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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沙丁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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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愿意睁开双眼,试着把视线投向无穷高远的天边,在碧色的天空中打一个旋。然后下坠、下落,短短几秒内,你能一窥那大片大片的蔚蓝。紧接着,你砸在某户人家的阳台,和那里最明媚的花儿打个招呼。随后蹭着那户女主人可爱的胸脯,亲吻一下她同样可爱的脸颊,从她的眼睛里,你就又一次得以遇见那广阔蓝色的一角。一转身,你摔在向下的坡道上,向前滚动,卷上满身尘埃,顿觉天旋地转。然而你并不恐惧,因为你最终如愿地深深投入了那蓝色的怀抱。
你接着下落,那晶莹的海水于是包裹住你的躯体,温柔的缠绵,窒息而不痛苦,致命而又温柔。海水把你下拽,白云在眼前褪色,气泡骤然碎裂,声音慢慢消逝,只有太阳在水面上浮动,让日光照进你的双眼。你意识到,一切都是蓝色,你也好,天也好,日光也好,都是迷人的蓝色。蓝色在流转,涌动,浮沉,藏匿,显现。你意识到消失的危险,你就要溶解在这地方,寂寞的衰老,孤独的死去。你开始感受海水在抽搐,在扭曲,在蠕动。你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恐惧包围着你,你开始挣扎起来,搅动起一阵阵涟漪。闭上眼,刹那间,视线像用力扯断的渔线,再一睁眼,只看见无穷尽的白云,闪耀的日光,各色奇特的屋顶,这时你才心安,唯有那阵阵潮湿的海风与淡淡的鱼腥味还提醒着你,你深爱着那片海,那种自由,那种狂野、恐惧与蔚蓝。
这是我与大海的初见。”
然而此时已经是初冬,灰蒙蒙的天缝接在海上,薄薄的轻雪覆着鹅卵石滩,海浪悄悄靠近海岸,又零碎成一堆堆白花。阿川一个人走在岸边,留下一串浅浅的足迹。雪是白的,脚走过的的地方是黑的,大海出奇的静,只有雪碎开才有声音。阿川陶醉于这感觉,于是他光着脚走了很远。
直到那种刺骨的寒凉刺透了脚底,阿川才停下来,默默换上厚重的袜子。然而袜子阻隔不开那种由内而外的寒冷,反而湿漉漉的,很不舒服。看着平静的大海,渔船在波浪间起伏,阿川有些后悔,他第一次后悔来看海。后悔的感觉忽然挑拨起那些回忆,他想起她、她,和一些其他的人。
回忆像潮水一样涌起来,而悲伤又让回忆退潮。
阿川忽然觉得眼前的海如此平静而压抑,熟悉又陌生。他看见漫天的阴云里穿行着雪白的忧愁,可他离那些颜色太远,于是那些颜色又立马隐没下去,消失在茫茫灰蓝的对面。
他仍然爱着大海,爱她的广阔与浪漫,爱她的动人与幻想。然而他已经走了太远,他的身影愈发孤寂,好像灰暗天地间一根弯折的枯枝。
他必须离开。
回过身,所有情绪抽离成一声火车的哀鸣。


IP属地:辽宁1楼2024-04-04 12:52回复
    一、
    “看着窗外流逝的云彩,我感到自己还在前行。火车枯燥而有节奏的车轮声告诉我,我还活着。闷热的车厢,嘈杂的脚步声,时刻令我梦见那片蔚蓝的大海。”
    火车在笔直的铁路上延申,沟通起两地,城市和渔村,丘陵和海洋。像一根细长的渔线漫无目的地铺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阿川乘着这趟列车,以期背离他的痛苦。
    当空气里的尘埃逐渐飘飞成腥黏的湿气时,阿川猛然惊醒,跳下床铺,扯开窗帘,推开破旧的窗户。他多想整个探出身去,只用一只手把住缓缓行动的列车,以便用力地拥抱那令他魂牵梦萦的空气。然而,他仅仅是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刚刚回春的冰冷空气顺着鼻腔挤进肺部,冲刷自己的脏腑。短暂的清醒使他放松下来,紧绷的肌肉松弛,压抑的精神焕然一新,他仿佛真的忘掉了过去的苦恼与懦弱,仿佛真的能紧紧抓住那种全新的生活。
    “喂!把窗关上,你也不嫌冷。”
    车厢的一角传出的抱怨击退了阿川的勇气。他讨厌那个人,那个满脸胡茬的人的眼睛里总透出幽怨的白光。自从上了火车,他除去吃饭和如厕外,一直窝在车厢右侧那个逼仄的角落里,抱住军绿色的夹克衫,一言不发的抽着烟。
    烟草的呛鼻气味总使阿川想起城市的阴霾,可那个人满不在乎地侵泡在浑浊的气息之中。
    城市,寄寓着多少人的理想和希望,又埋藏了无数人的悲伤和绝望。
    阿川曾经也相信着霓虹灯的谎言,相信日复一日的繁复工作能给自己带来扎根的机会。然而正如漂浮的泡沫总要在耀眼的阳光下接二连三地碎裂,父母的离世、爱人的背叛、事业的失败,种种一切不断碾压着他仅存的勇气和梦想。阿川因此迷恋上烟草,迷离的烟雾就好像城市的海市蜃楼在眼前飘动,编织成灰色的童话,可透过迷蒙的烟雾,他仍能清晰地看见堆积着的迷幻的灯光;于是他转而投靠酒精,期待酒精能麻木自己过分敏感的感官,尤其是那双看得见色彩的双眼。一瓶瓶酒从瓶里溜到胃里,灼烧感蔓延过阿川的全身,汇集在阿川的头顶,血液里的酒精不断冲撞着他的太阳穴,发出簌簌的跳响。那么一瞬间,阿川眼前的繁复旖旎被黑白夺取了色彩,被冲压成一张相片,又折叠成一个点,在胃里翻涌。
    头晕目眩紧接着是剧烈的呕吐,胃液混合着酒精,包裹着大量硬结的黑色悲伤,顺着食道一路高歌猛进,从口腔中爆发出来,倾倒在酒吧的地板上。阿川像一条被彻底刮去鳞片的鱼,瘫倒在一旁。声音和光亮重新冲进他的大脑,他感觉头痛欲裂,但浑身的肌肉都无比松懈,聚集不起一丝一毫的力量。
    阿川感觉到一种释然。时间的马群从他背上踩过,他已经追不上现在,而过往也飞驰而去。突然,两点剧烈的疼痛从阿川的腹部爆裂开来。半梦半醒中,阿川挣扎着爬起来,嘴里不断嘟囔着“抱歉”,“对不起”一类的话语。
    走出酒吧,冰冷的风灌进衣领,唤醒了阿川的神智。他分明地听清背后的笑骂声。
    “傻瓜才会把自己灌成那样。”
    “你看他刚才像不像一条蛆在地上蛄蛹。”
    “你学的太像啦!”
    “哈哈哈……”
    阿川分明地感到自己的鼻尖一酸。阿川分明的感到血腥的气味再一次涌上喉咙。阿川分明地想要大声呼喊。但他一张口,又是一阵呕吐,让他直不起腰。
    “哈哈哈!”
    呕吐的声音又在酒吧里激起一轮轮欢笑的浪潮。
    那天晚上,月光把阿川的脚步摇得七零八落,寒风把阿川的腰吹成一片帆。
    阿川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怎么到家的了,只是从那天之后,他就落下了时不时抖手的毛病。也正是因此,老板理所当然地赶走了阿川。
    城市是由无数场梦编制起来的蛛网,每一根丝线都是来人晶莹的梦想,交错出美妙又复杂的图样。可阿川却不是一只精明的蜘蛛,只是一只惹人厌烦的飞虫,鲁莽地一头撞上挂着透明露珠的梦想与梦想的节点,难以挣脱,等待着缓慢的死亡。
    在电灯照亮着的狭小出租屋内,阿川独自躺在硬板床上。硬板床硌得他很不舒服,前些天饮酒后肌肉的酸痛到现在仍然不能完全消除。阿川闻着空气里混着的淡淡的烟草味,于是翻过身去,巨大的“吱呦”声并没有惊扰到他的影子,他的影子仍然兀自抽着廉价烟。
    电灯发出的微弱电流声让本该寂静的空间始终泛起一圈圈涟漪。阿川看着自己的影子,一团雾似的灰黑色,在刺眼的白光下逐渐清晰起来,由床沿灵快地漫上他的身体,影子的形象随着曲折的被面波动,恍若海中游鱼的倒影。黑色的一团爬过他平淡起伏着的胸口,缓缓爬上他的脖颈。
    在阴影的衬托下,阿川的脖颈显得格外立体,突出的喉结不时地上下规律地运动,使得他颈子上的光暗不断移动着位置。颈部皮肤包裹着的整块有条理的鲜红肌肉伸展着,血管缠绕其上,在血管里溪流般汩汩流动着的殷红血液中,一种极不鲜明的情感随之涌动。颈子上面的那颗头颅,此时自然的垂落,恍若一颗被颈动脉滋养着的新鲜果实,而这颗果实最丰富柔软的部分,在不断循环的血液中编织着迷离的梦境。
    一望无际的丰富的蓝色,在日光下泛起数不清的闪耀波纹,平静的风推动着波浪始终朝着同一方向运动。波峰与波峰相叠的地方,突起成一块三角形,像一片片深蓝色的小帆,驶向未知的地方。远方的颇具体积的白云,也顺着风的方向飘荡着,在明朗日光的照射下,显出格外明晰的轮廓。尤其有趣的是藏在云层夹缝中的阴影,那模糊的地方也被无穷的海水涂抹上少许的蓝色,也正是因为这模糊的阴影,云才得以在无形的风中保持着形体,而不至于消散。
    阿川用自己张开的羽翼,感受着风的强度与方向,以便随时调整自己的姿态,利用风势使自己轻松地盘旋,用一双嵌在黑色眼眶中的淡蓝色瞳孔观察着海面。
    平静的海面之下,隐藏着一场盛宴,成千上百的泛着银光的沙丁鱼惊慌的集散,而鲣鸟们子弹般击穿了水面……


    IP属地:辽宁2楼2024-04-04 1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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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的挺好,快更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4-04-08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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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阿川从梦中惊醒过来,火车车轮的声音仍然单调而持续地运转着。床上的被褥被梦中出的冷汗浸湿了大半,在低温的侵蚀之下已然变冷,黏附在身体上,传递出冰冷的触感。然而这一切真实而不容置疑的感受,全然是在虚幻的场景之后缓慢出现的。
        此时此刻,强烈地冲击着阿川的心的,仍然是梦中那一望无际的海的虚影与海面下游动的闪亮鱼群。在感官缓慢恢复的这段时间里,站在聚光灯之下的,是水晶般的梦构筑出的奇特想象,从中折射而出无数炫目的光彩。在这一瞬间,梦境全然代替了现实的角色,代替着五感发挥着作用,体验着一个存在过却又旋即消失的世界。
        梦是可以成为幻境与现实间的一片云翳的,抑或是缠绕在现实枯木上的翠绿藤蔓,使人借之感受到另一种真实。它反映出的理想的躯体,掩盖起现实的残破与缺陷。作为接续幻想的存在,梦温柔地从现实的领土里蚕食下一块,并使之成为沙漠中海市蜃楼般独特的存在。
        然而,终究是消失了。梦的信鸽高飞而去,留下来的是冰冷的体感和荒芜的现实。
        阿川睁开眼睛,在视网膜受到光的激发的同时,梦的最后一丝光焰,也随之熄灭。
        眼前的景象已经彻底改换了。柔和的光芒透过车窗打在床脚。在光路之中,飞舞的灰尘清晰可见。身体感受到车厢有规律的振动的同时,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阿川那追寻清明的感官,此时全部被枯燥和污秽占据着。这种在现实中强硬存在的污浊,使得梦如此快速地逃离。
        阿川坐起来,听见洗手间的门重重摔上的金属碰撞声。那个人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穿着的胶底皮鞋踏在地上,发出咯哒咯哒的碰撞声。他看了阿川一眼,然后紧接着背过脸去,干咳一阵,往地板上吐出一口痰液,又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阿川眼睛看着。
        阿川这时才仔细地看清他的面部轮廓,眉骨和颧骨突出,嵌在其中的眼睛像是两颗玛瑙珠子——毋庸置疑,那是一双鱼的眼睛。被太阳晒得黑红的皮肤此时在光的涂抹下散发出油光,两侧的鬓角泛白,胡茬占据了双鬓。弓起的后背使得穿在他身上的军绿色夹克衫显得过分宽大,更衬托出他庞大的骨架。
        注视了几秒钟之后,他向后退了两步,坐在床沿,顺势从右侧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根手卷烟,叼在嘴中,再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
        烟味重新回到了车厢。那个人的眼中重又透出那种令人厌烦的精明的光。
        “喂,车要到站了,收拾收拾,准备下车吧。”
        火车的车轮声此时仍然没有减慢的迹象,然而那种习以为常的语气里暗藏着不容反驳的权威。
        阿川这时明显的感受到后背的阵阵凉意,于是把衣裳脱掉,换上干燥的备用衣物。然后拿起换下的上衣,准备晾干。
        “马上到站了,收起来吧。”
        火车的车轮声渐渐慢下来了。那个人提起行李,掐灭嘴里的烟,拉开车厢门,向外走去。
        阿川于是马上把衣服团起来,塞进包里。
        站台霎时切断了窗外的风景,光线瞬间暗淡下来,列车的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音。


        IP属地:辽宁4楼2024-04-13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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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下奔跑之后,列车的肌肉就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发出一阵沉重的叹息。
          简陋的月台上人逐渐多起来,喧闹的声音从车厢内转移到车厢外,本来在匆忙收拾行李的阿川,此时不再感到焦急,而是把背包放在床边的一角,坐在车厢的窗口边,观察起来。
          一旦观察起来,被观察的事物与观察者之间就横亘起一段不可打破的玻璃幕墙,本来是同一个世界的存在,轻而易举地被“观察”这样一个动作而永远分割开来。熙攘的人群像是现代装置艺术一样远远地供阿川欣赏,而阿川也摆出一种评论家的神态,观察着眼前这个运作着地庞然大物。
          那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人神色匆匆地走下站台,双手插在衣兜里,低着头;那个穿着白色碎花裙的女性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那个驼背的母亲肩上的孩子大声哭着;那个衣衫褴褛的人在人群后面捡着垃圾。人群的颜色丰富多彩,然而一旦视线脱离了某个个体,他就立马重新隐入大团的灰黑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不论如何努力,也难以再次找到。
          阿川之所以热衷于这种观察的活动,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观察的这一瞬间,漫长的时间变成一个个不连续的点,在空间中纷乱的扰动,只要抓住这一个瞬间,世界就成为了阿川一个人的秘密,成为了他的囊中之物。
          然而,当阿川正无比愉悦地享用这瞬间时,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重新捕获了那个人。


          IP属地:辽宁5楼2024-04-26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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