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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英(约1202——1276后),字君特,号梦窗,晚号觉翁。庆元府鄞县(今浙江宁波)人。南宋后期词人。今人在融汇前人考证的基础上,结合梦窗词作以及对其交流群体的考索,不仅可以勾勒出吴文英生平事迹的轮廓,并将其生年定在嘉泰二年(1202),其卒年则在南宋灭亡之后,梦窗因而也可归入遗民词人之列。吴文英长期流寓苏、杭、越等地。曾为苏州仓台幕僚,一生以布衣终老,所与交游多为达官权贵,如吴潜、史宅之、尹焕、贾似道等。理宗淳祐九年(1249),吴潜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后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梦窗为其幕僚。晚年为荣王赵与芮门客。
梦窗为宋季一大词人,尹焕曾给予很高的评价,“求词于吾宋者,前有清真(周邦彦),后有梦窗,此非焕之言,四海之公言也”(《中兴以来绝妙好词》卷十引)。梦窗词上承周邦彦而自成一格,词中意象奇特浓密,且时空常转换跳跃,构成深微幽眇的词境;使事用典冷僻而往往又赋予独特的意蕴;语言秾丽,词藻绵密,又深于锻炼雕琢;语句转折汰去前人用虚字而使气息流转的方法,转而代之以实词。这些特征有时会给人以晦涩堆垛之感。宋末张炎谓:“吴梦窗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元、明两代由于词坛风尚的移易,梦窗词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清代词学中兴,浙西词派、常州词派相继兴起,包括吴文英在内的南宋词人逐渐引起人们的重视,吴文英的地位进一步提高。如周济认为“梦窗奇思壮采,腾天潜渊,反南宋之清泚,为北宋之秾挚”,并提出“问途碧山(王沂孙),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以上引述均见《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的学词途径;戈载谓其词“运意深远,用笔幽邃,炼字炼句,迥不犹人。貌观之雕缋满眼,而实有灵气行乎其间”(《宋七家词选》)。当然,梦窗词中亦有清疏空灵之作,如《唐多令》(何处合成愁)、《风入松》(听风听雨过清明)等,见出其词风格之不拘一格。
由于吴文英词作“晦涩”朦胧的风格,历来评说者多着眼于其独特的艺术风格,而对于梦窗词的思想内容鲜有探讨。到了清代中后期,人们始以比兴寄托之说解释梦窗词。特别是晚清词学四大家,以“黍离麦秀之伤”评论梦窗词,指出宋末世事剧变的环境与梦窗独特的性情怀抱的内因相结合,最终成就了梦窗词独特的艺术风格。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11-21 21:35回复
    琐窗寒·玉兰
    绀缕堆云,清腮润玉,汜人初见。
    蛮腥未洗,海客一怀凄婉。
    渺征槎、去乘阆风,占香上国幽心展。
    □遗芳掩色,真姿凝澹,返魂骚畹。
    一盼。
    千金换。
    又笑伴鸱夷,共归吴苑。
    离烟恨水,梦杳南天秋晚。
    比来时、瘦肌更销,冷熏沁骨悲乡远。
    最伤情、送客咸阳,佩结西风怨。
    ===============
    绀缕堆云:形容兰叶如美人的柔发。绀(gàn),深青带红色。
    清腮润玉:形容兰花如美人双腮清润如玉。
    汜人:本系蛟宫之娣,贬谪而从生,今已期满。遂啼泣离去。 宋范致明《岳阳风土记》:“郑子为岳阳太守,因上巳日携家登 岳阳楼 ,下望鄂渚。郑追想汜人 ,俄有所见,闻汜人歌曰:‘泝青山兮江之湄,泳湖波兮袅绿裾,意拳拳兮心莫舒。’”后诗词中用作钟情艳女之典。
    蛮腥:指兰花生长于南方水滨,香味刺激。
    征槎:晋张华《博物志》载,传说天河与海通,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见有浮槎去来,不失期,遂立飞阁于查上,乘槎浮海而至天河,遇织女、牵牛。
    阆风:天风。古代神仙住的地方叫阆风台。
    占香上国:上国指南宋都城临安。兰又称国香。
    遗芳掩色:遗留的芳香使众芳失色。
    凝澹:幽静澄明。
    返魂:返魂香,《十洲记》记载由返魂树根心熬制成的香料,可以让死人复活。
    骚畹:种兰之田。屈原《离骚》:“余既兹兰之九畹兮”。
    千金:东汉崔骃《七依》:“回顾百万,一笑千金。”
    鸱夷:指范蠡。
    吴苑:吴王宫殿,泛称苏州或江南一带。
    送客咸阳:化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之语。
    佩结:屈原《离骚》“纫秋兰以为佩。”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11-21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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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首咏物怀人词。吴文英在苏州娶过一妾,后来两人因故而分离。据杨铁夫在《梦窗词选笺》中言,词中所怀即是此苏州去姬,“题标玉兰,实指去姬,诗之比体;上阙映合花,下阙直说人,又诗之兴体”。作者以玉兰为比,咏花即是怀人,两者不可分别。读此词,须将花与人一例看待,见花即如见人。
      上阙“绀缕堆云”三句,形容花之初见,也是回忆苏姬初见。“绀缕堆云”,深青色的兰叶飘拂而下,堆云垂缕,正如当年苏姬的秀发。将花叶比作美人秀发是吴文英惯用的比喻,其《花犯·郭希道送水仙索赋》中形容水仙枝叶:“还又见、玉人垂绀鬒”。“清腮润玉”,兰花白玉般的色泽,令人想起她的肌肤也是这般莹润生光。“汜人初见”,绾合花与人,意谓花美如人,令词人想起了当时之苏姬亦如蛟宫神女汜人般仙姿飘逸,美丽多情,后来也如汜人一般离开了词人,空余无限情思。“蛮腥未洗”两句,写花来自南方,身上带着南方的香气,令海客,也就是词人自己满怀凄婉。凄婉者,为见花而思人,花在而人不在,只有花香扑鼻。比起普通的“芬”“馨”“菲”“芳”“清”等形容花香的字眼,“腥”字能带给人更强烈的感官刺激。吴文英作词很讲究锐感,强调事物给人的新鲜而刺激的印象,因此往往别人不会用、不屑用、不敢用的一些字眼,比如“腥”。他特别喜用“腥”字比喻花香,如《高阳台·过种山》:“最无情,岩上闲花,腥染春愁。”又如《八声甘州·陪庾幕诸公游灵岩》:“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吴文英常年在苏杭两地游幕做客,因此自称“海客”。“海客”与“槎”在诗歌中常常联并出现,如骆宾王《饯郑安阳入蜀》:“海客乘槎渡,仙童驭竹回。”李乂《兴庆池侍宴应制》:“寄语乘槎溟海客,回头来此问天河。”因此下文便说“渺征槎”。“渺征槎”三句,写兰花乘船渡海而来,乘着阆风来到词人身边,在都城临安散发着幽幽的一缕国香。这也是回忆苏姬当初和他一起来到杭州的过程。“遗芳掩色”三句,盛赞兰花之国色天香,香气发越,使众芳失色,兰花是那么高洁芬芳,又如此身姿幽静,心性澄明,像是苏姬借着兰花又回到了词人身边。用屈原《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典故,写明香草美人合二为一之意,将花与人再次结合。因为苏姬借花返魂,令词人情思颠倒,故而词人在下阙回忆起了当年和苏姬的幸福生活和后来的别离。
      过片“一盼。千金换”写苏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盼而价值千金。上言“真滋凝澹”,此言“一盼。千金换”,正是美人“既含睇兮又宜笑”的意思。逗出下面“又笑伴鸱夷”两句,回忆当年苏姬随着词人在苏州居住,两人度过了一段幸福生活。词人把自己比作范蠡,把苏姬比作西施。词人虽无陶朱之富,苏姬却有西子之多情。“离烟恨水”两句,欢极生悲,写两人无奈分别。别后相思不已却无从再续前缘,故曰“梦杳”;分别地点在杭州,故曰南天;分别在秋天日暮,故曰秋晚;苏姬乘船而来,乘船而去,故曰离烟恨水。“恨水”又有“人生长恨水长东”(李煜《相见欢》)和“陇头流水各西东,佳期如梦中”(秦观《阮郎归》)之意。“比来时”三句,写苏姬离别时瘦损如此,憔悴堪怜,词人闻到兰花冷香沁骨,想起苏姬远去,两人难以再见,不禁悲思难耐。“瘦肌更销”,用柳永《蝶恋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意,写明相思离别之恨。“冷薰沁骨”,兼花兼人。“悲乡远”,苏姬一去,乡远难见,“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韦庄《荷叶杯》),岂不令人悲痛愁绝?“最伤情”三句,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之语,写当初分别之状,双关兰花与苏姬。花已如此,人何以堪?见花思人,词人又何以堪?两人在临安分别,词人送苏姬离去,伤情处,西风阵阵,吹送苏姬身上之香气我,正如当下所闻玉兰之香气,在词人心中留下不尽的愁怨。“佩结”用《离骚》语,“纫秋兰以为佩”,再度绾合玉兰与苏姬,处处不离苏姬,亦处处不离玉兰。
      这首词,词人对着花,时时想起人,花的印象唤起了人的印象,人的印象又印如花的印象之中,两者彼此交织,不可分割。词人因花忆人,写对苏姬的种种印象片段,包括初见、在苏州的幸福生活、两人一起来杭州、最后在杭州分手等等。花和人重叠的契机是感性的,在于词人的感官和情绪,而此时人去花在,故而“一怀凄婉”;因兰花香气幽雅,又想起苏姬之娴婉幽澹之姿,神魂仿佛借着花回到了他面前,故而令词人一发奇思,想象苏姬“返魂骚畹”,因为苏姬“返魂”,所以接下来回忆当时二人生活,直至别离;因为别离,苏姬的形象遂嵌入兰花之中,兰花之香也由最开始的“蛮腥未洗”变作“冷薰沁骨”,由一种富有刺激性的引诱变成悲凄的哀愁之由。对玉兰的描写和词人对苏姬的怀念所导致的情绪变化相一致,这就是词人写作的逻辑。理解了词人的情感逻辑,也就能理解这首词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11-22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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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叶飞·重九
        断烟离绪。
        关心事、斜阳红隐霜树。
        半壶秋水荐黄花,香噀西风雨。
        纵玉勒、轻飞讯羽,凄凉谁吊荒台古?
        记醉蹋南屏,彩扇咽寒蝉,倦梦不知蛮素。
        聊对旧节传杯,尘笺蠹管,断阙经岁慵赋。
        小蟾斜影转东篱,夜冷残蛩语。
        早白发、缘愁万缕。
        惊飙从卷乌纱去。
        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11-22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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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是梦窗节日忆亡姬之作。“断烟离绪”,起四字情景双起,精炼而形象,笼罩全篇。“断烟”是景,“离绪”是情。“斜阳红隐霜树”是写重九日间风雨,因风雨,故傍晚还不见斜阳,隐没霜树之中。凄凉的心情,逢着凄凉的时节,已把满腔情怀初步托出。重阳佳节,正是菊花盛开之时,词人在风雨中从东篱折来数枝黄花,插在壶中,花的香气还在带雨喷出。但是孤坐对着黄花,不免无聊。而且在此风风雨雨之中谁还会骤马去登上荒台吊古呢?“谁”包括词人自己在内;“吊古”,则包括伤逝之痛。这样,又不禁回忆起当年与姬人重九登高相处时的歌舞之乐。当时伊人执扇清歌,扇底歌声与寒蝉共咽(意谓其声悲凉)而词人则酒酣倦梦,几乎忘却姬人(蛮素:白居易歌姬小蛮、樊素。代指姬人)在旁。上片写双双登高的情景如此。
          下片转入今情。如今人逝事去,对此佳节,还有什么心情“传杯”饮酒?但无“传杯”的心情而仍复“传杯”者,无聊之极思也(参见陈匪石《宋词举》)。“沉饮聊自遣,放歌破愁绝”(杜甫《咏怀》五百字),饮酒可以忘忧,写词可以抒闷,但心灰意懒之极,自从姬亡之后,连未写完的歌词(断阙)也没有心情再续,何况重写新词呢!天气入夜转晴,月影斜照东篱,寒蛩宵语,似亦向人诉说心事。“早白发、缘愁万缕,惊飙从卷乌纱去。”这是从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二句脱化而来。重九日晋人孟嘉落帽的故事,后世传为美谈。梦窗这两句词的意思和杜甫表现洒脱旷达态度不同。梦窗已经不以风吹帽落、露出满头白发为可羞了;他这两句的意思是,反正人亡身老,无一可欢,一切都随它去吧!这表现了词人极端沉痛的心情。结语“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三句也化用杜诗:“明年此会知谁健,笑把茱萸仔细看。”杜诗之意谓今年重九,强乐自宽,但不知明年此会何如。梦窗今年未能登高,但空想明年能有机会。老杜细看茱萸,梦窗虽也看茱萸,着一“谩”字,就自觉无谓。那么明年翠微高处之约,也不过说说而已。杜甫逢佳节而强作欢笑,梦窗则欲强作欢笑而不能,其无聊、沉痛,实更倍于少陵,这也是时代、身世使然。
          吴梅《蔡嵩云<乐府指迷笺释>序》:“吴词潜气内转,上下映带,有天梯石栈之妙。”梦窗词脉络贯通,形象完整。上下映带尚是其形象的表面,潜气内转则是其形象的里面;“天梯石栈”,则说的是梦窗词的大起大落,突接突转,也有潜气的内沟通。这一方面,陈匪石《宋词举》分析极细。他说:“‘霜树’‘黄花’,就‘传杯’前所见言之;‘蟾影’‘蛩语’,就‘传杯’后所遇言之:皆用实写,而各是一境。‘斜阳’‘雨’‘蛮素’‘翠微’,则均游刃于虚,极虚实相间之妙。‘断阙’与前之咽寒蝉,后之‘残蛩语’,‘旧节’与前之‘记醉蹋、后之‘明年’,线索分明,尤见细针密缕。”这些都可以说明梦窗词的“上下映带”,脉络贯通。西方文论说“美是杂多和整一的结合”,于梦窗词可以得到印证。又如戈载《宋七家词选》说梦窗词,“以绵丽为尚,运意深远,用笔幽邃,炼字炼句,迥不犹人”。在这一方面,《宋词举》分析此词说:“即‘隐’字、‘噀’字、‘轻飞’字、‘冷’字、‘缘’字、‘从卷’字,亦各有意义。其千锤百炼,是炼意,非仅琢句,非沉晦,亦不质实。”梦窗不但炼字、炼句,而且都能和炼意相结合,这和李商隐诗“藻采组织,而神韵流转,旨趣永长”相同。读梦窗词,不可不注意它的这些艺术特长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11-22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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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鹤仙
            泪荷抛碎璧。
            正漏云筛雨,斜捎窗隙。
            林声怨秋色。
            对小山不迭,寸眉愁碧。
            凉欺岸帻。
            暮砧催、银屏剪尺。
            最无聊、燕去堂空,旧幕暗尘罗额。
            行客。
            西园有分,断柳凄花,似曾相识。
            西风破屐。
            林下路,水边石。
            念寒蛩残梦,归鸿心事,那听江村夜笛。
            看雪飞、蘋底芦梢,未如鬓白。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11-23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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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窗三十余岁时,于苏州仓幕中纳一爱姬,二人在一起生活了大约十年,而且还生有两个孩子,但爱姬最终却不知因何故离梦窗而去。自此之后,梦窗常有忆姬怀姬之作。本词即是梦窗再到苏州西园,坐雨怀姬时写下的作品(据杨铁夫《吴梦窗词笺释》)。
              “泪荷抛碎璧”。“泪荷”即是带雨之荷也。荷叶上积水渐多,荷叶不能承重,遂倾斜,水流下后荷叶复又弹起,而积水迸流,形如抛洒,故曰“抛碎璧”也。碎璧,是形容迸碎的水珠。下句“正漏云筛雨,斜捎窗隙”。“漏”与“筛”字用得极妙。因云未遍布天空,尚有孔隙,故曰“漏”。因“漏云”像筛子,故又云“筛雨”。在写出雨势的同时,又极富视觉感。“捎”本有两意,一是拂掠,二是敲打。以下文“窗隙”二字,此处取“拂掠”意为佳。
              “林声怨秋色”,着力处在一“怨”字。风雨入林,故有声,此是听觉。而“秋色”,则是视觉。二者之间衔一“怨”字,构成了一种主谓宾的结构。然“林声”与“秋色”何能相怨?怨者,实人也。故此句如按意义分析,实当为“怨林声秋色”,意恼恨林声与秋色勾起无穷哀怨也。符号层与意义层的这种错位,很容易在读者心中造成一种张力,这也是使诗歌语言产生多重意蕴的手段之一。
              下一句“对小山不迭,寸眉愁碧”承上句“漏云筛雨”中暗含的遥望的意思而来,说作者遥望小山重叠,山色连绵不断,恰如翠眉凝愁。
              “凉欺岸帻(zé)”,岸帻,本指推起头巾,露出前额,乃是洒脱之态。此处但取简率之意,意谓主人公心中凄苦,懒修衣冠。“暮砧催,银屏剪尺”,此用杜甫“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秋兴》)诗意。因秋凉而想起寒衣,因寒衣而想起做衣服的女子。银屏,闺中之物也,在指代闺中女子的同时,亦制造出一种视觉感。“最无聊、燕去堂空,旧幕暗尘罗额”。“燕去堂空”,暗指爱姬的离去。“罗额”,即可指帐额,亦可指帘额,无论具体指何,罗额之后,都应该是一个隐藏温暖的地方。从“凉欺岸帻”再至于此,我们似乎已经可以感受到那颗在秋风秋雨之中,苦苦寻找温暖的心。
              转片“行客”,乃是作者自指。“西园有分”,有分实即有缘分之意。韩愈《孟东野失子》诗:“且物各有分,孰能使之然?”又黄庭坚赠盼盼词:“料得有心怜宋玉,只因无奈楚襄何。今生有分向伊么?”(事参《词苑丛谈》卷七)。梦窗当初与爱姬结合之时,即住在苏州西园,如今重到,故下有“断柳凄花,似曾相识”句。“西风破屐”,是作者自况。破屐,状潦倒之貌。“林下路,水边石”,此可是想象之景,亦可是回忆中景,亦可独行,亦可是两人相伴。“念寒蛩残梦,归鸿心事,那听江村夜笛”。残梦,是说现实中的美好已经破碎,心事,是说心中的希望犹存。那听,哪忍听、不忍听之意。“首句伤其去,次句望其归。”(杨铁夫《吴梦窗词笺释》)末句,“看雪飞、蘋底芦梢,未如鬓白”,是反用李商隐《自桂林奉使江陵途中感怀寄献尚书》:“芦白疑粘鬓,枫丹欲照心。”之意,“以芦花之白尚不及白发之白作结,言外有不堪禁受此种凄凉境地之意。”(《微睇室说词》)
              梦窗之词,长处在于锻炼,善于将眼前之实景与想象中、回忆中的虚景结合来写,丽情密藻,极擅转身运气之法。本词中之炼字,如“抛”“漏”“筛”“捎”等,均可谓出人意表,而能极刻画之工。所述虽然是一种简单的情感,但因其能在有限的篇幅中交错铺排,读来亦不觉局促。梦窗虽作艳语,但妙在能以真是的情感为依托,故不至浮泛。况周颐说吴词“中间隽句艳字,莫不有沉挚之思”(《蕙风词话》),以本词观之,确是的论。毛晋《梦窗稿跋》曾引山阴尹焕序云:“求词于吾宋,前有清真,后有梦窗,此非焕之言,四海之公言也。”就词律之精于描写之工而论,梦窗确实深得清真词的精髓。然以设色、炼语、铺排、用典而论,梦窗又时时有过于清真者。四库馆臣言梦窗:“盖其天分不及周邦彦,而研炼之功则过之。词家之有文英,亦如诗家之有李商隐也。”(《梦窗稿》提要)正是着眼于其纤秾密丽处。然梦窗词之短,亦在此处。曾跟随梦窗学过作词的沈义父就说过“梦窗深得清真之妙,其失在用事下语太晦处,人不可晓”(《乐府指迷》)。上文需要用如此多的文字辨白文意,其实已多少证明了这一点。好在本词虽重炼字,但还未曾过多用事,故稍用心力,似乎仍不难索解。叶燮《原诗》曾有语:“惟不可名言之理,不可施见之事,不可径达之情,则幽渺以为理,想象以为事,恦(shàng)恍以为情,方为理至、事至、情至之语。”解梦窗词,需句句用心,一字不可轻放。透过表面的幽眇想象,去破解梦窗的“不可名言之理,不可施见之事,不可径达之情”。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11-23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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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鹤仙
                晴丝牵绪乱。
                对沧江斜日,花飞人远。
                垂杨暗吴苑。
                正旗亭烟冷,河桥风暖。
                兰情蕙盼。
                惹相思,春根酒畔。
                又争知、吟骨萦消,渐把旧衫重剪。
                凄断。
                流红千浪,缺月孤楼,总难留燕。
                歌尘凝扇。
                待凭信,拌分钿。
                试挑灯欲写,还依不忍,笺幅偷和泪卷。
                寄残云、剩雨蓬莱,也应梦见。
                ================
                这一首词在梦窗词中是别具一格的,上阙写江湖漂泊的文人苦相思。下阙写女子怀念他的一片幽怨。在用语上雅俗融一,也属于不隐晦难懂的一类,并且和曲有相通的地方。梦窗当时当是旅住吴门(苏州),季节正逢寒食。词写的是距离美,反映一种彼此因消息难通而产生了隔膜的猜疑心理。相反相成,是递进一步写法。
                古代漂泊文人对自然景物有敏感,词起首就是写暮春三月引起的离情别绪。“晴丝牵绪乱”三句所写景物略似叶梦得《虞美人》:“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袅晴空。”清明、寒食可以看到虫类所吐在春空中游荡的丝。第一句“绪”字就是离情别绪,朱敦儒《念奴娇》:“别离情绪。奈一番好景,一番悲戚。燕语莺啼人乍远,还是他乡寒食。”和第三句“花飞人远”可以相对照。不同的是这里还对夕阳下清澈的吴江。第四句“垂杨暗吴苑”是由斜日沧江更增一句写。吴苑是吴王阖闾所建林苑,包括姑苏台、长洲、石城等地(见《吴越春秋》)。韦庄《忆江南》:“柳暗魏王堤”,邓肃《南歌子》:“玉楼依旧暗垂杨,楼下落花流水自斜阳。”和这沧江斜日,柳暗长洲相似,自然倍增情怀的黯淡。吕本中《减字木兰花》:“花暗长堤柳暗船”,也喜欢用暗字,写暮色对心情的感染。
                下二句点时序:“正旗亭烟冷,河桥风暖。”旗亭是酒楼,烟冷点明是寒食节。河桥是姑苏的河桥,春风正暖。周邦彦《琐窗寒·寒食》:“正店舍无烟,禁城百五。旗亭唤酒,付与高阳俦侣。”与梦窗词景色同。
                下一句就是写旗亭所见歌女了。“兰情蕙盼”句写旗亭所遇歌女流目传情,周邦彦《长相思慢》:“美盼柔情”,《拜星月慢》:“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都是这样写法。但他不理会新的相逢,却惹起对旧相知的相思,说:“惹相思,春根酒畔。”春根就是春末,酒畔即酒边。上阙结尾写:“又争知、吟骨萦销,渐把旧衫重剪。”形容旧相知并不了解他的相思之苦,词人因牵萦思念而骨体消瘦,已把嫌宽了的春衫重新裁剪。“又争知”,含怨意。
                下阙却转而写旧相知那一边。全从女子一面下笔:“凄断。流红千浪,缺月孤楼,总难留燕。”写女子凄凉魂断,目对层层细浪,漫卷残红,一钩弦月伴照孤楼,象征离别后的孤单,而“总难留燕”句写女子所居之凄寂,连呢喃双燕,也不愿进楼中作巣。女子相思之苦也到了生怨程度。下面递进写“歌尘凝扇”,往日歌尘,久凝在舞扇上。很像周邦彦《解连环》:“暗尘锁,一床弦索。”一样是停歌罢舞。下五句写准拟诀绝:“待凭信,拌分钿。试挑灯欲写,还依不忍,笺幅偷和泪卷。”分钿,本长恨歌“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这里分钿当永诀意用,即拚出去分金饰盒的一半给你表示分离。拌即判、拚的意思。但又很矛盾,所以说试着挑亮灯心想写这样的信,却依旧不忍,又把写上了字的信笺,带着泪偷偷卷起。心理层次写得针线极密。顾夐《诉衷情》:“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似乎异曲同工。
                结尾写:“寄残云剩雨蓬莱,也应梦见。”词笺拓展开,以极痴语作结束。意思是说:即使寄魂魄于蓬莱山的残云剩雨,也应该能和你梦中相见。用极不合理语作极痴情的自我宽慰。正如陈洵《海绡说词》云:“‘应梦见’,尚不曾梦见也。含思凄惋,低徊不尽。”
                这首词词人和情人相思的两种不同心理,写得恰如其分。“晴丝牵绪乱。对沧江斜日,花飞人远。垂杨暗吴苑”,与“流红千浪,缺月孤楼,总难留燕”等句写景境处处入画,清逸动人。“兰情蕙盼”“笺幅偷和泪卷”等句,较通俗,有曲意,刻画形象传神。上下阙都有波折、顿挫,然后用层层递进笔,写到尽致处,就写成了无声的呼唤,别成一种意在言外的艺术构思,并不是一般习见的铺叙。本词也见出梦窗用字眼的特色。如“春根”一词就很新,同他写溪边有时用“溪根”,云边有时用“云根”一样。梦窗也善用“偷”字,“笺幅偷和泪卷”,偷是暗暗之意,和史达祖《绮罗香·春雨》:“千里偷催春暮”,用偷字都很工巧。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7-11-24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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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飞鹊·黄钟商蔡司户席上南花
                  金规印遥汉,庭浪无纹。
                  清雪冷沁花薰。
                  天街曾醉美人畔,凉枝移插乌巾。
                  西风骤惊散,念梭悬愁结,蒂剪离痕。
                  中郎旧恨,寄横竹,吹裂哀云。
                  空剩露华烟彩,人影断幽坊,深闭千门。
                  浑似飞仙入梦,袜罗微步,流水青蘋。
                  轻冰润□,怅今朝、不共清尊。
                  怕云槎来晚,流红信杳,萦断秋魂。
                  ================
                  金规:月轮。汉:天河,银河。
                  曾醉美人畔:《晋书·阮籍传》:“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籍尝诣饮,醉,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
                  离痕:指离人的泪痕。
                  “中郎”句:蔡邕曾拜左中郎将,《后汉书·蔡邕传》注引张骘《文士传》曰:“邕告吴人曰:吾昔尝经会稽高迁亭,见屋椽(chuán)竹东间第十六可以为笛。取用,果有异声。”又引伏滔《长笛赋》序云:“柯亭之观,以竹为椽,邕取为笛,奇声独绝。”
                  吹裂哀云:宋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上:“晏元献公留守南郡,王君玉时已为馆阁校勘,公特请于朝,以为府签判,朝廷不得已,使带馆职从公。外官带馆职,自君玉始。宾主相得,日以饮酒赋诗为乐,佳时胜日未尝辄废也。尝遇中秋阴晦,斋厨夙为备,公适无命。既至夜,君玉密使人伺公,曰:已寝矣。君玉亟为诗以入,曰:「只在浮云最深处,试凭弦管一吹开。」公枕上得诗,大喜,即索衣起,径召客治具,大合乐。至夜分,果月出,遂乐饮达旦。”
                  袜罗微尘:典出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云槎:往来于天河的水筏。
                  流红:用唐人红叶题诗典。《青琐高议》载唐僖宗时,书生于祐在御沟中拾得落叶一片,上有题诗四句:“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祐自此终日思念,于是别取红叶,题诗二句:“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置于御沟上流,使流入宫中。后来于祐娶得罪被遣宫女韩氏为妻。成婚之日,当二人出示所藏红叶时,相对感泣,以为天意撮合,韩氏因写诗咏其事:“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11-26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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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估计没几个人有心思看下来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11-26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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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词借咏南花写友人蔡司户与所恋女子的悲欢离合。
                      上片由眼前所见写起,咏两人曾经的情事,如何由欢聚走向离散。“金规”三句,写眼前景色。“金规”形容圆月,既描绘出了月亮的颜色,又道出了月亮之圆;“庭浪”的想象很是奇特,月华如水,洒满庭院,似浪却又无纹,月色和环境充分融为了一体,看似矛盾却又精妙,这种修辞,正是叶嘉莹先生所谓的“感性的修辞”。这种清澈又带些寒凉之意的感觉似乎也沁入了席上的南花,散发出清冷的香气,点明了所咏之花,也衬托出了下面离情的哀感。以下转入回忆以往情事。“天街”两句,描述两人欢聚时的热闹欢乐,在京城的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蔡司户曾在美人身旁饮酒沉醉,美人亦曾将花枝插到蔡所带乌巾之上。“凉枝”之“凉”字和上文的“清”“冷”相对应而言。然而,西风骤然吹散花枝,喻两人被迫分离。“念梭”两句从女子一方着笔,写其停下手中织布的梭子,愁绪郁结,剪掉的花枝上沾染了留别的泪水。“中郎”三句则从男子一方着笔,用蔡邕事以同姓相切,以笛声寄托思念情思,想要吹散心上的愁云。不说人的哀伤,而说云是哀伤的,要把哀云吹散,比喻很是精妙。
                      下片则全是对眼前思念哀感的叙写。曾经热闹的坊间已是千门闭锁,女子的身影全无,只剩下清冷岑寂的月光。一片失落情绪,和上片欢聚时“天街”的热闹恰成对比。思念至深以致产生幻想,似乎看到了女子的身影,如洛水神女一般,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水波青萍之上姗姗而来。然而想象终归是想象,现实仍然一片清冷之状,内心十分惆怅,叹如今已无人来相伴饮酒。“怕云槎”三句描写一种无可奈何的心境。只怕是通往河汉的船只会晚来,传递情思的红叶也无闻,只有这一种思念情思萦回于心。
                      此词所咏之南花可为席上所插南方之花,亦可借喻蔡司户所恋之南国佳人;是两人相恋时插于头巾上的花枝,亦是承接女子离别泪水的花朵。构思巧妙。然词为作者酒宴应酬之作,无甚深意。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11-26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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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星月慢·姜石帚以盆莲数十置中庭,宴客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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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梦西湖,老扁舟身世。
                        叹游荡,暂赏、吟花酌露尊俎,冷玉红香罍洗。
                        眼眩魂迷,古陶洲十里。
                        翠参差、澹月平芳砌。
                        砖花滉、小浪鱼鳞起。
                        雾盎浅障青罗,洗湘娥春腻。
                        荡兰烟、麝馥浓侵醉。
                        吹不散、绣屋重门闭。
                        又怕便、绿减西风,泣秋檠烛外。
                        ================
                        绛雪:道家语,指仙药。此形容莲花。
                        碧霞:道家语,指神仙所居。唐蒋防《至人无梦》:“翛(xiāo)然碧霞客,那比漆园人。”此形容莲叶。
                        扁舟身世:指当年词人在杭州西湖游历之事。
                        尊俎:古代祭祀或进食前洗手的器皿。罍盛清水,下承以洗。
                        眼眩魂迷:眼花缭乱,神魂俱醉。
                        澹月:清淡的月光。唐李峤《和周记室从驾晓发合璧宫》诗:“野色开烟后,山光澹月余。”
                        砖花:雕刻花纹之砖,用于庭院装饰。滉:水波荡漾。小浪鱼鳞:形容水波粼粼。
                        雾盎:烟雾迷离。盎,充盈貌。
                        湘娥:湘妃。比喻莲花。春腻:形容柔腻。
                        绣屋:形容花繁如屋。
                        檠:灯架,烛台。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11-27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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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首咏物词,咏的是友人姜石帚家中盆莲。咏莲中兼感叹身世。回忆当年在西湖上的一段往事。
                          上阙“绛雪生凉”三句点题,写词人于夜间站在友人庭院之中,欣赏莲花之美。“绛雪”“碧霞”都是道家语,常用来指仙家之物,这里用来形容莲花与莲叶。“绛雪”形容莲花,予人以冷艳清冽之感,故曰“生凉”;“碧霞”形容莲叶,给人烟霞飘渺之感,故曰“笼夜”。“芜地”不是荒芜,而是青芜的意思,长满碧苔芳草之地,以衬托盆莲之迥隔尘俗,不染凡尘。“昨梦”二句宕开一笔,写词人因莲花而忆起昔日西湖之游。西湖多莲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从梦境而入回忆,从回忆而入感叹,岁月流逝,韶华不再,昔日游荡已成陈迹,不免感慨万端,以逗出下“叹游荡”四句。“赞赏”,说明此时之景亦属短暂,因为短暂,所以更有“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之意。“尊俎”“罍洗”,皆宴席间事物。“吟花酌露”,是宴席间所做之事,“冷玉红香”,是宴席间所赏之景。花可吟,而露不可酌,说酌露,是将尊中之酒比作仙露,以绾合开头之“绛雪”“碧霞”。“冷玉红香”四字,形容莲花之质感、色泽与香气,有李贺“曲沼芙蓉波,腰围白玉冷”(《贵公子夜阑曲》)之意境。“眼眩魂迷”两句,写词人赏花、饮酒、作诗,不知不觉眼花耳热,神魂飘荡,如同到了古陶洲之上,遍览十里芳菲。“绛雪生凉”三句是赏花,“昨梦西湖”两句是忆花,“叹湖荡”四句是吟花与酌花,到“眼眩魂迷”两句,已是醉花。清冯煦《蒿庵论词》说梦窗之词“丽而则,幽邃而绵密,脉络井井”,此正“脉络井井”之证。
                          过片“翠参差”两句,写莲花放在台阶之上,参差错落不齐,而一轮澹月高照,月光如同流水一般遍布庭中。“砖花滉”两句,写庭院中砖花倒影入盆中,水波荡漾,如同鱼鳞丛起。词人对盆莲的描写由静态转入动态,由花本身转入环境衬托,由写实转入想象。盆中水不过方圆几尺,而词人写砖花倒影如同鱼浪吹波,词境渐始活泼。“雾盎”两句承接鱼浪而来,写夜雾从荷叶间升起,如同一层薄薄的青罗笼罩,莲花如同湘妃神女,在水雾朦胧中洗去一身柔脂腻粉。此意境与其《宴清都·连理海棠》词“人间万感幽单,华清惯浴,春盎风露”略似。水中莲花如同湘娥沐浴,飘荡起浓烈的香气。“荡兰烟、麝馥浓侵醉。”以兰烟、麝馥形容莲花之香,花气香浓,侵染醉人。“醉”字呼应上阙“酌露”,词人已是醉了,醉中又被浓烈的花气侵袭,幻觉中仿佛看见莲花层层如屋,莲叶重重如门,将“湘娥”锁闭在花叶之中,香气久久不散,如同凝固一般。以“绣屋”形容莲花,如同以“绣幄鸳鸯柱”(《宴清都·连理海棠》)形容海棠,是吴文英惯用的比喻。词人将莲花人格化,故而引出末三句“又怕便、绿减西风,泣秋檠烛外”,担心秋天来到,莲花衰残,盛景不再。词人想象再像今晚一样秉烛夜游,来看莲花时,她已经在西风中凋残哀泣了。“泣秋”,反用“笑春风”之意,写花在秋风中哀泣,不仅新奇,且绾合“檠烛”二字,蜡烛泣泪,对残花泣泪,何等衰残凄凉之景。起句绛雪碧霞,结句绿减红衰,对照鲜明,有南唐中主李璟《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荷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意境,大有众芳芜秽之感,衬托出词人“老扁舟身世”之凄凉。
                          此词以正面写莲花之美发端,然后宕开一笔,写自己当年之游历与此时之悲叹,引入身世之感,再折回写赏花、吟花、酌花、醉花,步步深入,层次清晰。下片从写实过渡到想象,将莲花比作湘中神女,以拟人之法写莲花之高洁清幽,馥烈芬芳。莲花如此之美,如此之香,却身处绣屋重门之中,芳菲难以散发,正是“盛年处房室”之叹。而转眼间秋风到来,众芳芜秽,莲花纵然高洁,也只能对着前来寻芳之人徒然悲泣,绾合词人的身世之悲,于芳菲馥郁中含零落栖迟之苦,正如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所言“超逸之中见沉郁之意”。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7-11-27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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