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草帽小子喜欢粘人——非常粘人,这毛病从特拉法尔加与他刚结盟便有所领教。
那会儿,红心船长常坐在SUNNY号的甲板上,边晒太阳边观察草帽小子与船员的互动。凡有船员的地方,那人定要凑去,要攀着柜台看金发的厨师做饭,躺在腿边听智慧的历史学家讲故事,连骨头音乐家演奏他也参一脚,胡撸浓密的爆炸头不放,再随伴奏咿咿呀呀唱没调,声音却大得能吵醒睡午觉的剑士。
大多时间,草帽当家的选择与他的长鼻子狙击手腻在一起耍宝。耍的无非是用筷子插鼻孔的敲竹杠,脸面丢尽了,但两人勾肩搭背似兄弟般亲昵,胳膊腿绞得像藤蔓一样紧,也不感觉扭捏作态。有时候,驯鹿船医会加入胡闹二人组,陪年轻的船长在草坪里打滚。对方一身红衣溅满了泥点子,连那张爽利的娃娃脸也没得侥幸,俨然成了从沼地捞出的黑泥鳅,航海士每见了都免不得好顿揍。几番下来,肢体的强力碰撞愈演愈烈,草帽当家的却向来愿意,愿意挨打、愿意玩闹。
按照娜美当家的说法,“他就是靠这种方式与人打交道,通过皮肤最直接的接触拉近彼此的距离,像一块橡皮糖。关系一旦近了便贴上身,未来甩都甩不掉,你要么回应,要么认命。”
特拉法尔加不以为然:这般灾难式的死缠烂打是怎也落不到他头顶的。
道理很简单,自己立场尴尬,与一船人不谈亲故,并有近乎强迫的肢体洁癖做挡箭牌,旁人休想够得一片长衣。再者,他争个无差别待遇做什么?当它是褒奖的小红花佩戴着四处炫耀吗?开玩笑。
与其唤他清闲的旁观者,特拉法尔加更自诩记录员的名号:记录草帽当家的所有不可理喻,以及船员们的纵容。
“草帽”的船员与他们船长的关系等同家长放肆半大小子,想惯着他,任其浪漫的天性疯长,才导致如今积累了大海般辽阔的茂密枝林,再除不尽。
这怪谁?反正怪不得一介利益交叉的同盟者。
说到底,特拉法尔加只觉其幼稚。草帽当家的太幼稚,幼稚得自己都无奈,不得不被船上的气氛感染。他虽没义务管教,却更没心力充当大家长的一员,到头来已司空见惯了。
不变的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仍隔着山与海,像他殷切期盼的那样,八杆子摸不着,便不必交往过深——字面意义上的“深入”,相当于身心俱退避碰触,进而“退避麻烦”、“远离祸患”。
所以,德雷斯罗萨的遭遇给了他当头一棒,堪称毁灭性。
特拉法尔加永远记得那个清晨。他从一夜的疲惫中醒来,洗去旧日的罪孽后,新生变得那样不可期,他忐忑地迎接初升的太阳自木屋窗沿播撒的恩惠,却发现臂弯里躺着一个人。
特拉法尔加甚至不顾想草帽当家的是怎从床上滚进他的怀中。
会搅得GRAND LINE鸡犬不宁的草帽小子原来睡觉时如此无防备,他想。破碎的阳光钻入木板的孔隙,拧成游丝般的细线爬上青年的脸,将美好的侧颊映成麦子般的金黄。红心船长的目光落在这张安静的脸上,他的脖颈经一头柔软的发与喷热的鼻息瘙痒,晕起浅浅的红色,红得像草帽小子正套着的红背心。他的手指被橡胶的皮肤点燃,柔软的触感像蓬松的棉花糖,按压便轻飘飘地凹陷。那人的两条手臂均缠绕绷带,尾端翘起一角,露出泛粉的新肉,酝酿蜜桃似的味道。他被这甜味冲昏头脑,连同搭在胸口的一只手,他的心跳快速有力,蛰伏掌心下像即将爆裂的水泵,怦、怦怦,扰乱的心曲亦如满脑子繁复的思绪,而自己仅能做想的身体正承受了一份不熟悉的热度——一个男人的重量。
他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仿佛一堵厚不可及的高墙溃不成堤,又由源源不断的热流填补灌入血液,熨贴他的皮肤。
十几年,大海杀不死自己,仇恨染不脏心智,如今却被一股难言的复杂的感情轻易地吞没理智,像连绵的阴霾忽然有了裂痕,光乘踏而来。
只一瞬,拨得云开见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