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李本:
乔泰突然从睡梦中惊醒,鼻子里有股奇怪的刺鼻气味。在狄公身边充当亲随散手的这一年,并未消除他托身绿林数年练就的超乎常人的警觉,打了个喷嚏,立刻想到是走水了,这客栈可不正是木头建造的么?乔泰顿时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抓过狄公的手臂,使出全身力气向房门撞去,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门被撞开,乔泰拽着狄公就冲向外面狭窄的楼梯。黑暗中撞到一滑溜溜的奇怪物事,乔泰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紧接着听到有人在木楼梯上摔倒碰撞的声音,接着楼下传来一阵呻吟。乔泰咳嗽一阵,大声叫道:“快起来,快起来!着火了!”又转向狄公道:“下楼,赶快!”
客栈内一阵骚乱,一群人咒骂着涌入楼梯,光着上身就跑了出来。乔泰和狄公一路跑到楼下。他在一人的身上绊了一跤,急忙爬起,冲向大门口,将门踹开,赶紧深吸几口气,又是喷嚏又是咳嗽,又返回客栈在黑暗中摸到柜台,找到火绒,点燃蜡烛。狄公一头冲到外面街上,只觉得十分恶心,头疼欲裂,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觉得稍稍好了些。抬头看看二楼,依旧一片漆黑,并无火光,思忖片刻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待他走入客栈,蓬头垢面的堂倌正在柜台后点亮其他蜡烛。
烛光照耀下的客栈甚是滑稽诡异,刘武赤条条站在当地,活像一只巨大毛茸猿猴,和秃子正盯着地上坐着的怪人。那人神色惊恐,正抽泣着手扶左腿,身上一丝不挂,油光锃亮,非是旁人,正是昆山。三个赌徒身着内衣,眼睛都被呛得流泪,面面相觑。石竹只在腰间围了块布,吃惊地望着地上呻吟的昆山。满屋的人只有狄公和乔泰穿得严严实实。狄公弯腰在地上捡起一条约莫两尺长的竹吹管,竹管一头挂着个小葫芦。他急忙查看了一番,向昆山喝道:“你往我们房里吹了什么毒?”
“不是毒药,只是一种蒙汗药。”昆山疼得龇牙咧嘴道,“我没打算害你们性命!我的脚踝却已摔断了!”
刘武照他的肋骨狠狠踢了一脚,怒吼道:“看我不将你的骨头全都打折!你个狗头,大晚上偷偷摸摸打算干什么?”
“他是冲我来的。”狄公道,他看了一眼乔泰。乔泰正在昆山身边找寻他们的行李包裹。狄公道:“你现在可以将门关上,这鼠辈吹的药粉已散了。”说罢又转向刘武道:“你看,这狗头一丝不挂,全身抹了油,这样任谁也抓不住他。他打算偷盗成功之后便溜之大吉。”
“这好办!”刘武道,“我一向不爱杀人,不过家有家法,行有行规,他这是黑吃黑,竟然偷到同道身上来了,照规矩就得处死,我若不结果了他的性命,日后如何服众?不过大胡子,你可先去审他。”
刘武向手下人使个眼色,众人便将昆山四肢摊开,踩住他的手脚。秃子一脚踩在昆山摔断的踝上,这瘦鬼立刻杀猪般嚎叫起来,刘武又狠狠地踢了他两脚。
狄公举手制止,打量昆山的目光却显出好奇之色,只见他瘦弱不堪的身上布满了长长的疤痕,像是烧烫所致。乔泰来到狄公身边,递给他两个在昆山脱去的衣服中找到的包裹。狄公将稍沉些的那个交还乔泰,打开另一个,只见里面是一本有水渍的札记。狄公问道:“这札记你是从何处偷来的?”
昆山叫道:“没有偷,是我找到的!”
狄公怒喝道:“休得胡言!说实话!”
昆山悻悻道:“这便是实话!”
“去厨房拿一铲子烧红的炭火过来!再拿一把火钳!”刘武向堂倌吩咐道,“再将炭火放到这**的肚腹上!不给点颜色让他看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虽说气味不好,却也没法面面俱到了。”
“别,别烧我!”昆山发疯似地尖叫起来:“我对天发誓,这札记真是找到的。”
“在何处找到的?说!”狄公厉声问道。
“就在这里找到的!有天晚上你们都睡了,我搜了客栈楼上的所有客房,后来在石竹床后找到这本札记。”
狄公连忙瞟了一眼石竹,只见她手捂胸口,强忍哭泣,眼中透出乞求神色,瞬间便明了其中隐情。忙对刘武道:“没用的,这狗头在扯谎。干脆让我和伴当将他带去一个僻静所在,好好和他谈谈。若在这里,他会吵得四邻不安,怕是要惊动邻里。我们带他去沼泽吧。”
“不,不!”昆山哭叫不迭。刘武照他又是一脚,吼道:“你这腌臜狗头!竟敢攀诬我们的姑娘!”
昆山大叫道:“是真的!你听我说,我撕了札记上的几页纸,今晚我到这里之后……”
狄公急忙除下毛毡鞋,用力向昆山口中一塞,道:“我叫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将吹管递给刘武,又怒视昆山道:“药粉就在这葫芦之中,想来你是从门缝底下向房内吹药粉,药粉散开之后便会使人晕倒。你自以为得计,却不知我的伴当就睡在地上,头对着门。药粉吹了他一脸,他打了个喷嚏,药力还没发作,就一头将门撞开,我俩便冲了出去。恰好我睡觉之前割破了窗纸,有些风吹了进来,否则我二人至今都熟睡未醒,只怕头被你割去都兀自不知。想来正是你堵了我的窗子,你道是也不是?”
昆山点点头,张嘴想将鞋吐出。
“让你的人弄一张膏药来封住他的嘴,免得他大呼小叫。”狄公向刘武道,“若是能做一副简易板舆,我们便用旧毯将他卷起抬走,一旦遇到更夫盘问,就说他得了急症,正抬他去就医。”
刘武颔首道:“秃子,且松开他那只脚,反正他也跑不了。再取一块膏药来封住他的嘴。”又向狄公道:“还要什么器具?”
“别忘了我当过不良主帅,知道该怎么做。”狄公答道,“不过,我要向你借一把刀。”
“好!”刘武道,“这倒提醒了我,你少顷将他的耳朵和指头割下,我好送给城里那些不守规矩的人看看,在我的地盘上乱来是什么下场。记得拿油纸包回来。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尸体?”
狄公道:“会将他埋在沼泽的流沙里,永远不会有人找到。”
“甚好!”刘武道,“我一向不喜杀戮,若是万不得已要开杀戒,最好做得干净利索。”
昆山双眼圆睁,满是痛苦恐惧之色,如同一条泥鳅般在众人脚下扭动挣扎。秃子将鞋从他嘴里取出来,便立刻发出一阵囫囵怪声,秃子赶紧用一大块膏药将他的嘴封住。刘武用绳子将他的手脚绑缚起来,石竹拿来一张旧毯,帮着乔泰将他从头到脚如粽子般紧裹起来。又有两人抬来一副简易板舆,将昆山绑在上面。
狄公和乔泰二人抬起板舆便要向外走。学生走了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切,甚是惊诧,问道:“这是怎生回事?”
“与你无关,小子!”刘武道。他又对狄公说道,“沼泽夜间无人,你们尽可放开手脚料理他。我从来就未信过这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