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知乎
阿三是喝牛尿而涂牛粪的唯一的人。
他身材很高大；黝黑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虽然穿着衣服，住在恒河边上，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
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牛尿牛粪，叫人避之不及。因为他总是猴子般的形貌举止，而且面貌黧黑，别人便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阿三”。
阿三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阿三，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
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牛尿，要一盆牛粪。”便排出九个卢比。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干了什么事情!”
阿三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亲眼见你偷渡到美国啦。”
阿三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逃难不能算偷……移民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印度固穷”，什么“牛屎牛尿”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阿三原来也封过城，抗过疫，但终究没守住，又不会营生；于是愈演愈烈，弄得到处逃窜。
虽然制得一手好药，替人家制制药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习惯，便是坐不住。坐不到几天，便跑到恒河里沐浴、喝圣水。如是几次，连个正常的人也没有了。阿三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渡的事。
阿三喝过半碗牛尿，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阿三，你当真守得住么？”阿三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
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喝牛尿治新冠也想得出来呢？”
阿三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牛屎牛尿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阿三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阿三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卢比呢！”
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守不住了。”
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喝牛尿。牛尿这东西，治得了新冠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大爆发，烧得尸横遍野，后来是缺氧，又浮尸恒河。”“后来怎样了呢？”“怎样？……谁晓得？许是刹不住车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
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碗牛尿。”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阿三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
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来一碗牛尿。”
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阿三么？你还欠十九个卢比呢！”
阿三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牛尿要好。”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阿三，你又喝牛尿治新冠了！”
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这样，怎么会守不住？”
阿三低声说道，“失策，失，失……”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
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
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牛尿，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阿三。
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阿三还欠十九个卢比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阿三还欠十九个卢比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阿三已经刹不住车了。
阿三是喝牛尿而涂牛粪的唯一的人。
他身材很高大；黝黑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虽然穿着衣服，住在恒河边上，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
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牛尿牛粪，叫人避之不及。因为他总是猴子般的形貌举止，而且面貌黧黑，别人便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阿三”。
阿三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阿三，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
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牛尿，要一盆牛粪。”便排出九个卢比。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干了什么事情!”
阿三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亲眼见你偷渡到美国啦。”
阿三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逃难不能算偷……移民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印度固穷”，什么“牛屎牛尿”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阿三原来也封过城，抗过疫，但终究没守住，又不会营生；于是愈演愈烈，弄得到处逃窜。
虽然制得一手好药，替人家制制药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习惯，便是坐不住。坐不到几天，便跑到恒河里沐浴、喝圣水。如是几次，连个正常的人也没有了。阿三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渡的事。
阿三喝过半碗牛尿，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阿三，你当真守得住么？”阿三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
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喝牛尿治新冠也想得出来呢？”
阿三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牛屎牛尿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阿三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阿三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卢比呢！”
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守不住了。”
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喝牛尿。牛尿这东西，治得了新冠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大爆发，烧得尸横遍野，后来是缺氧，又浮尸恒河。”“后来怎样了呢？”“怎样？……谁晓得？许是刹不住车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
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碗牛尿。”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阿三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
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来一碗牛尿。”
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阿三么？你还欠十九个卢比呢！”
阿三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牛尿要好。”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阿三，你又喝牛尿治新冠了！”
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这样，怎么会守不住？”
阿三低声说道，“失策，失，失……”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
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
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牛尿，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阿三。
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阿三还欠十九个卢比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阿三还欠十九个卢比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阿三已经刹不住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