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tle Diary
一
有些时候她会想起她年少时候的事。
她年少时爱寻刺激，私生活也并不检点。有过不劳而获的日子，得到过一生中最好赚的钱，吃过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后来的日子终归艰辛。
再也没有唾手可得的钱，也没有了免费的午餐。她像普通人一样早出晚归，辛勤工作。偶尔会想起来少年时那些光鲜亮丽的日子，心中有不平与怨愤。终归还是没有安宁。

二
她少年时长得普通，泯然众人之姿。
有人夸过她笑起来很好看，也有人说她长得很可爱。只不过那些都是在床上的话，听过便过。她听时觉得很开心，听过了也会记在心里，却不会当作是真的。
求欢时的人，多违心的话都能说得含情脉脉。
她一直是耽于爱欲的人，追求快感甚于一切。所以她也有求欢之时，也说过当不得真的话。那些平常觉得肉麻的语句，在想要人类皮肤带来的温暖时，可以不眨眼的说出口。
后来想起，都会觉得有些可笑。

三
她十九岁那年，曾经有一个年纪比她大近十岁的性伴侣。
男子平时戴眼镜，温文尔雅。穿浅蓝色衬衫时看起来年纪小。
他会看她打电话，看她坐在他身边玩一些很幼稚的手机游戏。吃饭时会给她夹菜，也会带她去吃比较贵的食物。
她会带他见朋友，一起喝酒。他偶尔也会带她与朋友聚会，问起她身份时面不改色的说是妹妹。她坐在他身边笑得乖巧，心里却觉得这男人真是厚颜无耻。在床上翻云覆雨时，可没见他有过一丝哥哥的宽容。
他们之间没有确定的关系，也没有说过爱与不爱。没有金钱牵扯，没有吵架的理由。
他们只是单纯性伴侣，和表面上的兄妹。
她的朋友倒是对此心知肚明。她从来藏不住事，时常与朋友一同说些秘密。
少年朋友，总有吵架怄气的时候。她偶尔与朋友吵了架，便气冲冲给他打电话，要他来陪。他对她向来宽容，便带她买喜欢吃的零食，抱在怀里轻声安抚。
待她平复了情绪，就做爱。
她做爱时从不喜欢开灯。黑暗中能听到男子的喘息，和她的呻吟混合在一起，在空气中片片破碎开来。
她揽着他的脖颈，轻轻舔舐他的耳垂。
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剩下一抹模糊的侧影，还有他洒在她耳边的气息。

四
男子结婚的时候，是在冬日。
那时候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做过爱，也很久没有见过面。自从他遵照父母的意思同一个温婉女子确定了关系之后，他们便很默契的断了所有的联系。
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还是给她发了一张请柬。
拿到请柬的那天在下雪。他约她出去喝东西。他穿了黑色风衣，站在风里的样子像一棵没有旁逸斜出枝条的树。
她思索良久，包了个不大不小的红包，穿了喜欢的棉袄，赴他这场最后的约。
她出生在一个小城。人际关系复杂。她的母亲亦受了他父母的邀参加婚礼。便不曾与母亲同去。因一家人一般不送两个红包。
他的父母与她母亲是旧相识。
他结婚的时候她还在上大学。
冬天的风很冷。
他笑意稀薄，和新娘站在门口迎宾。他的新娘面容温和，的确是一对璧人。
心里没什么感情，只是听见轻微的水声，缓慢沉重的回响着。
他看到她的时候，觉得恍如隔世。
她穿了她最喜欢的粉色棉袄，围了她喜欢的格子围巾，冬裙，靴子。涂了她喜欢但是他不喜欢的正红色口红。头发烫了精致的卷，散落在围巾和肩上。
她把红包递过去的时候，对他和新娘说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他知晓她是怎样的人，感情缓慢，死要面子。或许这也是他敢请她来做客的原因。他拿准了她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伴娘端着烟和喜糖，她与同去的朋友一人拿了一支烟。
她最终还是没有吃这顿饭。
他不是没有想过和她在一起。
但她太小，又爱玩。
男人睡过很多女人，会被夸奖有本事，或者经验丰富。女人睡过很多男人，会被戳脊梁骨，水性杨花，不知羞耻。
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真是未解之谜。
他同她说过喜欢她，也说过想与她结婚。然而那不过是顺口，或者醉后说了图个开心。
他最终娶的还是那个宜室宜家的温婉女子，而不是放浪形骸夜夜笙歌的她。
所以，男人的话，大概是不能信的。

五
有些时候她会和朋友讨论这样的生活方式究竟是好是坏。
朋友都比较开放，也不曾说她不知检点，也没有对她进行**羞辱。只是嘱她自己注意安全。但万幸的是她玩了这几年，也不曾染上什么病回来。
也有朋友让她找一个固定的男友。
也不是不想找，只是想起要付出的感情成本和得到的回报可能不成正比，便觉得实在是没有这样的兴趣。
她的性伴侣虽不多，也没有固定的长期的，但终归对她也不差。重要的是他们不要求她付出，和她也没有任何利益牵扯。
这样子的关系太容易得到，吃过免费馅饼的人终究不会再愿意花钱去买馅饼。
周末回家。洗过澡后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听见厨房里的母亲让她去拿碗吃饭。
拿碗的间隙听见母亲没什么情绪的声音，上次做客的那对新人听说最近离婚了。
她选了自己喜欢的那个小碗，不甚在意的回应，闪婚闪离，不是很酷么。

六
他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和朋友推杯换盏，乐不思蜀。
他的车停在离她玩的酒吧大概五六百米的地方。那天晚上下了雨。他撑伞走过来接她，有电动车的光照在他脸上，光芒被分割出锋利的棱角。她戴了一顶灰色的毛线帽，帽子上的小绒球在肩膀上轻轻跳跃着。
他听见她的鞋跟在石板路上敲打出的清脆的声音，还有她哼着的没什么调子的歌。
她还是那个样子。
因为喝了酒，脸上有浅浅的红晕。口红的颜色脱了些，出门的时候应该也忘记了补妆。
他带她回家。买了不久的房子，本身是当作新房的。结果因为闪离，还有些俗艳的新婚装饰挂在墙上。
床上用品倒是都被他换过了。
还是换了他喜欢的灰被套和床单，印了简略鹿角。枕套也是白色。被子没有叠，只有右边有人睡过的痕迹。
房间里本来应该有结婚照。应该都被他取下来了。不知道有没有扔掉。
她还是不喜欢与人共浴，于是他让她在主卧洗澡。浴室的灯光是暖黄色，她看见全身镜里映出来的不知何时清瘦了的她的身形。
洗漱台上还放着一支拆开的女士洗面乳。
她自觉的翻找了柜子，找出牙刷和口杯，施施然打理了自己。
或许应该让他去买面膜和身体乳。
她这样想着，自己的那些也不是天天都带。准备一套在他这里，也图个方便。
她换上他不知什么时候买的睡衣，浅粉色。长袖和长裤，胸前印着一只兔子。
是她前段时间发过朋友圈说好看，问有没有人去买同款的那一套。
洗完澡正好碰上他买夜宵回来。
还好也不算很晚。买到了她喜欢的鸡蛋甜汤和糖炒栗子。
她喝汤，他给她剥栗子。她吃栗子，他抽烟。
待她吃完，他们就做爱。
后来他一直没能忘记那个晚上。
窗外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窗帘被吹起来鼓鼓的一个包。从窗帘的缝隙里，有月光漏进来，照亮凌乱的床和她因为快感而扭曲的脸。

七
假期里，她跟他去朋友的聚会。
尚是夏天，找了个僻静的山庄烧烤。
都是一群已经有妻有子的成年人。只有他孑然一身，身边跟着一个年岁尚小的女孩子。
他的朋友都知晓他闪婚闪离的事迹，也不同他提起前妻，不开他的玩笑。
她踏入成年人的世界不过两年，与他朋友，朋友家属都说不上什么话。又极厌恶小孩。只一个人坐在桌边切切菜，玩玩手机。
她突然就很想念自己的朋友。他们都是一个年纪的人，玩笑也开得起来，玩也尽兴。坐在这里，还要看那群生了孩子的女人带着讥嘲的目光，如坐针毡。
百无聊赖下只能打开手机。正巧看见朋友约出去玩的微信。
无巧不成书。正好定在他们在的山庄。
她心下欢悦，扔了菜刀就要去路边上等着自己的朋友。
他钓了鱼回来。和朋友正说着下一步的投资计划。看她蹦蹦跳跳奔出门来，下意识便拦住。她正处在兴头上，拽他的手晃了两晃，说要去接朋友。一会儿可能就不和他们一桌了。
他的脸色沉下来，却也不再拦她。
朋友说，这样的小孩子带在身边是图个新鲜吧。总不能是在等她长大。
他看她已经奔出去老远的背影，无法回答。
在这座小城里，喝酒是很常见的。她与朋友嘻嘻哈哈笑进门来，非要挤去一对小情侣中间。都还未坐稳，就听见这群半大孩子让上酒的声音。他和朋友站在院子里抽烟，听见她笑，听见她说话。
她与朋友在一起，一直都比和他在一起要快乐一些。
她那天晚上没有和他回去。她的朋友都有了车，拉着她的手臂头也不回就把她扔进了其中一辆，升起来的车窗挡住了她笑颜如花的脸。

八
她和他从来没有过一个固定的关系。
一直若即若离，虽时常肌肤相亲，却从来没有忠诚度可言。
他会换性伴侣，她也会。不知何时便默认了打电话不接便是在与其他人做爱。
他见过她的另一个长期性伴侣。同他一样也是温文尔雅的少年，年纪同她相近。有一双笑起来弯弯如新月的眼睛。
他们相处比他与她之间更平淡。寥寥几句聊天记录，除了约定何时做爱，再无其他。
他们就是这样子，若即若离的相处着，若即若离的互相隐瞒。
她的名字是尔雅。
他的名字是浮珩。

九
她有些时候会觉得男人都很可笑。
明明手机壁纸和聊天背景都是喜欢的女孩子，却可以和她在床上亲吻拥抱，可以同她翻云覆雨不知今夕何夕。
她二十岁的时候有两个长期性伴侣，浮珩，由落。由落有喜欢的女子，面容姣好，比她美得多。然而他还是愿意在和她做爱时拒绝接听女子的电话，在和她约定时推掉女子的约。
这不过是男人追求快感时都会做的事，她也从未放在心上。
只是偶尔，觉得很讽刺。
她也是爱过人的，一颗心全扑在那人身上，为他哭，为他笑，活脱脱的少女心思。
如果是她爱的那个人这样去和别的女子肌肤相亲，她或许也会痛不欲生。
只是不明白男人为何可以这样，性与爱分离。但想起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亦全是嘲讽。
她自己也是个性与爱分离的人，她爱着一个不再爱她的人，那个人是她的红玫瑰，也是她的白月光。
她再也无法像爱那个人一样，去爱另一个人。
快餐式的性关系有的多了，就再也无法耐心的等待。
说多了，也全都是残酷的现实。
她会和朋友聊起由落。
她与朋友都承认这个世界上会有可以为喜欢的女人守身如玉的男人，却从不指望自己能够遇到。
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怎么能够奢求得到一份独一无二的爱。

十
由落偶尔会带她出去和朋友玩。
相同的介绍，都是妹妹。
她看着面前玻璃杯上落下来的水滴，心中却只觉空空荡荡。
她向来活泼，开得起玩笑，也会自嘲，一两句不过分的荤段子，还能让男生觉得这女孩子很有趣。
但在由落眼中，她不过是个免费的妓女，低贱至极，人尽可夫。
她知道在男人的眼中，她就是一个放荡的淫乱的女人，只是她也不在乎，他们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出这句话来，自然可以当作没发生。
这样子想的话，可以安慰自己，却也觉得悲凉。为何可以这样轻易，就对一个女人下定论。她从不和有妇之夫有牵扯，却因为喜欢与人躺在一起，便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果然还是那句话，命运所赠送的的礼物，都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可是她所有得到的，哪一样是礼物。
她付出那么多才拿到手中的东西，竟也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十一
浮珩有些时候会定定的看着她。
他也不说他在看什么，她问了也只是默默移开目光，没有解释，也不愿意改变。
浮珩每次与她做完，都会同她说话，抱抱她，问问她疼不疼。陪她睡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带她去吃饭。
而由落便从不这样。他从来都是直奔主题，做完就穿了衣服要走。不会问她疼与不疼，不会跟她聊天，更不会陪她睡觉。
偶尔她会想，浮珩对她是有情意的，而由落对她，不止没有情意，怜惜都不曾有过。
然而这又能怎么样呢。这两个男人都不是她的良人，她心里所有的良辰美景，都无法同他们诉说。他们就是最简单的性伴，互相之间本就不该有任何多余的牵扯。
她在和由落做完之后，会起床抽烟。
那时候抽的烟，和别的时候抽的烟没有任何区别，却总能抽出莫名的苦涩意味。
她看着烟雾在灯光下消散，心中有太多的无奈和空旷不知该如何排解。
终归一切都是空。

十二
这世上有很多人类无能为力的事。
首当其冲就是疾病，其次是爱情。
老实说，由落在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自己的性伴侣尔雅的时候，还是很惊诧的。
尔雅不是他平常会看得上的类型。不好看，身材一般。穿衣服像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最后一句有点夸张，但是也充分说明了她根本达不到让他喜欢的那个及格线。
但是他最近很喜欢找她。以前他们只有在约的时候会发两句微信，别的时候都各玩各的。但是他这两天已经无聊到整日捧着手机和那个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女人聊天了。
哦，她现在要去洗衣服。
哦，她朋友约她出去玩。
哦，她要去睡午觉了。
其实他真的很想知道她怎么就那么能睡。晚上是去干什么了？做贼么？
他从未同她说过要在一起。他太讨厌她了。
他讨厌她还有别的性伴侣。
他讨厌和她偶尔出门的时候会遇到她的朋友，然后她就会毫不犹豫跟着朋友走，玩到他都回家睡着还没有消息。
他讨厌她从不对他耍小性子，即使曾经他们断联系是因为他觉得排斥这样的关系，但他再一次来找她的时候她仍旧接受了。
是否是，免费的东西往往最昂贵。
他恍惚想起，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喜欢的女孩子联系过。
尔雅跟他出门的时候，是个温和的小女生。不随便乱怼人，也不会毫不淑女的哈哈大笑。她坐在他旁边，笑容温和，该看牌看牌，该喝酒喝酒。喝完酒或许扶他回家，或许被他拉着去开房。不张扬，不吵闹。
当然，也不真实。
他见过她和朋友在一起，一桌子人被她无差别毒舌攻击，笑得毫不淑女，酒多了要赖，喝不下去就撒娇让朋友帮忙，喝醉了一屁股坐在路边上抱着朋友大腿，要不就哭，要不就大声唱歌，哈哈哈哈个不停。
那个时候的她，看起来最真实。

十三
尔雅快要开学的时候，请朋友在家里吃了一顿饭。她惯常是吃外卖，或者和朋友去外面吃饭馆，从来是不肯自己下厨的。
所以她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由落还是觉得挺神奇的。
她约了她一众朋友，在厨房帮忙的帮忙，在客厅喝酒的喝酒，还有一对小情侣在她房间腻腻歪歪。
她和一个他没有见过的朋友在厨房做菜，她正细心的在鱼上割出纹路，好更入味。她身旁的男子在择菜，微笑着低声和她说着什么。
由落正要进厨房拿个杯子喝水，便看见站在她身旁的男子低下头来，微笑着吻住了她。
尔雅那天穿了一件很长的短袖T恤，露出来的腿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纤细，踮起脚来时绷紧的线条很美。
他只觉得刺眼至极。

十四
尔雅在邻市上大学，由落也是，不过由落念的是邻市最好的大学，而尔雅念的是一般的一个。他有些时候会叫她过来玩，带她吃个饭，和朋友喝个酒，然后做一次爱。
尔雅每一次来，眼中都会有他不熟悉的沉郁色彩。
直到那天他们遇上他。
看起来都尚且还是大学生模样，衣着光鲜，一群人站在他们宿舍楼下嘻嘻哈哈。
他与尔雅吃了饭，绕着学校走走消食，等他朋友洗了澡一起去喝酒，同时聊聊天，日常互怼几句。尔雅那日被他说又长胖了正怒不可遏掐住他腰上软肉狞笑着要他认错，猝不及防转眼便看到宿舍楼下那几个人。
他看到她的眼神一下子郁结起来。
『要不别喝酒了，我想睡觉。我们回酒店睡觉去吧。』她拉住他的衣袖，小声征询他的意见。『别闹……今晚这场推不掉。』
她的脸色难看得厉害，却也不再说什么。
原来那几个人也是朋友约的，大学学长，虽已毕业，却常有联系，今日碰巧在他们大学附近，就约了一起喝酒。
『尔雅？』那个人走过来和他们打招呼，『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很久不见啊。』
那个少年不算高，清瘦。穿一件西瓜红的短袖衫，九分裤。头发剪的很短，背红色书包。
『……是啊，好久不见。』尔雅笑得勉强，拽着他衣袖的手也不知不觉收紧，『看来今晚是要一起喝酒了。多喝点？』
『只是怕你喝不过我。』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喝不过还要麻烦你男朋友照顾你。』
由落不喜欢他对她说话的口气，像是他们已经太过熟稔，像是已经将旁边的人都排除在外。『没关系，照顾就照顾吧。』他伸手摸摸尔雅的头发，『我也很久没照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