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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小说】岛6·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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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6·泽塔  
   第六本《岛》华丽改版,推出全新三大命题板块—《不败的恋人》、《毕业纪念册》、《i5land.collection》。其中《不败的恋人》、《毕业纪念册》,郭敬明,落落,夏无桀,七堇年,喵喵等用精彩文字解读80后“恋人、毕业”两大关键词。另外,人气插画作者年年加盟,推出专栏《不要告别夏天》。最擅长描绘青春题材的她,用画笔和文字给我们带了一首色彩与文字的协奏曲。    郭敬明新浪博客 



 
 



1楼2006-04-06 12:42回复

      季节笑得闭起眼睛,正午的阳光白得刺眼,世界像是悬停在一片银色的光芒里。

      雨水把地理兴趣小组放在池塘里的浮标抬升了三厘米。

      风将风标吹过了每一个方向。

      日光变化着强度照穿整条狭长的走廊。

      三个人像是行走在被游鱼鳞片光芒所照亮的深海峡谷,缓慢而冗长的旅程,青春的触角爬上四壁。一路都不觉得寂寞,或者悲伤。眼中的感知和内心的触摸,都被烙上了“温柔”的标记。

      是这样美好,而又温暖的青春时光。

      嗯。

      只是偶尔,偶尔的。在季节一个人走在学校下山的路上,看到像火焰一样的赤色云朵烧红天空,大雨将下未下,风将停未停,树木的叶子像雨水一样簌簌地落下来,覆盖沿路走过的脚印。在这样的时刻,她被这些柔软而温暖的景色撼动了情绪,才会微微地觉得,自己会不会和他们两个太熟了点?他们并没有把自己当做女孩子吧?

      只是这样的情绪也是很微弱的,在青春的弦上像风过般撩拨了一下。并没有激起太多的弦音。

      只是仅仅会让季节怀着这种类似忧伤而又愉悦的心情,缓慢地缓慢地,抱着带回家的参考书和试卷夹,走过学校这一条沿路大树参天的道路。

      飞鸟像游鱼般从头顶飞快地穿越深深的树的海洋。

      四季洒下海潮一样的阴影。覆盖上成长的那份发黄的卷宗。

      我们记得的太少。我们忘记得太多。

       个世界上有几件事情会让季节觉得匪夷所思。

      比如突然看到一条恐龙站在斑马线上等着红绿灯过马路。

      比如突然听到日剧里赤西仁说:“嗯,我喜欢的女生,叫做季节,在松山一中念书,她头发黑色,喜欢……”

      再比如,就是毕小浪突然中了魔法一样地喜欢上了隔壁班那个叫做秦钥的女生。

      可是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活生生地在她眼前发生了。

      起初还和颜徊一起嘲笑着他。可是,当她看着毕小浪每天早上很早地等在楼梯转角,只为了和她“偶遇”并相伴走过一段楼梯;当她看着他上课的时候趴在桌上,在草稿本上胡乱地涂着她的名字,弱智一样地无声发笑;当她看着他算着钱包里不多的零花钱,然后从学校福利社买回两罐可乐,上午给她一罐,下午给她一罐,自己也舍不得喝的时候;当她看着他站在篮球馆窗外偷看里面女生上篮球课的时候;当她看到他站在校门口撑着伞,拿着雨衣等待着秦钥放学的时候,季节微微地觉得有点怅然若失。

      就像是黄昏时空荡荡的走廊。水龙头孤单地滴着水。滴着水一般的,怅然若失。

      连季节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感觉莫名其妙。可是,一想到毕小浪终于能正经地喜欢一个女生了,季节心里又会浮起那种温暖的愉悦感。是很奇怪的,没有来由的感觉。

      颜徊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总是看着毕小浪花痴一样地笑着,自己也跟着笑了。

      毕小浪喜欢秦钥是因为她在艺术节上唱了一首歌。毕小浪在台下流了一个下午的口水。

      高三开学的秋天。

      学校很难得地同意了让高三年组参加全校组织的秋游。毕小浪兴奋了整整三天,因为秦钥同意了和毕小浪中午一起吃便当。

      秋天的井阳山很漂亮。无边无际的枫树,风吹过像红色的海。

      颜徊和季节微笑着走在毕小浪和秦钥的身后,中途看着毕小浪好几次想伸出手去牵身边的女生,最后都胆怯地缩回了拳头。颜徊微微地笑了。

      有一片树叶轻轻地掉在他的肩膀上。他低下头,风在那一瞬间穿越过透明的背景。

      天空无限蔚蓝,是寂寞,又美好的,十八岁的蓝天。

      中午的时候学生都在山顶的一个平台休息,所有人拿出便当在人工修出来的仿树墩的椅子桌子上坐下来。

      仔细看就会发现,平时在学校里不怎么打招呼的男生女生,竟然微妙而自然地分了组。这几个人,和那几个人,微妙地在一起。年轻的脸像枫叶一样潮红。风吹过彼此的肩膀,呼吸是带着树叶味的遥远和懵懂。女生不小心粘在嘴角的饭粒,让男生咽了好几下唾沫,也没能拿出勇气伸手帮她抹掉。
    


    9楼2006-04-06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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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堇年:花朵之蓝

          曾经有那么一届“新概念”里面,出现一篇非常有名的文字。《站在十几岁的尾巴上》。这个冰激凌一样在甜美的同时让你感到冰冷的名字,反反复复被很多人引用。

          张爱玲站在十几岁的尾巴上——准确说是十九岁——写下了这样一个句子: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引子 

        1

          昨天的大学语文公共课上,三百人的阶梯教室里面弥漫着闷人的汗味,我特意挑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因此得以歆享了北方九月的荒凉阳光以及热烘烘的新鲜空气。这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个文科生的下午,我依旧是昏昏欲睡。趴下去的时候我看到桌面上很淡很淡的字迹,写着,站在十几岁的尾巴上。旁边还有一些作弊用的选择题答案以及凌乱的算式。我看着这句语焉不详的记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比如说——

          2005年6月,高考结束的第四天,收拾书柜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地从最顶层掉下来一本2002年6月的《中外少年》砸在我的头上。绿色三叶草图案的封面,最后一篇是《天亮说晚安——曾经的碎片》,那还是一个高三少年的文字,那些熟稔的独白式的青春,遗失在这样一个开头里——我叫晨树,生活在中国的西南角……

          绿色的分辨率很低的印刷效果,细圆字体。大十六开的纸张。读起来的时候让人感觉心里好像有一只笨笨的橡木球在地板上咕噜咕噜滚动——那种踏踏实实的令人沉溺的镜头感:抽屉里面的CD,半夜在街上晃的少年,车灯打在脸上,桌上的参考书耀武扬威地望着我,突然离开的林岚,说给全世界听的晚安,最终还是掉下来砸在自己一个人的头上。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的文字,那年我初三,我在连续第三遍看完那篇文字的时候,心情激越地提起笔给他( 她? )写了一封信,寄到富顺二中。我在信封上写,请一定转交。但是最终还是不出我所料地杳无回音∶)因为我知道那个孩子刚刚毕业。如同我。

          今天我遗忘了这样一些幼稚而甜美的过往——当三年后这个少年直接给我发短信对我说“你的《花朵之蓝》还要修改才能用”或者“有没有兴趣给下一期的《岛》写这个专题”的时候。

          而《中外少年》已经停刊了。而那篇文字后来被反复收于他的文集当中( 并且印刷清晰字体方正 )。而我后来也开始收到很多陌生读者的信件——完全如同当年自己给他写信那样充满了朴拙的期待以及热情……于是,我从你们的笑脸上,知道自己长大了。

          我迅速地重新翻了一遍回忆,目光碾过那些佚名的断章。最后将这本杂志放回书架最顶端。无动于衷地仰望这个毕业的夏天里漫长的漫长的阳光。

          最终就这么走过了高三,懒懒地睡在千辛万苦换来的并不理想的大学课堂上。

          那个声音非常催眠的老师在照本宣科地念着一篇大师作品的创作背景,而我恹恹欲睡地翻到教材几十页后面去,看到十九岁的张爱玲写的文字。这个天才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我穿着这布满虱子的袍子,十九年不洗。在接近十几岁的尾巴的时候,在时光的路途上转身倒逆着前行,如此我便高兴地看到经历过的青春越来越长,进而掩耳盗铃地忽略剩下的青春越来越短。顾城说,人生很短,人世很长。我在中间,应该休息。

          你看我用高三的岁月换来的梦寐以求的北方,阳光与土地一样荒凉。

        2

          在每一段赤诚的叙述或者回忆开始之前,都是困顿。

          犹如花朵之绽放。我的小学语文老师总是非常喜欢给我们重复一句冰心的话。大意说莫要凭空慨叹花朵之美,绽放背后,美得辛苦。我凭直觉就很折中地以此作为年华之隐喻,成长以及其他的什么什么。

          叙述同回忆一样都是美得辛苦的事情。

          就在前天,小学同学会举行到最后,夜色逐渐深沉,许多孩子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我们几个。在喧闹的KTV里面,我窝在沙发上听着他们唱那些很老很老的流行歌。《光辉岁月》、《真的爱你》、《真心英雄》、《朋友》、《我无所谓》……
      


      16楼2006-04-06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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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害怕自己就只能窝在沙发里面看着大伙儿唱歌,傻盯着屏幕上闪动的歌词,喝两杯别人买单的啤酒,打几个哈欠,看看表,然后说拜拜。因为人就是这么老下去的。

            

            这是小学。那么初中呢。那么高中呢。那么四年之后呢。我仿佛已经不再能够准确回忆起过去的毕业典礼是怎样的场景。我只知道最近的这次,因为时间关系没能赶回来照高中毕业照。他们将没有我的毕业照片寄给我。我凝视空白的面孔。花朵之蓝。缺省的记忆。遥遥无期。我是不喜欢照相的人。藏传佛教认为,人不能照相,因为若有影像留在人间,便不能获得来世。毕业前每个人都在疯狂“签售”毕业纪念册的那段日子,贴纸店生意好得不得了,但是我很偏执地不给他们留照片,为此朋友们大声地在电话里冲我叫嚷:干吗啊,这么不耿直啊,一张大头贴都不给,毕业照也不来照……我嘻嘻哈哈地敷衍,心里却在想,如果明知要被遗忘,那还需要努力留下痕迹么?看到费尽心机想要记住的东西被不可避免地忘掉,是件多么尴尬的事情。我是真的不想看到,三十年后,你指着照片上的我,却半天叫不出来我的名字。

            所以,宁愿没有我。这样,就给了我一个回答那种尴尬的虚伪借口。

          3

            高二的孩子们开始找我们要书。我细心整理好笔记,交给一个认识的学妹。看到她如获至宝的样子,我突然心酸难忍。我开始舍不得这些印记。因为知道告别与遗忘迫在眉睫,我拼命想要留住。后来陆陆续续又将那些空白的参考书和试卷整理了送给其他的学弟学妹,整理的时候我随意翻开,看到一道很白痴的选择题,下面哪种岩石属于沉积岩。

            但我发现我已经想不起这些曾经背得滚瓜烂熟的知识。我轻轻合上书。无声叹息。

            明天。我将要离开。收拾好了行囊,和少年时代最要好的朋友十禾告别。很不巧,十禾在举行她的第三场毕业聚会。她已经是那个高中里面VIP级的人物。男朋友比朋友还多,朋友比同学还多。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女孩儿。不是最漂亮。却是最夺目的。难以描述的魅力和好人缘。和初中时代疏离桀骜的形象判若两人。

            再次见面是在KTV里面。所有那些有请必到,不请自来的男孩儿们,众星捧月一般在包厢里面兴致盎然地又喝又唱。我都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只知道,其中有一大半都喜欢十禾。为了应酬,十禾忙得没有办法招呼我。我随遇而安地缩在角落里面,兴味索然。

            不喝酒,不唱歌。只是漠然地看着所有的男孩女孩都已经喝高了,东倒西歪,穷形尽相。唯独十禾千杯不醉地站在角落那个榻榻米上,捧着话筒,独自吟唱张惠妹最老的经典情歌。十禾连续唱了五首,其实我知道她是唱给我听的。因为在初一的时候,很喜欢听这些煽情得不得了的情歌。那个时候,真的很可笑。

            彼时我看着她多少有些自我陶醉的专注神态,恍恍惚惚想起三年前,十五岁的十禾,裹一件男式毛衣,素黑的短头发。冷峻桀骜到无人接近。尽管怕冷,还是和我一起站在教学楼的楼顶上,观望日复一日的暮色。烈风抚过头顶。然后,无动于衷地说:“走吧,回去了。”

            这个场景,因为印象太过深刻,在我的文字中出现过很多次。

            这样一个少年时代的十禾,现在在包厢的暗处角落里面,被那些神志不清而又情绪激动的男生们拥抱或者亲吻。尽管我清楚,她并不爱他们。靠近,只是因为害怕孤独。或许她已经孤独得只能沉溺在被异性簇拥的虚荣感之中不能自拔。我默然看着,只是感觉有些舍不得。并且遗憾。

            

            那晚她很歉疚地对我说:“看,你都要走了,我还没招待好你。光顾着那些狐朋狗友。你看到这样的我,是不是难过?”

            我面对这样的问题,哑口无言。于是她也就不动声色地笑笑。端起两杯酒,递给我一杯,轻轻碰一下,哽咽而犹豫地说:“我……知道……你会记住我。”

            我心里陡然被戳了一刀。十禾难道以为,我会忘记她么,会忘记我们的少年时代么?
        


        18楼2006-04-06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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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她暗自走开。转身对那边的一个朋友笑脸相迎。

              

              于是我抽出一张补歌单,就着包厢里提供的笔写下一张字条:

              你经过这么多的人,聚聚散散,分分合合。以后还会有。

              但是你要记得,最后留下的,永远都是我。

                                   2005.08.26

              我将字条塞进她的钱包。然后不动声色地离开。

              我知道这几句话又矫情又滥俗。但是这种话,就是因为想说它的人太多,才变得又矫情又滥俗的。

              那天我独自走路回到家,却看到她坐在我家门口。我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十禾站起来,对我说:“知道你突然走了,我扔下他们打了车赶过来。”

              我们再次像十五岁那年的离别那样,简单地轻轻拥抱。她问:“三年前毕业,你要去读高中,那次我怎么和你告别的?这次,你走得更远,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十禾伸出手,将我凌乱垂落在前面的头发捋上去。

               褪尽了疲惫的烘托和虚荣,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仍然是十五岁的十禾。瞳仁清澈。神情凛冽。如同那枝熟稔的,主茎颀长的矢车菊。

            4

              翌日我在清晨背上装满了衣服的登山包,提上一个沉重至极的旅行箱,最后一遍检查好了火车票和学校报到要用的通知书和证件,对妈妈说再见。固执地不让她送我一步。因为中耳有炎症不敢坐飞机,所以我坚持独自坐火车去北方。铁路没有经过我的城市,还得先去成都上火车。到了成都已经是下午,我像个打工仔一样邋邋遢遢地坐在行李上,等着曲和来接我。那天晚上我请她和另外一个从英国回来的同学吃了一顿必胜客。撑得心满意足,然后又去little bar坐坐,聊天。在成都度过三年的时光,却因为极少出校门而完全没能体验这座城市的宠爱。甚至这才是我第二次坐成都的公共汽车。

              火车是明天下午的。当晚借宿在曲和家里,见了她的哲学家猫咪——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在床边用电脑看了张DVD;半夜才睡下去,又一起卧谈聊天到凌晨。我知道,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曲和以及另外一个要去香港浸会大学的死党一块儿送我去火车站。我们穿过熙熙攘攘的混乱人群,挤到了站台上。以一种非常艰苦朴素的传统姿态告别。曲和在严肃时刻一向是这么沉默并且善良的实干者,手脚利索地迅速把我的行李举到了架子上,细心叮嘱我不要上当受骗。然后她们俩便离开车厢,站在月台上等着列车离开。车厢的窗户不能打开,于是我就在窗台边上看着她们俩低着头给我发短信,咫尺之遥,我用手机拍下了这两个站在月台上的影子。她们不抬头,所以我才敢面朝她们的身影微笑。

              列车启动的时刻,两个孩子终于抬起头来望着我,轻微挥手。于是该我埋下头来。我伸出告别的手,压在玻璃窗上——平面的透明离伤。再次是铁轨的声音有频率地逐渐加快,她们的影子,很快就消失。如同这个夏天的漫长的漫长的阳光,倏然而过。

             再见。

             我知道,若没有别离,成长也就无所附丽。

          喵喵:过期重复

              毕业其实是件矫情的事儿。我把msn的后缀改成了这句话以后每天都有成批的同学排着队来鄙视我,当初是谁哭着嚷着说怀念来着。有的时候一件同样的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总是会让人觉得了无生趣,堆积在抽屉里的五张毕业照重重叠叠地反射出一些类似的面孔。

              第一张灿烂的笑容与夕阳的尾巴交相辉映,嘴角咧开到云层的交界处,露出参差不齐甚至缺了几颗的牙齿。

              第二张的表情倔强而玩世不恭,轻微的笑意淹没在旧式教学楼漫天的阴暗里。

              第三张拿起来就会被扑面而来的苍白刺伤了眼睛。涣散的目光和勉强上扬的嘴角镶嵌在因睡眠不足而略显浮肿的脸上。天空中有飞鸟的影子零散着被定格。

              第四张明亮得过于诡异。我总是想问里面的年轻人,你们是谁,我们为什么曾经在一起。
          


          19楼2006-04-06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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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在七月下旬的某一天终于空荡成寂。楼下的几只野猫也开始光天化日之下在水

            泥道路上追跑打闹,燥热的风吹得它们看起来像小狮子,烈日下竖起的绒毛总是在我的视线里突然被定格。我想起前几年家里的那只咪咪,它总是歪着头掰着爪子蹲在阳台上晒太阳,偶尔扭着脖子回头眯着眼睛看我,鼻孔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那段时间总是成夜地失眠,睁着眼睛一躺就是几个小时。有的时候会突然觉得害怕,就直接把咪咪从纸箱里拖出来放在床上,在黑暗中和它对视。

                我说你看着我。

                我说我很害怕。

                我说其实我不喜欢一个人。

                我说其实你听得懂我说话对不对?

                我说你不要离开我。

                Carlo知道我有许多的心理阴影。有的时候我喜欢把过去曾经对我造成伤害的事情喋喋不休地说给他听,我说我全部都说出来是希望这些事情都不要被重演,因为我有足够的敏感在它们仅有一丁点征兆的时候就受到足以摧毁我所有信心的打击。我知道说多了他也会不耐烦,可是在我的心里真的有很重的担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把它们一点一点地卸下来,不想再带着它们一直走啊走走到精疲力竭。

                我固执地把这些阴影的大部分根源都归罪于高中毕业。

                我说这些的时候会说到掉眼泪,把自己笼罩在一个想象出来的阴霾不断的空间里面不能自拔。没有察觉到五年以后的风景早就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树上长出的叶子。

                草丛里开出的花。

                枝头停留的飞鸟。

                教学楼墙壁上不规则的几何痕迹。

                图书馆门前自行车的数量。

                我一直固执地欺骗自己,其实它们都没有变。

                其实它们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在七月即将结束的时候我终于对Carlo说我想回家了。

                我一个人拖着布箱子走很远的路坐车去火车站。依旧把帽檐儿压得很低,生怕阳光不小心暴露出已经不再单纯的表情。在路过黄山路KFC的时候在明亮的落地玻璃窗里面看到自己一闪而过的影子。突然想起很多人的脸。

                我想到第一次出去夜游,天亮之后一群人坐在这里等待开始营业冲进去抢汉堡包。

                我想到宿舍八个人在这里一起过生日时的场景,有人抢先吹灭了蜡烛,于是我们只好对着窗外的路灯许了当时的愿望。内容应该在很早以前开始被忘却。

                我想到在所有人都不理我的时候,一个男生眼神坚定地告诉我,他们说的话,我都不相信。

                我想到他在被我拒绝之后对着这面玻璃窗抑制不住地流下眼泪。

                我想到我暗恋的那个男生坐在前面的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话。他说其实我觉得你是最了解我的人。那一瞬间我感觉到小小的温暖。

                我想到……

                太多的事情蜂拥而至造成了大脑短暂的混乱。

                原来大一报到之前也曾经路过这里。那个时候的我穿着背带牛仔裤戴着棒球帽,两根细细的小辫子搭在肩上,跟在爸爸妈妈后面拖着行李在这块玻璃窗前走过。扬起头看到里面反射着帽檐儿下面年轻兴奋的面容。

                我终于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回忆。


            22楼2006-04-06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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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落:蝉时雨

                  裕森的课文读到一半,让突然的大雨打断了。

                  当时他正被老师喊起来念书。

                  念的是外国某个作家很古老的文章:

                  “……想起那年七月,天空逐渐在安静里远去,远处轰鸣着隐约的雷声。母亲撑伞送来了红豆,希望我带走。她的笑容和红豆的味道,就如同四周的蝉时雨般清晰,自回忆里一次次卷土重来……”

                  正当读到这里,窗外有片叶子发出了清晰的“噼啪”声,随后几乎转眼的工夫,暴雨来了。雨声气势逼人,让裕森不自觉停了一拍。两秒钟后才想起要继续下去。

                  ——自回忆里一次次……

                  “一次次卷土重来,在那个被喧嚣淹没的夏季……”

                  裕森去给阿泽送伞。放学后他等在教学楼前。

                  不时有熟人玩笑地拍过他的肩。一边附以“你又呼风唤雨啦?”或“不愧是‘雨人’啊”的注解。裕森举着伞柄一个个还击过去,又骂他们啰唆。

                  打打闹闹,直到女生出现。

                  阿泽看看裕森脸上残存的不满,接过雨伞问道:“又是你干的?——这天气?”

                  “……胡扯什么!”

                  舆论的可怕从“三人成虎”的名言时代起就得到了证实。而它在男生裕森身上的体现,则源于一种极普通的天气状况。

                  如果说有他参加的校外活动总会招致无端大雨也许只是一个巧合——毕竟这个世界还是盛产奇迹的。但被雨水殃及的普通群众则不会轻易放过这样一个话题。尤其是两年前的体育大会,裕森原本安安分分地因为腿伤休息在家,却偏又无聊间返回了学校,而紧跟在他身后几步的,就是突如其来的雷阵雨,让操场上近千名学生淋成了落汤鸡。

                  如同一役成名,甚至连校长也知道了他的“特长”,会在走廊遭遇时半开玩笑地说“后天我们要招待外校贵宾,你可别为难我呀”。

                  裕森挠头笑着说:“哪有,呵呵。”又在校长离开的时候忍不住皱起眉头。  

                  要战胜坚挺的舆论总是很难。

                  甚至连邻居家从小一起长大的女生也没有支持自己。

                  “谢谢你送来的雨伞哪。”走在回家路上,阿泽想起来。

                  “哦,没什么。早上出门时遇见你母亲,她说你走得太急了,让我帮忙带给你……”

                  “原来连我妈也知道和你在一起时雨伞的重要性啊。”

                  “……”

                  像是看准了裕森不会动怒,女生没有安慰他的不良情绪,还在水洼间轻快地蹦跳着,一边哼着自编的不成调的歌,听清了,里面有“雨人”或“遭殃”之类不讨喜的词语。

                  “……今天怎么特别兴奋?”裕森终于忍不住开口。

                  “啊?哦!”阿泽转过身来冲他笑嘻嘻的,“我们班来了新的数学老师。”

                  “嗯?那个男人?”

                  “怎么?黑川也给你们三班上课么?”阿泽可是四班的。

                  “黑川?……他姓黑?”记忆里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那是绰号。是他抽的烟的名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很帅吧?”完全没有考虑听者的立场,女生拉住裕森的衣袖,“抽烟的样子更是帅翻天啊!”

                  “神经……”又想了想,“他在课上抽烟?”

                  “才不是,我们几个女生偷偷跟踪了他一天。”

                  “……神经啊你!”

                  阿泽翻翻眼睛,不答理男生轻蔑的口气,跳上旁边的花坛外沿。粉红色雨伞在视界里轻快地东摇西摆。她还唱着之前的调子,只是歌词的主题变成“英俊”、“黑川”和“喜欢”。

                  一样是非常不讨喜的词语。

                  从过去十几年的经历可以推导出,阿泽一直是个毛躁而热情的女孩子。作为她成长的见证人之一,裕森对那些被荒废的钢琴、画笔、芭蕾舞鞋,曾经受到极度追捧而在两个月后就被打入冷宫的歌手海报,或是一只险些要遭遇不测的猫都记忆犹新。
              


              23楼2006-04-06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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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澈,今天是轮到你和我吧?”

                    还陷在自己那“多得多”的言论尴尬里不能脱身的女孩愣了一会儿,看了看裕森,又转向旁边的名单,等再转到裕森脸上时才醒悟过来,赶忙移开视线,紧张地走上前来。

                    “……对、对不起……我忘了。”

                    “没什么。我原先也忘了。”

                    “裕森你交女朋友啦?”

                    “啊?”

                    “我今天看见你和个女生一起回的家啊。”

                    裕森瞪去一眼:“又胡扯什么,那只是同班的同学。”

                    “哦哦哦哦?”阿泽盯着男生的脸看了又看,“切……没劲。”

                    “……什么叫‘没劲’啊?我还不是经常和你一起回家。”

                    “所以说没劲啊。”

                    “……”  

                    也许是条无趣的归途。女孩子一声不吭,偶尔憋出两个字又缩回去,卷带着空气也消失了一半。以至于原本没什么想法的裕森也跟着别扭起来。他有点懊恼自己不该顺路送那个名叫小澈的女生回家。

                    虽然余光里扫见的女孩头顶露出的一星白色头皮会让人想法变柔软起来。

                    小澈比阿泽矮一点吧。

                    如果是阿泽的话,不会那么简单地看见她的发顶的。

                    阿泽走一路,有半路是跳着的。

                    不时还突然拐进哪家小食店。

                    很小的时候裕森总是走出老远才发现她的失踪,急吼吼地一路找回去,抓到她要责备,结果又说不过她。可后来不会了,他变得细心而专注,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后。

                    裕森垂下眼,看见小澈耳下一小块阴影。一会儿变大些,一会儿又变小。

                    他移开视线。

                    远处地平线上的夕阳,把成片的房顶都照红了。

                    随着黑川逐渐和学生们熟络起来,最初对他那种因为神秘而格外膨胀的追逐气氛也渐渐淡却了不少。连带裕森一度停歇的情书收入也开始回升。虽然班里的女孩子依然喜欢和那个年轻的老师开玩笑,有意无意地以女生的娇纵为难一下对方,可都有着相当明显的玩闹意味。终究是因为老师与学生的身份,很难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小镇平常的学校里打开什么惊世骇俗的口子。

                    也许,残留在阿泽身上的狂热劲儿也快过去了吧。

                    给家里的猫喂午饭时,裕森想。

                    但这个星期天阿泽突然跑来敲响裕森家的房门。刚把她迎进来,女生却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而是一把抓过他的袖子:

                    “裕森,拜托,帮我一个忙吧!”

                    被她的阵势吓一跳,男生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干、干吗?突然又发什么神经?”

                    “上次那回,你是怎么让天下起雨的?”

                    “……什么叫‘我让’ !!都说了不关我的——”

                    “不是开玩笑啦,唉,就算不是你干的好了,你先回答我嘛。”

                    “就是……”裕森回忆着,“……被老师喊起来念课文。嗯,都说是巧合了!”

                    “啊?什么课文。”

                    “就是那个,第五课的——”

                    “嗯,那,今天下午五点半的时候,裕森你再抽空念一念这文章好不好啊?”

                    “……啊?”

                    “我等一场急雨哪。拜托了!”

                    “神经啊?!”

                    “别多问啦。裕森——求你了!求你了!”

                    “……你究竟想干吗?”

                    “你念就是啦。”阿泽急急地又推门出去,“我回头请吃饭哈。”

                    “喂——”男生追出门,只看见阿泽沿着楼梯飞快地跑下去,一边回头冲他挥手。 

                    裕森有些茫然地望着阿泽消失的街道拐角。直到猫跟到脚边,蹭起主人的裤子。裕森看看它,探手一把抓过它肥腻的脖子,举到面前,与猫面面相觑着:

                    “她到底要干吗?”

                    “喵——” 

                    名叫裕森的少年不是叛逆的,孤僻的,桀骜不驯的。那些反复出现在各大电视电影题材里的残酷青春与他这类人没有丝毫瓜葛。可这也并不代表裕森就是懦弱或庸俗的个性,小时候没少打架,父亲的教训也一次不落,偶尔反抗起来也会气得想要离家出走。不过,终究他成长为帅气健康亲切和可靠的男生。
                


                25楼2006-04-06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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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反复辗转在“照阿泽说的做吧”和“我才不陪她发傻”之间的裕森还是无法硬下心选择后者。

                      虽然前面一项也让他十分难堪。

                      哪怕是在自己家里,因为一个荒谬无稽的理由读课文,对于健康成长的少年来说,也不是能被简单允许的吧。

                      因而当时钟趋近五点半时,裕森只是皱着眉头翻开书本。

                      清了几次嗓子也读不出来。

                      边想着“绝对不行”边看往楼下,旁边阿泽家的窗口。

                      窗关着。外面摆着小盆的仙人球。那是裕森给的。因为“不用浇水,适合懒人”的原因才送给阿泽。结果女生把这话听进去了,那仙人球也许从没有享受过非雨水外的灌溉。

                      其实原来那里摆着两盆仙人球的。

                      视线回到书本。

                      男生趴在窗台边,下巴抵着纸页——外国哪个作家的文章,软绵绵的东西,绝不是裕森喜欢的类型——他模模糊糊地浏览着逼近到眼皮的字体。

                      “……母亲撑伞送来了红豆,希望我带走。她的笑容和红豆的味道,就如同四周的蝉时雨般清晰,自回忆里一次次卷土重来,在那个被喧嚣淹没的夏季……”

                      目光一行行粗略扫过。

                      还是读不出来。

                      终于看到“很快就下起了大雨,竹伞的伞骨响着连绵的雨音”时,实在太近了,字体模糊到不能分辨。裕森才支起身,把书扔进了包里,倒头睡在床上:

                      “……别傻啦!难道念两句还真会下雨不成?!”

                      就在这时,他看见窗外的世界里划过一条短短的细线。

                      又一条。

                      接着一条。

                      是雨。

                      下雨了。

                      漫漫洒洒,天空自远及近地下起了雨。在还未褪尽的阳光里,把世界整个儿包围了起来。

                      只留了男生一人瞠目结舌地张大了眼睛。 

                      裕森被阿泽一路拉着跑。经过第三条马路时,男生终于喊了出来:“……别那么急啊,饭店又不会拔腿走掉。”

                      “啊?”阿泽停下脚步,转身笑着,“嘿嘿,好嘛好嘛,不跑了。”

                      裕森觉得女生的表情顾盼得堪称过分:“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嗯?什么?”

                      “……下午你怎么了?逼着我念——”想起那场几乎击破自己以往立场的雨,裕森顿时有点无力的语塞。

                      “啊……你问这个,”女生一下笑起来,“我下午在黑川那里补课哈!”

                      “早知道你数学差……哎,当心。”扶过阿泽的手臂,裕森把她拉回来,“那,为什么盼着下雨?”

                      “唉,你真笨。我没带伞嘛。下了雨,不就没法马上回家了哈。”

                      像有什么突然扯了一下眼皮,连带声音也拐了个弯:“……你的意思是?……你疯了吗?!”

                      “别嚷嚷啊!并不是只有我和他,还有一个女生也在啊,不过,能多待一会儿总是多待一会儿好咯。我还喝到了黑川泡的咖啡咧!他的手艺真不错!”女生又跳上台阶,转身笑嘻嘻地回望过来,“今天,裕森你真的帮了大忙哈!十万十万十万十万,五十万分感谢!”

                      裕森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看着女生夜色下暗寂的轮廓。她身后是光晕柔和的月亮,以及仪态优美的萧疏枝条。

                      明明都不是刺眼的景象。

                      男生努力地牵动脸上哪个部分,直到最后用肉眼勉强可见的弧度淡淡勾了一下嘴角:

                      “你只说了四十万……”

                      戏剧得有些滑稽的是:如果说新来的数学老师是不少女生心里的“钻石级”,那裕森则是黑川的VIP了。前面也提过,裕森的数学异于他人的优秀。因而在与黑川的接触中,他渐渐变成对方非常偏爱的说话对象。也许是年纪终究只相差五六岁不足以引起沟通的困扰,也许是黑川的个性里包含着戏弄学生的顽劣趣味,总之,当这天裕森刚刚走上地铁站台时,右肩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又因为看清对方更吃惊了些:
                  


                  26楼2006-04-06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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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哦,不……老师好……”

                        险些叫出数学老师的绰号。

                         

                        年轻的男子对裕森笑着:“回家?”

                        “嗯……老师也是?”平时从没在这里遇见过黑川。

                        “不,我去看个朋友。”

                        “哦……”

                        没有比这更让人拘束的接触了。

                        裕森只祈祷接下来能够有怎样的变故促使两人的此次校外会面到此结束,可在列车进站后,他却和黑川非常自然地坐到一起——车厢里空得连最后一线“或许可以被人潮分开”的希望也破灭了。

                        两人的对话从这周的数学测验开始。

                        等那些技术含量过高的内容终于完结。没比自己年长几岁的老师还是提起了一些不怎么会发生在师生间的话题。

                        从天气,到假日,必不可少地也有“神秘的唤雨体质”类的探讨,直到讲起美国NBA,裕森才彻底放开了。

                        黑川对这方面题材有让人惊喜的了解,使裕森几乎产生找到知音的感觉,因而虽然有意见的相左,却谈得十分开心。他不再拘谨,侃侃而谈,甚至会对不赞同的言论直接露出鄙视的眼神。

                        这样的对话,给予人的错觉是,仿佛只是一场和普通朋友的聊天。

                        黑川交叉抱着双臂,斜靠在椅背上,始终露出他那有名的“营业式笑容”,有时伸手抓两下头发,就更像平常的大学生。照这样的情形,也许谁也不会把裕森和他看成为师生关系吧。

                        只是年轻些和成熟些、两个英俊男子间的差别罢了。

                        这时裕森才察觉到,也许拼命顾忌着学生老师身份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于是,列车在又一个站台上重新启动时,少年突然开口:“老师你有喜欢的人吗?”

                        站在阿泽的窗台下,看着那剩余的一盆仙人球,举手敲了敲窗。没人回应。

                        阿泽不在吧。 

                        三年前的夏天,阿泽的父亲曾经有一次机会和阿泽见面。已经和妻子离婚数年的他一直没有时间回来,但这一次他出差的火车将经过这个镇子,虽然只停留短短十分钟的时间。可毕竟也是一次团圆。

                        阿泽获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天就告诉了裕森。

                        女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欣喜同样感染了他。裕森揉着阿泽的脑袋。女生在手掌下粲然地笑着。

                        笑容蒸上来,连手掌也发起热。

                        就快熬到那一天。

                        裕森偶尔从窗户看向阿泽的家,心情也跟着变美好起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从前天夜里便开始下雨。

                        气象预报说那应该是十几年来最大的台风,警报不断加强。忙碌的小店主加固着店牌,所有晾在室外的植物全被转移,街道上流着许多深浅不一的河流。已经连任何一个下水口都无法再容纳一滴。

                        树在风雨中翻出叶底的色彩。像在头顶流动异常的波涛。

                        裕森从学校赶回来的时候,阿泽已经自车站回了家。

                        远远地,他就看见女生坐在门前台阶上,抱腿埋着头。虽然头顶有屋檐,可在风雨里那完全如同虚设。等裕森跑到阿泽面前,看清她早已湿透了。发线滴着水。手指蜷曲着,变成了青白色。

                        他伸手拉她。

                        女生没有任何反应地由着他绵绵地拽起身。

                        这个现象让裕森有点发慌,正要把她送进屋去。阿泽突然抓过身旁窗台上的一盆仙人球朝裕森丢过来。

                        男生下意识飞快地抬手去挡,可还是被砸中了额头。

                        烧灼的疼痛感伴随着雨水的打砸,裕森又愣又蒙,呆呆地看着碎在地上的土块和仙人球被雨水逐一冲走。

                        “雨把前方的火车路基冲毁了。爸爸来不了了。”阿泽看着裕森一字一句地说。

                        “……我——”

                        “我知道这次的降雨不是裕森你的缘故,但我就是,”女生的眼圈一瞬变红,眼泪和着雨水流过面颊,“我就是忍不住地讨厌下雨!讨厌你!……最讨厌!……” 

                        三年前的事。
                    


                    27楼2006-04-06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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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个星期,原本可以离开的时候,突然下了一场大雨……不得不多留了一会儿,让我非常不舒服……所以这次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逃课一次。”

                          这下轮到裕森无言以对。

                          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小澈会特别反感黑川。那人明显是老少通吃童叟无欺的百年老店型。似乎很难想象会有哪类女性以特别的毅力去针对和敌视他。

                          而谈话又悄悄地停止了。

                          裕森看着远处甩起老高的秋千,坐在上面的小女孩一次比一次飞得高,与之相反,底下有个男生吓得直哭,惹来了女孩一顿不满的指责:

                          “你笨——啊!哭鬼——啊!我又——不会摔——死。”

                          小孩子尖厉的声音,在空中被拉出弧线形。一下下地甩出来。碰到地面时,又弹回去。

                          只有那个没出息的男生还在哭哭啼啼。

                           

                          临近九点时阿泽打来电话说要去买点东西,她妈妈怕这么晚出去有什么危险,问裕森能不能帮忙陪一下。

                          挂了电话,男生和父母招呼了一声,便推开门下楼。

                          看见他出现,阿泽嘟囔着跑过来说道:“真抱歉,就是我妈,烦死了。”

                          阿泽妈妈一边走来敲着女儿的脑袋,一边冲裕森连连道谢着:“麻烦你啦,她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么晚了想起明天上学要带的东西忘买了……一点也不懂事。”

                          裕森赶紧表态:“这没什么的,阿姨。我陪她去就好。”

                          入夏的日子,虽然两侧的路灯只带来了最低限度的光亮,但四周浮起的各种蛙鸣和虫叫,又让这条路显得不那么空寂了。

                          “你又忘买什么啦?”

                          “唉,班会上要用的乱七八糟。”

                          “也不早点想起来……现在去,也许店都快关门了吧。”裕森抬手看了看时间。

                          “我忘记了嘛。”

                          女生从右边又转到左边。看见路边有个小土块,就想去踢,结果忘记自己穿着拖鞋。一抬腿鞋子先飞出老远。

                          回头扮着可怜兮兮的表情看向裕森。

                          “……你真是……”男生只好跑过去替她捡回来。

                          “谢谢哈。”

                          “今天也去补课了?”突然切走了原先的话题。

                          “啊?是啊。”

                          “……今天倒没下雨呢。”

                          “嗯?——哈,不要紧啦。”阿泽突然跑过来拉住裕森,“今天另一个女孩没有来唉!只有我和黑川!哈呀,真是说不出的幸福呀!”

                          和雨没有关系。

                          哪怕这次没有自己的帮手,阿泽也会兴奋地喊着“幸福呀”。

                          裕森觉得有什么正逐渐扯住自己飞离这个世界,使他看清原来一厢情愿以为的不变生活其实正在朝四面八方蔓延它的可能性。而自己终究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株植物,停留在原本的土地上无法迁徙。虽然已经是十八岁的少年,怎么也不会欺骗着自己说世界都在掌握之中。

                          —— “她是我学生。”

                          —— “真是说不出的幸福呀。”

                          但真正地要去面临预感里的现实,还是会感觉到发麻的刺痛正日以继夜地沿着脊椎伸展。

                          这天班里几个文艺社的女生需要人帮忙搬运一下器材。她们派出代表找到裕森。又去请来了黑川。

                          女生就是女生。这种时候也舍弃不了“美貌协会”的身份。

                          一通忙活后,裕森和黑川都出了汗。在黑川的建议下,两人边说话边朝校外的便利店走去。

                          裕森拿了饮料,黑川又要买烟。

                          收银台前的欧巴桑看看裕森,又把穿着T恤的黑川反复打量了几遍,终于质疑道:“你要买烟?你不是学生吗?已经成年了?”

                          裕森在后面一下子笑出了声。

                          几经解释。两人总算顺利完成任务。

                          裕森蹲在店前的台阶上喝饮料。黑川站在一边点起烟,回头朝里看看,又笑起来:

                          “她还是不相信我呢。”

                          裕森顺着他的话朝店里望去,那欧巴桑还在以检验的目光打量着黑川,便跟着笑起来:“老师你这个样子被人怀疑也不奇怪啊。”
                      


                      30楼2006-04-06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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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习惯啦。再说和你在一起,肯定就更容易被误会了。”

                            “没错,老师穿得还像我一样随便。她肯定以为是两个学生了吧。”

                            “你可连累我了。”

                            “是啊是啊。”

                            “小子,你越来越目无师长了。”

                            “老师本来也不像老师。”

                            “下雨了唉。”

                            “……啊?”话题转得太快,裕森一时没有听清,直到他感觉到鼻梁莫名地被砸上一颗水珠时,才赶紧爬起身退到屋檐下,又提防似的看向身边投来的目光,“……干吗?”

                            黑川笑得意味深长:“你果然是传闻中的……”

                            “不是啊!!!”

                            被堵在了店门口。

                            雨势渐猛。不断有没有防备的路人跑进来。有两三个年轻女子举着包冲向这里。等站稳后看看一边的裕森和黑川,神色明显兴奋起来。而听到裕森喊着黑川“老师” ,她们立刻惊诧地抬起视线,眼光里是和那位欧巴桑一致的怀疑。

                            黑川冲裕森挑了挑眉毛:“真是冤孽。”

                            感觉不知何时才能离开,裕森忍不住抱怨:“下雨真麻烦,老是坏事。”

                            黑川接口道:“上个礼拜我在补课时,也下了一场雨,把学生都堵在办公室回不去。”

                            裕森勉强提起精神“嗯嗯”地应诺着。

                            “不过我还挺感谢那雨的。”

                            “……什么?”

                            “因为,可以多相处一点时间。”黑川取下嘴边的烟。

                            “嗯?……”

                            “你不明白吧。”

                            你不明白吗?

                            难道,“老师说的那个学生……真的是……”

                            黑川看看手里的细微火光,淡淡地说:“你那天一定很吃惊吧。但我并不介意告诉别人这些——当然也不会四处宣扬。只因为我一直认为师生关系不能成为障碍。更何况我认识她早在五年以前,成为她的老师,也不过是今年的事……呵呵,也该讲个先来后到的顺序吧。”

                            等等。

                            像脑海中突然裂开什么刺眼的光亮,裕森抓住黑川问道:“难道老师指的不是阿泽么?”

                            “谁?”黑川对裕森的反应感到奇怪,“哦,你说四班的那个女孩子?”

                            “……不是她?啊,难道是?”

                            黑川悠悠地点题:“我认识小澈的时候可是和你现在一般大呢。”

                            裕森从窗台上看见阿泽正在自行车前修修打打。他连忙跑下去。

                            “怎么了?”

                            “车钥匙丢啦,不知怎么才能开这把锁。”

                            “你要出门?”

                            “嗯,急着去邮局一次。”

                            “那,我送你吧。”男生指指停在一边的他家的自行车。

                            以前裕森常常会载着阿泽,每次她都不肯太太平平地坐着,硬要踩在裕森的自行车后轮架上,高高站着扶住男生的肩大喊“前进吧!顺风号!”像个完全的可爱的傻瓜。

                            一路招摇过市。

                            随着年龄逐渐长大,这项活动也销声匿迹了。

                            车骑得很慢。裕森几乎是一笔一画慢悠悠地蹬着踏板。路边的景色好像没有倒退的痕迹那样,树和影都在眼前纷至沓来地交叠。

                            等遇到一个上坡时,阿泽坐下来,伸手揽住裕森。

                            女生随意搭在腰边的手,一点点摩擦着,痒痒的感觉。

                            男生开口问道:“阿泽,你记得我们认识几年了?”

                            “啊?……嗯,五岁起,十三年了吧。”

                            “嗯……十三年了。”

                            黑川老师说她认识小澈五年了。从五年前,到现在。

                            他的话一直盘旋在裕森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就像昨天傍晚,裕森和黑川在雨停后分开。少年提着书包回家,当呼啸的地铁又打着灯光把隧道点亮逼近时,他突然想起五年前的某天。

                            那时的裕森,已经不止一次有女生在他家门前徘徊好久后鼓起勇气上楼。阿泽也因为和裕森关系太好受到不少人的欺负。只是她会用小青虫或知了的蜕壳一个个报复回去,看那些小女生们哭爹喊娘地逃走。
                        


                        31楼2006-04-06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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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裕森并不乐意去思考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们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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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的那个夜晚,阿泽父母离婚后的第一天,女生躲在裕森的房间里不肯出来。阿泽妈妈在外面流着眼泪求她回家,她也不出声。裕森只好说:“阿姨,今天就让她睡在这里吧。”

                              妈妈给阿泽把床铺在客房里。裕森也把许多漫画搬进去借她看。

                              晚上,他隐隐约约听到客厅里的动静,爬起来后,只见阿泽站在黑暗里,发现他时女生带着笑意说:“我迷糊了,还以为这是自己家……”

                              那个时候,他曾经无意识中抬起手,随后才惊觉地放下。

                              也就是昨天,裕森站在迎面的灯光里,那个夜晚的感觉突然清晰再现——

                              黑暗到几乎看不见的某个方向,阿泽站在那里,好像有点自嘲般说着“我迷糊了哈” 。

                              当时,他确实差点伸出手去拥抱她。强烈的怜爱感和保护欲跳过大脑直接给予了指挥。

                              ——裕森停留在人潮中,微举起双手,摊开掌心寂寂地看着。他下了决心。

                              去对阿泽说吧。去告诉她……其实自己一直,一直都对她……五年,六年,或许更长时间里,都对她……

                              自行车停在了坡顶。

                              裕森深吸一口气,松开车把,即将握住腰际阿泽的右手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他——女生张开双臂,自后背缠抱过来。

                              越来越紧。

                              几乎让人有点难以喘息。

                              裕森在被震惊打碎的思维里努力找到平常的声音喊着:“怎么了?阿泽?”

                              背脊正中,一片温暖湿润的感觉开始由点至面地鲜明起来。虽然头脑紊乱,可还是立刻捕捉到这样的信息——

                              在哭。

                              这个发现一经确证,裕森马上慌乱得要跳下车。

                              阿泽的双手却执拗地不让他这么做。

                              “……出什么事了?你到底怎么了?”

                              裕森只感觉自己急促的呼吸被吞没在周围一片喧哗的蝉鸣声里。而后它们又统统蒸发消失,在剩下的空白一片的世界中,他听见阿泽说“昨天我对黑川表白被拒绝啦,哈”。

                              下坡冲得很快。风声呼啸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

                              但裕森还是解下校服领带,把它们塞进右边裤子口袋里。过一会儿,又扯开两颗衣服扣子。衬衫一下被风吹得膨胀开。

                              额前的头发也乱成一团。

                              打乱在视线里,几乎要看不清楚前面的路。

                              可少年还是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在他身后坐着的女孩,环抱着他的腰,迟迟没有抬头。

                              衣服后背已经湿开一大片。

                              黏腻闷热的感觉在那里燃烧不休。

                              “裕森,我觉得好像自己是真心喜欢他。有天还梦见了他。……”

                              “是啊。”

                              “裕森,怎么办……”

                              “嗯。”

                              “但我只是他的学生吧……”

                              “是啊。”

                              “裕森。怎么办啊……”

                              “嗯……”

                              又一个周末,裕森在去游乐厅的路上遇见小澈。两人似乎已经到可以站下来,一起同行的熟悉程度。于是又稍微在旁边的街心公园里坐了坐。

                              客套完几句后,裕森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特别反感数学老师呢” 。

                              被这个问题噎住的女生犹豫半天,才说出了裕森早已知道的事:“其实我和黑川很早就认识了。”

                              不得不装作很吃惊的样子:“啊,是么?”

                              “嗯……他家和我家是世交,五年前他随双亲搬到这里来时,我们就认识了。

                              “他来造访的那天,我正好在外面摔破了膝盖。结果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男孩……一下子把我抱起来……问我住哪里……

                          


                          32楼2006-04-06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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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无桀:ASUKA

                                相叶步和松本澄丽这两个高中女生,穿着安达高校的标准制服,短袖衬衫米白背心加红灰色格子百褶裙,挑战极限似的猛踩自行车的脚踏板,相叶更是夸张到半站起了身子,一上一下地往前倾再往前倾。在一个普通的早晨,会让她们如此焦急的原因倒是很容易就能猜到,离八点还差一刻钟,就算保持目前的速度飞驰到学校,大概也只能赶上早自修的小尾巴了。

                                果然不出所料。班级导师泽田一手捏着点名板一手插在裤袋里,一米八六的身材堵在教室门口和路边的电线杆一样。“松本,怎么今天连你也迟到了……”他一脸严肃的表情让本想蒙混过关的松本不由得抽动了一下紧张的神经:“我。那个……”

                                “好了,不用解释,明天注意。”泽田对着这个长头发的乖巧女孩只是皱了皱眉头,就将目光转向相叶,点名板上记着她名字的这一行排列着满满的五个大叉,它们凑在一起引发了这个好脾气男人的怒气,“相叶同学,这已经是你开学以来的第五次,不,是第六次的迟到了,按照当初我们在班级里定下的规

                              矩……”他说到这里又再次打量了一下看不清表情如何的相叶,然后清了清嗓子宣布她必须留堂打扫教室。

                                泽田听见上课铃已经打到了第二下,就不再为难这两个低着头的女孩子,转身走向办公室。他临走时,习惯性地又拍了一下相叶的肩膀,所用的力道比前几次拍下去的要重很多。相叶并没有如往常一般乘他背过身去的时候,张牙舞爪地回敬。事实上,大清早就笼罩在她脸上的阴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松散开来。

                                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那么多的事情,让人无法预料。

                                比如,考试作弊却忘了写名字,比如,富坚义博竟然能活到现在,又比如,相叶家的狗,那条养了十年的ASUKA突然在今天清晨不声不响地上演失踪。

                                会去哪里呢?相叶的人虽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却早已跟着走失的ASUKA一起飞离了这里。撑着头的她看似在认真地写着数学笔记,草稿本上却并没有所谓的公式和算数,她握在手中的笔仿佛受了催眠般只懂反复地描绘一个单词,ASUKA,ASUKA,它一路延伸,一路延伸向教室窗外的小围墙上。

                                其实若是上课认真听讲,时间就会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悄溜走。但是心神不宁的相叶却感到时间过得特别慢,第二节课下课,第三节课还差一刻钟,第四节课过了一半又一半,她对ASUKA的担心就随着上课下课,逐渐膨胀,毕竟这是十年以来的第一次,也是相叶的第一次,第一次发现ASUKA对于她的重要性远远超出了想象。又或许老师的喋喋不休更快地促使相叶做出决定,她从书包里抽出手机,在午休铃响起之时,给松本发了条短信。

                                刚刚把便当盒拿出来,准备叫相叶坐过来一起吃午饭的松本,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往常那个一到中午就直喊饿的身影。她等了又等还是不见人来,只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松本还未来得及发短信询问相叶的去向,就先看到了那条失了魂的消息。“澄丽,我去找ASUKA,下午的课不回来上了。麻烦你向老师解释吧。”真是的,这要我怎么向老师说明,松本虽然对她这种莽撞的举动很无奈,但还是很尽责地回复了相叶一句:没问题。

                                这时正一脚踩在垃圾桶盖上的相叶,立即察觉到了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在震动,她料想应该是松本的回信。随之,就让自己斜坐在学校后院的矮围墙上,在确定了四周并没有什么行人之后,轻轻一跃翻了出来。她也顾不得和身上的灰尘计较,就拿出手机读着松本刚才送来的三字短信,而某个人的声音夹杂着笑意在此时不紧不慢地登场。

                                “你怎么那么狼狈地逃学?”出声说话的是一个金发青年,面部的轮廓分明,较之十七岁的相叶大了五六岁的光景,个头儿自然也是比她高出半截。他的发色和ASUKA的一模一样,是那种沙滩般的浅金,走近了看更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因为这一点,相叶被击中了似的呆在原地无法对那句问话有所反应。在她过去的十几年里,在她的身体深处,这种颜色占据了岁月里最主要的一部分,微妙的,柔软的,它,就躺在时而闪现的记忆中,和空气一样,和水一样,和ASUKA一样存在着。
                            


                            34楼2006-04-06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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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ASUKA一样?相叶被自己的奇怪想法噎住,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他已经欺近了全身灰尘的相叶,“又有灰尘了,我给你拍掉。”这个人过于熟悉的语气使相叶产生疑惑,他随手替她拍去灰尘的动作又太自然,让她没来由地升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一举一动,有些支离破碎的场景从脑海里吵闹地跳出,画面久远而泛黄,那时候,好像也是秋天,伴有呼啦啦的风声和落叶,有谁就站在他的位置对着年幼的她说话并为她做了同一件事,但是所能想起的轮廓又太不清晰。

                                  回忆是恼人的小疯子,它永远戴着捉摸不透的面具,斜刺里冲出来凭空就扰乱了相叶的反应。

                                  当相叶总算拂去那些纠缠住她思维的细线,回过神,对着那张因为近距离而放大了N倍的脸,倒也不再慌张,她先向后退开了几步和他保持一个手臂的空白,有意地将自己武装起来,然后又果断地出言想要结束这场相遇。

                                  “我并不认识你。”

                                  “嗯……”他说话的时候随便地拍了拍手上才沾上的灰尘,然后插进了口袋,这个轻松平常的动作却让相叶的脸红了起来,本来想杀出口的话又全部打道回了府。其实相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面对这个陌生人会如此的不自在,学校里的校草都没让她那么难堪过,退一万步说她就是在演唱会上看到堂本刚弹着吉他微笑也不会有心动的感觉嘛。

                                  “嗯什么嗯,我要去找我的狗了,你让开。”她故作蛮横地指了指被他挡住的一条路,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忍住了坦诚想法的他耸了耸肩向左一偏,留出一条道让给这个总是长不大的小女孩。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只是暗自想着,还好这个人不是电视上演的那种拦路强盗,总喜欢阻碍别人前行。站在原地的他看着,看着相叶脖子里几根零散的短发,看着相叶正要迈开的脚步,他看着看着,心底的什么地方就变得越来越安静,然后那句一直挂在他唇边的秘密还是掉了出来。

                                  “我的名字是ASUKA……”

                                  相叶的步伐在这句话冒出的一刹那定了格,她不敢置信地回了头。他与她就只有一段上坡的距离,不到一百米,而随着他一步又一步的接近,这数字不断缩小,九十,八十,七十……相叶觉得很有可能是秋日里的阳光射错了方向,当他再次站定在她的面前,那闪闪发光的金发就快要弄伤了她的眼睛。

                                  

                                  “你刚才……你的名字是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那就算了,我不会说第二次的。”

                                  “喂,有空的话,我是说很有空很有空的那一种,帮我找找那条走丢的大笨狗吧。”

                                  那句话的末尾有股无名的燥热向相叶侵袭,她在等着接下去的故事,不论这个秋天或者只是这一天会如何地向妖魔鬼怪的童话发展,相叶步都在等着,但是回应却迟迟不肯降临。他没有再接着搭腔,而是不动声色地往前凑了一凑,表情略显复杂地对她说,“你家的狗,该不会也叫ASUKA吧。”

                                  “是的,一模一样的ASUKA一模一样的ASUKA,”相叶不自觉地默默重复着这句话,没让任何人听见,包括她自己。

                                  “那么我帮你找。”

                                  而结尾是肯定句,简短有力的肯定句,出人意料的肯定句,ASUKA说出口的,肯定句。

                                  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那么多的事情,让人无法预料。

                                  比如,考试作弊却忘了写名字,比如,富坚义博竟然能活到现在,又比如,相叶步的ASUKA失踪了,而ASUKA,他,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一段隔着一段地凸出,皮肤的颜色比一般人的都要淡许多。为她拍灰的时候,相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现在她全身心的细胞和神经都集中在他之前的手上,和松本的不同,和泽田的不同,和爸爸妈妈的不同,当然和ASUKA的也不同。但是,他也叫ASUKA呢。这个单词,大概已经有了生命,它总是围绕在自己的身边呼吸,一呼一吸一呼一吸,惹得她没有力气去摆脱。
                              


                              35楼2006-04-06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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