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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大沽作者:张同义一位画家朋友托人给我送来一张大沽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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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大沽
作者:张同义
一位画家朋友托人给我送来一张大沽地图。
看到地图,我便受到了一种酷烈的冲击。地图上,呈现的是神经质般扭曲颤抖的一条条色线。
颤颤抖抖的色线,像是抖落了往日的荣辱与杀戮、繁华与破败,镇定自若地把它的本色摆在了我的面前。
地图没标明比例。但例图中,道路、河流、桥梁、房屋、码头、船坞、炮台、学校、商阜、墓地、湿地、水窖,都有规范的图型显赫地标明。地图是位暮年老人,在滨海雄起,大沽拆迁改造夷为平地时,凭着记忆,倾其心血,费时数月,手举放大镜,弓身伏案,执笔悬肘,颤颤巍巍一点一线绘成的。
手颤,自然是心颤。手颤心颤,图线自然就弯。因此,图中无一处曲线不是弯的。河面流过的水,海面吹过的风,天上投下的日光和月光,连同铭刻在他心中的记忆,都是遇物折弯的。把一个临海傍河的岸线,充满岚气的温湿的小镇,描绘得绕绕弯弯。
大沽为黄河改道冲积而成。从宋庆历八年到金章宗明昌五年,黄河改道北迁。历经二百年的时间,在这里沉积了从黄土高原挟带的大量泥沙,使海岸线弯弯曲曲,向东推进20公里,积淀成历史上最早的大沽陆地。
海河悠悠从大沽擦肩而过,折折弯弯,奔腾入海。河口以南是长汛滩,潮退则现河口,以北有长沙如舌,向东南远伸入海。入海口,两岸壁陡一域中横,地形险要,气势壮观。明、清两世帝国,派封疆大吏,在这里排兵布阵,筑了炮台,抵御外侵,扼守疆土。
大沽的地形,是环抱海河弯出的一个狭长U型地带。
我看到这个u型,心头一热,它像一个两条胳膊伸向前方的人——我血脉相连的先人。
听爷爷说,道光年间,我的先人从正定随2500名军卒,来到大沽。第一次大沽保卫战时战死疆场。先人战死时,身体匍匐着,用潺潺流血的胸膛护卫着身下的土地。他高翘着头,向前伸出两只僵硬的臂膀,紧紧拥着这弯弯的河,弯弯的海。
河湾、海湾、云湾、道弯、桥弯,胡同弯,炮台弯、船坞弯、码头弯,弯在了先人的心里。
我生在大沽,长在大沽,看着地图,突然觉得大沽像生出灵性,跳跃着,欢闹着,在我眼前热烈起来。
细雨落进盐滩,太阳碎在船杆,芦花飞絮,黄蓿红火,鱼鹰,土屋、街景,一瞬间在我眼前荡气回肠的鲜活了。
大沽大极,方圆十里,路随河弯,房靠海建,砖盖坯垒的房屋,隔出条条街道,弯弯转转。
潮汐坚韧,日复一日,把大沽这个狭长的地段,横割成十余条弯弯的沟渠,沟渠像先人的血脉,血脉晶亮、流动着、滋润着,轻柔而灵性,顽强而旺长。
海河啊,愁肠百结,郁郁畅畅,义无返顾地通青岛,通大连、通五洲、通六洋,通到世界的可以通到的地方。它的脚便是水面上流动着的小货轮、大货轮,木帆的“对槽”,“改秋”,舢板,——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天海交融的远处,漂着点点鱼帆,远远可以听到鱼鹰悠长唤叫的声音。潮润清爽的凉风从河上漫过来,在小镇的各条街筒上弯曲悠然,一股鲜鲜甜甜腥腥咸咸的香味就漫卷开来,卷得铺面的旗幡呼呼作响,卷得戏楼上的摇铃哗楞楞响动。
掰不开的晨夕,街中有了响动,先是院门的门轴吱钮钮绕弯的响,后是踢嗒嗒趿拉鞋声,再是哗儿哗儿在弯弯的阳沟倒尿的声响,接着就是一片相连的铺面卸门板的声浪。街面有了放声的咳嗽,拐弯的屁响,有了寒暄、响动、鸡鸣狗叫,咕辘辘车轮响,和膝弯骨转,噼噼啪啪脚步声,有了日复一日的生命。
下小货的,运盐土的,推油桶的,卸烟煤的,来的稠,往的密,把通河道的弯弯小巷踩踏的比街面都宽。
远渡重洋的大货轮,鸣着汽笛,扭扭歪歪的靠上岸,小水手,大船长都鸭子起坡似的往街上撵。
大沽有条著名的街,叫福申街。街在河口中央,在娘娘庙和戏楼的两侧,从满清“赶大营”起,钱庄、米铺、窑子,戏园子,席铺、鸟笼铺、铁匠铺、成衣局临街而立。耍把式,卖艺的,卖鲜鱼、卖水菜、补锅、粘缸的游走小贩,推车担担,绕弯儿叫卖。戏园子、窑子街,圆圆的灯笼,飘扬的琴声,抚慰着闯海人的心,女人弯弯的臂,就柔柔地搭上了男人的肩。
街景如水,弯弯曲曲,经年累月平静而喧哗。
我长到八岁的时候,百无聊赖,已经疯遍了所有的街巷和胡同——盐围子、烽火台、小庙和谐堂、庙横街、马号、六甲、协台衙门、三座窑、三道墙子、二道沟、营房、草头沽、守一堂、潮音寺、海神庙、关帝庙、娘娘庙、龙王庙、清真寺、后关、西开河沿。
走过了所有的石桥、木桥、铁桥——小营门桥、后关桥、糖房桥、大红桥、当铺桥、头道桥、二道桥、三道桥、悦来桥、天锡桥、盐围子桥、万年桥、铁帽子桥。
桥多是拱形,桥宽四、五米,桥长不等。木制、石砌,呈月牙状,连日光月光投下桥的影子,都梦幻一般。
有桥就有路,道路与桥连接。路中之首,当属“海大道”,曲曲弯弯的海大道,贯通津门,是通往冀中和鲁豫的要道。我少年轻狂,和小伙伴打赌,徒步走完弯弯的像银色飘带的“丧生路”。
从大沽白水头至歧口,一段四十华里的盐滩大洼,无人烟、无草木,无人迹、无车辙,只有人足踩踏的痕迹。弯弯的像一条银灰的飘带,缠绕着银白的滩涂,飘飘荡荡。人们叫它“丧生路”,是无棣、盐山、黄骅,庆云,宾州来做盐工的人谋生的路。
我在炮台倾斜的土道缓缓地弯下去,在草棵中拾过圆圆的鸟蛋,在大船坞的坞门脚下,掏过螃蟹叶子。坐在河边,看着弯弯的船儿在河里飘,女的弯腰掌舵,男的弯腰划桨,船上弯弯的窝棚里,有袅袅炊烟。地图弯弯的曲线,给了我无限的遐想。
但地图上,大沽保卫战、抗击八国联军、血战大沽口,帝国的豪迈与壮烈,无法用曲线勾勒。洋务运动,在大沽澎湃兴起,大沽船坞那两棵江南来的匠人栽的夫妻常青树,曲弯无法表述。
——康熙年间的大粮商“龙票郑世太”。雍正年间名扬天下的“双弓郑奎元”。乾隆出了个“龙袍郑”。名儒王吟川、关达发、韩捷三,倾力办学,教书为业,弟子无数。地图无法言说。
——近代拳师赵永胜、白云鹏,律师王沛然,艺妓扬太太,桐油大王李锐,遗传学家李景均,早期电影演员高占飞,花鸟画家沙丽生,书法家张家麟、郑道晋,曲艺家吕大肚子,京剧票友肖家刻字铺的掌柜的。地图没法标明。
——还有郑太的香港“北方航业轮船公司”,李明轩的“大沽铁厂”。
——使人耳目一新的是李锐,他不仅垄断全国的桐油业,还是一个翻译家,英文《三国演义》就出自他的手。
这些,地图无法表达,无法显现。但在弯弯的曲线中,可以找到生他们、养他们的街道、胡同、和暖暖的家。只有曾任过民国大总统的曹锟,他家的坟地,地图上标的清晰,不是点儿,是个小小的圈儿。
大沽是湾,地图的曲线是它自己弯出的。
弯是转始,是动因。
如今大沽已夷为平地,夷为平地就是变。坦荡荡,如一张白纸,浓墨重彩正书写着新的辉煌。
大沽成了记忆,记忆辐射着塘沽,辐射着滨海,辐射着未来。大沽弯弯的u,不断地伸延,是先人的手臂弯弯地够住了天。
大沽的过往是文化,正孕育着新的世纪,滋润着新的未来,繁衍着新的大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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