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想起了十年前《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要出版的往事。
那时编辑小姐滔滔不绝地诉说她们的出版社虽然刚成立且还没出过书,
但这家出版社隶属台湾最大的出版集团,必是品质保证之类的话。
不过对我而言,这却像对着贝多芬讲解相对论。
「敝出版社是否有荣幸出版您的作品?」她终于小心翼翼地说到重点。
『是。 』我说。
「……」她似乎楞住了,黑框眼镜内细小的眼睛越睁越大。
『有问题吗? 』我说。
「您为什么会选择敝出版社呢?」
『我没选啊。因为你们是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联络我的出版社。 』
虽然之后又陆续有四家出版社主动接触我,但我丝毫不受影响。
出版社的名字到底是叫玫仁杏出版社或是梅添良出版社,根本没差。
因为当时我只是个学工程的博士班研究生,
出版的世界几乎是另一个星球上的事。
这些年来偶尔有人问我当初为何决定要出书?
仿佛这是一个像如何开发替代能源防止地球暖化之类值得深思的问题。
但对我而言,这个问题翻成白话文便是:
「我想当冤大头将你发表在网路且几乎所有人都看过的小说出版成书,
然后给你版税,请问你愿意吗? 」
请容许我简单说明十年前的状况。
当时《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已在BBS上发表完一个月,
各大小BBS站里的各式各样板面,到处转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很多人并将全文列印装订成册,到处传阅着。
我学弟的桌上就有一本,另外我表弟也寄来一本说是要孝敬我。
(当然他们不仅不知道、而且打死都不相信那是我写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有出版社要出书?
我同情她都来不及,怎么会忍心拒绝呢?
我没投稿到出版社,也从没抱着待价而沽的心态等待出版社上门。
很多人以为我是在家里翘着二郎腿等着支票来按门铃,
但请容许我提醒你,当时根本没有出版网路上当红小说的前例。
不要以为现在的情况变了,就自动延伸引用至当时的环境。
更何况当时舆论普遍认为所谓的「上网族群」,就是躲在萤幕后面聊天,
是活在虚拟环境里的奇怪的人,这些人该看心理医师而不是成为作家。
事实上写完《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后,我就装死,因为我还得赶论文。
那时我的呼吸是为了储存写论文的能量,心脏是为了拿到学位而跳动。
在BBS上写小说是偶然的,并非为了证明什么、改变什么或得到什么。
即使《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贴完后引发风潮,让我听到如雷的掌声,
我也只认为这就像中了彩券特奖一样,幸运而已,与才能或天赋无关。
出版社找我出书,我只觉得有何不可?便答应了,就这样。
然后继续枯燥平凡的研究生生活。
曾有媒体报导我出书的经过,说我抱着《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稿子,
走进一家又一家出版社大门,可是迎接我的,尽是羞辱与嘲笑。
但我深信这部作品将引发一场革命,为所有创作者带来更多的自由,
于是我忍辱负重,拖着沉重而疲惫的脚步,踽踽独行。
当第十家出版社拒绝我并递给我精神科医师的名片后,我紧抱着稿子,
悄然伫立在寒风中,望着远方,眼角留下两行清泪。
这位记者看来很会写小说,懂得营造气氛、加强戏剧张力。
只可惜那是和氏璧的故事,不是《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出书的故事。
《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出书的过程很简单,
就是一个新成立的出版社出版一个从没听过的人写的小说。
结果成为畅销书,而且引发更大的风潮,甚至改变写作与出版生态。
但这些都是历史上的偶然,并不在当初的预期之中。
当初甚至连「预期」这种心态也没有。
你可能会发现,我用本名出书,而不是「痞子蔡」。
到目前为止,我共出版了八本书,每本书的作者都叫蔡智恒。
当初那位编辑小姐强烈建议,把正火红的痞子蔡这名字当笔名。
「把痞子蔡当笔名,大家都会认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