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夜景忽然变得很陌生。
窗外,车流缓慢地移动,仿佛是在接受无可奈何的命运。平日里熟悉的行道树被暮色模糊了轮廓,给人一种身在异乡的不确定感。
虽然还没有离开台北,他却清晰地觉察到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车窗外的一切,还有整个行将落幕的夏天,都已开始悄然退场。
不论留恋还是决绝,他都必须向它挥别。
他将拖着斜长的独影,一个人走进寒冷季节。
夏沫,夏沫……
美好深遂的大眼睛浮现在暗色车窗上,一下子把窗外的暮蔼都照亮了。
像梦中的萤火虫,这双眼睛只是一闪,就带着永不泯灭的光辉消失了。
车停了。司机殷勤地为他打开车门并取出行李。他不得不从梦幻中醒过来,以惯有的冷漠姿态下了车。
候机大厅正用温暖明亮的灯光和高低杂揉的人声欢迎他。
站在门前,他忽然有点害怕,却又不知道怕什么。
走进这个大门,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几乎是在没有任何知觉的状态下呆站了二、三分钟。人流或急或缓地从身边经过,如同奔涌的河水不断冲击着一颗想静止下来的鹅卵石。
他最终还是松动了,随着人群走进大厅。
这些匆忙来去的旅人,从一个出发地飞向下一个出发地,似乎永无止境。在旅程尽头,就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永远留下来?或者,他们只能做被命运与时间驱赶的驴子?
他嘴角泛起苦笑,眼神却依旧冷漠,带着盛气凌人的味道-------这是人类仅剩的尊严了--------以胜利者的姿态漂亮地被击倒。
他昂起头,向检票口走去。
再见,夏沫。
他希望那双美丽眼睛的幻影再次出现,让他最后一次向它们道别。
但他的冷静赶走了所有幻觉。有时候,做一个强者也很可悲,他们总是缺乏幻想与自怜的空间。
一切都结束了。
这个夏天,还没来得及结出果实就迅速凋零。他必须冷静地掩埋所有关于夏天的枯叶和花瓣,然后直接进入一个没有温度的季节。
这不正是他擅长的么?
或者,只是他希望擅长的?
他从来没能真正控制住自己。
他常常分裂成两个人:冷酷的、现实的欧辰和极端的、狂热的欧辰。
他像钟摆在两者间摇晃。
他看到理性的欧辰和疯狂的欧辰扭打起来,死死掐住对方的咽喉,令他透不过气。
欧辰!有个声音在叫他。
他不敢作声,也不敢回头。
他觉得自己滚烫的血液在加速,心跳越来越沉重。这不是疯狂的时候!他对自己说。
但他的身体不听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呼喊挣扎着朝回忆的方向狂奔,往事像银河里的星星一样灿烂闪耀,其中最亮的那颗是夏沫的眼睛。
“欧辰!”
夏沫喘着气叫道,声音都嘶哑了。她正站在候机厅门内,穿着一身和环境格格不入的粉紫色晚礼服,拖地的裙摆已经弄脏了,变成灰褐色。她正看着他。
夏沫温柔的声音在欧辰耳边回旋,欧辰却不敢确定她是否在叫自己。
他呆呆地站住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动作。一瞬间,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无知的孩子,一个无处可去的孤儿,需要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来引导他走出困境。
“欧辰!”
夏沫又叫了一声,红着脸,几乎要哭出来。她的鞋跟太高,走路有些趔趄,但她还是以惊人的速度跑过来,紧紧抓住欧辰僵硬了的臂膀。
感觉到她双手传来的温度,欧辰才回过神,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是这样奇怪,有惊讶,有傍偟,强烈的悲伤中又暗藏喜悦。
夏沫的眼泪在她的笑脸上闪闪发亮,她自己也不清楚她是在哭还是在笑。握住丈夫强壮的手臂,夏沫的心就安定下来,只是眼眶止不住地发酸。她明白,自己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