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田中太太隔壁搬来了新的邻居。是个银发天然卷的年轻男人，带着个十六七岁的红发少女。安顿下来三天有余，还不见他们上门来跟周边的邻居打招呼，于是田中太太一边猜想着那位先生缺乏一位细心周到的夫人，一边通过跟熟识邻里的攀谈来了解那一家的情况。
那位叫坂田银八的先生在本市相当有名望的一家古籍研究所为一位姓藤本的学者做助理。田中太太不了解那方面的学术，不过也耳闻过他的名字，依稀觉得是一位成果颇丰的泰斗级教授。
而神乐当然还是个学生，在近海高中读三年级。
田中太太刚以为坂田家是不打算上门来打招呼了，正准备自己做些点心送去表达问候，就收到了神乐送过来的东京香蕉。
“很抱歉一直没有来拜访您。我和小银刚搬到隔壁，这点心意请您收下。”她是个面目精致的女孩子，声音也显得幼软，只是脸上太苍白，衬得双颊的微红有些病态。
“啊，谢谢了，小姑娘。”田中太太笑眯眯地说，“我家小子可爱吃了，只是平时没什么机会去东京。原来你们是东京搬来的呀？”一不留神便漏出了一长串的话，“都住在东京了，怎么会想搬到我们这儿来呢？虽然我们这边也不差啦……但是除了房价和花销之外应该没有太多能和东京比的。我去拜访以前的姐妹，去听的那几场音乐会，看的那几出话剧，真让人觉得这里文化贫瘠呢。坂田先生听说也是文化人，照理说该更喜欢那边才是……啊啊，”难为情地摸了摸脸颊，“瞧我，我实在没有随意揣测别人的意思，只是想来真有些好奇……”
邻家妇女颠三倒四的一连串话听得神乐渐渐有些脸赧，而田中太太更不知搬到这里的原因实际是个不好提的问题。幸而她只当自己问太多，小姑娘脸皮薄说不上话，热情地表示下次会带着手制点心去回访，便放走了神乐。
神乐站在自家大门前，脑海中还回转着刚刚田中太太的提问。
“怎么会想搬到我们这儿来呢？”
“坂田先生听说也是文化人，照理说该更喜欢那边才是。”
无不中的。
可还是来了。
她正静静地发着呆，银八挎着公文包从背后走近。
“怎么站在这儿？”他说，“没带钥匙吗？”眼尖地盯到她赤足套上的浅口皮鞋，“天冷，都说要好好穿袜子了。”
“……我穿了。”她迟钝地分辨，脚趾伸在皮鞋里动了动，“回家才脱掉的。刚出来去邻居家打招呼。”
“这种事我去就好了，你不用操心。”他眼神微闪，用钥匙旋开了门锁。
她没有立刻进去，“但是小银明明一直都忘了。”
他把她推进门，自己才跟着进去，“你拿了什么去送给别人？别是你自己做的那些不入流的点心啊，人家会以为我们上门挑衅。”
她皱起眉，脸上的表情终于生动了些，“才没有。我拿了小银的东京香蕉去。”
“什么？”男人炸了毛，“本来就不剩多少，你拿去送人了？”
女孩儿自顾自地往里走，任性地抿紧了嘴，“反正你不能吃，还对送人有意见？”
“谁打算真去听医嘱戒零食啊？”银八烦躁地扯松了领带，解开领口，“甜食是我的生命，我就是为糖分活着的。”
“悠着点吧，”神乐已经走进了厨房，“送都送掉了，你还有脸皮去找人家要回来不成？”
“混账丫头！”银八不依不饶地追进了厨房里，跟在她屁股后面念叨，“给我做草莓派！给我烤草莓蛋糕！给我煮红豆甜汤！”
“边儿去，都没有。”话音刚落，神乐心里却涌起了些恻然。
混账丫头。他多久没这样叫过她了。
上一次和他这般无所顾忌地说闹，仿佛是前生。
以往认识的人都消失了，连带着那些情感和纠结，只有他和她，来到这座临海的城市，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似地生活。
她轻声叹了口气。
然而，毕竟是不能像从前一样了。
神乐的表情被背后的银八尽收眼底。他把松得太开的领带往上稍拉了拉，望着她没有说话。
“快点啊，饿死了。”许久之后才拖着声调懒洋洋地开了口。
“这就做嘛。”她勉强笑了笑。

[3]
银八下班回来，还不见神乐回家。
是参加了社团活动吗？偶尔多点事情也好。他这么想。毕竟她先前住院太久，很少有同龄人的陪伴。
他做好了晚饭。等到神乐回来，她却说已经吃过了，直接回了房间。
“跟谁吃的？同学吗？”
她的脚步在房门口顿了顿，转过头，正望见银八堵在了她背后。他俯下身想亲她，却被她躲开。
“我……找了份兼职。”
“什么兼职？”他皱起了眉，看她的眼神显出些犀利。
“……在家庭餐馆做服务生。”
“术后两个月不到，你现在该多休息。”
“我没事。”
门在他面前关上。
过后两三天的类似经历让银八怀疑他被讨厌了。不过他想不出理由。而唯一一个可能性也早被他推翻，毕竟他以为神乐是愿意的。
虽然中途她有些害怕。但那应该是以前的阴影。他安慰过她，这里没有认识他们的人，只有他和她而已，还尽量让动作柔和些。
应该没事。他尽量仔细地回忆那几次高潮。神乐看上去是喜欢的。
做出了这番推论也无济于事。神乐现在早出晚归更甚于他，并且一直避免着跟他说话。
他心里又起了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的念头。但她上次强烈抵触的样子让他担心吓着她。于是这个念头也不了了之。
直到两周之后，礼拜天的午饭。神乐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里面有两万五千元。
“做什么？”他说。
“我的工资。”
“怎么？出这些想要小银陪你上床吗？”接连两周莫名其妙地不被搭理，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显得有些轻佻和不耐。
她因操劳而苍白的脸上又现出了不健康的红。然而她咬着唇坚持说，“这些，够我平时的生活费吧？”
“就半个月来说，差不多吧。”他漫不经心地道。
“那……”平淡的声音，“我希望小银可以不要再管我了。”
筷子被突兀地顿在了瓷碗上，他冷声问她是什么意思。
“别再管我了。”她低声说，“回东京也好，去哪儿也好。没有我，就不会有人再说小银是勾引女学生的变态。”
“我，问过月咏老师了。”提起这个名字，她似乎仍没有那么容易释怀，不过她强硬地抢过了男人的话语权，“学校里……都不知道小银为什么离职，小银也没有受到处分。”
“所以呢？”他锐利地睨视着她，声音冷淡得不可思议，“我以为，你只是不喜欢月咏老师。现在，你连我也不喜欢了吗。”他说话时带上了一丝轻微的无力。
神乐的瞳孔却不自然地放大了些许。
她不喜欢月咏。他以前似乎也知道。不过她一直以为在他眼里是仅限于同性的不喜欢。
而其实，他都知道的。不是吗。
她为什么不喜欢月咏，而这理由实际上有多可笑。他比谁都清楚。

[4]
月咏初见银八，是在医院里。那天有个在课堂上突然晕倒的女孩子被送到医务室里来，她看了看，却是严重的慢性病，在电话里联系了监护人，先把那女孩送回了医院。似乎她因为身体原因，平时很少来学校。
做了紧急处理之后，月咏一直在床边看护着，直到那位传说中的监护人仓皇出现，领口的皱褶显出了奔跑的狼狈。
那就是坂田银八。
虽然是同一个学校的老师，但之前一直缺乏交集。不仅是因为工作的差异。银八平日里几乎从来不出席年级和学校的活动，任何的聚餐和约会。她听有关的教员说过，因为他要照顾一个住院的孩子。那孩子也是银魂高中的学生。
月咏说不上为什么喜欢银八。实际上他们根本没说过多少话。
也许是看着银八坐在床边抚摸女孩的额头，听着他用温柔的嗓音对女孩说话，闻着他给她带来香喷喷的豚骨汤，便喜欢上了。
月咏会情不自禁地在下班后抽出时间去探望神乐，好多看他几眼。她不善言辞，银八感谢她对神乐的关心，便尽量找出话题来跟她聊。她偶尔会带来自己做的东西；偶尔会站在门口，望见银八趴在神乐的病床边睡着，而神乐已经醒了，正写着不知哪本练习册，觉得不方便进去便退步离开。
后来听说医院给神乐提出了一个手术方案，虽然有些冒险，但她的病拖不下去，于是银八在家属那一栏签了字。
神乐康复之后，银八一声不响地辞了职，带着神乐离开了东京。
她去北海道交流的时候，在那边的近海高中遇见过神乐，她的气色比过去好了不少。但是没见着银八。似乎他已经不再做老师了。
她坐在回东京的班机上，惘然地回忆着她最后一次见银八。
似乎是那天她去校长室交年度工作报告的时候，他正从那里出来，手揣在长外套的口袋里，白色的衣摆簌簌摇着，仍是那一副散漫又漠然的样子。
似乎是那一天她打车去百货大楼，途径某个小区的时候，他正把两只大号的行李装进车子的后备箱里，神乐站在他背后，戴着一顶宽边遮阳帽，帽檐下的她微咬着嘴，不知在想什么。
回忆起在近海高中遇见的神乐，月咏依稀会明白一些，关于银八为什么会离开。为什么不再做老师。
可是她也不确定。
自始至终，她都不曾懂得他更多。
只是他一勺一勺地舀了鸡汤，仔细吹凉，再喂给神乐的那副神情，真是很好看罢了。

[7]
田中太太很久之后才发现住在她旁邻的学者和女高中生是一对。
虽然每天都听他俩生着起床气一起出门，下雨的时候也见他俩撑过一把伞，靠得很近，情人节的时候还见神乐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糖果盒喜滋滋地回家。但是在领儿子去电影院看某部很火的贺岁片，却不声不响地瞧见了他俩坐前排偷偷接吻之前，她是很没往那个方向去想的。
然而正因如此，发现了之后才不感到惊讶，反而是恍然大悟了
“你们俩啥时候结婚啊？”某个星期天早晨，她在电梯里撞见了银八买菜回家。他提的那是新鲜的刺身，看样子是起了大早去菜市场里抢来的。昨晚上她回家，正听见神乐在屋里跟他吵，说想吃。
“很快了。”他说，“她今年毕业以后就结。”
“老婆本挣够了吧？”她会这样调笑，是因为听神乐说过，银八熬天熬地，刚发了篇在圈子里很有影响力的文章。当时神乐买了平时舍不得的牛肉和贝壳，在超市门口碰到她，还说正要去再买束花儿。
“还好。”男人腼腆地抓了抓头发，“她……没那么多要求。”
田中太太咯咯地笑，“神乐没要求，是因为你本来就有本事嘛。不像我家那口子，升迁总是上不去，儿子学奥数学钢琴，花销倒是越来越多。”
银八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到家门口，田中太太正掏钥匙，银八面前的房门已经哗啦一下开了。
“果然是你呀，小银！”穿着睡衣的神乐吊在他脖子上，把他撞了个满怀，“我刚才就听见这脚步声像你！”
“诶……”银八为难道，“当着人呢，注意点……”
瞅见神乐转过来的眼神，太太立刻识相地盯回了自己的包里，非礼勿视。
“人家没看啦，你害什么羞！”她于是理所当然地耍起了无赖。
男人拿她没办法，脖子上吊着100多斤，手上还提着好几个袋子，挪进了房门里。
“也不披件衣服，这个天怕着凉。”关上门之后，还能隐约听见里面的语声。
“我披了呀。”她伶俐地回道，“刚才出门的时候跑掉了嘛。”
“吃早饭了吗？”
“还没有。”
“起床之后得好好吃早饭。”
“反正我估摸着你就快要回来了。”她卖乖道，“我等你回来喂我嘛。”
人声渐小。
田中太太进了家门，国三的儿子正坐在饭桌前，跟爸爸说昨天刚拍的毕业纪念照。
“可真是快呀！”田中先生说，“转眼勇三就要变成高中生了！”
“是啊。”太太把东西放进厨房，也笑着说，“可真快。”
又一年的毕业季，即将到来。

Fin

好美

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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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尼 ？！！！恩………… 楼主的文就好像落叶轻轻掉进湖面泛起涟漪一样 诶……反正给我感觉是这样 读书少不懂得怎么用文字形容 抱歉

走过路过

我想看婚礼

不说多的了，楼主的文笔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