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夫子知我心仪钱师之诚,某日召去,从橱中取出两本书,一本题为Americanisms & Briticisms with Other Essays on Other ISMs (Brander Matthews著,1892年);另一本Essays about Men, Women, and Books
(Augustine Birrell著,1894年),说是两书原为钱杨所藏,“文革”中不知怎的,流失沪上,他见了忙不迭“抢救”买回,嘱我:“拿回去好好读读,特别注意页边旁注。”应当说,这是我由衷钦羡钱、杨二位先生的开始:只见页边以飘逸的笔迹,用汉、英、西、德、意、法(还有拉丁)文批注连连,很多是我看不懂的,对于能看懂的那部分,不是翕然景从,就是为注家的闳大广博心折。
80年代,徐老夫子殁后,由徐婿潘兆平兄介绍,我终于有福与钱杨两先生通信了,更蒙钱先生笃爱,为《英汉大词典》题了书名。《英汉大词典》事竣,上海译文出版社当时的某位领导提出要邮汇200元的笔润给钱锺书先生,我知道钱先生清高,想来一定信奉“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增其过”的道理,闻讯后一溜小跑赶去出版社,言明万万不可!后来,对方听取了我的意见,改而敬献上好宣纸和羊毫。我本可以《英汉大词典》送书的借口,赴京面谒钱杨,不料斜刺里杀出个程咬金,《文汇报》的陆灏说,词典是块名副其实的“叩门砖”,由他代劳送去得了,我于是只好退避。后来,钱杨二先生写信来谢书,并称《英汉大词典》“细贴精微,罕可伦偶。”在写信人,这自然是寻常的溢美之辞,但在我这个收信人,却不啻是最高的褒奖。信尾,钱先生又戏言曰:“煌煌巨著以我恶札冠首,我既自惭,恐冥冥之中亦遭天罚,故近来右拇痉挛,不能运笔,不得不谢绝一切影签之请,岂非报应乎?”复以“轿子里跌出牌位来”自嘲作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