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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古意】原创‖双雁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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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辽宁1楼2019-01-13 16:30回复
    第四十一章
      傅晚晴感到一阵紧张。说起来她自小跟随母亲出入大内已有十数次,虽于母亲逝后即摒弃乐宴,但离最近一次天宁节入宫观礼也还不到半年。想以往在宫中时,她每每会觉得拘谨,却从未感到紧张,而如今日这般还没下车便心跳加速的情形更是初次经历。
      迎霜和晓露先下了犊车,再扶傅晚晴下了车子。傅晚晴双脚踏上实地,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环视四周辨认方位,果不其然,此刻矗立在她三人面前的正是直通向大内的拱辰门,亦是她以往入宫所经次数最多的一道宫门。候于门下的两名辇官即刻来迎,问明身份后,两人行了礼,为首一人道:“因今日三月初三,大内设礼祭祀北极真武佑圣真君诞辰,圣人现于大庆殿主张祭典未归,吩咐灵嘉族姬若来可先至坤宁殿暂候。请族姬这便随自家们走罢,另宫中自备得有车舆及侍从,不必再动用您来时之车马从人了。”
      傅晚晴听得明白,点头应允,吩咐车夫及众院子可回府复命,自己则带着迎霜和晓露二人从拱辰门而入。入了宫门,一红漆画辇停在道旁,辇官请她乘了,迎霜和晓露自不可同乘,遂于辇旁随行。两名辇官前面引导,四名辇夫挽拉车子,径向内廷行去。约莫一盏茶工夫,画辇停住,辇官来请下车。傅晚晴先一足踏在前置的月牙矮凳上,再扶着迎霜的手款款下了辇车,立好身子向前而视,见已来到坤宁殿前。
      坤宁殿是郑皇后在大内的居所。因郑皇后崇尚节俭,故所居之所装饰得十分简素,傅晚晴从前曾来过两次,今日复立于丹墀之上,觉得此殿宇与记忆中相较变化并不大,只是仿佛更庄重了些,而这或许是由于自身心境的不同所致罢……她如是想着。这边辇官和殿前内侍交代了,殿前内侍上前相迎,引三人至正殿并唱道“灵嘉族姬觐见圣人”,唱毕退出。
      正殿内已肃立着八名宫女,皆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见到傅晚晴立即福身行礼。其为首一人头戴花冠、身穿圆领缺胯袍,礼毕上前道:“灵嘉族姬一路乏累了,请先将息片刻,稍后圣人还有旨意给您。”语声轻柔,带着几分吴越口音,颇为动听。傅晚晴并不多问,轻轻颔首道:“是。”自行揭了紫罗盖头,在阶下右首椅上坐了。迎霜和晓露侍立在她身后。
      那为首宫女道声“点茶”,余下七名宫女中即有一人捧出一色建窑黑釉茶具,置于殿中一小案上。另一人便将汤提点中盛了水,置于殿中火炉上。又一人取出茶饼细细碾碎了少许,撒入案上茶盏中。片刻后瓶中水沸,再一人提起水瓶将少量水注入茶盏,先以茶筅调成膏状,之后复注入沸水,边注水边调和搅动,匀和后敬奉给傅晚晴。这一套步骤为当时待客之规,亦可表主人重视礼让之意。
      傅晚晴端起兔毫盏,只觉一阵异香扑鼻,其味芳烈浓郁,有若美酒,看时汤色浅碧,明亮光泽,以往从未见过。停盏不饮,她转头问道:“这是甚的茶?好生馨香。”那为首宫女答道:“此茶名青凤髓,是产于建州建安的一种绿茶,亦是圣人素日喜爱之物。”傅晚晴轻声重复道:“青凤髓……好名字。”那宫女似颇伶俐,见傅晚晴并不就饮,遂道:“族姬若是不喜此茶,奴家这就给您换过,但不知族姬爱吃甚茶呢?”傅晚晴看着她,微笑道:“不必了,我很喜欢此茶,尤其是它的名字。圣人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合当配此凤字。”这话却是假的了——她一向并不喜欢太香的茶。那宫女听了含笑称是。傅晚晴屏住呼吸,擎盏浅浅啜了一口,还好,忽略掉那过于浓重的芳洌气息,味道确是不错的,但虽恁地她也没多饮,待茶面下去小半盏后便放回案上。
      之后并没等甚久工夫,即有一女官进到殿中来宣皇后旨意。傅晚晴依礼下拜,耳中听得女官念道:“奉皇后昭谕:吾丕膺纯佑,宜洽蕃厘,庆覃考室之占。太宰兼门下侍郎傅宗书之长女灵嘉族姬,柔闲自得,婉惠夙成,珠躔挺秀,兰渚涵姿。因嫡母早故,情实堪怜,特召入宫中抚养,协之华序,锡以令名,今晋其为宗姬,封号‘敦惠’。班峻秩于真王,亚备仪于正后,义敦皇绪,教棐民彝。于戏,启脂泽之丰,恩固加于亲爱,宜车服之盛。德尤在于肃雍,茂对龙光,益谐燕誉。可。[1]”最后道:“领旨谢恩!”傅晚晴端谨拜了三拜,正色道:“臣妾谢圣人恩典,圣人千岁福安。”自女官手中接过诰命和宗姬礼衣。迎霜和晓露扶她立起,女官告退。
      殿中八名宫女即再次向傅晚晴行礼,贺她受封之喜。傅晚晴举动自然,含笑相对。这道旨意上的内容——包括受封为宗姬——都与她预想的差不多,因她毕竟非宗室女且是刚刚入见,名分上帝姬过高,族姬过低,宗姬恰是正好的。唯一稍出意料者是这旨意来得早了些,皇后的面儿还没见着便宣读了,她本以为会是在觐见皇后之后再行册封的。
      寒暄间傅晚晴问及那为首宫女姓名,那宫女含笑答道:“奴家郑庆云[2],乃坤宁殿押班之一。”傅晚晴微笑道:“原来你和圣人还是同宗,端的是好福气。”郑庆云浅笑福身道:“宗姬夸奖了,这福气其实是圣人赐的。奴家出生没几日父母便相继染病而亡,故自己也不知自己姓甚名何,收养我的庵堂住持给我起了名,后入宫得圣人怜惜,方赐我同姓于郑。此番恩德,奴家实难相报。”傅晚晴道:“原来恁地。”
      这时听得殿外走动声响,有人正往这边过来。傅晚晴忙问道:“可是圣人回来了?”郑庆云却显得略为惊讶,说道:“若是圣人回殿会有内侍先行通报的,可并未听见啊,除非是……”垂眸微一思索,她道:“哎呀,请宗姬恕罪,这会儿无暇细说,自家们还是先立好规矩罢。”傅晚晴道:“好。”立好身子面向殿外,迎霜和晓露立在她身后,八名宫女则回到原位肃立。


    IP属地:辽宁2楼2019-01-13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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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d,写的好美(✪▽✪),加油(ง •̀_•́)ง


      IP属地:江苏来自手机贴吧4楼2019-01-13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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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赵桓毕竟久经宫廷和官场,见事甚快,只怔了瞬间,即一笑说道:“妈妈忒煞多心,儿子一不知敦惠妹妹今日进宫,二不知妹妹‘晚晴’之名,怎会是有意说与您听?退一步讲,即便这些我都知道了,也一早备好了说辞,可爹爹手诏难道我也能事先备好不成?妈妈可再仔细认认这字迹签押是真是伪?再者,儿子自来便不喜那林姓道士,妈妈是知道的,若非无可奈何,我又怎会替他办事、令他扬名?妈妈此语委是冤枉儿子了。”他这一番话说得神情自然、理由充足,傅晚晴在旁瞧着听着,若不是心中已经有数在先,只怕便要相信了。
          果然,郑皇后只是试一试他,听他恁般说,便笑了一笑,道:“大哥不必着急,我不过随口一说开个顽笑罢了。此手诏自然是真,我又岂会分辨不出?只是我刚刚颁了教旨,认敦惠为义女收入大内抚养,这……”言至此处向下看着傅晚晴踌躇不语。傅晚晴心中砰砰直跳,努力控制着使面上除了疑虑外不露出其它任何神色。
          郑皇后思量片刻,说道:“敦惠,你过来。”傅晚晴起身走至郑皇后身前。郑皇后拉起她一只小小柔荑,道:“事情你也都听见了,你自己怎么说呢?”傅晚晴垂首,轻声道:“女儿……女儿并没有甚的主意,一切但凭妈妈作主。”郑皇后叹息一声,缓缓地道:“官家谕旨我不能违,看来我是没有这个福气将你留在身边了。”傅晚晴只觉心头一块千钧重石终于落地,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露出黯然失望之色,低声道:“妈妈休要恁地说,是女儿没有福气陪伴妈妈才是。”赵桓适时地插言道:“妈妈和敦惠妹妹也不必过于失望,且依那道士之言。但妹妹毕竟还是相府嫡女,如今又封了宗姬,身份尊贵,即不能在大内久留,偶尔居住数日当无问题,妈妈以为呢?”郑皇后喟然道:“也只好恁地了!”放开傅晚晴的手,道:“你且仍在延福宫住下,见一见内廷的诸位帝姬、嫔妃,我再尽快选个吉日带你拜见过官家,之后可自回家中。”傅晚晴对这番安排自无异议,因道:“是,一切依从妈妈之言。”郑皇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时有内侍从外进来请圣人用午膳,赵桓遂起身告辞。傅晚晴及众宫女行礼相送。郑庆云远远眺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方收回目光。
          数十名宫人手捧着朱漆木盘鱼贯而入,将盘中菜品逐一摆上膳桌。大内供给帝后的御膳种类繁多,郑皇后素尚简朴已经下令减半,但即使恁地仍是摆了好一会儿方布膳完毕。又有两名掌膳女官近前尝膳,又毕,郑皇后净手入座,傅晚晴立在一旁伏侍。郑皇后看了看她,道:“你坐罢。”傅晚晴道:“女儿不敢。”郑皇后微笑道:“无妨,坐下陪我一起用膳罢。”傅晚晴福身道:“谢妈妈恩典。”净了手坐在下首。她正值守制期间,循例不能动油荤酒水,恰巧郑皇后是礼佛修行之人,每日饮食也是茹素,因此她对这膳食倒无抗拒不适之感,只是碍于规矩礼仪无法如在家中那么随意罢了。
          食不语,寝不言,二人安静地用过了午膳,再次净手漱口。送膳宫人和掌膳女官收拾了器皿后告退。午膳后至晚膳前的时间郑皇后一向要在偏殿读经礼佛,当下叫过两名小黄门,吩咐道:“你们可引宗姬至琼华阁暂歇。”二人应了。傅晚晴道:“恁地女儿先行告退,晚膳后再来给妈妈问安。”行礼退出。迎霜和晓露随在她身后。
          傅晚晴出了坤宁殿,复乘上一辆红漆画辇,迎霜、晓露和两名小黄门随在辇旁,然后仍是两名辇官前面引导,四名辇夫挽拉车子,径往延福宫而去。
          延福宫是位于拱辰门外相对独立的一处宫区,原先规模并不大,崇宁元年,权臣蔡京为奉迎官家,召童贯、杨戬、贾详、何诉、蓝从熙五位得宠内侍大肆扩建营造宫苑,只精致楼阁便东西各起了十五处。官家亲作名目,东边为蕙馥、报琼、蟠桃、春锦、叠琼、芬芳、丽玉、寒香、拂云、偃盖、翠保、铅英、云锦、兰薰、摘玉,西侧为繁英、雪香、披芳、铅华、琼华、文绮、绛萼、秾华、绿绮、瑶碧、清阴、秋香、丛玉、扶玉、绛云,其奢华侈丽、幽胜奇巧真堪称甲于天下,众人又名之为延福新宫,如今官家的大多数帝姬和较为得宠的妃嫔都是居于这座延福新宫之内的。傅晚晴乘在辇上,一路但见两旁嘉葩名木争奇斗艳、怪石幽岩穷奇极胜、殿阁亭台连绵不绝,处处华美富丽皆更胜于大内,心下不免既赞且叹。
          一时画辇停住,迎霜和晓露扶她下了车子,迎面一扇朱红木门掩映在绿荫影下,门上匾书“琼华阁”三字。门前已立着宫人十数名,其为首一人头梳朝天髻,身穿绣襦长裙,腰下系一柄玉环绶,看起来是个女官模样,率众人上前来迎。两名小黄门与之交代了,再对傅晚晴道:“宗姬请入内罢,我等告退。”傅晚晴点头应允,两人遂仍从原路回坤宁殿不提。
          傅晚晴、迎霜和晓露三人从正门入到院中。这是一处修建得极为工巧的宫室,丹楹刻桷,画栋飞甍,端的不愧负“琼华”二字。傅晚晴正在看时,那为首的女官近前道:“请宗姬恕罪,容我等稍后再行见礼,有贵客到了,正在里面等您呢,您可先去见他。”傅晚晴稍稍一怔,转头看向她,问道:“甚的贵客?怎么你适才在进门处不讲?”那女官神色恭谨地回道:“非是妾不讲,是他交代过了,说若是圣人遣了宫人或内侍送宗姬前来,须得待其离去后再和宗姬言讲。”傅晚晴心觉奇怪,暗想莫非是哪位妃嫔或帝姬么?来得好生快,可又为甚有意不让郑皇后知晓呢?因快步与迎霜和晓露一同进了屋子看时,只见一人头戴皂纱折上巾、身穿紫公服、腰束通犀金玉带、手中轻摇着一柄泥金折扇,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这贵客原来是刚刚方见过面的太子赵桓。
          傅晚晴行了礼,道:“不想殿下驾到,敦惠晚至未曾相迎,还望殿下莫怪。”赵桓折扇轻摇,笑语道:“自然不怪,本不是你晚至,是我早到耳。”傅晚晴闻言一笑,道:“殿下请坐下说话罢。”便想叫人端茶,可是众宫女都在院中没进来,迎霜和晓露则同自己一样是新到此处,事事均不熟悉,一时间竟是无人可叫,不禁略觉为难。赵桓看了出来,道:“不必了,我只是来瞧瞧你,只怕妹妹还有午寝的习惯,我少刻便走。”又一笑道:“说来妹妹已是这琼华阁的主人了,而我这客人却先于主人到此,也算是件稀罕事。”傅晚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于殿下而言还有甚主人客人之说呢?您到任何一处地方,都只会是它的荣耀。”
          赵桓淡淡笑了一下,“啪”的一声合上折扇,指了指迎霜和晓露,道:“你们先下去罢,我和宗姬说会儿话。”迎霜还未答言,晓露开口说道:“自家们要陪着廿三姐。”傅晚晴微微一惊,道:“殿下,这两个细人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年纪小不懂规矩,您莫与她们一般见识。”回首呵斥二人:“你们还不退下!”晓露一言出口后也即知不妥,听得傅晚晴回护,忙与迎霜一起行礼退出,再未多言。


        IP属地:辽宁7楼2019-01-22 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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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0^~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9-01-22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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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傅晚晴见赵缨络流泪,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说甚的好,焦急片刻,心念一转有了主意,道:“妹妹莫哭了,这样好不好,我替你将白绫解开一会儿,你便会觉得好过些。”伸手握住她左足欲解那白绫,不想赵缨络惊叫一声抽回脚来,身子随之向床内缩去。傅晚晴吓了一跳,忙问:“缨络,怎么了?是我弄痛你了吗?”赵缨络一边摇头一边抽噎道:“使、使不得的……多谢姐姐好意,可是……这绫布是不能解开的。”傅晚晴看着她,哄劝道:“你是担心被文安人发觉?不会的,现下这里只自家们三个并无旁人,偷偷解开一会儿,不会被发现的。”赵缨络只是含泪摇头,说:“使不得。”傅晚晴再劝时,赵缨络索性蜷缩起身子用榻上罗衾遮住自己,不说话,也不再看向她。
              赵嬛嬛见了伸手牵住傅晚晴衣袖,二人走至屋外。赵嬛嬛虚掩了门,对傅晚晴轻声道:“小姐姐,你莫怪十九姐。按宫规,帝姬抗拒缠足是大错,要被重罚的,十九姐便差点吃过这个亏。”傅晚晴道:“哦?怎么回事呢?”赵嬛嬛道:“半年前十九姐在缠瘦脚型时,曾私下将白绫解开过一次。十九姐一向柔顺听话,从来都不违悖文安人的言语,那次她一定是痛得受不住了才这么做。文安人知道了之后,命人用竹尺打她手心,直到她两只手的手心都红肿起好高才停下,然后仍将白绫紧紧地缠回双足。”傅晚晴甚觉恻然,道:“缨络妹妹不过一时忍不住痛,安人何必恁地不通情理当真责罚于她。”赵嬛嬛不理解地看着她,重复道:“当真责罚?这不算是当真责罚的,用安人的话说,这不过是‘为了让她今后不再犯错而教导她些双手不可以乱动的规矩’,当真责罚怎么会只是这样而已。”
              傅晚晴听了很想问一下“当真责罚”是怎么样的,但她克制住了这个冲动,转问道:“乳母责罚帝姬不必事先禀告皇后吗?”赵嬛嬛道:“妈妈早已发过教旨,将帝姬缠足事宜交由其各自的生母和乳母全权管勾。因如今姐姐已经不在,故我和十九姐若是在缠足的事情上犯了错,乳母是可以自行责罚的,旁的事情上自不可以。”
              赵嬛嬛缄默了片刻,复低声道:“小姐姐是不是觉得文安人狠心?其实不是的。文安人看着十九姐和我从小长大,心里是很疼自家们的,虽然担着教导之责,却几乎从来不曾罚过甚的,更休说去妈妈那儿禀告了,每次自家们出了甚错,尤其是我出了错,倒总是她来担干系。可是缠足不同,文安人说这是为了自家们好,故不能有一丝徇私容情的,还说自家们若是体贴她,便拿出点毅力来把这几年熬过去,当初自家们都是答应了她的,可是……如今我看着十九姐的样子,我心里觉得很怕,怕自己到时候忍不住那样的痛……小姐姐,我、我真不知应怎么办才好……”傅晚晴静静地听她说着,心下对两个女孩的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再联想自身将来亦极可能遭受缠足苦楚,惊惧之感又自难免;三者想到除我三人外,宫中其他帝姬亦皆此等命运,但绳墨之下又有谁能为其言一句“幼女堪怜”?不禁更生感慨。霎时间一颗心忽上忽下、左摇右摆,赵嬛嬛还未说完,她立在当地已自痴了。
              “小姐姐!你怎么了?”赵嬛嬛的声音传过来。傅晚晴身子一颤,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女孩,却觉无话可以安慰,想了想,只得仍拿出适才说与赵缨络的那句话来,道:“嬛嬛是个坚强的女孩儿,对吗?”赵嬛嬛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傅晚晴道:“所以小姐姐相信你一定可以挺过去的,我……我会常常过来看你和你的姐姐。”这句话的后半部分起了效果,赵嬛嬛眼神一亮,看上去开心了一点,道:“那小姐姐可要说话算数。”傅晚晴柔柔一笑,点头道:“嗯。”
              赵嬛嬛亦微微地浅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话题,道:“十九姐适才说要自家们两个到外面庭院里去玩儿,她自在房中将息。”傅晚晴看着她,道:“是,她是这么说的。”赵嬛嬛道:“可是十九姐之后哭了,现在不肯理人。”傅晚晴审视地看着她,仍道:“……是。”赵嬛嬛道:“那自家们怎么做呢?”傅晚晴期待地看着她,道:“……嬛嬛说呢?”赵嬛嬛道:“自家们进去陪着十九姐,直到她不伤心了为止,好不好?”傅晚晴欣慰地笑了,说道:“好。”
              二人回到屋内,见赵缨络兀拽着被子瑟缩在榻上一角。赵嬛嬛先近前说道:“十九姐休怕,我刚刚已和敦惠姐姐都说明白了,她不会为你解开绫布了。我二人想留在这儿照顾你,你听话莫再伤心了好不好?”她自身尚为幼女,这两句学着大人的口气说话,傅晚晴听了不禁又感好笑又觉怜惜。赵缨络探出头来看了看妹妹,又看向傅晚晴,她颔下犹自凝着泪珠,被光线一晃,晶亮晶亮的。傅晚晴来至榻前,柔声道:“适才都是我不好,吓到缨络妹妹,以后再不会了,我——”傅晚晴本想说“我替你穿上鞋子”,但担心一触碰她的脚她又会惧怕闪躲,因微微一顿,改口道:“嬛嬛,你替姐姐穿上鞋子罢。”赵嬛嬛答应一声,拾起之前被丢在地上的两只绣鞋,爬上床榻小心地给赵缨络着在脚上,再轻巧地跳下来。
              傅晚晴心想:“缨络受伤而不能治,若只静躺着痛感必定更加明显,不如给她手上找点事情做,分一分神,脚上便相对会好挨一些。”因对赵嬛嬛说道:“嬛嬛,我才见你在房中解九连环,正巧我也喜欢玩这个,你拿过来,自家们三个一起玩,好不好?”赵嬛嬛应道:“好!”即欲回房去取。赵缨络在榻上唤道:“叫宫人去取就好了,你来来回回地再伤了脚。”赵嬛嬛停步回身,欣喜道:“十九姐你这回不赶我走了吗?”赵缨络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去。
              赵嬛嬛笑道:“没关系,我现下还可以走,而且我愿意走,你们且稍等一下,几步路而已,我很快便回来。”说完自出了屋子,果然片刻间便拿了物事回来,置在赵缨络榻上。傅晚晴看时是一本图谱和三柄九连环,除了之前她摆弄的那柄蝴蝶形的,还有一柄如意形的、一柄芙蓉形的,皆制作得甚为精巧。赵嬛嬛笑道:“小姐姐,十九姐,自家们先都不准看图谱,比一比谁解得最快,好不好?”傅晚晴和赵缨络道:“好。”于是赵缨络靠坐在榻上,赵嬛嬛和傅晚晴围坐在榻边,赵嬛嬛仍取了蝴蝶形九连环,赵缨络取了如意形的,傅晚晴最后取了芙蓉形的,三人一同动起手来。
              且说九连环一物单论构造之巧委是当时各式玩具中的翘楚,其解法多样、可分可合、变化多端,完整解开一柄九连环总计需要三百余步。傅晚晴因自小衷爱此物,年龄又比另二人长得多,故以她手中的芙蓉形九连环进展得最快。她完成了一半步骤抬头看时,赵嬛嬛刚刚将相连的九个环套入一柱,那不过是四分之一的进度,而赵缨络进展尚不及她。
              傅晚晴不愿在两个小女孩面前逞胜,遂有意手上动作乱了,假作忘记般来回拆解。又过了好一会儿,赵嬛嬛将九环全部取下,拍手笑道:“我解开啦!原来你们两个这么慢的。”傅晚晴看了看,微笑道:“嗯,果然都解下来了,嬛嬛当真聪慧。”赵嬛嬛闻言更加欣悦,道:“我最喜欢蝴蝶形状的巧环了,又好看,又好玩。”傅晚晴随口说道:“是啊,蝶儿乃破茧重生之物,寓意挣脱束缚。嬛嬛解开这个,便是说你以后即使遇到甚困境,也会重获新生呢。”赵嬛嬛俏皮地一笑。那边赵缨络道:“敦惠姐姐,你先休只顾着夸她了,快来帮我一下,看我是不是解错了。”傅晚晴接过赵缨络手中的如意形九连环,看了看,道:“噢,是有两个环位置不对,是这两个——”说着指给她看,但并不替她改正:“这两个应当移到这儿来,你试试。”赵缨络仔细听了,依她所言将错乱的环数改正后,很快也将九环全部取下。之后傅晚晴方解开了自己的芙蓉形九连环。
              傅晚晴见赵缨络面有沮丧之色,因微笑着问道:“怎么啦缨络?是因为没有第一个解开而不开心吗?”赵缨络叹气道:“不是因为这个……敦惠姐姐方才说嬛嬛解开蝴蝶形巧环便是寓意重获新生,那么照此推想,我没有解开如意形巧环,不就是说我以后不会如意了吗?”傅晚晴一听甚觉想笑,心道小女孩端的是性情天真、令人可爱,面上则正色道:“怎么会呢?缨络不是也解开了吗?”赵缨络蹙眉道:“可我不是自己解开的啊,是经姐姐指点后才解开的。”傅晚晴笑了出来,道:“那又有甚不同?我并没有动手,还是缨络解开的么!”稍一停顿,续道:“你若是真这么相信我说的话,那我现在说只要缨络坚持将缠足这段时日挺过去,此后便一定会顺心如意,你信不信呢?”赵缨络道:“我——”说了一个字即止口不言,亦低头浅浅地笑起来。赵嬛嬛拉住赵缨络双手,道:“十九姐!我以后日日都来瞧你,你便不会觉得那么痛了,不过你可不许再赶我走。”赵缨络回握住妹妹的手,轻声应道:“好。”


            IP属地:辽宁13楼2019-02-14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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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傅晚晴进了琼华阁内室,先叫和氏可下去将息,再问起内廷中侍奉起居的规矩。琼枝道:“回宗姬,按宫规每夜里廊下值守的是两个人,除奴家和琼叶之外,其余十人轮班当值,今晚是琼影和琼梦,若有事时她们会来禀报,无事时绝不敢搅扰。另外间榻上也须留两个人以便夜里起动伏侍,原应是奴家和琼叶,但宗姬既自从家中带了迎霜和晓露二位小娘子来,那不知您的意思是——”傅晚晴吩咐留迎霜和晓露,琼枝道:“是,恁地奴家与琼叶便回下房去歇,宗姬若有事只管叫人来唤。”傅晚晴点头命退,琼枝和琼叶退出。琼萼和琼瓣旋端水进来伏侍盥洗就寝,傅晚晴道:“把物事放下,让迎霜和晓露来做就可以了,你们都下去歇着罢。”琼萼和琼瓣遂也行礼退出。
                待琼萼和琼瓣轻轻掩上了格门,傅晚晴长吁口气,转头看向迎霜和晓露二人,轻声道:“这——算是过了一日了?”二人点头,道:“端的是好漫长的一日呢,廿三姐辛苦了。”傅晚晴一笑,道:“我还好,倒是你们两个,一直要站着立规矩,可累坏了罢?平日在府里也从没让你们这么着。”迎霜微笑道:“大内排场大、规矩多,自家们又是初来故稍觉辛苦些,以后习惯了便会好了。”晓露道:“而且自家们第一日见的生人多、经的事情多,所以会觉得格外漫长,明日便不会这样啦。”傅晚晴知她们是宽慰自己,柔柔一笑,不再说这个,转口道:“幸好太子从中援手,郑皇后方允我归家,否则自家们三个可真要在这宫中长久地耽下去了。”晓露即道:“正是呢,我只猜知太子过来必定是相公安排的,但这其中原委曲折又是如何呢?一日匆忙也未及相问廿三姐。”一旁迎霜见她问了,便不再重问,只神色中亦露出欲知之意。于是三人同在剔犀木桌旁坐下,傅晚晴将午间与赵桓的谈话内容及情形对迎霜和晓露说了。迎霜和晓露在明晓事情始末后各自暗赞傅宗书安排周详,在听到傅晚晴言语冲撞太子时又不禁替她担心,而在得知原来天宁节夜晚私取走傅晚晴香缨的便是这位当朝太子时则皆是惊诧不已。
                晓露蹙眉道:“端的不成体统,哪有堂堂一朝太子私取走人家小娘子的物事还扣着不还的呢?”傅晚晴郁然道:“是啊,可自家们大宋朝的这位东宫偏就是古怪得紧。”迎霜稍稍沉思,道:“若是平常的物件倒也罢了,可偏偏是廿三姐随身的香缨,内侧还绣着廿三姐名字的,如若今后一不留意,再在此物上生出甚事来,那可……”话中担忧之意甚是明显。傅晚晴早已虑到此点,故日间才坚持欲将香缨索还,此刻听迎霜亦恁般说,不禁愈添了几分心烦意乱,以手支颐,双眸对着桌上烛火悄然含愁。晓露则双手绞着帕子,复蹙起眉头。三人沉默了片刻,迎霜忽道:“廿三姐,太子对你不会是和黄大官人一样罢?”
                傅晚晴吓了一跳,立时撩下手来,急切道:“怎么会?迎霜你定是想差了!我于小乙哥还可说是青梅竹马才有了情愫,而我于他不过是之前偶然遇见一回而已,并未待上多久,话更是没说上几句,哪有恁地便、便……的道理?况且当时十一娘也在的,若是仅凭这一面,十一娘的容貌自然是胜过我的,他如何不欢喜十一娘反而欢喜我呢?”她急急地说完这番话,却见迎霜和晓露二人皆呆呆地瞧着自己,面有犹疑之色,因迫切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你们说话啊!”迎霜觑着傅晚晴的脸色,涩然道:“廿三姐,你怎么便知他不欢喜十一娘呢?只是十一娘如今在自己家中,他不可能遇到罢了,而你,却是被他再次遇到了啊。”晓露也道:“是啊廿三姐,人说动情不在于相处长短,只在于是否合缘,且你心中若当真认为迎霜之言一点道理也无,又为甚这么急着分辨呢?”傅晚晴被二人问得无话可答,呆了半晌,微微地轻叹了一声,垂首不语,浅浅红晕浮上如玉双颊。
                迎霜柔声道:“让我来猜猜廿三姐的心思。其实廿三姐心里早已隐约有此想法,只是一因不能确定,二因不愿确定,故而一直回避着不去想它。廿三姐日间冲撞太子之语,并非全因一时冲动,而是廿三姐想从侧面向太子说明自己无意于皇室之家,至于冲撞与否,倒已是顾不得了。”停了一下,她又沉吟着道:“可太子已先有朱氏为正妃,若自家们今日所料不错他果有此意,那他便是要廿三姐以丞相嫡女的身份去给他做——”傅晚晴再听不下去,匆忙打断道:“迎霜!休往下说了,他有无正妃与我何干。便是你之前说的都不错,我自己也是决计不会依允的。”晓露看着傅晚晴,似在犹豫有句话要不要说,终是一咬唇,道:“他是太子,廿三姐如何才能不依允呢?”傅晚晴道:“我——我去回禀皇后,只说我不愿嫁,要一辈子陪着她。或是求爹爹想办法,以爹爹之计虑,此次既能让我不长留于内廷,他事自然更有良策。”迎霜和晓露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迎霜道:“嗯……好,就这么着。”晓露则道:“都怪我多嘴,说不定是杞人忧天全盘猜错,太子根本并无此意呢!廿三姐千万莫太忧心了。”
                傅晚晴点头,道:“你们放心罢,我理会得。自来忧能伤人,故不为旁的,便是为了自己的身子,我也会擅加排解的。”迎霜看着她,微微笑着道:“自打上次的事情后,廿三姐端的比以往让人放心许多。”她所说“上次的事情”是指不久前傅晚晴初闻皇后召己入宫时曾几日不思饮食以致形容憔悴之事。傅晚晴展颜一笑,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做甚,我——”她回视迎霜,童心忽起,半开顽笑地道:“我便是为了你也会保重自己啊,否则我若当真不好时你可倚靠谁呢?”迎霜脸上微微一红,扭捏道:“廿三姐又打趣奴家。”
                晓露看看迎霜,又瞧瞧傅晚晴,扑哧一笑道:“好了好了,且休说这些没影儿的话了,还是先顾眼下罢。廿三姐,你如今既已入了内廷拜认了郑皇后,心里可觉得她怎么样呢?我瞧着她待你还当真是好。”傅晚晴闻言收回顽笑心思,默然片刻,正色道:“是,我与郑皇后相处这一日,她待我确可说是恩典殊优。”迎霜也从适才话中回过神来,说道:“因郑皇后要收廿三姐为义女之事来得甚为突兀,我初时还颇觉疑虑,甚或疑其有甚不好的心思,如今看来可是多虑了。这郑皇后人既贤良,又难得是真心待廿三姐好,廿三姐须应珍惜才是呢。”傅晚晴低低的声音道:“是,你们说的自为正理。可是迎霜、晓露,你们可能明白,皇后她便是再好,在我心中仍是万不能和母亲相比的……”迎霜一窒,黯然片刻,道:“这是自然,谁又能和夫人比呢?只是事已至此,与其心存抵触,还不如宽心接纳。廿三姐便是接纳于她,也不是说她因此便夺占了夫人在廿三姐心中的地位啊!廿三姐且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傅晚晴细细思了一回,道:“这话说得是。”由此心结稍解。


              IP属地:辽宁18楼2019-02-23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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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宫廷寂寂,时光悄悄,月升日落间又过了三日。这三日之中,傅晚晴除在坤宁殿陪伴郑皇后外,最常去的是扶玉阁和绛萼阁两处,间或到绿绮阁与赵巧云论琴或到蕙馥阁与乔贵妃闲话,日子倒也平和安适。赵桓未再特意来见她,但托内侍给她送了一回物事,是些日常用品与衣裳首饰之类,并传话说“不准拒收”,傅晚晴无法,只得赏了内侍叫宫女们接过来收了。三月初九日上,郑皇后带她到福宁殿见了官家赵佶,傅晚晴行了大礼,道了爹爹万福,算是正式拜认了义父。赵佶言色甚和,先问了她离家前情形,复问了她入宫后状况,最后赏赐了她许多书画古玩等物,傅晚晴端谨拜谢后辞出。
                  是夜,傅晚晴于琼华阁内凭窗独立,望着夜空中的半弯蟾月悄然而思。月光将她的影子映在地上,映得很长很长。许久,忽觉肩头有物碰触,微侧头一看,原来是迎霜将一件外裳披到了她身上。
                  “这么晚了,廿三姐还不睡吗?”迎霜温柔地道:“一直立在这儿想甚的呢?还开着窗子,小心染了风寒。”她语气中蕴含的是关心的怪责。晓露走过来浅笑接言道:“我知道廿三姐在想甚的。廿三姐定是又在想家了,对不对?”傅晚晴一笑,伸臂合上了窗子,回身说道:“不对,我适才可没在想家。”晓露侧头不信,小声道:“廿三姐不肯承认就算了。”傅晚晴无奈摇首道:“越发多心了,谁又诳你做甚?我今日是想家来着,但是是在下午,不是刚刚。”迎霜试着问道:“那廿三姐是在想新爹爹?毕竟今日是廿三姐第一次觐见官家。”傅晚晴仍摇头道:“我今日虽初见了官家之面,但也无甚可回想,官家……总归是官家罢了。”迎霜再问:“那廿三姐是在为顺福帝姬的身子担心?还是——在想柔福帝姬或康福帝姬?”傅晚晴轻叹口气,道:“都不是,我是在想师姐。”
                  迎霜和晓露闻言皆稍觉惊讶,同声问:“许小娘子出了甚事吗?”傅晚晴忙道:“她没出事。我是想起明日是三月初十,若非入宫,我本可去许先生处课读并见到师姐的,也好再向她讨教医理,而如今身在大内,自然是去不成了。”二人一听都笑了,迎霜道:“原来廿三姐是在想这个。这没甚要紧,皇后今日说廿三姐后日便可回府,也就是说自家们只要再在宫中待上明日一日便可以了。廿三姐不过耽误了一次课程,今后再不耽误就是了。”晓露道:“是呢廿三姐,今后自家们入宫给皇后请安,只须留心将每月的初十、二十和三十日让出来,便绝对不会再耽误的。”傅晚晴看着她二人,微笑道:“那也说得是。”
                  三人相视一笑。迎霜便道:“说起来我和晓露还没见过许小娘子呢,每每听廿三姐提起她心中都很是好奇。”傅晚晴莞然道:“这个容易,我下次去先生处时不同阿母一起了,改为轮流带着你们二人去,则你二人便自可与她相见了。”傅晚晴因时时记着须在先生面前执弟子之礼,故每次去许叔微家中除了允父亲派遣的车夫及院子随行外,自身随侍之人从不敢多带,以防因事不能亲为而失了礼数。又道:“师姐为人明朗通达,你们见了也定会喜欢她的。”
                  晓露当即拍手道:“恁地甚好!早听人说马行街一带店铺林立、瓦肆繁盛,北边的夜市更是热闹,我和迎霜还从未去过呢,几时和廿三姐同去瞧上一瞧方好。”傅晚晴微微一笑,尚未答言,迎霜已开口道:“晓露休要胡说,廿三姐是何等身份,怎能去那些下处所在。莫说相公不会答允,便是你我也当劝阻才是,你怎么反而撺掇起来呢?”晓露听迎霜恁般说,虽有些不愿不舍,但知此话为“正理”,无可反驳,只得微叹口气,向傅晚晴福身请罪道:“廿三姐,我一时出言失当,请廿三姐——”而傅晚晴不待她说完,即扶起她道:“晓露你不必告罪,亦并未失言,因我心中所想恰是与你一般啊。”
                  傅晚晴迎上二人惊讶的目光,直言道:“迎霜,这回我不能同你站在一边了,因为我真的是与晓露想得一样。你呀甚的都好,便是一点——你太在意那些规矩礼仪了,倒让人变得硙板无趣起来。”迎霜脸上满是诧异和不解,她还从未被傅晚晴这样说过,不禁错愕之极。呆了一呆,她转头低声道:“廿三姐,我向来只知一片心意为你设想,自己是甚的样子也顾不得了,若是因此令你不快,确是迎霜之过,迎霜任凭责罚便是。”傅晚晴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这妮子如今在我面前倒使起性子来:她明知我不会罚她,却偏要这样说。也罢,也是我适才先说的她,倒何妨先赔罪呢?因拉起她的手娇声道:“好姐姐,我没有不快,也不是说你硙板无趣,我是说你的话束缚得我硙板无趣。原是我一时表意不当,你只原谅晚晴这回么!”见迎霜回过脸来,复神色温柔地看向自己,知是无碍了,方一笑再道:“我是觉得上处未必不让人乏味,下处亦未必不让人留恋,便好像我此时身在宫中精致的琼华阁,心却在想念民间质朴的怀古斋一样。何况上处下处有时也很难分得清楚,何必因那些世俗绳墨而失却许多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呢?”
                  这下连晓露也不明白了,问:“廿三姐,上处下处怎么会分不清楚?自然是上等人所在处为上处,下等人所在处为下处。”迎霜则道:“廿三姐,话不是这么说。行乐固虽及时,但为君子者首先还是应修身慎独、克己复礼。”傅晚晴静静听着,迎霜的劝言于她乃意料之中,而晓露的问话则让她有瞬间的犹疑:“上等人——上处?下等人——下处?”终于,她微一咬唇,缓缓道:“迎霜,晓露,或许是因年岁渐长的缘故罢,我近来很多想法都和从前不大一样了。你们还记得妈妈在日,有一回九娘说我可以做勾当药罐子的人吗?当时我认为她这是出言冒犯,曾很不悦地诘问于她,但若换作今日的我,则必不会恁般。十一娘对我说过,她不认为‘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这句话有何实在的道理,许先生也教我身为医者应当亲近一切病家,不应因其身份来历而有所差别……‘兼爱’与‘仁爱’,为甚吸引我、令我感到轻快的偏偏不是我一直以来信仰的那个呢?……你们明白吗?”傅晚晴说着期待地看向迎霜和晓露,却见二人皆面露茫然之色,显是并未明白。
                  半晌,迎霜道:“罢了,总之廿三姐自有道理,想去甚处便去好了,我又哪里拦得住?但须得事先禀告相公知晓,多叫些人跟着,我也好稍放心些。”晓露则笑道:“廿三姐,我瞧你如今大胆贪玩的性子越来越像十八哥了,端的是与小时候的一味顺从听话有些不同。赵阿婆若知道了,一定气得连家规都捧不稳了。”傅晚晴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迎霜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去,却也不再说甚的了。


                IP属地:辽宁21楼2019-03-01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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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傅晚晴本以为宫中人虽或暗中争斗或各怀心思,但至少都明晓天家礼仪风范,能够维持表面上的祥和宁静。屈指算来她入宫已七日,只要最后一日也如前几日般平平静静地过去,便可安安生生地回到相府,仍旧读书习医。她未曾想到,便是这最后一日发生的一段小插曲打破了她这种想法。
                    三月十日午后从坤宁殿下来,回琼华阁歇了一会儿,傅晚晴又带着迎霜和晓露去了扶玉阁。门前内侍见到她已不觉得惊讶,迎上前道:“敦惠宗姬过来了,这便请进去罢,两位帝姬早说过您来了不必通报。”傅晚晴一笑入内,见到赵缨络和赵嬛嬛,言语中透露出辞别之意。二人自是不舍。赵缨络说道:“望姐姐今后常进宫来。”赵嬛嬛则道:“我若是能和小姐姐一同出宫便好了。”赵缨络对妹妹道:“快休胡说。敦惠姐姐出宫是回家,你出宫做甚呢?”赵嬛嬛无话可答,颦眉想了半晌,最后也只好道:“那小姐姐要常进宫来瞧我和十九姐。”傅晚晴心中触动,诚挚道:“我此次入宫前原没想到能与二位妹妹这般投缘,今后便是为着你们两个,我纵不想进来也少不得要两头跑了。”她直言道出“不想进来”可算是甚为大胆,所幸此刻室中除迎霜和晓露外并无他人,故才未有妨碍。停了一下,傅晚晴道:“今日天朗气清,我再陪嬛嬛到杏岗玩一次罢,缨络也一起出去透透气,好吗?”杏岗是沿着延福宫墙筑起的一处小山坡,因上植杏树故名杏岗,入三月后杏花之期虽已渐尽,但余下满坡的红白落花未扫,景致仍是极美。这几日赵嬛嬛每每要傅晚晴陪她捉迷藏游戏,傅晚晴便带她到杏岗那儿去,此刻傅晚晴主动提起,赵嬛嬛自是拍手道好,赵缨络亦微笑点头。当下三人同乘了一辇,迎霜、晓露并扶玉阁中的两名宫女湉儿、潆儿随着,七人同往杏岗而去。
                    不一刻工夫到了地方,迎霜和晓露扶傅晚晴下了辇,湉儿和潆儿扶赵缨络下了辇,赵嬛嬛则是自己跳下车子。众人来到杏岗旁的茅亭中,赵嬛嬛先亲扶姐姐在亭中石凳上坐了,嘱咐了湉儿和潆儿须好生看觑,再转向傅晚晴、迎霜和晓露三人,笑道:“还是以一个时辰为限,你们在附近寻我,若时辰到了你们没寻着,我便返到这亭中来。这回十九姐也来了,正好由她作公正,小姐姐输了可不许赖。”傅晚晴扑哧一笑,微俯身以指刮她面颊,道:“也不羞,也不知先前是谁赖来着,依我看此一回倒不好让缨络作公正呢!”赵嬛嬛双靥浅晕,娇声道:“小姐姐便是爱取笑我。以前暂且不论,只看这回若是寻不到,小姐姐还是不是这么说呢!”傅晚晴掩袖一笑。
                    晓露便道:“还别说,帝姬今日所着的这件褶裥裙红白相间,恰巧与这杏岗的满坡落花同色,自家们找起来恐怕的确要难些,只是帝姬可莫要真的走丢了。”迎霜叮嘱道:“帝姬双足不便,切记勿走得太快以免伤了自己。”赵嬛嬛笑道:“你们放心罢,我这回绝不会走丢,也不会伤了自己。”傅晚晴听了心中微微一动,耳听得她说道:“快闭上眼睛!”于是傅晚晴、迎霜和晓露三人背转过身子阖上双目,约莫过了一刻睁开看时,赵嬛嬛小小的身影已不在亭中。晓露轻笑道:“柔福帝姬端的是古灵精怪。”三人分散着步入杏林。
                    且说傅晚晴自数日前初次与赵嬛嬛捉迷藏游戏时即留心把握着分寸,既要避免像她身边的宫人那般一味容让使她失了趣味,又要记得不要太快便寻到令她没了信心。如是数次后赵嬛嬛便愈发衷爱这类游戏,每每至傅晚晴三人都觉乏倦时她仍是乐此不疲,所选的藏身之处渐比从前巧妙隐蔽起来,不过不论她藏在哪里,最后总是会被傅晚晴找到。一次赵嬛嬛急了,撒娇使性不认,还被三人以言语逗弄了一番……傅晚晴在杏林中慢慢走着,心里想着这些事,唇角勾出浅浅笑意。她想,自己已经猜到嬛嬛藏在何处了,但因希望嬛嬛在自己离开前能开心一点,傅晚晴决定这回“找不到”她。
                    傅晚晴随意漫步到一株杏树旁,抬眼望去,头上一根根杏树枝上已几无余物,低头看时,脚下是一片片红色或白色的杏花瓣,汇集在一起层层叠叠地铺展开来,宛如一幅异常柔软绚丽的织锦。傅晚晴轻轻叹了口气。她一直不想踏到落下的杏花瓣,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些花瓣飘落得满坡都是,连小径都覆住了,再加上时有轻风拂过,便是怎么避也避不开的。
                    傅晚晴俯身拈起一片嫣红色花瓣夹在指尖细细瞧着,它是那么鲜艳、那么娇嫩,仿佛上一刻还未脱离它的母体。“这花的颜色很像嬛嬛裙裳的颜色。”她心中想道。下一刻起了一阵风,指尖的嫣红色花瓣被吹拂到半空,和坡上其它被拂起来的红白花瓣糅杂在一起飞舞在杏林间,傅晚晴置身其中,真有扑朔迷离之感。片刻后风住,随着纷飞的花瓣片片飘落于地,脚下的织锦美丽平整如旧,只是刚刚被她夹在指尖的那片已不可能被找到了。“这花也很像嬛嬛,爱与人捉迷藏的。”她心中又想。
                    立在树下静静地待了片刻,忽听得头顶上叽喳声喧噪,傅晚晴抬首而望,见是一群雀儿约十余只,正鸣叫着从枝上飞过。此处原为山坡后植了林木,有鸟类并不奇怪,引起她注意的是最末一只小雀儿,其羽毛蓬乱异于常态,扑动几下停在一根杏枝上,又扑动几下又停在一根杏枝上,眼见着便要跟不上它的队伍了,因心中暗想:“这一只雀儿莫不是生了病?看上去似乎飞不动的样子,好生可怜。我且跟着它,若一会儿它当真掉下来了,我或许还能救上一救。”其实傅晚晴此刻习医未久,虽然天资颖悟但毕竟所学尚浅,而于如何救治鸟兽一类更是一无所知,只是她心性善良,对于弱小之物素存怜悯之心,故有此念。
                    当下傅晚晴便跟着那只小雀儿在杏林间穿行,也亏得小雀儿时时落于枝头飞得不快她才能跟得上,东转西转地绕了一阵后,竟回到了起初茅亭处。傅晚晴奔至一株杏树后看时,赵缨络和湉儿、潆儿三人仍于茅亭中闲坐,而那小雀儿终于力尽,一头栽落下来,正好掉在湉儿脚下。
                    湉儿吓了一跳,惊叫一声立起身来,道:“是甚的?”潆儿也忙站起身子,先对赵缨络说道:“帝姬莫怕。”然后俯身查看,见到那雀儿不禁失笑,俯身拾起来双手捧着,道:“原来是这个小东西,倒把自家们吓了一跳。”赵缨络问道:“它怎么了?是生病了吗?”潆儿轻轻拨弄着那雀儿已无力振翅的飞羽,道:“应当不是生病。帝姬你看,它的羽毛这么乱,像是被甚物事打到了……这处还有血迹——它是受伤了!”傅晚晴在树后听见,心想:“原来不是病了而是伤了,但不知是被甚人或甚物所伤呢?”亭中赵缨络也即问道:“好端端的怎会伤了?莫非此处还有射猎的虞人?”潆儿道:“这个奴家便不知了。”赵缨络道:“自家们给它包扎一下罢。”潆儿道:“好。”取出身上帕子将雀儿羽上血迹和脏污拭净了,再将帕子对折两次使之宽窄相宜,即要给它裹到伤处。正在这时,忽听得亭外有一人说道:“且慢!”


                  IP属地:辽宁22楼2019-05-06 1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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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这一声发音响亮且甚为突然,亭中的赵缨络、湉儿、潆儿和树后的傅晚晴皆是微微一惊。傅晚晴向发声处瞧去,见在茅亭三四丈外的石径上立着一名少年:约十二岁年纪,身材壮健,脸型尖窄,目光如炬,身着黝色锦衣,腰悬缎囊,手中持着一把小弹弓,乃是赵缨络同父异母之兄长、婉容韦氏所出之皇九子赵构。
                      赵缨络立即扶着湉儿的手立起来,叫了声:“九哥。”赵构简短地点了点头,快步行至亭中,淡淡地道:“十九姐,好久不见,你今日倒有闲出来一坐。”赵缨络低头一笑,道:“叫九哥见笑了。我在阁中原也是闷着无事,今日见天气甚和便随意出来走走,不想遇见了九哥。”一顿,道:“九哥请坐下说话罢。”赵构神色漠然,一口拒绝道:“不必了,我来取回我的物事就走。”傅晚晴在杏树后听着他二人对话,心想:“这九大王对亲妹妹这般冷淡,端的好生不近人情。”
                      赵缨络奇道:“九哥说甚物事?”赵构一指潆儿手上那只受伤的小雀儿,道:“便是它了。”赵缨络先是一怔,转眼见到赵构手中所持弹弓及身上所佩弹囊当即明了,说道:“这雀儿原来是九哥打下来的。”赵构道:“不错,我适才在那边杏林中用弹丸打中这雀儿,但想是力道不够或准头有偏,仍被它飞走了。我只道是寻不到了,不期被十九姐拾着,又正巧被我遇着。”赵缨络道:“原来恁地。”微一迟疑,问:“九哥取了这雀儿回去,要拿它怎样?”赵构笑道:“十九姐管得真多,我打下来的猎物自然是由我拿回去慢慢玩了。”这是他与赵缨络见面后初次露出笑意,却不是为了礼貌或关怀而笑,而似乎只是因为觉得她所说之言令人好笑。赵缨络垂首不语,犹豫片刻,轻声道:“九哥,雀儿被你打中已足证你弓法了得,我……我很喜欢这小雀儿,你看在我面上便饶了它罢。”赵构更觉好笑,道:“十九姐善心过了头,这么个小玩意也值得你向我开口?何况你拿回去玩与我拿回去玩于它还不是一样?我偏要自己拿回去玩。”傅晚晴在树后听见,暗暗翻个白眼,心道:“谁与你一样?缨络拿回去是好生医治,你拿回去这雀儿还有命在么?”
                      那边赵构见赵缨络仍是迟疑不予,不禁焦躁起来。他知这个妹妹在爹爹那儿并不受宠,而自其生母小王贵妃逝后郑皇后对她也是淡淡的,更因缠足之故平日极少召入坤宁殿,因此也无甚惧惮顾忌,踏前两步,伸手便从潆儿手中将雀儿强夺了过来。
                      赵构这一动手,亭内赵缨络与亭外傅晚晴二人同是一惊。赵缨络未想到他会出手强夺,心中委屈,又可怜那雀儿,当下眼圈便红了,但并没说甚的。傅晚晴则料赵嬛嬛必在左近,她性子可不比姐姐这般柔软,见了这一幕定会出来据理力争,那便难免会与赵构起了冲突,与其恁地,还不如……心中念头飞转,脚下玉步轻移,已自从杏树后现身走出,同时朗声道:“九大王,敦惠这厢有礼了!”赵缨络和赵构一见面上皆露出惊讶之色,赵缨络唤道:“敦惠姐姐。”赵构道:“原来敦惠宗姬在此。”
                      傅晚晴步入茅亭,立在赵缨络之侧,面对着赵构,笑言道:“我午后与顺福、柔福两位妹妹一同出来散心,柔福妹妹说要玩捉迷藏,可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在杏林中找了半日没找到,回亭中歇歇脚,不想大王也来了此处。大王来了多久了?顺福妹妹,怎么不叫大王坐下说话呢?”话中之意便是说自己刚刚到此,于先前亭中发生何事全然不知。赵缨络听了信以为真,因解释道:“姐姐,九哥打伤了只雀儿被我拾到,我见它伤了方想为它包扎一下,九哥赶来要索回。姐姐帮我求求九哥好不好?不要把小雀儿带回去,它好可怜的。”傅晚晴边听边点头,再对赵构说道:“九大王,请你——”一句话尚未讲完,即被赵构打断道:“敦惠宗姬,我这妹妹年幼天真,你不会和她一般想法罢?延福宫中花鸟鱼虫、飞禽走兽等类本为豢养之物,宫人们尚可拿来取乐,何况是我?玩意而已,又有甚可怜不可怜的?”
                      傅晚晴心道:“你说缨络年幼,你又大到哪儿去了?缨络年幼已有怜悯生灵之心,而你虽年长却无同情弱小之意,端的是令人心寒。恁般看来,我出言求你也是无用。”当即打消了直言相求之念,稍一沉吟,微笑道:“九大王言之极当,我自不会和小女孩一般见识。鸟雀原乃平常禽类,若能让大王开怀,那是它的造化。我只不过有一言要与大王说明。”赵构道:“甚言?”傅晚晴道:“我今晨听妈妈说起她上回斋戒时诵经次数不大够,恐怕难成功德,我因问可有补救之法?妈妈答唯有让身边亲近之人近日亦以佛家之法处事,并自愿将功德善果度过去,才可补得一二。我身为女儿这点孝道自然是愿意尽的,但也虑及只凭我一人之力不够,正在为此愁苦,天缘巧合,此时遇到了九大王,这不是上天将行孝的机缘赐予大王吗?因此敦惠须禀明在先,以免误了大王仁孝之道,敦惠万万担当不起。”赵构听后便是一皱眉。时宫中圣人及娘子多有笃信佛教者,他表面上对此亦是一副尊崇敬畏之态,然于内心深处并不真正信仰这些,对持戒居士的种种做法概视作无用之功。但不论他自己怎生想法,傅晚晴一个“行孝”的大道理压下来,他身为皇子无论如何推脱不得,只得撇了撇嘴,道:“恁地,多谢宗姬告知,能为妈妈稍积功德原为我夙夜企盼之事,我将这雀儿放生便了。”
                      傅晚晴、赵缨络、湉儿、潆儿四人闻他此言皆松了口气。赵缨络虽不知傅晚晴这番话是真是假,但见赵构能改变主意,心中自是欢喜欣慰,说道:“多谢九哥,九哥善心必有后报。这雀儿伤了翅一时无法飞走,且让我替它医治好了再放生罢。”赵构又撇了撇嘴,似乎是懒得说话,只伸臂将手中那只受伤的小雀儿递过去,这边潆儿忙近前来接。傅晚晴看着这一幕,暗道:“好险好险。你若是答一句‘我自己将雀儿带回去治好后放生’我便无话可说,也不可能跟着去查你到底放没放,但你竟想不到这点,可见到底还是个孩子,不会扯谎的。”这么想着,她不禁唇角微弯,面上露出浅浅笑意。
                      可接下来上演的情景却让傅晚晴再笑不出来。之前被赵构从手上抢走小雀儿的是宫女潆儿,此刻见赵构归还,她便走近来接。这潆儿今年一十四岁,生得身姿玲珑、容貌俏丽,赵构将雀儿搁到她手里时,无意中目光扫过她脸上,当即眼神一亮,笑道:“好俊俏的妮子!”伸手在她头颈中摸了一把,潆儿惊叫一声,逃了开去。这一幕若不是傅晚晴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不能相信:想皇九子赵构生于大观元年五月,至今时满打满算不过十二岁,且身为帝室之胄必定自幼课读良好,怎么如市井无赖一般猥琐作风?当今官家虽好女色,毕竟是成年男子,尚有可说,而如其子赵构这般年龄便有男女之欲者,直是匪夷所思。
                      只见赵构又看了潆儿一眼,对赵缨络笑道:“十九姐,雀儿我便给你,但我今日也不能白白地出来一回。这妮子我很喜欢,她能在此处和我遇见也算有缘,你便把她给了我如何?当然,九哥不会白要你的人,待回去后自会挑几个伶俐的送过来给你使唤。”赵缨络此时九岁出头,并不明白赵构所说“喜欢”二字的真正含义,还道他是当真觉得潆儿好,心下甚悦,只是潆儿自小入宫在扶玉阁陪伴照顾她和妹妹,虽为宫女却同二人情谊深厚,如今若让人一句话就要了去,她又委舍不得,一时难以决断,因转头问计于傅晚晴道:“敦惠姐姐,你看——”傅晚晴冷笑一声,正颜道:“顺福妹妹,想必你是太久不出门以至连宫规都忘记了。各阁分宫人若要调换须得事先禀过圣人,你我虽可建言但却无权作主。今日九大王欲要人可径去向妈妈说,不然你纵答允亦是无用。”赵缨络见傅晚晴忽然这般疾言厉色,心中微觉诧异,却不知傅晚晴乃是有意恁地——潆儿是决计不能给的,那么便宁愿自己强硬些唱了这个黑脸,以免得赵构怪罪到她身上。
                      对面赵构闻言后果然便将焦点转向傅晚晴,对她怒目而视。傅晚晴所说的这条宫规有是有的,但执行起来并不严格,宫中各阁主位因各种因由私下调换宫人的不在少数,也非全禀告过皇后,可如今傅晚晴既坚持按规矩行事,他自也无理由拦阻,不过他是不可能为一个小小宫女损坏自己在皇后甚至皇帝心目中的印象的……踌躇片刻,赵构眼珠一转有了主意,道:“好,不换便不换,我只带这妮子回去让她给我做两天伴读便送回来,这点小事可不必禀告妈妈了罢?”傅晚晴道:“那也不成,九大王,你——”待要再以言辞拦阻,赵构已笑道:“你太啰嗦了!”抢步来至潆儿身前,伸手捉住她纤腕用力回拽,要她随自己而行。潆儿如何肯去,边尽力抗拒着边唤道:“帝姬!帝姬!”赵缨络扶了湉儿,勉力忍痛走上前说道:“九哥休要恁地,若让人瞧见了成何体统!”赵构嘻笑道:“妹妹与其劝我还不如劝劝你这妮子,让她心甘情愿地跟了我去,恁地岂非被人瞧见也不怕了?”他年纪虽小于潆儿,身材却高于她,又兼男孩力大,已双臂环绕着将潆儿困在身前,低头在潆儿左边耳坠上咬了一下,潆儿失声尖叫起来。
                      傅晚晴又惊又怒,瞬间将想到的劝阻之词全抛到脑后,疾步行至赵构一侧伸手去拉他臂膀,想要先救潆儿出来再说。赵构闪身避开,复捉了潆儿手腕转身抽空便走,但转得太快没看清路正撞在湉儿身上,将湉儿撞倒在地,自己亦倒在地上。赵缨络失了人搀扶,脚下一软便立不住,叫声“哎呦”已自跌倒。傅晚晴和脱离束缚的潆儿忙去扶她,却被躺在地上的赵构伸腿绊了一下,亦摔倒在地。几人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忽听得亭外不同方向的两处各有一人高声说道:“住手!”


                    IP属地:辽宁23楼2019-05-10 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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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傅晚晴、赵缨络、赵构、湉儿、潆儿五人听了这一声,同时向亭外瞧去,只见左首杏树后走出一名女孩,幼而秀美,乃是柔福帝姬赵嬛嬛;右首石径上立着一位女子,约三十八九岁年纪,头梳芭蕉髻,身服绛罗长褙子并生色领,腰下悬玉坠,却是赵构之母婉容韦氏。韦氏身后还随着六名女子,皆年岁甚轻,衣饰简素类如湉儿、潆儿,想是她阁中宫人了。
                        赵构一喜,忙自地上爬起身来,左掌包着右拳作了一揖,道:“姐姐。”傅晚晴等四人亦立好身子,施礼道:“婉容娘子。”赵缨络又对妹妹招手道:“嬛嬛,到这儿来。”赵嬛嬛看着赵构,脚下不动,似是想说甚的,傅晚晴复唤了一声:“柔福妹妹,快来啊。”赵嬛嬛这才嘟着樱唇举步慢慢行至亭中,立在赵缨络之侧。
                        韦婉容步入茅亭,先向赵缨络还了全礼、向傅晚晴还了半礼、向赵嬛嬛施了礼,然后转向赵构责问道:“不带你出来时你闹着要出来,真出来了我一刻跟不上你便任性胡为。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快说!”赵构被她诘问毫不惊惶,侧头笑道:“姐姐无需担心,我不过是在与十九姐和敦惠姐姐作相扑耍子,闹着玩儿的。”傅晚晴一听气得差点笑出声,心道:“玩相扑?亏你想得出来!”
                        韦婉容也显是不信,申斥道:“胡说!相扑自可与内等子作要,哪有与姐妹要的?到底怎么回事?”赵构惫懒一笑,道:“好罢,就知道甚事都瞒不过姐姐。我适才不是在杏林中打伤了只雀儿又被它飞走了吗?我只道是寻不到了,不想正被十九姐拾着,我因欲索回,十九姐不予,故而起了点争执,也无甚大事。”却不提自己强索潆儿之事。韦婉容这回信了,赵构刚刚与她在一起闲步时确是打伤了只雀儿但没寻到,因问:“那雀儿现下在哪儿?”赵构摊手道:“不在我这儿。”看了看潆儿手中亦是空空,说道:“想必是适才乱中掉了。”这边湉儿用眼在地上一找,看见雀儿被遗在东南亭柱下,遂过去拾起双手捧至韦婉容之前,道:“禀娘子,便是它了。”韦婉容看了看,轻笑一声,对赵构道:“这么个小玩意也值得你大动干戈?你可煞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再和颜对湉儿道:“拿回去罢,替你们家帝姬收好了。”湉儿甚喜,捧着雀儿谢过后退下。
                        傅晚晴心想:“这韦氏处事倒还公平,可惜儿子太不成器。”眼见韦婉容拉了赵构之手,对赵缨络和赵嬛嬛一福身,便要告辞离开,她一咬下唇,终于还是出言道:“婉容娘子留步,敦惠有话要说。”韦婉容停步回身,道:“宗姬有甚指教?”傅晚晴道:“指教不敢,敦惠只是想说明方才之事并非全如九大王所言,而是因大王行为举止有失稳重,故而起了争执。稚子性情,娘子身为其母应当体察一二。”稍顿,续道:“敦惠非不明疏不间亲之理,只是为婉容娘子和大王长远而计,方大胆出此言语,冒昧之处还望娘子原谅。毕竟大王年岁尚小,娘子又乃明晓事理之人,若用心加以劝导,大王日后自然为我皇宋栋梁之才。”
                        韦婉容便是一怔。其实她自知赵构性情浮荡,小小年纪即常亵玩女孩,不过她娇宠儿子,又兼着赵构年纪小,说过几次不听便作罢了,却全忘记了防微杜渐、积习难改的道理,适才亦未往这上头想,直至此刻听了傅晚晴之言,仔细观了观她和湉儿、潆儿三人,见潆儿鬓发散乱、神情委顿,心下方明了三分,对赵构也觉不满,转头道:“你又做那些事了?”
                        赵构仍是毫不惊惶,一笑说道:“敦惠姐姐便是太认真,我不过和个宫女玩闹而已,姐姐也东推西阻、横拦竖挡的。她没少了一根头发,倒把我弄伤了,姐姐你看。”说着平平伸出右手,手心朝下,手背朝上,众人瞧得清楚,其手背上明显的几道抓痕已经破了皮,微微渗出血色。傅晚晴甚出意料,她之前并未留意到潆儿已将赵构抓伤,不管潆儿是有意还是无意,此举在内廷都属以下犯上,倒不占理了……心下这么想着,她对拦下韦婉容已感后悔,而韦婉容见赵构伤了,心中又疼又急,将方才对他的些许不满全抛到九霄云外,厉色道:“哪个伤的九大王,还不速出来请罪!”
                        潆儿上前行了礼,道:“回婉容娘子,奴家有罪,但奴家绝非有意抓伤大王,委是情急之下一时失手,还请娘子明察。”韦婉容见她分辨更是恼怒,斥道:“你一小小宫女,大王既愿与你亲近,你自当用心趋奉,即不能亦可好生相劝,再不能也可回避,怎可如你这般伤了大王还振振有辞?”潆儿跪下顿首道:“禀娘子,帝姬和宗姬皆曾出言相劝,奈何大王只是不听,且……且欲强拉了奴家跟他去,奴即想回避亦不可得,拖拽之中这才——”一言未毕,便被韦婉容打断道:“住口!你这妮子,非但不认己之罪过,反来污蔑大王行为不端,当真是牙尖嘴利。左右,与我掌嘴!”话音落,她身后随着的六名宫女中立刻有二人福身答“是”,出列行至潆儿之旁,一人立于身后按住双肩使其不能挣动,一人站在身前扬了手掌欲向她面上落下。
                        再说这边傅晚晴从韦婉容斥责潆儿的第一句起,即于心中暗叹道:“罢了罢了,原是我太愚钝,竟忘了‘慈母多败儿’之语,还指望着她这个作娘的能好生训导儿子回归正路,端的是天真到可笑。”一时见她命人对潆儿动手,忙出言道:“婉容娘子!自来宫女不准打脸,娘子可是要违了祖宗规矩吗?”韦婉容冷笑道:“凡规矩皆是为大多时而设,殊时并非不可变通,如这女子冒犯大王在先、污指大王于后,我恁地措置已是从轻发落了!”呵斥站在潆儿身前的那名宫女:“你还愣着做甚?与我打!”那宫女忙复应了一声,伸手掴到潆儿左边脸上,潆儿微一侧头,右边又挨了一下。
                        众人在一旁看着。赵缨络虽心疼潆儿,但知韦婉容素来行事跋扈不听人劝言,只能空自焦急。傅晚晴未想到韦氏会恁般强横,一惊之下低了头,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应对之法。赵嬛嬛则忍耐不住,上前几步欲拦阻那宫女,被韦婉容伸手牵住衣袖含笑道:“帝姬游戏了半日必定累了,还是坐下歇歇罢。扶玉阁中的宫人以下犯上违了规矩,我替两位帝姬教训便好。”竟是不让她近前。赵嬛嬛年纪幼小,挣了几下挣不开,不禁急道:“韦娘子恁地无礼!待我去回了妈妈,也说你以下犯上!”韦婉容闻言脸色微变,手上稍松,似在犹豫要不要放开她。正在这时,便听得亭外又有一女子声音说道:“你等何故在此喧哗?”


                      IP属地:辽宁24楼2019-05-15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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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众人同时转脸向茅亭外瞧去,但见沿着石径又来了三位宫妃,其中间一人年纪与韦婉容相仿,也是三十八九,头梳双蟠髻,身穿牙色蓝边长褙子,面目和善,体态微丰,乃贵妃王氏;左边一人三十出头,发挽流苏髻,身着丁香色大袖长裙,眉如远山,目若秋水,形态妍雅,姿容婉媚,为贵妃乔氏;右边一人不到三十,头戴重楼子花冠,身着绛色襦裙,杏眼桃腮,容貌亦颇美,是贵妃崔氏。三人身后随着十余名内侍宫女,各担着或提着不同式样的游山行具。那两名奉命责打潆儿的宫女忙停了手低下头去,韦婉容也即放开赵嬛嬛,和傅晚晴等一同见了礼。
                          且说王贵妃、乔贵妃和崔贵妃三人今日本是结伴出阁散心,闲步近杏岗时听得茅亭中有合口之声,遂行过来看看。三人中以王氏入宫最早、年龄最长,为另二人的“姐姐”,故而刚刚出声发问的是她,此刻亦一笑首先出言道:“大家都快起身罢,不必多礼。”转向赵嬛嬛,略带几分责备语气地说道:“二十姐这是与韦娘子闹甚的呢?好远便听见你的声音。帝姬身为皇女,须知我朝向来注重孝道,韦娘子虽然位份不高但论起来到底是你的庶母,你可不许这般没大没小地失了礼法。”赵嬛嬛尚未答言,赵缨络抢先接口道:“王贵妃说得是,都是顺福疏忽没有好生约束妹妹方纵得她这样,以后一定叫女官们严加教导,不再让贵妃娘子担心。”王贵妃道:“恁地便好。官家亲择‘柔’‘顺’二字为二位帝姬的封号首字,显见是期望你姐妹二人将来成为柔婉顺从的贤良淑女,这一番苦心你们可莫要辜负才是。”赵缨络垂目应道:“是。”王贵妃微笑颔首。
                          乔贵妃见王贵妃训话已毕,笑道:“十九姐尚在缠足之期,快坐下说话罢,小心站久了脚疼。二十姐、敦惠、韦姐姐和九哥也坐罢。官家前日赏了我一饼新茶,名‘玉除清赏’,我试了很是喜欢,给王娘子和崔娘子尝过也都说好,现下正巧有机会,再请你们品评品评,如何?”傅晚晴和赵缨络道:“乔娘子有命,自当效劳。”韦婉容笑道:“乔妹妹哪是要自家们品茶,分明是要给自家们这个口福。”赵构便随着道:“多谢乔娘子。”乔贵妃浅浅一笑,旋回首吩咐她阁中随行来的宫女准备点茶。众人围绕着亭中石桌依次坐了。
                          这场风波若是到此为止倒也算好,可偏偏崔贵妃这时忽然以手指着亭角一名宫女道:“那一女子是哪一阁的,只侧着身子做甚?现有贵人在此,你难道不知此举是为不敬?”众人顺着她手指瞧去,傅晚晴、赵缨络、赵嬛嬛、赵构见被指之人正是潆儿,各自心中一凛,脑中飞快转着念头;王贵妃和乔贵妃不识得潆儿,相互对看了一眼不知所谓;韦婉容则身子一震,面上微微变色。原来韦婉容自知今日责罚潆儿之举确是如傅晚晴所言有违宫规,若当真说道起来自己难辞其咎,故适才一见王贵妃三人到来便给责打潆儿的两名宫女使了个眼色,二宫女会意,趁着其余人行礼时快速拉着潆儿站起来同退到亭中角落。其中一宫女又恐她脸上伤痕被人瞧见,因悄悄扯着潆儿衣袖让她稍转过身子,却不料这一下弄巧成拙,反让眼尖的崔贵妃注意到了潆儿。
                          贵妃既已发问,二宫女只得放开潆儿。潆儿遂上前行了礼,禀了名字和阁分。崔贵妃复问其因甚失仪,潆儿只低首迟疑不语。崔贵妃瞧出有异,命她抬头,潆儿不敢违抗,当下抬首直视,日光下众人瞧得清楚:她鬓发散乱,双颊红肿,唇角一抹血迹尚未及擦拭。
                          崔贵妃先是稍稍一怔,随即弯唇一笑,道:“原来恁地。不过这也奇了,依祖宗规矩,宫女犯错不准打脸,如今却是谁打了你呢?”潆儿又低了头,轻声道:“回贵妃娘子,这都是奴家不好,奴家有错。”崔贵妃冷冷地道:“我没问你有错无错,我是问谁打的你。”一旁傅晚晴侧目看着崔贵妃,心下念头流转,思忖:“你等到来时亭中只有五位主人,潆儿刚刚已说了她是扶玉阁的宫女,故这般罚她的不可能是缨络或嬛嬛;我与缨络、嬛嬛交好,内廷皆知,因此也不会是我;那么便只剩下韦婉容和皇九子。这番推想道理浅显你不会不懂,却仍要潆儿在众人之前亲口说出来……看来这崔贵妃除了与刘贤妃不睦外,与韦婉容也不对付。”这边傅晚晴这般想着,那边潆儿听了崔贵妃言语,沉默片刻,犹豫着道:“回贵妃娘子,是……是……韦娘子命人责罚奴家。”她嗫嚅几次,终是说了出来。崔贵妃目光一闪,转头看向韦婉容,王贵妃和乔贵妃亦不约而同地瞧向她。
                          韦婉容无法,只得立起身来福了一礼,说道:“禀告三位贵妃娘子,适才的确是我叫人打了她两下,这也是事出有因,今后再不会了,还请三位贵妃恕我这次。”王贵妃闻言微一沉吟,然后含笑道:“噢,事出有因,但不知是出于何因呢?婉容娘子还是说明白些,我等听着也不糊涂。”崔贵妃则笑道:“婉容姐姐可是糊涂了,你说你,宫女有错你怎么责罚她不行,偏要打脸,还弄得这么明显,若是有哪个多嘴的跑去告诉了皇后,你岂不平白吃亏呢?”乔贵妃不发一语。
                          韦婉容神色窘迫,连声道:“是、是,崔娘子言之极当,都是我一时失虑。”对王贵妃道:“九哥年幼,爱与宫人玩闹,不过小孩子游戏而已,今日亦是恁地,却未想这扶玉阁中的宫女傲气得很,不肯应承,那也罢了,她却不当以下犯上,抓伤九哥。我见了一时气急,故而才忘了规矩。”王贵妃眼神闪动,看着韦婉容,慢悠悠地道:“是这样吗?”韦婉容道:“是。”伸手拉过赵构右手。赵构在韦氏起身时已随着起立于她一侧,此刻便亮出右手手背来给众人看。众人见他手背上果有几道血色抓痕,也确是新伤,遂于韦氏之言信了大半。王贵妃又将目光转向傅晚晴、赵缨络和赵嬛嬛,意似询问。傅晚晴年龄较长虑事周全,赵缨络性格较柔遇事不争,二人都没有说甚的,唯赵嬛嬛既性情爽朗又心无顾虑,愤慨地开口说道:“韦娘子直是胡乱言语!明明是九哥先动手打[1]的潆儿,潆儿为了躲避才在拉扯中不慎抓伤九哥,虽然潆儿也有错,但却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啊!”一旁傅晚晴暗暗焦急,欲要提醒她休要多说,当着三位贵妃的面却无法出言,欲要以眼色示意,偏赵嬛嬛这时一眼也不看向她这边,只执拗地瞧着坐于上首的王贵妃。
                          王贵妃微一皱眉,对赵嬛嬛道:“你方才和韦婉容争闹,想必便是为这件事了?可九哥好端端的为甚去打一个宫女?看来还是这宫女不敬在先。”赵嬛嬛急道:“不是的!潆儿真的甚的也没有做——噢、除了给九哥递了一回物事,然后九哥便打[2]她的脖颈,还强拉着她的手咬她的耳朵——”
                          “柔福帝姬!”韦婉容脸色发白,匆忙打断道:“帝姬怎么编起故事来?当时九哥与顺福帝姬、敦惠宗姬、包括这潆儿在内的两名宫女起了争执乱作一团,你我是同时到此、同声喝止的,你又如何知晓先前之事?你便是要维护自家宫人,也不可这般诋毁你同父兄长啊!”赵嬛嬛立刻道:“我没有诋毁他,我从不诋毁任何人的,你我是同声喝止不错,然却不是同时到此。我先前在亭中与敦惠姐姐和她的两名宫女约定在附近捉迷藏,之后便一直未远离此亭,此处发生了甚事自然知晓,因为那都是我亲眼所见啊。”稍一停顿,她有些赌气似的小声道:“我见到了甚事就要如实地说出来,当怎样便怎样么。”
                          赵嬛嬛这几句解释于傅晚晴是意料之中并不惊讶,但想韦氏听了必定惊讶并更加恼怒地斥责赵嬛嬛编造故事,不想她只是脸色变得更白了些,双目盯着赵嬛嬛,缓缓地道:“帝姬是说……你无论见到了甚事都要如实地说出来吗?”她的眼神中染上了些说不清的意味,让傅晚晴觉得很不舒服,未及进一步细想,赵嬛嬛已点头答——
                          “是。”
                          “好,好!”韦婉容连说了两个“好”字,忽然便提裙跪下,动作之快,把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一瞬后,乔贵妃立起身来,对韦婉容柔声道:“韦姐姐快请起来说话,现下事情尚未有定论,你不必恁般。”俯身欲亲自相扶。韦婉容伸手一挡,跽跪于地道:“谢贵妃体恤,但请先听妾一言。”乔贵妃微微一怔,又见她神色坚定,只得仍坐了回去。韦婉容即开口道:“启禀三位贵妃,九哥平素行事鲁莽,说话口无遮拦,常惹得官家、圣人和众娘子烦忧,追根究底,都是我这个为娘的教导无方。妾知错了,在此先向三位贵妃娘子请罪。”语毕深深顿首。傅晚晴、赵缨络、赵嬛嬛不敢受她大礼,起身避让在一旁,王贵妃、乔贵妃、崔贵妃则皆道:“婉容不必恁地。”
                          韦婉容请罪后立起身来,续道:“只是九哥虽有种种不肖,但毕竟天潢贵胄,绝非品行不良之人,三位贵妃娘子万不可听信了片面之词。妾有罪,方才因顾及着两位帝姬的情面没有道出实情,致使九哥声名有损、三位贵妃明察被蒙,如今直是不得不和盘托出了。”她转头瞧向身边的儿子,端颜道:“九哥,你还不将这女子如何引逗罗唣于你的经过与三位贵妃如实说来?”再说那赵构虽然品行不端,但人甚聪明,记心又好,听了韦氏这一句话即明了其意。但见他立于亭中,略一低头回想了下适才情形,便当着三位贵妃、两位帝姬、一位宗姬和数十位内侍宫女的面讲出一番话来。待他讲完,本不知晓实情的王贵妃、乔贵妃、崔贵妃三人面露诧异之色面面相觑,而目睹了事件经过知晓实情的傅晚晴、赵缨络、赵嬛嬛三人则皆心中惊怒。赵嬛嬛当即忍耐不住欲上前理论,被傅晚晴一把拽住衣袖,俯在她耳边轻声道:“嬛嬛你别动,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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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此时的赵嬛嬛和姐姐缨络一样不明白赵构行为的真正含义,故而将其侵犯潆儿的动作说成了“打”。


                        IP属地:辽宁25楼2019-05-21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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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杏岗旁的茅亭中,赵构立在当地正色道:“三位贵妃娘子,其实我本不愿将此事原委道出,但既然如今姐姐有命,我少不得要如实禀告了。”王贵妃道:“恁地,你讲便是。”赵构道:“是。”因讲道:“今日午后姐姐携我同至杏岗闲步,因时值暮春林中鸟雀甚多,我便用弹弓打那林中雀儿,其中有一只虽被打伤却仍飞走了,我遂奔着一路去寻,将姐姐和六名宫女都抛在后面。片刻后我来至此亭,恰巧见雀儿被十九姐拾到,我因欲索回,十九姐先是不予,我再三说了好话后十九姐才答应将雀儿还我。”
                            崔贵妃插言道:“十九姐既已答应将雀儿还你,你当诚心相谢才是,怎么反而起了争执?”赵构道:“却非是为这个争执,还请贵妃听我细说。”抬手指向潆儿:“这女子听了十九姐之言便走过来将雀儿递给我,我伸手接了正欲搁到怀里,不料她这时忽地抓住我的手,笑道:‘还便还给九大王,九大王却怎么谢我家帝姬呢?’三位贵妃知道的,我虽为皇子,但一向是不拘小节没规矩惯了的,加上年纪又小,宫人们都常敢与我嬉闹,故见她这般我也未生气,随口笑言道:‘从来只知闻受人恩惠要报答,没听说物归原主需酬谢的,偏你这妮子乖巧,替你们家帝姬打得好算盘。你叫甚名字?’这女子听了微微笑了一下,松了我的手低头不语。一旁十九姐笑道:‘她叫潆儿,从小便跟着我的,九哥既说她乖巧,她能在此处与九哥相遇也算有缘,我便把她予了九哥罢!不过九哥可不能白要我的人,待回去后须得也挑一个伶俐的送过来给我使唤。’我心觉诧异,当即说道:‘十九姐不是与为兄开顽笑罢?好端端的我要你的人做甚。再者依据宫规,各阁分宫人若要调换须得事先禀过皇后,你我可无权作主。’十九姐正色道:‘谁与你开顽笑?我是说真的。宫规是这么定的不错,但实际上内廷各阁主位因各种因由私下调换宫人的不在少数,也非全禀告过皇后,九哥又何必拘泥?’我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其他人怎么做我管不了,然对我而言,宫规实乃应守之则,绝不可随意相违。’十九姐沉了脸,似乎一时无言可对,转头看了敦惠姐姐一眼。敦惠姐姐便想了一下,说道:‘九大王所言也有理,顺福妹妹,自家们的确不应强要大王违反宫规。这样罢,潆儿,你且跟着大王回去做两日伴读,记得要用心当差,若两日后大王愿意留下你,我便亲去向妈妈说明此事,而若两日后大王仍是对你无意,那你便自行回来好了。九大王,恁地总成了罢?’这名叫做潆儿的女子闻言满脸喜色,连连点头称是。我忙道:‘那也不成,敦惠姐姐,你——’待要再以言辞劝阻,潆儿泪珠盈盈地开口对我道:‘帝姬既已亲口将奴家许给大王,则奴家从今日起便是大王的人了,大王只一味推辞,莫非是厌弃奴家?’我又好气又好笑,也有些失了耐心,道:‘敦惠姐姐和十九姐端的是强人所难,你这妮子也是莫名其妙!’转身欲行,不想却被潆儿一把捉住手腕用力回拽。我毫无防备,被她拽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不禁心中恼了,因用另一只手推她肩头想让她放手。十九姐和敦惠姐姐见状便会错了意,以为我动手打她,敦惠姐姐遂上前来拉我臂膀,十九姐也扶着另一名宫女走至近前,这时在我和潆儿的拉扯中,我的右手背被抓伤。下一刻我总算将手腕抽出来心想还是快走得好,但忙中出错走得太快没看清路正撞在扶着十九姐的宫女身上,将那宫女撞倒在地,我亦倒在地上。十九姐失了人搀扶,脚下一软便立不住,叫声‘哎呦’已自跌倒。敦惠姐姐和潆儿忙去扶她,混乱中两人又撞在一起,亦摔倒在地。正在此时,亭外不同方向的两处各有一人高声说道‘住手’,我循声分别一看,原来是姐姐和二十姐,连忙立起来行礼。敦惠姐姐、十九姐、潆儿和那另一名宫女也都起身站好了,风波到此稍稍平定。以上便是今日我与十九姐、敦惠姐姐争执的经过原委,现已如实禀告三位贵妃,至于之后姐姐与二十姐的争执过程……我想还是由姐姐来讲罢。”
                            这一番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可把傅晚晴等五人都气了个够呛,连性子最为平和柔软的赵缨络也微微蹙了眉。赵嬛嬛当即忍耐不住欲上前理论,被傅晚晴一把拽住衣袖,俯在她耳边轻声道:“嬛嬛你别动,让我来。”赵嬛嬛这才没有立刻发作。
                            傅晚晴暗中拦阻了赵嬛嬛后略一沉吟,却并未开言——她想先听听韦氏接下来怎么圆,因此她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将目光移向韦婉容。但见韦婉容对着赵构点了点头,面上露出赞许神色,看来是对儿子的这番说辞甚为满意,再转向王贵妃、乔贵妃、崔贵妃道:“是,那接下来便由妾讲述罢。当时妾喝止了五人便责问九哥因甚与帝姬争闹,九哥先是顾念着兄妹之情不肯说,后来被妾问得急了方道出实情,便是适才禀告三位贵妃娘子的那番话。妾听了将信将疑,遂叫潆儿上前来问,潆儿初时也是支吾不说,妾呵斥吓唬了几句,潆儿方惧怕道:‘事情确如九大王所言。奴家有罪,但奴家绝非有意抓伤大王,委是情急之下一时失手,还请娘子宽恕。’贵妃请想,帝子乃千金之躯岂可稍有损折?无论有意无意,她一个小小宫女伤了皇子便是以下犯上,妾自然要施以惩戒,因命随行的两名宫人责罚掌嘴。祖宗规矩,宫女犯错不许打脸,除非做出**的事来。此次若非这妮子不知廉耻地引逗罗唣九哥,妾也不致这般罚她,毕竟容貌为女子承恩之本,真打坏了不好看不说,以后也难得圣宠。顺福帝姬和敦惠宗姬或许是自觉理亏,都没有说甚的,而柔福帝姬却急了,上前欲强行拦阻,妾只得牵住她衣袖谆谆晓之以理。帝姬不听,正与妾高声争闹时,恰三位贵妃到来,帝姬这才收声与妾等一同行了礼。这便是今日风波之经过原委,现如实禀告了三位贵妃,其中孰是孰非,望请贵妃娘子明鉴。”言毕福了一礼。
                            王贵妃、乔贵妃、崔贵妃认真听她说完了,三人面面相觑互看了片刻,崔贵妃首先开口道:“说得倒是活灵活现,然到底还是一面之词,有甚为证?”韦婉容回身以手指着身后六名宫女,道:“有妾阁中的数名宫人在此,可以为证。”崔贵妃道:“你阁中的宫女自然向着你这个主人了,你说甚的,她们都会帮衬,可算不得证人。”王贵妃也启唇道:“不错,若是自家宫人可以为证,那——”指向湉儿:“她也可以了?我若是问她,恐怕又是一番说法。”韦婉容一窒,道:“贵妃所言也有理,只是当时除争执双方及争执双方之宫女外并无其他人在,如若宫女之言不可为凭,则妾委是找不出旁人了。”
                            王贵妃嗯了一声,转道:“且如你二人所言,可十九姐为甚定要将这潆儿送予九哥?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崔贵妃立即附和道:“是啊,若说潆儿引逗九哥是因她‘身为宫女存了攀龙附凤之心,想博得皇子青睐从此飞上枝头’倒还说得过去,而十九姐又是为了甚的呢?难不成——”扑哧一笑:“帝姬这么小小年纪便懂得给身边人指婚了?还订的是她的亲哥哥,好让这妮子成为自己的亲嫂嫂?”韦婉容闻言眸光一黯,低头沉吟,似在犹豫有些话当不当说,终于她抬起头来,道:“这其中的缘由妾也不能知晓得十分清楚,但依妾猜想,恐怕——还是和小王贵妃有关。”微微顿了一下,她叹口气道:“小王贵妃是世家之女,出身高贵,容貌美丽,自崇宁三年入宫后深得官家恩眷,与王娘子、乔娘子、时为贵妃的郑皇后和已故明达皇后同为圣上宠妃。这四人因侍奉官家较早位分皆高于她,她并不敢怎么样,而妾当时身份卑微,本无望得到圣上垂爱,不想也为官家所幸,还于大观元年诞下了皇九子,故小王贵妃一直便对妾颇有微词,连带着也不喜欢九哥……去岁贵妃身故,九哥因病未能前往致哀,顺福、柔福二位帝姬虽然口上没有说甚,但真正心中怎么想又有谁知道呢?今日九哥独自一人遇到顺福帝姬,如若真带走了她的贴身宫女,帝姬转头去圣人那儿告上一状,说是‘兄长欺妹年幼,强掳内人调戏’,再加上这事先安排好的潆儿的伪证之辞,则九哥百口莫辩,罪名坐实,不但九哥会被重重惩治,连妾亦难逃教导不严之责,岂非一石二鸟之计?想来也端的令人后怕……”说到这里她声音低沉了一瞬,然后复清晰明朗起来,面上现出浅浅笑容:“当然了,这只是妾的猜测,说不定便完全不对,其真正缘由为何,还须贵妃娘子亲自请问二位帝姬了。”


                          IP属地:辽宁26楼2019-05-24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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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听完她这番话,王贵妃和乔贵妃面上表情转为复杂,崔贵妃则露出嫉恨的神色。赵缨络眉间蹙得更紧了,同时微垂了双眸,似是在思索稍后贵妃问时如何辩解。赵嬛嬛适才被傅晚晴拉了一下,现在便不再妄动,只一语不发地看着傅晚晴,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傅晚晴下一刻竟咯咯地笑了起来。此刻亭内亭外包括内侍宫女在内共数十人无一人作声,故傅晚晴这一笑委实将众人尤其是韦婉容吓了一跳。
                              “韦娘子,你在说甚的呀?”傅晚晴笑问:“小王贵妃?谁是小王贵妃,我怎么不知道?”韦婉容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被傅晚晴在言语中抓住了甚漏洞,正暗自紧张,听她问出这句忙一笑说道:“回宗姬,宗姬入宫未久,难怪不知。小王贵妃便是顺福帝姬、柔福帝姬和皇十二子吴国公的生母王氏。”傅晚晴点点头,“明了”道:“噢,原来是她!嗯……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两位帝姬和吴国公的生母已于去年九月升遐,上亲谥曰懿肃,为‘懿肃贵妃’,也即是说现今宫中只有一位王贵妃,便是此处的王娘子,哪儿还有甚的大王贵妃、小王贵妃?此理我初入宫中尚且知晓,韦婉容在禁庭多年自然更加明澈,可婉容却兀自将王娘子与一位已故之人相提并论,这、这岂不是——”她作出为难之状止口不言,但人人都听得出来,她接下来的语意显然是“这岂不是诅咒如今的王贵妃么”。韦婉容微微一惊,也自暗悔失言,却仍是面带微笑着道:“宗姬忒也细心。一个称呼而已,妾只是一时说顺了口,绝无它意。”傅晚晴正色道:“婉容此言差矣。称呼涉及名位,名位关乎名分,甚的纲常礼仪最初不是从一个小小的称呼上体现出来的呢?如若你也说顺了口,我也说顺了口,大家渐次都不按规矩来了,那最后还成甚话?”韦婉容无言可答,一转眼瞥见王贵妃坐在凳上正眉间微蹙,心中一惊,再不敢强口,转向王贵妃福礼道:“妾失言,请贵妃娘子恕罪。”王贵妃看她一眼,淡淡地道:“起来罢。”韦婉容忐忑道:“贵妃娘子,妾——”王贵妃道:“无妨,我自知你非有意,今后多留心便是了,起身罢。”韦婉容道:“多谢贵妃娘子。”傅晚晴看着她被地面染污的华美裙裾,心道:“若论起吹毛求疵、洗垢求瘢的本事,我这些年来到底还是和周娘子学了两手,今日用到你身上也算不亏了。”想到此处,她不禁有些想笑,还好立时克制了,仍旧不动声色、规规矩矩地立在原地。
                              再说韦婉容虽未被王贵妃怪责,但傅晚晴这一打岔已让她的气焰消了大半,不敢如方才那般理“直”气壮,而是小心翼翼地出言道:“三位贵妃娘子莫忘了今日正事。”这是提醒王贵妃三人追究赵缨络和赵嬛嬛之责。王贵妃看向赵缨络和赵嬛嬛,道:“二位帝姬有甚话要说吗?”赵嬛嬛不语。赵缨络鼓起勇气,道:“韦婉容所说关于姐姐之言全是凭空猜测,九哥所说亦非事实。”王贵妃问:“有谁为证?”赵缨络微一迟疑,道:“我阁中宫女湉儿。”王贵妃道:“本阁中宫女恐不能为证,可有旁人?”当时赵缨络这边一共五个人,当事人为赵缨络、赵嬛嬛、潆儿、傅晚晴,已占了四个,唯一余下的湉儿既不能为证,又如何还有旁人?赵缨络因低头不语。
                              乔贵妃见状含笑道:“贵妃姐姐,崔妹妹,看来双方是一样的,除了本阁宫人外都找不出其他证人,可见此事原是说不清楚的,自家们也就莫太认真了,大家一起品品茶岂不是好?”她好久没有出言,现下一开口便是调和。王贵妃未置可否,崔贵妃则哼了一声,道:“又有甚说不清楚的?既各执一词则必有一方为假。主人动不得,那便动奴才,依我说,这便将湉儿、潆儿二人和韦婉容的六宫人全部拉下去拷问,直到有人肯招出实话为止。”王贵妃沉吟道:“恁地未免牵连太广,易生事端……这样罢,此事既是由潆儿而起,那便先问她,余者稍后再论。典正女官!查扶玉阁宫女潆儿引逗皇子一事,事关宫闱风气法度,着立将潆儿带下详问。”话声落,王贵妃身后一名女官即刻福身答“是”,与另一名宫人一同来到潆儿身旁,伸手各拉住她左右臂膀,便欲强行拖走。赵缨络大急,道:“此事确与潆儿无关,还请贵妃三思!”韦婉容笑道:“这还没把她怎么样呢,帝姬便急了,莫非当真是有何难言之事吗?”赵缨络无暇理她,又道:“贵妃三思!”王贵妃低着头只若不闻,乔贵妃和崔贵妃亦不答应。眼见情势危急,傅晚晴无奈之下只好舍却诸多顾忌,高声道:“等一下!我有话说。”
                              王贵妃抬眼看了看,道:“宗姬有甚话?”傅晚晴快步行至王贵妃三人前,正颜道:“在典正女官问潆儿之前,我有一句话想先请问韦娘子和九大王,三位贵妃不妨听一听再决定是否要问潆儿。”王贵妃微一沉默,然后道:“好,你问便是。”傅晚晴道:“谢贵妃娘子。”转向韦婉容和赵构,问道:“婉容娘子,九大王,你二人方才之言没有甚遗漏罢?”二人对视一眼,皆答曰:“是。”傅晚晴道:“那柔福妹妹说九大王‘打’潆儿的脖颈、强拉着她的手咬她的耳朵——”韦婉容断然道:“绝无此事。”傅晚晴浅浅一笑,道:“嗯!也就是说如果我现在叫人看一看潆儿的耳朵,是一定不会有任何痕迹了,对吗?”此言一出,韦婉容和赵构二人登时变色。


                            IP属地:辽宁27楼2019-05-24 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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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三月十一日晨起坤宁殿例行问安,待众嫔妃散去后,傅晚晴带着迎霜和晓露向郑皇后行礼辞别,道:“女儿不孝,不能时时常伴于妈妈左右,唯愿妈妈好生保养凤体,留待女儿他日用心图报。”郑皇后道:“上命难违,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你能有这份心便好了。”傅晚晴含笑道:“妈妈通达,亦不必过于伤感。算算日子,十几日后便是衍福妹妹的生辰,紧接着又是显福妹妹的,女儿到时自会入宫,一来拜望妈妈,二来贺两位帝姬生辰之喜。”郑皇后听了微微一笑,道:“官家嫔妃子女众多,倒难为你将这些日子记得清楚,只是恐怕你此次是有心而无力了。”傅晚晴闻言立时心中一沉,已先自猜到三分,然纵万般不愿,还是得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妈妈此言何意?”
                                郑皇后道:“宫廷中以缠足为女子身份高贵之象征。你进来这几日想必也看到了,凡大内帝姬没有一个不缠足的。你目下虽非正式帝姬,但名份上已为官家之女,自也不当例外,故到时你双足不便,如何还会有力气为此等家常事体出出入入?”傅晚晴心中叫了一声苦,暗道果然恁地,之前和女史所料不差,复忆起缨络及巧云缠足之情状,登觉遍体生寒。勉力尽量平复了,她试探着说道:“妈妈所言有理,只是据女儿所见,大内帝姬缠足似皆是自幼小之时始……女儿如今年岁已长,再行此事恐为时已晚,难有效验。”郑皇后一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忧,正是‘大有大的缠法,小有小的缠法’,年岁大的不过比年岁小的多费事些,也并非就一定不成。我已选了两名在此道上极有经验的妇人,让她们随你回去,一应负责你缠足之事。”转向身旁的郑庆云,吩咐道:“传宫人李氏和俞氏上来见过宗姬。”郑庆云应了出殿去了,然后只一眨眼的工夫她便领着人回来了,其速度之快使得傅晚晴认真地思索起这李氏和俞氏是否是自今早众嫔妃散去后便一直埋伏在殿外待命的问题来。
                                傅晚晴且在这边思索着呢,那边李氏和俞氏二人进殿向郑皇后行了礼,郑皇后命她们给傅晚晴见礼,二人遂又来拜见傅晚晴。傅晚晴回过神来,凝目打量了一下,见李氏鬓边花白,约可六十上下,俞氏白发比她少些,想是有五十许,因说道:“二位老宫人免礼。”二人皆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道:“谢宗姬。”退后自行侍立于殿中一侧。
                                傅晚晴再次将目光移向端坐于主位的郑皇后,恰郑皇后这时也瞧向她,二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傅晚晴礼貌性地垂眸,心下念头飞转,暗想道:“今日拼着令你不悦,也须尽力争取一回,否则一朝退缩,必成终身之患。”计议定,她深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妈妈,关于宫廷尚缠足之风女儿虽早有耳闻,但在此次入宫前实未用心想过,直至适才听了妈妈之言方认真思量了一回,却生出几处难以索解的疑惑来,不知可否请妈妈不吝赐教。”郑皇后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道:“哦?甚的疑惑?你说。”
                                傅晚晴道:“女儿入宫这几日尝与正历缠足之期的顺福、显福两位妹妹在一处,耳闻目睹,知道此委为一件极费时费力之事。古人云‘君子为所当为’,故不知缠足一事究竟对诸帝姬有甚益处,乃至可令其耗费偌大时力并无视行动之不便?略略想来,似唯有美观而已,然若果是恁地,又为何从古至今上至世妇、下至村姑不曾以双足残缺为美?女儿因此疑惑。”郑皇后听了微微一笑,道:“问得好。其实缠足之益非只美观一处,不过你现下只要能明白美观一处就够了,旁的尚无需知晓。至于你说‘从古至今上至世妇、下至村姑不曾以双足残缺为美’,这却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了。须知朝代更迭,时移世易,从唐以丰满袒露为美至宋以纤瘦含蓄为尚,今人有古人未有之想法委是再正常不过了。何况缠足之事也并非从古未有,远的不说,便说前朝的李后主有个妃子叫做窅娘,身姿优美,擅作歌舞,尝以白帛裹足舞于金莲台上,后主观后甚悦,称赞其有凌波回旋之态,时人还据此作了两句诗,道是‘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你难道从未听过吗?”傅晚晴一窘,答“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当,只得缄默不语。其实窅娘当初之缠足与她今日面临之缠足颇有不同,只是她此刻尚未得知,即使得知,也不好在此一点上与郑皇后强辩。
                                微一沉吟,傅晚晴转口道:“皇朝以孝治天下。女儿记得《孝经·开宗明义章》中有一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自是不易之论了。对照此言,女子缠足虽可益其姿态柔婉,却也难免损伤了天生肌体、人伦孝道,岂非与之相抵触吗?女儿心下不明。”郑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果然是个伶俐的,这句问得更好了。则诚如你方才所言,帝姬缠足皆是自幼小之时始,而幼女无知无识地如何便能有缠足之念?还不是父母使其然也,换言之,即为父母之命也。在这宫中,帝姬无论嫡庶,我都是她们的母亲,官家则为她们的父亲,我和官家皆有此命,她们遵命而行,非但不算违了孝道,反是行孝之表现。我这么说,你可省得?”傅晚晴咬了咬唇,轻声答道:“是。”郑皇后续道:“只是你的次第确有些特殊,虽生身之母已逝,但还有亲生父亲在堂,这点倒比不得宫中那些庶出的帝姬们了……恁地,稍后我会另遣内侍至府上向你父说明我和官家的意思,这原为女儿家本分之事,傅相公向为明理之人,想来自也不会拦阻。”
                                傅晚晴心中一急,无暇细思,即再开口言道:“妈妈,您笃信佛教,可记得《金刚经》上有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应生无所住心。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这便是教人不执著于外物的道理了。据此想来,妈妈何必定要人借助外力变化自身?只要能做到操行清净、明心见性,色身形体怎样在我佛如来面前又有甚分别呢?”郑皇后闻言收了笑意,正言厉色道:“敦惠,你要会得,缠足之令并非始于我,先前惠恭皇后在时便是恁地,我不过因袭承递而已。你也要会得,当今的官家喜欢小脚女子,故凡帝姬必须缠足。我信佛不错,可惜官家不信,你这一番道理可去向官家禀明,他若允你破例,我自也不会对你稍作强迫。”
                                郑皇后此言出口,傅晚晴再无话可说。皇后本职掌管后宫,故与她争辩几句还尚可,而官家为父亦为君,绝不能以此等“小事”前去相扰,失了体统不说,还会令爹爹在当今心中落下个教女无方的印象,两者相权,自己受苦倒是轻的那一边了……她转念极快,一想明此事不可行,虽心中仍然抵触不愿,口上已把话拉了回来,一笑言道:“多谢妈妈解惑,恁地女儿明白了,愿听从妈妈安排依例缠足。”
                                这回是郑皇后觉得惊讶了,因为她没有想到傅晚晴这么容易就妥协。探究地看了这个“女儿”一眼,她嘴唇一动,似是想说些甚的,但稍微沉吟后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只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傅晚晴以为郑皇后无话吩咐了,因欲退出正殿,转过身方行了一步,忽听得郑皇后在身后说道:“你和懿肃贵妃的两个女儿走得很近?”傅晚晴一怔,停步回身,心里奇怪皇后为甚想起来问这个,莫非是自己昨日帮着缨络和嬛嬛应对韦婉容和九大王的事被她知道了?嗯,当时在场之人众多,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得了禀告不足为奇。不过昨日之事自家们本就是占理的,你便是受了韦婉容或九大王的挑唆来问我我也有话答对,并无需隐瞒。遂直言道:“是,顺福帝姬和柔福帝姬一个柔顺可怜,一个娇俏可喜,虽性情不同但皆与女儿甚是投缘,女儿愿与她们一处作伴。”“作伴”两个字一出口,她不禁想起缨络因缠足难以下床、自己与嬛嬛陪她玩九连环逗她开心等情事,一股自怜自伤之意再也抑制不住,微垂了双睫,低声黯然道:“何况如今我与她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不想这句话郑皇后却误会了。傅晚晴所说的“同病相怜”是指她们三人都已遭受或将要遭受缠足之苦,郑皇后则以为是指另一层意思。她没有提昨日之事,也没有提及韦婉容和赵构一句,而是问道:“你曾经见过懿肃贵妃么?”
                                她的声音有些涩。
                                傅晚晴更觉奇怪,如实答道:“没有,女儿以前入宫除拜见妈妈外,妃位以上的宫人只有幸见过王娘子和乔娘子两位,并未见过懿肃贵妃,与崔贵妃和刘贤妃亦是几日前方才初次相见。”郑皇后听了点点头,不再问甚的,摆手道:“你去罢。”她侧了身子斜倚在高高的凤座上,一手扶额,双目微阖面露倦意。傅晚晴见状不敢多言,默默福了一礼后退出正殿,迎霜、晓露、李氏和俞氏随着她,一行共五人回了琼华阁。


                              IP属地:辽宁30楼2019-06-03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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