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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6-10-19 12:20回复
    那座天线并不总是出现,风太大时它会被放倒,而当它立起来时,就会发生许多诡异的事情:林间的动物变得焦躁不安,林鸟被大群地惊起,人也会出现头晕恶心等许多不明症状:在雷达峰附近的人还特别容易掉头发,据当地人说,这也是天线出现后才有的事。
    雷达峰有许多神秘的传说:一次下大雪,那个天线立起来,这方圆几里的雪立刻就变成了雨!当时地面仍在严寒中,雨水在树上冻住,每棵树都挂起了大冰挂子,森林成了水晶宫,其间不断地响着树枝被压断的“咔嚓"声和冰挂子坠地的“轰轰"声。有时,在天线立起时,晴空会出现雷电,夜间天空中能看到奇异的光晕……雷达峰警戒森严,建设兵团的连队驻扎后,连长第一件事就是让所有人注意不要擅自靠近雷达峰,否则基地的岗哨可以不经警告就开枪。上星期,连队里两个打猎的兵团战士追一只狍子,不知不觉追到了雷达峰下,立刻招来了来自半山腰上岗亭的急促射击,幸亏林子密,两人没伤着跑了回来,其中一个吓得尿了一裤子。第二天连里开会,每人挨了一个警告处分。可能正是因为这事,基地才决定在周围的森林中开伐一圈警戒带,而兵团的人力可以随他们调用,也可见其行政级别很高。
    白沐霖接过书,小心地放到枕头下面,同时从那里拿出了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递给文洁,“这是那封信的草稿,你看看行吗?”
    “信?”
    “我跟你说过的,要给中央写信。”
    纸上的字迹很潦草,叶文洁很吃力地看完了。这封信立论严谨,内容丰富:从太行山因植被破坏,由历史上的富庶之山变成今天贫瘠的秃岭,到现代黄河泥沙含量的急剧增加,得出了内蒙古建设兵团的大垦荒将带来严重后果的结论。文洁这才注意到,他的文笔真的与《寂静的春天》很相似,平实精确而蕴涵诗意,令理科出身的她感到很舒适。
    “写得很好。”她由衷地赞叹道。
    白沐霖点点头,“那我寄出去了。”说着拿出了一本新稿纸要誊抄,但手抖得厉害,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第一次使油锯的人都是这样,手抖得可能连饭碗都端不住,更别说写字了。 “我替你抄吧。”叶文洁说,接过白沐霖递来的笔抄了起来。
    “你字写得真好。”白沐霖看着稿纸上抄出的第一行字说,他给文洁倒了一杯水,手仍然抖得厉害,水洒出来不少,文洁忙把信纸移开些。
    “你是学物理的?”白沐霖问。
    “天体物理,现在没什么用处了。"文洁回答,没有抬头。
    “那就是研究恒星吧,怎么会没用处呢?现在大学都已复课,但研究生不再招了,你这样的高级人才窝到这种地方,唉……”
    文洁没有回答,只是埋头抄写,她不想告诉白沐霖,自己能进入建设兵团已经很幸运了。对于现实,她什么都不想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钢笔尖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文洁能闻到身边记者身上松木锯末的味道,自父亲惨死后,她第一次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第一次全身心松弛下来,暂时放松了对周围世界的戒心。
    一个多小时后,信抄完了,又按白沐霖说的地址和收信人写好了信封,文洁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她回头说:“把你的外衣拿来,我帮你洗洗吧。”说完后,她对自己的这一举动很吃惊。
    “不,那哪行!”白沐霖连连摆手说,
    “你们建设兵团的女战士,白天干的都是男同志的活儿,快回去休息吧,明天六点就要上山呢。哦,文洁,我后天就要回师部了,我会把你的情况向上级反映一下,也许能帮上忙呢。”
    “谢谢,不过我觉得这里很好,挺安静的。"文洁看着月光下大兴安岭朦胧的林海说。 “你是不是在逃避什么?”
    “我走了。”叶文洁轻声说,转身离去。
    白沐霖看着她那纤细的身影在月光下消失,然后,他抬头遥望文洁刚才看过的林海,看到远方的雷达峰上,巨大的天线又缓缓立起,闪着金属的冷光。
    三个星期后的一天中午,叶文洁被从伐木场紧急召回连部。一走进办公室,她就发现气氛不对,连长和指导员都在,还有一个表情冷峻的陌生人,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旁边两件东西显然是从公文包中拿出来的,那是一个信封和一本书,信封是拆开的,书就是那本她看过的《SILENT SPRING》。
    


    7楼2006-10-19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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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年代的人对自己的政治处境都有一种特殊的敏感,而这种敏感在叶文洁身上更强烈一些,她顿时感到周围的世界像一个口袋般收紧,一切都向她挤压过来。
      “叶文洁,这是师政治部来调查的张主任,”指导员指指陌生人说,
      “希望你配合,要讲实话。”
      “这封信是你写的吗?”张主任问,同时从信封中抽出信来。叶文洁伸手去拿,但张主 任没给她,仍把信拿在自己手中,一页一页翻给她看,终于翻到了她想看的最后一页,落款上没有姓名,只写着“革命群众”四个字。
      “不,不是我写的。”文洁惊恐地摇摇头。
      “可这是你的笔迹。”
      “是,可我是帮别人抄的。”
      “帮谁?”平时在连队遇到什么事,叶文洁很少为自己申辩,所有的亏都默默地吃了,所有的委屈都默默地承受,更不用说牵连别人了。但这次不同,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是帮那位上星期到连队来采访的《大生产报》记者抄的,他叫……”
      “叶文洁!”张主任的眼睛像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
      “我警告你,诬陷别人会使你的问题更加严重。我们已经从白沐霖同志那里调查清楚了,他只是受你之托把信带到呼和浩特发出去,并不知道信的内容。”
      “他……是这么说的?!”文洁眼前一黑。
      张主任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拿起了那本书,
      “你写这封信,一定是受到了它的启发。”他把书对着连长和指导员展示了一下,“这本书叫《寂静的春天》,1962年在美国出版,在资本主义世界影响很大。”他接着从公文包中拿出了另一本书,封面是白皮黑字,“这是这本书的中译本,是有关部门以内参形式下发的,供批判用。现在,上级对这本书已经做出了明确的定性:这是一部反动的大毒草。该书从唯心史观出发,宣扬末世论,借环境问题之名,为资本主义世界最后的腐朽没落寻找托辞,其实质是十分反动的。”
       “可这本书……也不是我的。”文洁无力地说。
      “白沐霖同志是上级指定的本书译者之一,他携带这本书是完全合法的,当然,他也负有保管责任,不该让你趁他在劳动中不备时偷拿去看——现在,你从这本书中找到了向社会主义进攻的思想武器。”
      叶文洁沉默了,她知道自己已经掉到陷阱的底部,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与后来人们熟知的一些历史记载相反,白沐霖当初并非有意陷害叶文洁,他写给中央的那封信也可能是出于真诚的责任心。那时怀着各种目的直接给中央写信的人很多,大多数信件石沉大海,也有少数人因此一夜之间飞黄腾达或面临灭顶之灾。当时的政治神经是极其错综复杂的,作为记者,白沐霖自以为了解这神经系统的走向和敏感之处,但他过分自信了,他这封信触动了他以前不知道的雷区。得知消息后,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决定牺牲叶文洁,保护自己。
      半个世纪后,历史学家们一致认为,l969年的这一事件是以后人类历史的一个转折点。 白沐霖无意之中成为一个标志性的关键历史人物,但他自己没有机会知道这点,历史学家们失望地记载了他平淡的余生。白沐霖在《大生产报》一直工作到1975年,那时内蒙古建设兵团撤销,他调到一个东北城市的科协工作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然后出国到加拿大,在渥太华一所华语学校任教师至l991年,患肺癌去世。余生中他没对任何人提起过叶文洁的事,是否感到过自责和忏悔也不得而知。
      “小叶啊,连里对你可是仁至义尽了。"连长喷出一口辣烈的莫合烟,看着地面说, “你出身和家庭背景都不好,可我们没把你当外人。针对你脱离群众、不积极要求进步的倾向,我和指导员都多次找你谈过,想帮助你。谁想到,你竟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
      “我早就看出来,她对‘文化大革命’的抵触情绪是根深蒂固的。”指导员接着说。 “下午,派两个人,把她和这些罪证一起送到师部去。”张主任面无表情地说。
      同室的三名女犯相继被提走,监室里只剩叶文洁一个人了。墙角的那一小堆煤用完了也没人来加,炉子很快灭了,监室里冷了下来,叶文洁不得不将被子裹在身上。
      天黑前来了两个人,其中一名是年长些的女干部,随行的那人介绍说她是中级法院军管会的军代表(注:在“文革”的那一阶段,大部分中高级公检法机构处于军管状态,军代表对司法拥有最终决定权)。


      8楼2006-10-19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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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丽华。”女干部自我介绍说,她四十多岁,身穿军大衣,戴着一副宽边眼镜,脸上线条柔和,看得出年轻时一定很漂亮,说话时面带微笑,让人感到平易近人。叶文洁清楚,这样级别的人来到监室见一个待审的犯人,很不寻常。她谨慎地对程丽华点点头,起身在狭窄的床铺上给她让出坐的地方。
        “这么冷,炉子呢?”程丽华不满地看了站在门口的看守所所长一眼,又转向文洁, “嗯,年轻,你比我想的还年轻。”说完坐在床上,离文洁很近,低头翻起公文包来,嘴里还像老大妈似的嘟囔着,“小叶你糊涂啊,年轻人都这样,书越读得多越糊涂了,你呀你呀……”她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把那一小打文件抱在胸前,抬头看着叶文洁,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不过,年轻人嘛,谁没犯过错误?我就犯过,那时我在四野的文工团,苏联歌曲唱得好,一次政治学习会上,我说我们应该并人苏联,成为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的一个新共和国,这样国际共产主义的力量就更强大了……幼稚啊,可谁没幼稚过呢?还是那句话,不要有思想负担,有错就认识就改,然后继续革命嘛。”
        程丽华的一席话拉近了叶文洁与她的距离,但叶文洁在灾难中学会了谨慎,她不敢贸然接受这份奢侈的善意。
        程丽华把那叠文件放到叶文洁面前的床面上,递给她一枝笔,“来,先签了字,咱们再好好谈谈,解开你的思想疙瘩。”她的语气,仿佛在哄一个小孩儿吃奶。
        叶文洁默默地看着那份文件,一动不动,没有去接笔。
        程丽华宽容地笑笑,“你是可以相信我的,我以人格保证,这文件内容与你的案子无关,签字吧。”
         站在一边的那名随行者说:“叶文洁,程代表是想帮你的,她这几天为你的事可没少操心。”
        程丽华挥手制止他说下去。“能理解的,这孩子,唉,给吓坏了。现在一些人的政策水平实在太低,建设兵团的,还有你们法院的,方法简单,作风粗暴,像什么样子!好吧,小叶,来,看看文件,仔细看看吧。”
        叶文洁拿起文件,在监室昏黄的灯光下翻看着。程代表没骗她,这份材料确实与她的案子无关,是关于她那已死去的父亲的。其中记载了父亲与一些人交往情况和谈话内容,文件的提供者是叶文洁的妹妹叶文雪。作为一名最激进的红卫兵,叶文雪积极主动地揭发父亲,写过大量的检举材料,其中的一些直接导致了父亲的惨死。但这一份材料文洁一眼就看出不是妹妹写的,文雪揭发父亲的材料文笔激烈,读那一行行字就像听着一挂挂炸响的鞭炮,但这份材料写得很冷静、很老到,内容翔实精确,谁谁谁哪年哪月哪日在哪里见了谁谁谁又谈了什么,外行人看去像一本平淡的流水账,但其中暗藏的杀机,绝非叶文雪那套小孩子把戏所能相比的。
        材料的内容她看不太懂,但隐约感觉到与一个重大国防工程有关。作为物理学家的女儿,叶文洁猜出了那就是从1964年开始震惊世界的中国两弹工程。在这个年代,要搞倒一个位置很高的人,就要在其分管的各个领域得到他的黑材料,但两弹工程对阴谋家们来说是个棘手的领域,这个工程处于中央的重点保护之下,得以避开“文革”的风雨,他们很难插手进去。
        由于出身问题没通过政审,父亲并没有直接参加两弹研制,只是做了一些外围的理论工作,但要利用他,比利用两弹工程的那些核心人物更容易些。叶文洁不知道材料上那些内容是真是假,但可以肯定,上面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具有致命的政治杀伤力。除了最终的打击目标外,还会有无数人的命运要因这份材料坠入悲惨的深渊。材料的末尾是妹妹那大大的签名,而叶文洁是要作为附加证人签名的,她注意到,那个位置已经有三个人签了名。
        “我不知道父亲和这些人说的这些话。”叶文洁把材料放回原位,低声说。
        “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其中许多的谈话都是在你家里进行的,你妹妹都知道你就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但这些谈话内容是真实的,你要相信组织。”
        “我没说不是真的,可我真的不知道,所以不能签。”
        “叶文洁,”那名随行人员上前一步说,但又被程代表制止了。她朝文洁坐得更近些,拉起她一只冰凉的手,说:“小叶啊,我跟你交个底吧。你这个案子,弹性很大的,往低的说,知识青年受反动书籍蒙蔽,没什么大事,都不用走司法程序,参加一次学习班好好写几份检查,你就可以回兵团了;往高说嘛,小叶啊,你心里也清楚,判现行反革命是完全可以的。对于你这种政治案件,现在公检法系统都是宁左勿右,左是方法问题,右是路线问题,最终大方向还是要军管会定。当然,这话只能咱们私下说说。”
        


        9楼2006-10-19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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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行人员说:“程代表是真的为你好,你自己看到了,已经有三个证人签字了,你签不签又有多大意义。叶文洁,你别一时糊涂啊。”
          “是啊,小叶,看着你这个有知识的孩子就这么毁了,心疼啊!我真的想救你,你千万要配合。看看我,我难道会害你吗?”
          叶文洁没有看军代表,她看到了父亲的血。
          “程代表,我不知道上面写的事,我不会签的。”
          程丽华沉默了,她盯着文洁看了好一会儿,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然后她慢慢地将文件放回公文包,站起身,她脸上慈祥的表情仍然没有褪去,只是凝固了,仿佛戴着一张石膏面具。她就这样慈祥地走到墙角,那里放着一桶盥洗用的水,她提起桶,把里面的水一半泼到叶文洁的身上,一半倒在被褥上,动作中有一种有条不紊的沉稳,然后扔下桶转身走出门,扔下了一句怒骂:“顽固的小杂种!”
          看守所所长最后一个走,他冷冷地看了浑身湿透的文洁一眼,“咣”一声关上门并锁上了。
           在这内蒙古的严冬,寒冷通过湿透的衣服,像一个巨掌将叶文洁攥在其中,她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后来这声音也消失了。深人骨髓的寒冷使她眼中的现实世界变成一片乳白色,她感到整个宇宙就是一块大冰,自己是这块冰中唯一的生命体。她这个将被冻死的小女孩儿手中连火柴都没有,只有幻觉了……
          她置身于其中的冰块渐渐变得透明了,眼前出现了一座大楼,楼上有一个女孩儿在挥动着一面大旗,她的纤小与那面旗的阔大形成鲜明对比,那是文洁的妹妹叶文雪。自从与自己的反动学术权威家庭决裂后,叶文洁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直到不久前才知道妹妹已于两年前惨死于武斗。恍惚中,挥旗的人变成了白沐霖,他的眼镜反射着楼下的火光;接着那人又变成了程代表,变成了母亲绍琳,甚至变成父亲。旗手在不断变换,旗帜在不间断地被挥舞着,像一只永恒的钟摆,倒数着她那所剩无几的生命。
          渐渐地旗帜模糊了,一切都模糊了,那块充满宇宙的冰块又将她封在中心,这次冰块是黑色的。

          3.红岸之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叶文洁听到了沉重的轰鸣声。这声音来自所有的方向,在她那模糊的意识中,似乎有某种巨大的机械在钻开或锯开她置身于其中的大冰块。世界仍是一片黑暗,但轰鸣声却变得越来越真实,她终于能够确定这声音的来源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她意识到自己仍闭着眼睛,便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看到了一盏灯,灯深嵌在天花板内部,被罩在一层似乎是用于防撞击的铁丝网后面,发出昏暗的光,天花板似乎是金属的。 她听到有个男声在轻轻叫自己的名字。
          “你在发高烧。”那人说。
          “这是哪儿?”叶文洁无力地问,感觉声音不是自己发出的。
          “在飞机上。”
          叶文洁感到一阵虚弱,又昏睡过去,朦胧中轰鸣声一直伴随着她。时间不长,她再次清醒过来,这时麻木消失,痛苦的感觉出现了:头和四肢的关节都很痛,嘴里呼出的气是发烫的,喉咙也痛,咽下一口唾沫感觉像咽下一块火炭。
          叶文洁转过头,看到旁边有两个穿着和程代表一样的军大衣的人,不同的是他们都戴着有红五星的军绵帽,敞开的大衣露出了里面军服上的红领章,其中一名军人戴着眼镜。叶文洁发现自己也盖着一件军大衣,身上的衣服是干的,很暖和。
          她吃力地想支起身,居然成功了。她看到了另一边的舷窗,窗外是缓缓移去的滚滚云海,被阳光照得很刺眼;她赶紧收回目光,看到狭窄的机舱中堆满了军绿色的铁箱子,从另一个舷窗中可以看到上方旋翼的影子。她猜自己可能是在一架直升机上。
          “还是躺下吧。”戴眼镜的军人说,扶她重新躺下,把大衣盖好。
          “叶文洁,这篇论文是你写的吗?”另一名军人把一本翻开的英文杂志伸到她眼前,她看到那文章的题目是《太阳辐射层内可能存在的能量界面和其反射特性》,他把杂志的封面让她看,那是1966年的一期《天体物理学杂志》。
          “肯定是的,这还用证实吗?”戴眼镜的军人拿走了杂志,然后介绍说,
          


          10楼2006-10-19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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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是红岸基地的雷志成政委。我是杨卫宁,基地的总工程师。离降落还有一个小时,你休息吧。”
            你是杨卫宁?叶文洁没有说出口,只是吃惊地看着他,发现他的表情很平静,显然不想让旁人知道他们认识。杨卫宁曾是叶哲泰的一名研究生,他毕业时叶文洁刚上大一。叶文洁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杨卫宁第一次到家里来的情形,那时他刚考上研究生,与导师谈课题方向。杨卫宁说他想搞倾向于实验和应用的课题,尽可能离基础理论远些。叶文洁记得父亲当时是这样说:我不反对,但我们毕竟是理论物理专业,你这样要求的理由呢?杨卫宁回答:我想投身于时代,做一些实际的贡献。父亲说:理论是应用的基础,发现自然规律,难道不是对时代最大的贡献?杨卫宁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了真话:搞理论研究,容易在思想上犯错误。这话让父亲沉默了。
            杨卫宁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数学功底扎实,思维敏捷,但在不长的研究生生涯中,他与导师的关系若即若离,他们相互之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距离。那时叶文洁与杨卫宁经常见面,也许是受父亲影响,叶文洁没有过多地注意他,至于他是否注意过自己,叶文洁就不知道了。后来杨卫宁顺利毕业,不久就与导师中断了联系。
             叶文洁再次虚弱地闭上眼睛后,两名军人离开了她,到一排箱子后面低声交谈。机舱很狭窄,叶文洁在引擎的轰鸣声中还是听到了他们的话——
            “我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太稳妥。”这是雷志成的声音。
            杨卫宁反问: “那你能从正常渠道给我需要的人吗?”
            “唉,我也费了很大劲。这种专业从军内找不到,从地方上找,问题就更多了,你知道这项目的保密级别,首先得参军,更大的问题还是保密条例要求的在基地的隔离工作周期。那么长时间,家属随军怎么办?也得到基地里,这谁都不愿意。找到的两个合适的候选人宁肯待在五七干校也不来。当然可以硬调,但这种工作的性质,要是不安心什么都干不出来的。” “所以只能这么办。”
            “可这也太违反常规了。”
            “这个项目本来就违反常规,出了事儿我负责就是了。”
            “我的杨总啊,这责你负得了吗?你一头钻在技术里,‘红岸’可是与其他国防重点项目不同,它的复杂,是复杂在技术之外的。”
            “你这倒是实话。”
            降落时已是傍晚,叶文洁谢绝了杨卫宁和雷志成的挽扶,自己艰难地走下飞机,一阵强风差点把她吹倒,风吹在仍转动的旋翼上,发出尖利的啸声。风中的森林气息文洁很熟悉,她认识这风,这风也认识她,这是大兴安岭的风。
            她很快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一个低沉浑厚的嗡嗡声,浑厚而有力,似乎构成了整个世界的背景,这是不远处抛物面天线在风中的声音,只有到了跟前,才能真正感受到这张天网的巨大。叶文洁的人生在这一个月里转了一个大圈又回来了——她现在是在雷达峰上。 叶文洁不由得转头朝她的建设兵团连队所在的方向望去,只看到暮色中一片迷蒙的林海。 直升机显然不是专为接她的,几名士兵走过来,从机舱里卸下那些军绿色的货箱,他们从她身边走过,没人看她一眼。她和雷志成、杨卫宁一行三人继续向前走去,叶文洁发现雷达峰的峰顶是这样的宽阔,在天线的下面有一小群白色建筑物,与天线相比,它们像几块精致的积木。他们正朝有两名哨兵站岗的基地大门走去,走到门前,他们停了下来。
            雷志成转向叶文洁,郑重地说:“叶文洁,你的反革命罪行证据确凿,将要面临的审判也是罪有应得;现在,你面前有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他向天线方向指了指,“这是一个国防科研基地,其中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需要你掌握的专业知识,更具体的,请杨总工程师为你介绍,你要慎重考虑。”说完他对杨卫宁点了点头,尾随搬运物资的士兵一起走进了基地。
            杨卫宁等别人走远了,向叶文洁示意了一一下,带她走远些,显然是怕哨兵听到下面的谈话。这时,他不再隐藏自己与她的相识:“叶文洁,我可向你说清楚,这不是什么机会。我向法院军管会了解过,虽然程丽华力主重判,但具体到你的情节,刑期最多也就是十年,考虑到可能的减刑,也就是六七年的样子。而这里——”他向基地方向偏了一下头, “是最高密级的研究项目,以你的身份,走进这道门,可能……”他停了好一会儿,似乎想让天线在风中的轰鸣声加重自己的语气,“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11楼2006-10-19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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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汪淼喘着气问。
               “你现在对这令人难以置信的结果做出解释,用物理学语言。”
               “这……在五次试验中,两个球的质量是没有变化的;所处位置,当然是以球桌面为参照系来说,也没有变化;白球撞击黑球的速度向量也基本没有变化,因而两球之间的动量交换也没有变化,所以五次试验中黑球当然都被击人洞中。”
               丁仪拿起撂在地板上的一瓶白兰地,把两个脏兮兮的杯子分别倒满,递给汪淼一杯,后者谢绝了。
               “应该庆祝一下,我们发现了一个伟大的定律:物理规律在时间和空间上是均匀的。人类历史上的所有物理学理论,从阿基米德原理到弦论,以至人类迄今为止的一切科学发现和思想成果,都是这个伟大定律的副产品,与我们相比,爱因斯坦和霍金才真是搞应用的俗人。”
               “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想象另一种结果:第一次,白球将黑球撞人洞内;第二次,黑球走偏了;第.三次,黑球飞上了天花板;第四次,黑球像一只受惊的麻雀在房间里乱飞,最后钻进了您的衣袋;第五次,黑球以接近光速的速度飞出,把台球桌沿撞出一个缺口,击穿了墙壁,然后飞出地球,飞出太阳系,就像阿西莫夫(注:这里指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说《台球》。)描写的那样。这时您怎么想?”
               丁仪盯着汪淼,后者沉默许久才问: “这事真的发生了,是吗?”
               丁仪将手中的两杯酒都仰头灌下去,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台球桌,仿佛那是个魔鬼, “是的,发生了。近年来,基础理论研究的实验验证条件渐渐成熟,有三个昂贵的‘台球桌’被造了出来,一个在北美,一个在欧洲,还有一个你当然知道,在中国良湘,你们纳米中心从那里赚了不少钱。
               “这些高能加速器将实验中粒子对撞的能量提高了一个数量级,这是人类以前从未达到过的。在新的对撞能级下,同样的粒子,同样的撞击能量,一切试验条件都相同,结果却不一样。不但在不同的加速度上不一样,在同一加速器不同时间的试验中也不一样,物理学家们慌了,把这种相同条件的超高能撞击试验一次次地重复,但每次的结果都不同,也没有规律。”
               “这意味着什么呢?"汪淼问,看到丁仪盯着自己不做声,他又补充道,“哦,我搞纳米,也接触物质微观结构,但比起你们来要浅好几个层次,请指教一下。”
               “这意味着物理规律在时间和空间上不均匀。"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往下您应该能推论出来吧,那个将军都想出来了,他真是个聪明人。”
               汪淼看着窗外沉思着,外面城市的灯海一片灿烂,夜空中的星星被淹没得看不见了。
               “这就意味着宇宙普适的物理规律不存在,那物理学……也不存在了。"汪淼从窗外收回目光说。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负责任的,但别无选择。’”丁仪紧接着说,“这是她遗书的后半部分,您无意中刚说出了前半部分,现在多少能够理解她吧。”
               汪淼从台球桌上拿起刚才他打过五次的那个白球,抚摸了一会儿轻轻放下, “这对一个前沿理论的探索者确实是个灾难。”
               “在理论物理这个领域要想有所建树,需要一种宗教般的执著,这很容易把人引向深渊。”
               告辞时,丁仪给了汪淼一个地址。
               “你如果有空,拜托去看看杨冬的母亲。杨冬一直和她住在一起,女儿是她生活的全部,现在就一个人了,很可怜。”
               汪淼说:“丁仪,你知道得显然比我多,就不能再透露一点吗?你真的相信物理规律在时空上不均匀?”
               “我什么都不知道……”
               丁仪与汪淼对视了好长时间,最后说: “这是个问题。”
               汗淼知道,他不过是接下了那位英军上校的话: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


              19楼2006-10-19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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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射手和农场主
                 第二天是周末,汪淼反而起得很早,带上相机骑着自行车出去了。作为一名摄影爱好者,他最向往的题材是人迹罕至的荒野,但人到中年,已经没有精力进行这种奢侈的享受了,大多数时间只能在城市里拍风景了。他有意无意地选取城市中那些散发着蛮荒气息的角落,如公园中干涸的湖底、建筑工地上翻出的新土、钻出水泥缝隙的野草等。为了消除背景上城市的俗艳色彩,他只使用黑白胶片,没想到竟自成一派,渐渐小有名气,作品入选了两次大影展,还加入了摄影家协会。每次出去拍摄,他就这样骑着自行车在城市里随意乱转,捕捉着灵感和他需要的构图,有时一转就是一整天。
                 今天,汪淼的感觉有些异样。他的摄影以古典风格的沉稳凝重见长,但今天,他很难再找到创造这种构图所需要的稳定感,在他的感觉中,这座正在晨曦中苏醒的城市似乎建立在流沙上,它的稳定是虚幻的。在刚过去的那一夜,那两颗台球一直占据着他长长的梦境,它在黑色的空间中无规则地乱飞,在黑色的背景一卜.黑球看不见,它只有在偶尔遮挡白球时才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
                 难道物质的本原真的是无规律吗?难道世界的稳定和秩序,只是宇宙某个角落短暂的动态平衡?只是混乱的湍流中一个短命的旋涡?
                 不知不觉中,他已骑到了新落成的CCTV大厦脚下。他停下车,坐到路边,仰望这A字形的巍峨建筑,试图找回稳定的感觉,顺着大厦在朝阳中闪烁的尖顶的指向,他向深不见底的蓝色苍穹望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两个词:射手、农场主。
                 在“科学边界”的学者们进行讨论时,常用到一个缩写词:SF,它不是指科幻,而是上面那两个词的缩写。这源自两个假说,都涉及到宇宙规律的本质。
                 “射手”假说:有一名神枪手,在一个靶子上每隔十厘米打一个洞。设想这个靶子的平面上生活着一种二维智能生物,它们中的科学家在对自己的宇宙进行观察后,发现了一个伟大的定律: “宇宙每隔十厘米,必然会有一个洞。”它们把这个神枪手一时兴起的随意行为,看成了自己宇宙中的铁律。
                 “农场主假说”则有一层令人不安的恐怖色彩:一个农场里有一一群火鸡,农场主每天中午十一点来给它们喂食。火鸡中的一名科学家观察这个现象,一直观察了近一年都没有例外,于是它也发现了自己宇宙中的伟大定律:“每天上午十一点,就有食物降临。”它在感恩节早晨向火鸡们公布了这个定律,但这天上午十一点食物没有降临,农场主进来把它们都捉去杀了。
                 汪淼感到脚下的路面像流沙般滑动,A字形大厦仿佛摇晃起来,他赶紧收回目光。
                 仅仅是为了摆脱不安,汪淼强迫自己拍完了一个胶卷,午饭前回到了家。妻子带着孩子出去玩,中午不回来了。往常,汪淼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把胶卷冲出来,但今天他一点兴致都没有。简单地吃过午饭后,他倒头便睡,由于昨天夜里没睡好,一觉睡醒后都快五点了。他这时才想起上午拍的胶卷,便钻到那间由壁橱改成的狭窄暗室里去冲洗。
                 胶片很快冲出来了,他开始查看哪张值得放大洗成照片,在第一张就发现了一件离奇的事。这张拍的是一个大商场外的一小片草地,他看到底片正中有一行白色的东西,细看是一排数字:l200:00:00。
                 第二张底片上也有数字:ll99:49:33。
                 整卷胶片,每张底片上都有小小的一排数字!
                 第三张:1199:40:l8; 第四张:ll99:32:07; 第五张:1199:28:51;第六张:1199:l5:4l;第七张:1199:07:38;第八张:1198:53:09……第三十四张:l194:50:49;第三十六张,也是最后一张:1194:16:37。
                汪淼立刻想到是胶卷的问题。他使用的l988年产的莱卡M2型相机,全机械手动,没有任何自动化功能,更不可能往胶片上叠印日期一类的数字。仅凭其品质卓绝的镜头和机械机构,即使在数码时代,也是专业相机中的贵族。
                 重新查看每张底片,汪淼很快发现了这些数字的第一个诡异之处:它们自动适应背景。如果背景:是黑色,数字则为白色,白色背景上的数字就是黑色,似乎是为了形成最大的反差便于观察者看清。当汪淼再看第十六张底片时,心跳加快了,感到暗室中有一股寒气沿着脊背升上来:
                


                20楼2006-10-19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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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拍的是以一面老墙为背景的一棵枯树,老墙斑驳一片,在照片上黑白相间。在这样的背景上,那行数字以正常的位置无论是黑是白都不可能显示清楚,但它竟竖了起来,且弯曲自身,沿着枯树深色的树身呈白色显示,看上去仿佛是附着在枯树上的一条细蛇!
                   汪淼开始研究那些数字的数学关系,起初他以为是某种编号,但每组数字的间隔并不相同,他很快明白这是以小时、分、秒为单位的计时。他拿出了拍摄笔记,上面详细记录了每张照片的拍摄时间,精确到分。他发现两张照片上计时的差值与它们实际拍摄的时间间隔是一致的。很明显,这卷胶片上反向记录了某个以现实的速度流逝的时间。汪淼马上明白了它是什么。
                   一个倒计时。
                   倒计时从1200小时开始,到现在还剩余1194小时。
                   现在?不,是拍完胶卷最后一张那一时刻。这个倒计时还在继续吗?
                   汪淼走出暗室,取出一只新的黑白胶卷装到莱卡相机上,在房间里飞快地随意拍摄起来.最后又到阳台上拍了几张室外的画面。胶卷拍完后,他把它从相机里取出来,一头钻进暗室冲洗。冲出来的胶片上,那数字幽灵般地在每一张底片上不断显示出来,第一张是1187:27:39,从上一卷最后一张拍摄到拍这卷的第一张,正好是间隔这么长时间。以后的每一张的计时间隔为三到四秒,1187:27:35、1187:27:31、1187:27:27、1187:27:24……是他快速拍摄的间隔。
                   倒计时仍在继续。
                   汪淼再次给相机装上新胶卷,飞快地乱拍起来,有几张他是故意扣上镜头盖拍的。当他将拍完的胶卷取出时,妻子和孩子回来了。在去冲洗前,他给莱卡装上第三个胶卷,把相机递给妻子: “来,拍完这卷。"
                   “拍什么?”妻子惊诧地看着丈夫。以前,他是绝不允许其他人碰自己的相机,当然她和儿子对那玩意儿也没兴趣,在他们眼里,那是一个两万多元买来的乏味的老古董。
                   “什么都行,随便拍。”汪淼把相机塞到妻子手中,一头钻进了暗室。
                   “那,豆豆,我给你拍吧。”妻子把镜头对准了儿子。
                   汪淼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幽灵般的数字像一条张开的绞索横在孩子面容前的幻象,他不由微微战栗了一下。“不,别拍儿子,随便拍别的什么吧。”
                   快门“咔嚓"一声,妻子拍了第一张,然后叫道:“这怎么按不动了?”汪淼教妻子扳了一个手柄, “这样,每次都要倒卷。”然后钻进了暗室。
                   “真麻烦。”身为医生的妻子不能理解,在千万级像素的数码相机已经普及的今天,还有人用这种过时的昂贵玩意儿,而且拍的还是黑白胶卷。
                   胶卷冲出来后,对着晕暗的红灯,汪淼看到那幽灵倒计时仍在继续,在一张张随意拍出的混乱画面上,包括那几张扣着镜头盖拍的,清晰地显示出:1l87:19:06、1187:19:03、1187:l8:59、1187:18:56……
                   妻子敲了两下暗室的门,告诉他拍完了。汪淼出门抓过相机,取胶卷时他的手明显地在颤抖。不顾妻子异样的目光,他拿着胶卷又回到暗室,死死地关上门。他干得很忙乱,显影液、定影液洒了一地,胶卷很快冲出来了,他闭上双眼,默默祈祷:别出现,不管是什么,别在现在出现,别轮到我……
                   他用放大镜沿着湿漉漉的胶卷看去,倒计时消失了,底片上只有妻子拍出的室内画面,在低速光圈下,她那不专业的操作拍出的画面一片模糊,但汪淼觉得这是他看过的最赏心阅目的照片了。
                   汪淼走出暗室,长出一口气,发现汗水已浸湿了全身。妻子去厨房做饭了,儿子也到自己的房间去玩,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开始了稍微冷静的思考。
                   首先,这组在不同的拍摄间隔精确地记录时间流逝,并显示出智能迹象的数字,不可能是预留在胶片上的,只能是某种力量使其感光,那会是什么呢?是相机的问题吗?是某种装置被有意无意地放置到了相机中吗?他将镜头卸下来,把相机拆开,用放大镜仔细地观察着相机内部,检查着每个一尘不染的光洁机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么,联想到那几张扣上镜头盖后拍摄的画面,最可能的感光源是外界某种穿透力很强的射线,但这在技术上同样是不可能的:射线源在哪儿?如何瞄准?
                  


                  21楼2006-10-19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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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幽灵倒计时的简短谈话就到此为止,之后,不管汪淼如何努力,申玉菲再也没有说出一个与此有关的字,只是重复那句话: “停下来试试。”
                     “我现在明白了,‘科学边界’并不是像你们宣称的那样是一个基础理论的学术交流组织,它与现实的关系比我想像的要复杂得多。”汪淼说。
                     “相反,你得出这个印象,是因为‘科学边界’涉及的东西比你想象的更基础。”
                     绝望的汪淼没有告辞起身就走,申玉菲默默地一直送他到庭院的大门处,并看着他坐进出租车。正在这时,另一辆汽车疾驰而来,在门前刹住了。一个男人下车,借着别墅中透出的灯光,汪淼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人是潘寒,是“科学边界”里最著名的人物之一。作为一名生物学家,他成功地预言了长期食用转基因农产品造成的后代遗传畸形,还预言了转基因作物可能造成的生态灾难。与那些空洞地危言耸听的学者不同,他的预言充满了具体的细节,且都一一精确兑现,其准确度达到令人震惊的程度,以至于有传言说他来自未来。
                     他使自己闻名于世的另一个创举,是创建了国内第一个实验社会。与西方那些旨在回归自然的乌托邦社团不同,他的“中华田园”不是处于荒野之地,而是置身于最大的城市中。社团没有一分钱财产,包括食物在内的所有生活用品,均来自城市垃圾。与人们最初的预想不同, “中华田园”不但生存下来,而且迅速壮大,其固定成员已达三千多人,不定期到其中体验生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以这两个成功为基础,潘寒的社会思想也日益具有影响力。他认为,科技革命是人类社会的一种病变,技术的爆炸性发展与癌细胞的飞速扩散相当,最终的结果都是耗尽有机体的养分,破坏器官,导致其寄宿体的死亡。他主张废除那些“粗暴的”技术,如化石能源和核电,保留“温和的"技术,如太阳能和小水电。将大城市逐步解散,人口均匀分布于自给自足的小村镇中,以“温和技术”为基础,建立“新农业社会”。
                     “他在吗?”潘寒指指别墅的二楼问。
                     申玉菲没有回答,沉默地挡在他面前。
                     “我要警告他,当然也要警告你,别逼我们!”潘寒冷冷地说。
                     申玉菲仍没回答他,只是对出租车里的汪淼说: “走吧,没事。”然后示意司机开车。车发动后,汪淼再也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他回头远远地看到,灯光下申玉菲一直没让潘寒走进别墅。
                     回到家已是深夜,汪淼在小区的门口走下出租车,一辆黑色桑塔纳紧贴着他刹住,车窗摇下,一股烟喷了出来,是大史,粗壮的身躯将驾驶座挤得满满的。
                     “哇,汪教授,汪院士!这两天过得可好?”
                     “你在跟踪我?真无聊!”
                     “别误会,我要是直直开过去不就完了,讲个礼貌打个招呼你还当成驴肝肺了。”大史露出他的特色傻笑,一副无赖相, “咋的,那边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交流交流?”
                     “我说过,我和你们没关系了,今后请不要跟踪我!”
                     “得——”大史开动了车子, “好像我愿意挣这俩夜班外勤费似的,球赛都耽误了。”
                     汪淼走进家门,妻儿已经睡了,他听到妻子在床上不安地翻身,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丈夫今天怪异的举动,不知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噩梦。汪淼吃了两片利眠灵,躺到床上,过了很长时间才艰难地进入梦乡。
                     他的梦境很纷乱,但其中的一个东西却恒定地存在着:幽灵倒计时。其实,倒计时在梦中出现是汪淼早就预料到的事。梦境中,他疯狂地击打悬浮在半空的倒计时,撕它、咬它,但一切击打都无力地穿透了它,它就悬在梦境正中,坚定地流逝着。它使汪淼烦躁至极,终于从梦中醒来。
                     他睁开眼,看到了模糊的天花板,外面城市的灯光透过窗帘,在上面投出黯淡的光晕。但有一样东西从梦中跟随他到现实中:幽灵倒计时。倒计时仍在他睁开的眼睛前显现,数字很细,但很亮,发出一种烧灼的白光。


                     1180:05:00、ll80:04:59、l180:04:58、1180:04:57……
                     汪淼转转头,看到了卧室中模糊的一切,确认自己已经醒来,倒计时没有消失。他闭上双眼,倒计时仍显现在他那完全黑暗的视野中,像黑天鹅绒上发亮的水银。他再次睁眼,并揉揉眼睛,倒计时仍没有消失,不管他的视线如何移动,那一串数字稳稳地占据着视野的正中央。
                    


                    24楼2006-10-19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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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莫名的恐惧使汪淼猛地坐起来,倒计时死死跟随着他。他跳下床,冲到窗前,扯开窗帘,推开窗。外面沉睡中的城市仍然灯光灿烂,倒计时就在这广阔的背景前显现着,像电影画面上的字幕。
                       一时间,汪淼感到自己窒息了,不由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叫。面对被惊醒的妻子恐慌的探问,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安慰妻子说没什么,又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在幽灵倒计时的照耀下艰难地度过了剩下的夜晚。
                       清晨起床后,汪淼努力使自己在家人面前显得正常些,但妻子还是看出了异样,问他的眼睛怎么了?是不是看不清东西?
                       早饭后,汪淼向纳米中心请了假,开车去医院。一路上,幽灵倒计时无情地横在他眼中的现实世界前面,这东西会自动调节自己的亮度,在不同的背景上都清晰地显现出来。汪淼甚至盯着初升的太阳,试图使倒计时被强光暂时隐没一会儿,但没有用,那串魔鬼数字竟在日轮上显现出来,这时它不是增加亮度,而是变成黑色,更加恐怖。
                       同仁医院很难挂号,汪淼直接找了妻子的一个同学,一位著名的眼科专家。他没有说病情,而是先让医生检查自己的眼睛。仔细检查了汪淼的双眼后,医生告诉他没有发现什么病变,眼睛一切正常。
                       “我的眼睛总是看见一个东西,不管你看哪里,这东西都在。”汪淼说。同时,那串数字就横在医生脸前。
                       1175:11:34、1175:11:33、1175:11:32、1175:l1:31……
                       “飞蚊症。"医生说,同时抽出处方签开始写, “我们这年纪的常见眼病,晶状体混浊。不太好治,但没什么要紧的,开些碘药水和维D吧,也许能吸收掉,但希望不大。不过,这确实没什么要紧的,只要你习惯了忽略视野里的那些杂物,对视力没什么影响。”
                       “你说的飞蚊症,那些……东西看上去是什么样子?”
                       “不规则,因人而易,有时是小黑点儿,有时像蝌蚪。”
                       “如果看到的是一串数字呢?”
                       医生写处方的笔停了。
                       “你看到一串数字?”
                       “是的,横在视野中心。”
                       医生推开纸和笔,关切地看着他, “一进来我就看出,你过度劳累。上次同学聚会,李瑶向我提起你,说你的工作压力很大。到我们这岁数,应该注意了,健康可透支不起了。”
                       “你是说,我这是精神因素所致?”
                       医生点点头, “要是一般的病人,我就建议他去精神科了,其实没必要,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太累了。休息几天吧,去度几天假,和李瑶、孩子,叫什么来着,豆豆吧,一起去。放心,很快会恢复的。”
                       1l75:10:02、1l75:10:01、ll75:10:00,1175:09:59……
                       “我告诉你我看到的是什么,一个倒计时!一秒一秒,在精确地走!这会是精神因素?”
                       医生宽容地笑笑, “想知道精神因素能对视力影响到什么程度吗?上个月我们收治了一个女孩儿,十五六岁吧,她在教室里突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完全失明。可经过所有检查,眼睛在生理上完全正常。后来精神科的专家对她进行了一个月的心理治疗,又是突然间,她的眼睛恢复到正常的视力。”
                      汪淼知道在这里是浪费时间,他起身要走,最后说:“好吧,不管我的眼睛,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有什么外力,能通过远程作用使人看到什么吗?”
                       医生想了想说: “有,我前一阵儿参加神舟l 9号的医疗组,曾有航天员报告说,他们在舱外工作时看到了并不存在的闪光。以前国际空间站上的航天员报告过类似情况,都是在太阳活动剧烈的时候,太空中的高能粒子打到视网膜上,人就看到闪耀。不过你说的看到数字,还是倒计时,绝无可能是这个原因。”汪淼恍惚地走出医院,倒计时就在他眼前,他似乎在跟着它走,跟着一个死死缠着他的鬼魂。他买了一副墨镜戴上,仅仅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自己梦游般迷离的眼神。
                      汪淼走进纳米中心的主体实验室,进门之前没忘记把墨镜摘下来,尽管这样,遇见他的同事都对他的精神状态露出担心的神色。
                       在实验大厅中央,汗淼看到反应黑箱仍在运行中。这台巨型设备的主体是汇集了大量管道的一个球体。代号叫“飞刃”的超强度纳米材料已经生产出来,但是用分子建筑术制造的,就是用分子探针将材料分子像砌砖那样一个个垒砌起来,这样的工艺要耗费大量的资源,那些产品可以说是世界上最贵重的珍宝了,根本无法进行量产。
                      


                      25楼2006-10-19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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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好像是在长途旅行,有必要背这么笨重的计时
                        器吗?”
                         “那怎么计时呢?”

                         “拿个小型的日晷多方便,或者干脆只看太阳也能知
                        道大概的时间。”
                         周文王和追随者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盯着汪淼,好像
                        他是个白痴。“太阳?看太阳怎么能知道时间?这可是乱
                        纪元。”
                         汪淼正要询问这个怪异名词的含义,追随者哀鸣道:
                        “真冷啊,冷死我了!”
                         汪淼也觉得冷,但他不能随便脱下感应服,一般情况
                        下,那样做会被游戏注销ID的。他说:“太阳出来就会暖
                        和些的。”
                         “你在冒充伟大的先知吗?连周文王都不算先知呢!”
                        追随者冲汪淼不屑地摇摇头,
                         “这需要先知吗?谁还看不出来太阳一两个小时后就
                        会升起。”汪森指指天边说。
                         “这是乱纪元!”追随者说。
                         “什幺是乱纪元?”
                         “除了恒纪元,都是乱纪元。”周文王说,像回答一
                        个无知孩童的提问。
                         果然,天边的晨光开始暗下去,很快消失了,夜幕重
                        新笼罩了一切,苍穹星光灿烂。
                         “原来现在是黄昏不是早晨?”汪淼问。
                         “是早晨,早晨太阳不一定能升起,这是乱纪元。“
                         寒冷使汪淼很难受,“看这样子,太阳要很长时间以
                        后才会升出来。”他哆嗦着指指模糊的地平线说。
                         “你怎么又会有这种想法?那可不一定,这是乱纪
                        元。”遣随者说着转向周文王,“姬昌,给我些鱼干吃
                        吧。”
                         “不行!”周主王断然说道,“我也是勉强吃饱,要
                        保证我能走到朝歌,而不是你。”
                         说话间,汪淼注意到另一个方向的地平线又出现了曙
                        光,他分不清东向西北,但肯定不是上次出现时的方向。
                        这曙光很快增强,不一会儿,这个世界的太阳升起来了,
                        是一颗蓝色的小太阳,很像增强了亮度的月亮,但还是让
                        汪淼感到了一丝温暖,井看清了大地的细节。但这个白昼
                        很短暂,太阳在地平线上方划了一道浅浅的孤形就落下了,
                        夜色和寒冷又笼罩了一切。
                         三人在一棵枯树前停下,周文王和追随者拔出青铜剑
                        来砍柴,汪淼将碎柴收集到一块,追随者拿出火镰,噼啪、
                        噼啪打了好一阵,升起了一堆火。汪淼的感应服的前
                        胸部分变暖和了,但背后仍然冰冷。
                         “烧盛脱水者.火才旺呢。”追随者说。
                         “住嘴!那是纣王干的事!”
                         ”反正路上那牡散落的,都破成那样,
                        泡不活了,如果你的理论真能行,别说烧一
                        些,吃一些都成.与那理论相比,几条命算什
                        么。”
                         “胡说!我们是学者!”
                         篝火燃尽后,三人继续赶路。由于他们之间交谈很
                        少,系统加快了游戏时间的流逝速度,周文王很快将背上
                        的沙漏翻了六下,转眼间两天过去了,太阳还没有升起过
                        一次,甚至天边连曙光的影子都没有。
                         “看来太阳不会出来了。”汪淼说,用时调出游戏界
                        面来看了一下自己的HP.它正因寒冷而迅速减小。
                         “你又冒充伟大的先知了……”追随者说。汪淼和他
                        一起说出了后半句,“这是乱纪元!”
                         这话说完不久,天边真的出现了曙光,井且迅速增
                        强,转眼问太阳就升了起采,汪淼发现这次升起的是一颗
                        大太阳。当它升至一半时,直径占了视野内至少五分之一
                        的地平线。暖流扑面而来,令汪淼心旷神怡,但他看周文
                        王和追随者时,发现他们都一脸惊恐,仿佛魔鬼降临。
                         “快,找阴凉地儿!”追随者大喊,汪淼跟着他们
                        飞奔,跑到了一处低矮的岩石后面蹲下采。岩石的阴影
                        在渐渐缩短,周围的大地像处于白炽状态般刺眼,脚下
                        的冻土迅速融化,由坚硬如铁变成泥泞一片,热浪滚
                        滚,汪淼很快出汗了。当托太阳升到头顶正上方时,
                        三人用兽皮蒙住头,强光仍如利箭般从所有缝隙和孔
                        洞中射进来。三人绕着岩石揶到另一进,躲进那边刚
                        刚出现的阴影中……
                         太阳落山后,空气依然异常闷热。大汗淋漓的三人
                        坐在岩石上,追随者沮丧地说:“乱纪元旅行,真是在
                        地狱里走路,我受不了了;再说我也没吃的了,你不分
                        我些鱼干,又不让吃脱水者,唉——”
                         “那你只能脱水了。”周文王说,一手用兽皮扇着
                        风。
                         “脱水以后,你不会扔下我吧?”
                         “当然不会,我保证把你带到朝歌。”
                         追随者脱下了被汗水浸湿的长袍,赤身躺到泥地上,
                        在落日的余晖中,汪淼看到追随者身上的汗水突然增加
                        了。他很快知道那不是出汗,这人身体内的水分正在被彻
                        底排出,这些水在沙地上形成了几条小小的溪流,追随者
                        的整个躯体如一根熔化的蜡烛在变软变薄……十分钟后水
                        排完了,那躯体化为一张人形的软皮一动不动地躺在泥地
                        上,面部的五官都模糊不清了。


                        28楼2006-10-19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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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死了呜?”汪淼问。他想起来了,一路上
                          不时看到有这样的人形软皮,有的已破损不全,那就
                          是不久前追随者想要用来烧火的脱水者。
                          “没有。”周文王说着,将追随变成的软皮拎起
                          来,拍了拍上面的土,放到岩石上将他(它)卷起来,就
                          像卷一只放了气的皮球一般,“在水里泡一会儿,他就会
                          恢复原状活过采,就像泡干蘑菇那样。”
                          “他的骨髂也变软了?”
                          “是的,都成了干纤维,这样便于携带。”
                          “这个世界中的每个人都能脱水吗?”
                          “当然,你也能,要不,在乱纪元是活不下去的,”
                          周文王将卷好的追随者递给汪淼,“你带着他吧,扔到路
                          上不是被人烧了,就是吃了。”
                          汪淼接过软皮,很轻的一小卷.用胳膊夹着倒也没有
                          什么异样的感觉。
                          汪淼夹着脱水的追随者,周文王背着沙漏,两人继续
                          着艰难的旅程。同前几天一样,这个世界中的太阳运行得
                          完全没有规律,在连续几个严寒的长夜后,可能会突然出
                          现一个酷热的白天,或者相反,两人相依为命,在篝火边
                          抵御严寒,泡在湖水中度过酷热。好在游戏时间可以加
                          快.一个月可以在半小时内过完,这使得乱纪元的旅程还
                          是可以忍受的。
                          这天,漫漫长夜已延续了近一个星期(按沙漏计
                          时),周文王空然指着夜空欢呼起来:
                          “飞星!飞星!两颗飞星!!”
                          其实,汪淼之前就注意到那种奇怪的天体,它比星星
                          大,能显出乒乓球大小的圆盘形状,运行速度很快,肉眼
                          能明显地看到它在星空中移动,只是这次出现了两个。
                          周文王解释说:“两颗飞星出现,恒纪元就要开始
                          了!”
                          “以前看到过的。”
                          “那只有一个。”
                          “最多只有两个吗’”
                          “不,有时会有三个,但不会再多了。”
                          “三颗飞星出现,是不是预示着更美好的纪元?”
                          周文王用充满恐惧的眼神瞪了汪淼一眼,“你在说什
                          么呀,三颗飞星……祈祷它不要出现吧。”
                          周文王的话没错,他们向往的恒纪元很快开始了,太
                          阳升起落下开始变得有规律,一个昼夜渐渐固定在十八小
                          时左右,日夜有规律的交替使天气变得暖和了一些。
                          “恒纪元能持续多长时间?”汪淼问。
                          “一天或一个世纪,每次多长谁都说不准。”周文王
                          坐在沙一上,仰头看着正午的太阳。“据记载,西周曾有
                          过长达两十世纪的恒纪元,唉,生在那个时代的人有福
                          啊。”
                          “那乱纪元会持续多长时间呢?”
                          “不是说过嘛,除了恒纪元都是乱纪元,两者互为对
                          方的间隙。”
                          “那就是说,这是一个全无规律的混乱世界?!”
                          “是的,文明只能在较长的气候温暖的恒纪元里发
                          展。大部分时间里,人类集体脱水存贮起来,当较长的恒
                          纪元到来时,再集体浸泡复活,生产和建设。”
                          “那怎样预知每个恒纪元到来的时间和长短呢?”
                          “做不到,从来没有做到过,当恒纪元到来时,国家
                          是否浸泡取决于大王的直觉,常常是:浸泡复活了,庄稼
                          种下了,城镇开始修筑,生活刚刚开始,恒纪元就结束
                          了。严寒和酷热就毁灭了一切。”周文王说到这里,一手
                          指向汪淼,双眼变得炯炯有神,“好了,你已经知道了这
                          个游戏的目标:就是运用我们的智力和悟性,分析研究各
                          种现象,掌握太阳运行的规律,文明的生存就维系于
                          此。”
                          “在我看来太阳运行根本就没有规律。”
                          “那是因为你没能悟出世界的本原。”
                          ”你悟出来了?”
                          “是的,这就是我去朝歌的目的,我将为纣王献上一
                          份精确的万年历。”
                          “可这一路上,没看到你有这种能力。”
                          “对太阳运行规律的预测只能在朝歌做出,因为那里
                          是阴阳的交汇点,只有在那里取的卦才是准确的。”两人
                          又在严酷的乱纪元跋涉了很长时间,其间又经历了一次短
                          暂的恒纪元,终于到达了朝歌。
                          汪淼听到一种不间断的类似于雷声的轰鸣这声音是
                          朝歌大地上许多奇怪的东西发出的,那是一座座巨大的单
                          摆,每座都有几十米高。单摆的摆锤是一块块巨石,被一
                          大束绳索吊在架于两座细高石塔间的天桥上。每座单摆都
                          


                          29楼2006-10-19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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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进太殿,有时很微弱,如月光一般;有时则十分强
                            烈,投在地上的方形光斑白炽明亮,使所有的火炬黯
                            然失色,汪淼数着沙漏翻动的次教,当翻刮一百二十
                            次左右时,阳光投进窗口的间隔变得规则了,预测中的
                            第一个恒纪元到来。沙漏再翻动十五下后,窗口的闪烁
                            又紊乱起来,乱纪元又开始了。然后又是恒纪元,然后
                            又是乱纪元,它们的开始和持续时间虽然有些小误差,
                            但与周文王的预测已是相当的吻合了。当最后一段为期
                            八天的乱纪元结束后,他预言的长恒纪元开始了。汪淼
                            数着沙漏的翻动,二十天过去了,射进大殿的日光仍遵
                            循着精确的节奏。这时.游戏时间的流逝被调整到正
                            常。
                            纣王向周文王点点头:“姬昌啊,我将为你竖起一座
                            丰碑,比这座宫殿还要高太。”
                            周文王深鞠一躬:“我的大王,让您的王朝苏醒吧,
                            繁荣吧!”
                            纣王在石台上站起身,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
                            界,他用一种很奇怪的歌唱般的音调喊道:“浸泡……”

                            听到这号令,大殿内的人都跑向洞门。在周
                            文王的示意下,汪淼跟着他沿着长长的隧道向金字
                            , 塔外走去。走出洞门,汪淼看到时值正午,太阳在当
                            空静静地照耀着大地,微风吹过,他似乎嗅到了春天的气
                            息。周文王和汪淼一同来到了距金字塔不远的一处湖畔,
                            湖面上的冰已融化了,阳光在微波间跳动。
                            先出来的一队士兵高呼着:“浸泡!浸泡!”都奔向
                            湖边一处形似谷仓的高大石砌建筑。在来的路上.汪淼不
                            时在远处看到过这种建筑,周文王告诉他那是“干仓”,
                            是存贮脱水人的大型仓库。士兵们打开干仓的石门,从中
                            搬出一卷卷落满灰尘的皮卷,他们每人都抱着、夹着好几
                            个皮卷,走向湖边,将那些皮卷扔进湖中。那些皮卷一遇
                            到水,立刻舒展开来,一时间,湖面上漂浮着一片似乎是
                            剪出来的薄薄的人影。每一张“人片”都在迅速吸水膨
                            胀,渐渐地,湖面上的“人片”都变成了圆润的肉体,这
                            肉体很快具有了生命的迹象,一个个挣扎着从齐腰深的
                            湖水中站立起来他们睁大如梦初醒的眼睛看着这风和日
                            丽的世界。“浸泡!”一个人高呼起来,立刻引来了一片
                            欢呼声:“浸泡!浸泡!!”……这些人从湖中跑上岸,
                            赤身裸体地奔向干仓,将更多的皮卷投入湖中,浸泡复活
                            的人一群群从湖中跑出来,这一幕也发生在更远处的湖泊
                            和池溏中,整个世界在复活。
                            “噢,天啊!我的指头——”
                            汪淼顺着声音看去,见一个刚浸泡复活的人站在湖
                            中,举着一只手哭喊道,那手缺了中指,血从手上断指处
                            滴到湖中,其他复活者纷纷拥过他的身边,兴高采烈地奔
                            向湖岸,没有人注意他。
                            “行了.你就知足吧!”一个经过的复活者说,“有
                            人整条胳膊腿都没了,有人脑袋被咬了个洞,如果再不浸
                            泡,我们怕是都要被乱纪元的老鼠啃光了!”
                            “我们脱水多长时间了?”另一位复活者问。
                            “看看大王宫殿上积的沙尘有多厚就知道了,刚听说
                            现在的大王已不是脱水前的大王了,不知是他的儿子还是
                            孙子。”
                            浸泡持续了八天才完全结束,这时所有的脱水人都已
                            复活,世界又一次获得了新生。这八天中,人们享受着每
                            天二十个小时、周期准确的日出日落。沐浴在春天的气息
                            里,所有人都中心地赞美太阳、赞美掌管宇宙的诸神。第
                            八天夜里,大地上的篝火比天上的星星都密,在漫长的乱
                            纪元中荒废的城镇又充满了灯火和喧闹,同文明以前的无
                            数次浸泡一样,所有人将彻夜狂欢,迎接日出后的新生
                            活。
                            但太阳再也没有升起来。
                            各种计时器都表明日出的时间已过,但各个方向的地
                            平线都仍是漆黑一片。又过了十个小时,没有太阳的影
                            子,连最微弱的晨光都见不到。一天过去了,无边的夜在
                            继续着;两天过去了,寒冷像一只巨掌在暗夜中压向大
                            地。
                            “请大王相信我,这只是暂时的,我看到了宇宙中的
                            阳在聚集,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恒纪元和春天将继续!”



                            金字塔的大殿里,周文王跪在纣王端坐的石台下哀求道。
                            


                            31楼2006-10-19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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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瑞山焦躁地来回踱步,不时在汪淼身后停下来看看
                              他正在写出的那一串数字,“你真的不能把实情告诉我
                              吗?!”他耐不住大声问。
                              “沙博士,相信我,一时说不清的。”汪淼推开那一
                              堆印着波动曲线的纸,盯着那行倒计时数字,“也许,三
                              颗卫星和一个地面观测点都出现了故障。”
                              “你知道这不可能!”
                              “如果有人故意破坏呢?”
                              “也不可能!同时改变三颗卫星和一个地面观测站的
                              数据?那这破坏也有些超自然了。”
                              汪淼点点头,比起宇宙闪烁来,他宁您接受这个超自
                              然。但沙瑞山立刻抽走了他怀中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要想最终证实造一切,其实很简单。宇宙背景辐射
                              这样幅度的渡动,已经大到我们能用肉眼觉察的程度。”
                              “你胡说什么?现在是你在违反常识了:背景辐射的
                              波长是7cm,比可见光大了七八个数量级,怎么能看
                              到?”
                              “用3K眼镜。”
                              “3K眼镜?”
                              “是我们为首都天文馆做的一个科普小玩意儿。现在
                              的技术,已经能将彭齐阿斯和威尔逊在四十多年前用于发
                              现3K背景辐射的二十英尺的喇叭形天线做成眼镜大小,并
                              且在这个眼镜中设置一个转换系统,将接收到的背景辐射
                              的波长压缩七个数量级,将7cm波转按成红光。这样,观
                              众在夜里藏上这种眼镜,就能亲眼看到宇宙的3K背景辐
                              射,现在,也能看到宇宙闪烁。”
                              “这东西现在哪儿?”
                              “在天文馆.有二十副呢。”
                              “我必须在五点以前拿到它。” ,I
                              沙瑞山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对方很长时间才接起电
                              话,沙瑞山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那个被半夜叫醒的人一小
                              时后在天文馆等汪淼。
                              临别时沙瑞山说:“我就不同您去了,刚才看到的已
                              经足够,我不需要这样的证明。我还是希望您能在适当的
                              时候把实情告诉我,如果这种现像引出什么研究成果的
                              话,我不会忘记您的。”
                              “闪烁在凌晨五点就会停止,以后别去深究它吧,相
                              信我,不会有什么成果的。”汪淼扶着车门说。
                              沙瑞山对着汪淼注视良久,点点头:“明白了,现在
                              科学界出了一些事……”
                              “是的。”汪淼说着,钻进车里,他不想把这个话题
                              继续下去了。
                              “轮到我们了吗?”
                              “至少轮到我了。”汪淼说着发动了车子。
                              汪淼一小时后到达市内,他在新天文馆前下了车。城
                              市午夜的灯光透过这栋巨大玻璃建筑的透明幕墙,将内部
                              的结构隐隐约约显现出来。汪淼现在体会到,如果新天文
                              馆的建筑师想表达对字宙的感觉,那他成功了——越透明
                              的东西越神秘,宇宙本身就是透明的,只要目力能及,你
                              想看多远就看多远,但越看越神秘。
                              那名睡眼惺忪的天文馆工作人员已经在门口等汪淼
                              了,他把一个手提箱递给汪淼, “这里面有五副3K眼镜,
                              都是充好电的,左边的按钮是开关,右边是光度调节。上
                              面还有十几副,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吧,我先去睡会儿,
                              就在靠门口那个房间。这个沙博士,真是个神经病。”说
                              完转身走进昏暗的馆内。
                              汪淼将箱子放到车座上打开,拿出一副3K眼镜,这东
                              西很像他刚用过的v装具中的头盔显示器。他拿起一副走
                              到车外戴上,透过镜片看到的城市夜景没有变化,只是暗
                              了些,这时他才想起要将开关打开,立刻,城市化作一团
                              团朦胧的光晕,大部分亮度固定,还有一些闪烁或移动
                              着。他知道,这都是被转化为可见光的厘米微波,每团光
                              晕的中心就是一个发射源,由于波长的原因,不可能看清
                              形状。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发着暗红色微光的天空,就这
                              样,他看到了宇宙背景辐射,选红光来自于一百多亿年
                              前,是大爆炸的延续,是创世纪的余温。看不到星星,本
                              来.由于可见光波段已被推至不可见,星星应该是一个个
                              黑点,但厘米波的衍射掩没了一切形状和细节。


                               当汪淼的眼睛适应了这一切后,他看到了天空的红光
                              背景在微微闪动,整个太空成一个整体在同步闪烁,仿佛
                              整个宇宙只是一盏风中的孤灯。
                              站在这闪烁的苍穹下,汪淼突然感到宇宙是这么小,
                              


                              37楼2006-10-19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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