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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爱对于人的终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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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神话传说奇谭》浅谈
文\紫衣
拿到《中国神话传说奇谭》后,我本以为这只是传统故事的复述,结果只看了一篇就放不下手了,当晚就把上册看完了。实在忍不住眼睛疼,才没敢拿起下册。好的故事自带一双翅膀,飞入人的内心,点燃人的血液,引人共鸣。躺下后许久,我的脑海里还翻腾着书中的句子和情节,那些故事实在是太燃了。这本书写了17个故事,其中大部分取材于流传已久的故事,表面上看是神话的演绎,内里却是我们生活的另类表达。每个故事代表着一种神话类型,也包含着一个生活的主题,有生命的一次次闯荡,有双向奔赴的亲情,有关于梦想的迷茫,有爱而不可及的恋情,有念念不忘的友谊,有对事业的寻觅,……古老的故事,披着当下的面纱。
这本书里,我最钟爱的一篇是《羽民国》,这也是篇幅最长,内容最复杂,出场人物最多,最具代表性的一篇。这虽然是一个中短篇,但却有长篇巨制的廓大气象。作者以《山海经》为故事背景,采用多头叙事结构,让出场人物以第一人称推动情节的发展。这种写法,难度极大,然而作者显然对此驾轻就熟,使得故事丝丝入扣、环环相连,暗中抛索,悬念迭起。故事从羽民族的传世之宝混元镜被盗开始,从而引起了三大羽族的纷争,在诸多人物中,塑造的最生动、最令人难以释怀的是羽民公主霜月影这个角色。作者从柔利王子的视角看去,她从天而降,飘逸的衣裙如同流云,黑瀑般的秀发闪动着辉光,白皙的皮肤仿佛透明的一般,背上生着雪白的两对羽翼,通体如同一尊玉人。她相信爱,内心坚定,为荣誉而战,然而最后却发现她深爱的父亲是个篡位者,师父成了叛徒,她守护的一切只是个笑话,当龙战士们在天空凋零,她的泪水也从脸上滑落,她将长剑刺入自己的胸膛,用自己的死结束了三大羽族之间的纷争。临死前他向战场上的每一个人发出了灵魂拷问:是谁发动了战争?是谁让年轻的战士死去,是谁让女人失去丈夫,是谁让孩子失去父亲?是你们,王,掌握利剑的人。是你们,祭司,指导灵魂的人。没有一场战争是由普通人发动的,是保护者杀死了应该保护的人,是引路人让人迷失。
很多年之后,那个在广场上玩耍的小孩,柔利王子登上了王位,他依旧心心念念这个死在战场上的姑娘。她碧绿的眸子映照着天空的云,雪白的羽翼上沾染殷红的血迹,一阵风从战场上吹过,吹动她的秀发,她化为一只白色凤凰,消失在了天际。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作为羽族的公主,她身兼王族的崇高身份和祭司的神通,永远在云端,折翼陨落其实是一个隐喻。只有落入尘埃,才能见众生,才能涅槃。
除了霜月影这个“高大上”的人物外,还塑造了一些“小人物”,同样令人印象深刻。流亡在外的羽民王子霜月清逃到了蛮荒的不灭岛,在这里遇到了容貌丑陋的少女梦姑。尽管她的样子丑陋,但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霜月清与她举行婚礼的那个晚上,她黝黑如漆的皮肤刹那间脱落,变得白如脂膏,两道修长的黛眉如同春山,眸子清澈的像秋水一般。原来,她是讙头国人,遇到真心相爱的人,就会变成美人;如果遇人不淑或遭到背叛,就会变成恶女,生出尖牙和利爪。
这不就是一出关于婚姻和家庭的寓言吗?爱让人变得美好,伤害则令人疯狂。
把爱视为生命全部的人,才懂得生活的意义。作者在《鹊桥会》一篇中借织女之口说:“在这条(流放)路上,在对你的思念里,我获得了一个人的全部。”离恨狱,四百苦,都抵不过人世之爱。
爱对于人的终极意义是什么?
书写者在构建故事的时候,会不经意的下场子,跑到自己的故事里喃喃自语。在《哭城记》中,作者似乎附体于角色:
从台地上望下去,在这看似废墟般的世界里,每一种存在都自带巨大的能量,从残缺的陵墓、倒塌的碑碣、烧毁的庙堂、干枯的水井,几乎连痕迹都消失的宫阙,还有那些颤抖的、飞舞的、奔跑的、进食的,以各种方式存在的生灵,都有能量。正是因为这些能量的聚集,无量的时间与空间里,故事才得以诞生与延续,你与我才不是孤独的存在。……在更大的时空背景下,命运的悲剧性只是符号的一种,它甚至不会被记住,也不会阻拦任何东西。在不同人的生命里,世界正以不同方式跃进。理解生命的方式,正是其命运轨道的运行方式。
爱,就是理解,是不断的生命回应。
中国神话传说,就像一座钻石富矿,为创作提供了星斗般的光芒。作者虽取材古老的神话传说,但却不露痕迹,展现了极高的语言功力。有些片段实在写的太精彩了,禁不住抄录一段:
丁约坐在鸣沙山下,隐隐约约还记得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那是疼痛的记忆,并非疼痛本身。他的思虑渐入空境,听觉变得极度灵敏,他听到沙子和沙子之间在摩擦,仿佛在交谈。沙子的上面,一只沙漠蜥蜴快速奔跑,小小的足蹬飞了一枚沙粒,在空中画了漂亮的弧,又重新落在了沙子上,就好像一滴水又重新回到了大海。在两棵折断的芨芨草之间,一只沙蝇子栖息了下来,搓着两只脚,匝着嘴,仿佛对这夜色发出一声叹息。
这是非常文学化的语言,用现代汉语将人物的内心描摹的无比细腻。可以作为对比的是《化蝶》中梁山伯写给祝英台的小笺:
昔与贤妹初识于草桥,冰雪之怀,成金兰之交。又同窗于镜湖先生门下,诗书砥砺,辞章并进,如是三载,情契魂交。吴山别时,有结缡之约;楼台相会,遂订终身。玉窗之下,挑灯看剑;花厅筵上,吹箫闻琴;百年生世之好未成,奈何见欺于马氏,至获小恙,洵成遗恨。洛川波隔,银汉离首。楚营绡帐,不得联袂;杏帘桃溪,何以牵手。幽思一点,千里神合;此情所钟,识于梦魂。天人永诀,后会无期。愿言珍重,勤加餐饭,勿以兄为念。切切。
一现代,一古典。我在这封短笺里,看到了《红楼梦》的影子。《化蝶》这一篇,某种意义上,就是缩微版《红楼》啊。这篇故事里梁祝用百年前王献之和郗道茂的遗杯饮茶,以王郗不能永好来暗示二人的悲剧,梁山伯赠予祝英台楚霸王传世之剑这一段,又以霸王别姬再一次暗喻梁祝永诀,犹如从一重幻境进入另一重幻境,将梁祝化蝶这个故事写的极具迷离气息。然而,这还不够,作者又借祝英台的口说出了这段话: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大部分拥有过这把剑的人,包括梁哥哥都已经归于尘土,但这些留在世间的痕迹,并未消散,那好像是一些神秘的符号,是留给能读懂的人的密码。明代戏剧家汤显祖在《牡丹亭》里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化蝶》这一篇,就是对汤氏这句话最好的注脚啊。
爱对于人的终极意义是什么?是对抗时间的力量。这些流传了千百年的故事,无不以爱为核心。



IP属地:北京1楼2023-09-04 15:27回复







    IP属地:北京2楼2023-09-11 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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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的奇幻文学,有着非常深厚的传统,从汉魏六朝的“志怪”小说到唐传奇,再到蒲松林,虽文字精悍篇幅短小,但想象空间极大。《中国神话传说奇谭》,就像从传统里抽出了一根长长的丝线,巧手穿插,善加堆叠,编织了一个瑰丽而丰富的世界。
      对艺术家而言,眼中有世界,心中有丘壑,写作也是如此。作者显然熟知我国古代的历史、神话、传说、风俗与掌故,故而其作品在吸纳传统的同时,能够大开大合,举重若轻,芥子中有须弥世界,明堂广殿也看得见一砖一瓦。这本书里写的故事很多,我们不妨取《沉香》这篇来谈。《沉香》的故事取材于《劈山救母》(又名《宝莲灯》)的传说,在旧的架构里,沉香得到了神仙的帮助,学会了法术,打败了舅舅二郎神,用斧子劈开华山,救出了母亲。在传统故事里,母亲的形象并不清晰,是作为背景人物出现的。但在《中国神话传说奇谭》中则不同,作者将这个故事写成了一个双向奔赴的亲情故事。沉香经历了重重奇遇,从少年长成了青年,母亲这个角色的缺失,象征着他生命的不完整,当他最后与母亲相见,意味着他获得了真正的成长,也即生命的飞跃。
      作者通过什么来呈现“生命的飞跃”呢?当然还是讲故事,这也是这篇作品写的最精彩的部分。沉香劈开华山后,发现仍然无法救出母亲,原来当年二郎神将沉香的母亲压在华山下时,发了一个誓言“华山崩塌,日月易位”,劈开华山,只算打破了誓言的一半,故而不能奏效。母亲告诉沉香,要想日月易位,必须拿到宝莲灯。
      那么?宝莲灯在哪里呢?
      在无怨寺。
      无怨寺不在三界之中,神仙到了哪里,也会丧失全部的法术。也就是说,沉香到了那里,是不能施展法术的。在无怨寺,沉香经历了种种光怪陆离,这一段故事,是一个象征,当人与世俗相关的一切被剥离,权力、财富、人脉都被剥离开来,就像刚出生一样,赤条条的,人还剩下什么?沉香在古寺荒凉大殿的壁画前,看到一尊雕像手里举着宝莲灯。我们不妨看看这段描写:
      沉香望着雕像手中的灯,灵机一动,他意识到那就是宝莲灯。他从雕像手中取下灯,准备将它点亮,却听得虚空中一个声音说:“沉香,你已拿到宝莲灯,尽快离去吧。”
      沉香问道:“为何不让我点亮它?”
      那声音说:“点亮宝莲灯,泰逢山、无怨寺都会消失。”
      沉香说:“消失又何妨?”
      那声音说:“这里积聚着众生之哀,你既已突破苦恨之海,何不快快离去?”
      沉香说:“此处既不为沉香所设,又何必为众生所设。”
      那声音说:“你以为点亮宝莲灯就够了吗?”
      沉香说:“若点亮一盏不够,我就点亮十盏,十盏不够,我就点亮百盏、千盏、万盏。”
      那声音说:“若是点亮了这盏灯,你就再也回不去了呢?”
      沉香说:“若是众生无哀,何妨以我为灯。”
      “日月易位,乾坤颠倒,一天星河尽落人间”,这就是爱的力量。
      沉香从发现王桂英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到踏上寻亲之路,是一个不断自我突破的过程,也是在俗世不断强大自身力量的过程。俗世的强大,也许只是增强了手段,未必是心灵的强大,踏入无怨寺,意味着自我的重生;与虚空之声的对话,象征着他彻底摆脱了凡俗人的桎梏,升华成了尼采哲学上的“超人”。
      传统的“沉香救母”故事,很可能是由多个故事叠加而来的,清代致文堂本《新出二郎劈山救母全段》中,记载了二郎神劈山救母的故事,明代小说《西游记》,朱鼎臣《唐三藏西游释厄传》,以及《二郎宝卷》《惠民大帝解厄新忏》《祈祥品经》等书中都零星记录了“二郎劈山救母”的故事,将沉香的母亲压在华山下的“二郎”,很可能才是这个故事的最早原型。而在民间故事里,“目犍连救母”“地藏王菩萨救母”“华光天王救母”的故事不一而举,“救母主题”,似乎是一个传统经典。那么,它有没有更加深刻的含义呢?当然有,故事里的母亲,都是大地的象征。在白羽的作品里,他将这一主题写的更加明朗,更加清晰,“救母”,就是“救世”,所以沉香说出了“众生无哀,何妨以我为灯”的话。回过头再看,出现在无怨寺的那尊举着灯的雕像以及壁画,就大有深意了,这是故事中的故事,镜子里的镜子。这就好像拿了一粒米,放在显微镜下看,原来那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么雕像是谁呢?你可以将他理解为另外一个沉香。
      除了故事之外,最让我感到惊艳的是作者驾驭语言的能力,繁复处精雕细刻,简洁处大段留白,充满了诗意。比如写沉香脱离了感官世界的羁绊,只用了一句话: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躺在悬崖上,一只白色的纸鸢飞在天上。
      (文/锦霞)


      IP属地:北京3楼2023-09-11 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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