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七面体】
★1★
我要结婚了
丈夫是母亲常去的主妇会里认识的人家的儿子
我和他只见过有限的几面,也许上学的时候还说过话吧,他说记得我,只可惜我没什么印象,也不知道是不是场面话。说来好笑,我对自己的丈夫甚至还没有婆婆熟悉,不过不得不说,沢田女士是位非常好的人,我婚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在婆媳问题上遇到麻烦。这也是我会同意结婚的一点很重要的原因。
身为数学系的毕业生,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轻易的接受一段被人安排的命运,可愣着神写了一下午的斐波那契数列以后,我就突然看开了,也许数学界的先贤也并不反对吧,我胡乱想着,和母亲发了信息。
我的长相并不出众,性格也有些乖僻,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二十四年,都没有交过一个男朋友,暗恋的人也许是有过,只不过全部败给了科学二字的魅力,我也根本没有和谁告白的勇气。不知道沢田女士是怎样看上我的,也许是我那个社交能力满分的老妈把我吹嘘的太过,只希望见到了不会让人失望,如此想着,我拿出化妆品久违的给自己上了个妆,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裙子,让自己看上去稍微文雅一点,提起包出了门。
真是奇怪,明明最看中自我主义的我竟然有了一种要把自己卖出去的奇妙心理。到了约定的店面时,母亲和沢田女士已经先坐下了,而关键的男主角据说是因为工作场上一些突发的事情而不得不稍稍耽搁一会儿,对此我也并不在意,只是规矩的打过招呼,落座后就低头玩起手机来,最近流行的2048和数独游戏我都还没通关,而且不管怎么说,和数字打交道总比面对无法估量的人心要轻松愉快的多了
果不其然的被母亲抢过了手机,陪笑着向沢田女士道歉,我无奈的顺着她的话题接了几句,又沉默下来,拿起勺子戳着桌子上的装饰花,不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能干什么,干脆拿起桌上的方糖摆起112358的顺序来,又被母亲责骂了
就在这种无聊又尴尬的时候,我未来的丈夫,沢田纲吉先生总算姗姗来迟,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和每个人见了礼,坐到了沢田女士的身边。而我的手机也因着正题的开始总算再次回到了自己手上。
拿回手机又按了几下游戏,我才觉得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抬头打量了一下对面的沢田纲吉先生。他是一个非常帅气的人,至少从外表来看是这样的,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是绝对的优等以上,这样的男孩子光是走在大街上大概都会有人搭讪,实在不是我这种长相的人能够配得上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走上相亲这条路,我猜测着也许是性格上不太好相处吧,把那颗放在数列最初的位置上代表1的方糖放进了嘴里,化开了一片浓到苦涩的甜。
可很快,在接下来真正开口交流之后,我的那种猜测也被推翻,沢田纲吉先生的修养就和他的外表一样惹人喜爱,人如其表,大概就是用来形容他这样的人吧……可越是这样,我便越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来相亲,为什么能看上我这样的人,也许他在内心里早就已经厌烦了吧,忽然产生了如此的想法,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想逃回去,继续跟我的斐波那契和拉格朗日打交道。
与沢田纲吉先生来比,说话都并不算流畅的我简直就像是个智障,最后竟然还要靠着他来为我圆场,他说他很羡慕也很钦佩理科很好的人,说自己十分不擅长学习。我并不相信,却也很是感谢他能给我台阶下
一起用过午餐,我和沢田纲吉先生被要求单独谈一谈,在压了半个小时马路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笑着将我引进了一家氛围十分安静闲逸的咖啡馆,又像是为了活跃气氛一样半打趣着说这里的方糖足够我摆数列用了。
他实在是一个很会和人类这种生物打交道的人,和他相处轻松到让我这样不擅长与人相处的人都感到十分舒坦。我有那么一瞬间对他在从事的行业产生了些许的兴趣,可想起方才谈话时聊到的双方基本信息,又忽的没了兴致。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公司boss的人,大抵都是有这种本事的吧,我是搞研究的,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开门见山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是母亲希望我结婚,而自己也并不希望因为所谓的“与人相异”而受到周围的非议,对此他倒是没有什么惊奇,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只是轻轻颔首,而后告诉了我他的理由
那在当时让我一头雾水的话,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得到真正的答案。
他说,因为这样大家都会幸福。
自我们相见以来的三小时二十七分钟,他的逻辑从未如此跳跃。
★2★
那天下午我和沢田纲吉先生坐在咖啡馆里谈了很多,关于未来,关于人生,关于婚礼的计划以及之后的生活规划,却单单没有一个字,关乎爱情
我是个崇尚自由的人,自然没有打算做什么传统的贤妻良母,而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我一条条列出自己的要求,然后全数接纳。我和沢田纲吉先生就像是谈了一笔生意,本来也是类似如此的,不是吗?相亲这种事,本来就是互相在对方身上获取利益而已。我还是不清楚他究竟在谋求我的哪一点,但我现在的确需要一个结婚对象来堵住周围人的嘴巴,那样的话,一个好相处的帅哥自然是比其他人更好。
就这样,我们定下了婚期。
就如他所说的,婚礼的准备全部交给了长辈,本来这就是他们所期待的事情,我们都并无兴致。他有他的工作要忙,我有我的函数要写,直到选礼服的那天,我才在商店里再一次见到了他。
这个男人的身材其实比看上去的要好很多,好到让人羡慕,一看就是经过严格锻炼的模样,相比之下我就差得太远了,整天只坐在书桌前动脑子的人再怎么样也是很难拥有什么很好看的线条的,比起我的身材,也许随便画一条函数图像都更像样。
不过那个人并没有因此说些什么,反而在我换好母亲挑选的礼服出来时认真的夸赞了。他说的那么真诚,就连我一瞬也有些脸红,母亲和店员更是跟着起哄,她们似乎是永远不会明白的,我为什么要嫁给他的理由。
入籍改户口之类的事情都在婚礼前完成,想着从此以后都要被称为沢田夫人我就觉得有些不习惯,对此,沢田纲吉先生表示我今后完全可以继续使用旧姓来完成我的论文,甚至生活中如果不喜欢也完全不用顾及,既然他有如此的好意,我自然不会拒绝。
因为沢田纲吉先生实在是太过完美,完全找不出什么缺点,追求合理的我还曾怀疑过他是不是有什么情感上的障碍,可很快的,我又一次被现实打了脸。笹川京子小姐的出现是我发现自己又错了的契机。
这一阵子由于论文成功发表,我暂时得了闲,再加上婚期临近我与沢田纲吉先生见面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观察这个人便成了我的新乐趣。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单纯的不希望自己的大脑闲下来,暂时抛开那些函数和几何的我开始思考他为什么会和我结婚这个问题,并不是不能问,我也知道如果我问了他就会回答,只是自己寻找答案是我多年以来的习惯,我不喜欢那么轻易的就知道结局,思考的过程本身远比得到答案更有趣。嗯,也许我该考虑改行做个侦探而不是学者。
后来我们偶然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丈夫才哑然失笑的告诉我,那时候他只是想找一个不会多事,又不笨的女人,和我一样,其实谁都好的,只是我刚好出现了而已,又是数学家,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上什么忙。而事实上,我的演算还真的帮他干了一件大事,只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我那时还只是寻找着一个无聊问题的答案,就那样到了婚礼的日子。
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在饭店办了一场宴席,请了双方的亲友过来,沢田纲吉先生的人际关系似乎有点复杂,男方的宾客来了些奇奇怪怪的人,我还为此担心了一下,不过在他保证不会有问题之后,我也就不再在意了。没有少女漫画里的浪漫情节,没有漫天的花瓣和神前的誓言,我们只是再简单不过的走了一遍一般婚礼的流程,就连那个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的誓约之吻,他都是巧妙的以别人看不出的角度轻轻亲在了我的面颊上,就像是西方人的老朋友见面问好时会做的那样。
当然,对此我毫不在意,在问题没有解开之前,我很难再去用心考虑别的事情。而笹川京子小姐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我和沢田纲吉先生去答谢宾客的时候见到了这位美丽又惹人怜爱的小姐,不得不说,即使是因着婚礼而精心打扮过的我,在她的一个笑靥下也完全黯然失色,那个人就像是最纯洁的百合花,美得脱俗而高雅,甚至仿佛带着清香。我按着规矩和沢田纲吉先生的朋友见过礼,说了几句话,很轻易的就察觉出了身边男人不太正常的情绪波动。其实我本身不是一个会注意到别人情绪变化的人,可谁让我最近一直在观察他呢。
他看向笹川京子小姐的神情无比温柔,即使是作为新娘的我都从未见过他如此的微笑,像是凝视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就连眸光都宛若初生的孩童般清澈透亮,却又很快染上几分挣扎般的阴霾,很快化为一丝苦涩挂在嘴角,而后消失不见。他大概是深深地爱着这位女性的吧,我想,原来他并不是感情障碍啊,那为什么没有和这位女士结婚呢?
迷题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又多了一个,我有点后悔去观察他了,这个课题怕是会无法攻克呢。
终于难得选择了放弃的我带着些许的沮丧在无人时问到他这个问题时,他依旧像那天那样回答了我——因为这样大家都会幸福。只是比起那时,眸子里又多了些苦楚的落寞。
我依然一头雾水。又不禁开始思考,究竟何为幸福。他那个样子,算是幸福吗?嗯,似乎和函数一样高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