，没有被镇压控制的府邸在整个西大区就只剩下玛林道夫伯爵府一门。
一夜间，天地倒置。
“就是……玛林道夫府在卡斯特罗普事件之后就已投靠罗严克拉姆元帅，我不是和你解释过了吗？”希尔德有些头疼地看着室友正经的表情。
“一个投靠的旧贵族的继承人在罗严克拉姆宰相府里担任秘书官这件事本身就让人觉得十分意外吧？”安娜不太能理解地看着希尔德：“我记得你说过，毕业之后打算开始接手家里的产业，替父亲分担工作，怎么一转眼就进入了可怕的权力部门——你确定那里安全吗？你不是人质吧？不会莫名其妙就被杀掉了吧？”安娜这么说着，还警惕般地扫视了房间一眼，像是在确认是否有人偷听一般。不得不承认，安娜的文学幻想十分丰富。她不在贵族圈子里，也就不知道早先有段时间就已经传出玛林道夫家投靠了罗严克拉姆并且在游说其他贵族转投的事情。玛林道夫是不会白费力气去游说看上去完全不会动摇的家伙的，希尔德一共游说了四家，向莱因哈特献上忠诚的有两家，还有两家处于观望状态，最终也在战舰镇压之夜收拾细软携带一家老小仓皇地向玛林道夫寻求保护。藉由他们的口耳相传，玛林道夫家也替元帅招徕了更多的摇摆派，也减小了军队在摧毁贵族阶层时的部分阻力。
正因为如此，希尔德在元帅府中获得了她应有的地位和权力。她手中有能够调动的资源，或者说，在确定了玛林道夫家的投靠之后，莱因哈特给了她一个职务——罗严克拉姆元帅府首席秘书官。莱因哈特镇压布朗胥百克归来之前希尔德就已经不仅仅是秘书官了，在奥贝斯坦不在奥丁或首都中心圈的情况下，她是奥贝斯坦之下的，第二个可以调动元帅府各机动部门的人。同时她还兼任着一部分元帅府向元帅阁下汇报的职能。希尔德似乎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杯葛身为元帅府执事长兼参谋长的奥贝斯坦的部分权力，成为了直属元帅的幕僚长。虽然直到上个月获得元帅府公职任命书，希尔德才算是正式加入了元帅府编制——在这之前，她只对元帅一人负责。但奇怪的是奥贝斯坦对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直到元帅府在戒严令解除后恢复正常工作状态时，希尔德才发现奥贝斯坦不在意自己行使了他的部分权力的根本原因——奥贝斯坦自身随着这一次彻底的奥丁大洗牌已完全地转入了军务省。元帅府需要一个接手他工作的执事长，而秘书官伯爵小姐可以不用领执事长的薪水也完美地兼任这份工作。
参谋长的算盘真是打得啪啪响。
“对我来说，比起守着玛林道夫家的家业，现在这份工作更适合我。”确切地说，这份工作带给希尔德的是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正在流动的历史洪流。希尔德开始在宰相府工作的第一周甚至感觉不到饥饿——就像刚刚上战场还顺利打下敌机的王尔古雷驾驶员一样。“而且，”希尔德温和地笑起来，“放心吧，我不是什么人质。是个通过正常途径被聘用的秘书，我的工作受劳动法保护。”她用狡黠的语气说着。有个问题连她自己都忽略了，那便是她的工作时长已经严重违反了帝国的劳动法。
安娜端详着希尔德的脸：“虽然我很相信希尔德你的能力和智力，但是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听说罗严克拉姆宰相阁下下令处死了立典拉德和他的党羽，还诛杀了涉事家族十岁以上的所有男丁……”安娜还是觉得，那个立体TV里俊美无比的宰相大人有点可怕。而她最好的朋友，居然正在这个男人手下工作，怎么不叫她担心！
希尔德的笑容突然敛去了。这个决定是真实存在的。虽然事实上诛连的立典拉德门人并不多，而这些家族里介于十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少年一共五人。但是在她看来，元帅阁下的决定并不能被称之为正确的。命令的执行并没有经过希尔德，而元帅本人……
希尔德迟疑了。
元帅本人现在的精神状态并不能称之为正常的。吉尔菲艾斯阁下的离世所留在元帅阁下精神上的冲击仍然十分深刻，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减少分毫。然而，那并不是身为部下的希尔德可以去触碰的部分。她所能做的，就是做一个尽职尽责的秘书官。
“阁下的决断，自有他的道理。”在谨慎地选择了措辞后，希尔德开了口：“要想打破名为贵族社会的吃人藩篱，不管怎么做都会流血——区别只有流的是己方的血还是对方的血，仅此而已。”希尔德将谈话的内容控制在了比较虚无的层面。她不觉得安娜会接受这个说法，也不认为安娜会明白她的意思。也许，希尔德只是想借这个方式来确定自己的想法——或者说自我说服罢了。
安娜沉默了一阵。她并不是对社会新闻时事政治完全无知的幻想家。她当然知道希尔德的话有所保留，但那并不是她能够追问的领域。或者说，那是一个她这辈子最好不要踏入的禁区。看着希尔德碧玉色的双眸，安娜总觉得这个高登巴姆王朝大概真的是活不长了。猜猜看，拆毁高登巴姆的跛脚凳后以华丽身姿君临宇宙舞台之人会是谁呢？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
“最近还会有戒严吗？”安娜转移了话题。
“据我所知没有了。”希尔德说没有了那就真的没有了。要知道她是戒严令的第一经手人——当然这可不是能在大学宿舍里讨论的话题。
“那么，在搬家公司来之前，伯爵小姐，愿意陪我上街走走吗？”安娜这样说道：“你最喜欢的那家冰淇淋店昨天就开门了哟~”
奥丁大学位于新无忧宫东南方向，其行政区划归属南二区范围。这里又被称为大学城大区，奥丁大学、奥丁政治大学、帝国理工学院等近十所高等院校汇集于此，几乎称得上是国家最大的教育基地了。由于距离戒严中心区域——传统贵族聚集的西侧诸大区较远，那个骚动的夜晚对这里的影响微乎其微。街上的学生，街边的小贩，流动摊贩的热狗和矮墙上晒太阳的猫都一如既往。卖旧课本的学生正在和旧书店的老板讨价还价，两个女孩为了谁的偶像长得更帅而争执不休，咖啡座里的年轻情侣正在亲亲我我……这一切的一切让希尔德有种错觉，那个强行轰开新时代大门的贵族派肃清之夜不过是一个梦。当然，希尔德也明白，对街上的这些人来说，哪有什么流血革命，哪有什么改革维新，一夜过去，就算真的换了天地，普罗大众也会依然在自己的轨道里继续着自己的人生。
个体之于宇宙如同蚍蜉之于鲲鹏，那么一瞬的变革之于历史洪流便是沧海一粟。希尔德心想，让立典拉德派的倒台与高登巴姆的崩塌真正地与这些人连结在一起，让所有人都感受到新时代的晨风，才能算是真正的成功——以此标准来看，罗严克拉姆元帅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如果继续沉湎于旧日的感伤与怀念，无异于在自己前行的双脚上绑上千斤坠。这样可不行！希尔德在心底大声喊着。
“希尔德？希尔德！”安娜叫着友人的名字。
“嗯？”希尔德回过神来。
“你要哪个？”安娜指着冰淇淋店的招牌问她。
“嗯，抹茶帕菲，最大份的。”不愧是奥丁大学帅气多金的伯爵小姐。
“小姐，现在是十一月份。”安娜忍不住提醒她。
“没关系今天还很暖和。”希尔德看上去心情极好——或者说，她想通了一些事情，所以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你不会胖吗……算了当我没问。把刚才那个愚蠢的问题忘掉。”安娜扭头。伯爵小姐从来不看体重秤，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在意这个。啊，真让人嫉妒。
伯爵小姐用一种非常愉快的表情看着安娜。对于一点也不可爱的希尔德来说，能够毫无障碍地交流的同龄人少之又少。安娜和希尔德实际上是不同世界的人，但是她们自有相处之道——交流可以交流的问题，讨论可以讨论的事情，说不通的时候，两个人都会主动选择跳过这些问题。两个几乎没什么共同语言的人能够和谐共处两三年，靠的就是这样的互相理解，也算是一种奇迹了。
“刚刚说了我，那你呢，安娜？毕业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安娜啊呜咬了一口冰淇淋，“不知道。我的本意是想继续升学，然而我父亲似乎对此不太满意——你知道他原本给我定了个什么什么子爵的儿子，要我毕业就嫁人。说到这个——”安娜放下勺子，擦净嘴角，表情严肃地站起来，挺直脊背，向她对面的希尔德深深鞠躬。“请代我向宰相大人表达感激之情。”
“诶？”希尔德不解地看着她，冰淇淋店的其他客人向这桌投来好奇的目光，希尔德有点窘迫，小声示意安娜坐下来解释。
“我的未婚夫家被褫夺了爵位。”安娜看上去神清气爽，“所以现在是前·未婚夫了！这应该归功于宰相大人，所以我理应表示感谢。”一夜之间子爵不是子爵，男爵不是男爵，安娜的父亲傻了眼。对于家境殷实的平民来说，和名字里带“冯”的贵族联姻是能够光耀门楣的事情，也能让子女的未来一片坦途。然而不过短短数月，贵族社会就莫名其妙地整个垮掉了。先是利普休达特盟约的贵族军蒸发在宇宙里，后是留在奥丁的门阀纷纷倒台。变化得太快了，打得五十多岁的老珠宝商措手不及。
“所以……”希尔德似乎明白了，她微笑起来，仿佛感受到安娜的喜悦一般。
“所以，”安娜看上去特别愉快，“我父亲同意让我继续升学了——因为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法给我再找个婚约对象。”整个西大区都蒸发了还真是不好找。安娜满足地望着见底的冰淇淋杯，继续道：“你今晚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安娜可请不了那位金发元帅，就让她的舍友兼元帅的秘书代表一下吧！
“抱歉，晚餐已经被预订了。”希尔德笑着说。
“诶诶，竟然有人能够排在我前面约到伯爵小姐？”安娜瞪大了眼睛，“告诉我是哪路神仙？啊啊，难道说……”不会是男朋友吧？！安娜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不是。”希尔德一眼就看穿了安娜的想法，她认真地回答。
“你不可能和玛林道夫伯爵约饭的。”安娜这样分析着，“至于男爵夫人，她绝对不会只约你吃饭，一定是夜场沙龙一条龙——而你一般会拒绝与男爵夫人约在晚上。”毕竟不能耽误男爵夫人那丰富的，希尔德其实根本参与不了的夜生活。拥有珠宝商的女儿和文艺爱好者的双重身份，安娜自然也认识男爵夫人，熟知那位夫人的各种套路。
希尔德觉得安娜的想象力某种程度上还是能落进现实的，比如说安娜说的男爵夫人的饭局，很精准。
“能约你晚上吃饭的人一定是一位英俊有为的青年。”安娜闭着眼睛，展开天马行空般的联想，“你们在元帅府相识，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指挥着万千战舰——是罗严塔尔提……不对不对，这个不行。”安娜自动PASS了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名字。“这个真的不行，希尔德。”室友一脸凝重。
“放心吧，不是罗严塔尔提督。”希尔德笑着摇头。托里斯坦的主人现在在奥丁的外太空轨道上收拾帝都防卫司令部和轨道炮——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可以在三天后回到奥丁港，然后继续他的猎花人生。
“难不成是缪拉提督？”安娜歪头。
“他们都是我的同僚，我们只有公事上的交往，安娜。”希尔德认真地说。
“我明白了。”安娜撇撇嘴。她明白希尔德并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不过，希尔德，”安娜想了又想，再次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遇上了喜欢的人，就算你忙着改变世界拯救未来，就算宰相府的工作堆积如山，你也要试着抽时间和那个人相处看看。人啊，很难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遇到对的人。如果遇到了，千万不要放弃。”安娜从不担心希尔德的工作生活，但是，正如她所能看到的那样，希尔德并不是一个能够用感性抓住感情的人。这种特质会让她成为一位优秀的幕僚，但会让亲友担心她的生活状态。
希尔德看着安娜一脸的真诚，她明了舍友的建议出自真心，她也明白自己是一个理性有余而感性不足的人。但是这个建议对于希尔德来说实在有些虚无缥缈。她望着安娜，只能点点头，“我知道的。”
希尔德的抹茶帕菲很快就见了底。二人起身准备回宿舍去，搬家公司给安娜打来电话，确认将在十分钟后抵达。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看着最后一个箱子装上货车，安娜这样对希尔德道：“我报了费沙第一大学的研究生，不出意外的话，下个学期就去费沙了。你知道的，我得离父亲远一点，万一他又给我找出一个婚约者呢？”栗色头发的少女眼神中有些不舍。对于安娜这样的女孩来说，在这个高登巴姆王朝里她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但如今总算有了一个新的选项，她必然紧紧握住命运的绳索，绝不放手。
“是吗？”希尔德这样回应道：“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还能再见面的。”
“你这个大忙人要来费沙看我吗？”安娜笑了起来。
“说不定有机会呢？”希尔德也笑了起来。
“一个超长的假期吗？”安娜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大笑起来。
“我猜你又在脑补什么奇怪的画面了。”希尔德拍拍安娜，“自己多保重。”
“你也是。”安娜这样说着。
女孩子们在夕阳下拥抱道别。她们即将奔赴各自的人生战场，在那些崭新的战役里她们将独立战斗，最终成就自己的辉煌。
“伯爵小姐？”有人这样唤着希尔德。
晚餐是非常简朴的工作餐。所谓“简朴”和“工作餐”，都完全符合它们字面上的意思。一切其实正如安娜所猜想的那样，邀请希尔德共进晚餐的人的确是一位英俊有为的青年，并且正是与希尔德在元帅府相识。他也确实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毫无疑问地指挥着万千战舰——如果安娜不是往“男朋友”的方向猜测而是往“上司”的方向猜测，她的答案会更加准确。
“抱歉，阁下。我只是突然想起下午发生的事。”希尔德放下刀叉，侍从上前，迅速而轻盈地撤走餐具。希尔德将安娜的谢意代为转达了。
“伯爵小姐的室友似乎也是一位有趣的女士。”莱因哈特看上去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今后她大概不会再遇到不情愿的婚约。”
“我也这么认为。”希尔德这样说着：“立典拉德派倒台后，奥丁的贵族阶层几乎被一扫而空。旧有的阶级观念正在崩塌，布兰特小姐的生活就是这种改变的最好例证。她走出了原本的困局，可以去追求自己的新生活——在过去这是无法想象的事情。”这也正是新时代的征兆。那个风雨飘摇的帝都戒严之夜，看似未曾掀起常人生活的波澜，但却在不动声色地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有的人从旧的躯壳中解放出来，有的人生出了逃离囚笼的翅膀。有的人获得了新的道路，有的人走上了更加坚实的未来。好的坏的，新的旧的，总之各种各样的事物在这个时代的十字路口上相遇，狭路相逢最终自然是勇者得胜。
希尔德提供给莱因哈特的仅仅是一个个案，但鲜活的人和鲜活的命运带给莱因哈特的是切实的感受。
“是吗，这样就好。”莱因哈特的脸上显现出郑重的表情。帝国的改变能够影响多少人呢？他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是一个亿？或者仅仅一百万？拿到农业贷款的农民和获得融资机会的小商人，大学里的学生和公园里的退休老人，改变这个社会的本质是让他们过得更好，只要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确实能让他们更加幸福，那么莱因哈特就会坚持这条道路。
这也是吉尔菲艾斯的愿望。
还没有结束。远没有结束。在拿到宇宙之前，他还需要继续努力。
“那么，伯爵小姐。关于收缴的贵族资产的运作，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好的，阁下。”
ENDE
小番外：
“玛林道夫同学。”学务秘书捏着一份实习报告，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的实习单位没有填错吗？”
“没有，维林夫人。”玛林道夫同学沉稳地道。
“宰相府首席秘书官这是实习职位……吗？”虽然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秘书岗位实习报告，但是那些盖着秘级章强制涂黑的词汇是怎么回事？玛……玛林道夫同学你不要吓唬我。
“不，这是正式入职的职位。这是我的聘书复印件、劳动合同、已经填写好的毕业生就业协议书和毕业生就业登记表。”交完这些文件希尔德就彻底毕业了。
维林夫人翻着文件，总觉得这文件实在是可怕。从实习报告到毕业生就业协议书，只有一个签名……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帝国宰相。
维林夫人的下巴快掉下来了。
希尔德有些头疼地看着学务秘书。她的本意是低调地处理这些毕业文件，然而把各种表格拿到宰相府人事处去盖章的时候，却让人事犯了难——希尔德并不是宰相府的人事编制，而是元帅本人特聘的。按照规定，这些文件人事处可签不了。处长只好把文件再往上送。希尔德发现这些文件再次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已经是接近下班的时间。无奈之下只好麻烦元帅阁下亲自签署。
“大学毕业还真是麻烦啊。”莱因哈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在希尔德的毕业文件上签字。
确实很麻烦啊……希尔德面对着学务秘书，一边回忆着元帅阁下给她签文件的场景，一边在心里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