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祥甫 哈哈，我说是周大璋来了呢！(欲下)
张燕华 三叔，光祖哥正要问你个事儿。他今天就要到苏州去，不知婉如妹妹去不去苏州去玩儿。
张祥甫 今天就走?
冯光祖 外婆想接婉如去住几天，三婶没功夫，她可以跟我同去。
张祥甫 (喜，拍桌子)太好了！叫她马上就跟你同走！我对她说去！——婉如！婉如呢?——婉如！(下)
张燕华 瞧！我没料错吧！
冯光祖 婉如一定不肯。
张燕华 她不敢不肯；三婶也准赞成。
冯光祖 (摇头叹气)反正谁跟我苏州去，就同去，我不勉强谁，也不管谁的账。——燕华，我得收拾行装去。(下)

(燕看表，看窗外。隐约闻楼上祥甫和张太太片断的话：“看看新娘子去！”——“买点苏州糖食回来” ——“快点儿！”)
(婉如匆匆上。)
张婉如 怎么办呢?燕华姐！爹逼着我立刻到苏州去。
张燕华 好天气，正可以游山玩水，苏州是好地方。
张婉如 哎，可是——
张燕华 可是有一个人不能同去！叫他跟着一起去，多好！
张婉如 咳！燕华姐，真糟糕！耽会儿大璋准会来看我的，也许马上就来了。可是爹要我和光祖哥赶这班火车，立刻就走，爹自己送我们走——燕华姐，你说怎么办呢?
张燕华 留个信给他，叫他也到苏州去。
张婉如 你说他肯去吗?(找纸笔，写信，撕掉又重写)怎么说呢?
张祥甫 (外)婉如！婉如！

张婉如 (高声)来了！来了！(向燕)急死我了！(撕信，又写)
张燕华 (笑)就别写情书了，写简单点儿。
张祥甫 (外)婉如！
张太太 (外)婉如，你还有两双新的丝袜子呢?
张婉如 (向外)来了！我来了！(撕信)燕华姐，你给我写了吧。
张燕华 (笑)胡闹，找怎么能替你写情书呢，我必能帮你传个信罢了。
张婉如 谁还写什么情书！(写信，又撕掉)燕华姐，你给传句话吧，行吗?
张燕华 传什么话?
张婉如 叫他到苏州来——告听他我和光祖哥到苏州去了，叫他也来。
张燕华 替你传话，得有个信物呀。

张婉如 干吗要信物?
张燕华 证明是你的话。
张婉如 什么信物呢? ’
张祥甫 (外)婉如！婉如！
张婉如 来了，爹！——燕华姐，你说······
张燕华 这个手拉手的戒指——(指婉手上戒指)—一你就烦这双手拉他到苏州去呀！
张婉如 (喜，笑)你这坏东西就想得到！(脱戒指交燕)你给他，就说——你替我说吧。(张祥甫上。)
张祥甫 婉如，叫你换衣服去。
张婉如 不换了。
张祥甫 那么就走！东西妈妈都给你收拾好了。(高声)光祖!
(冯光祖提小箱及提包上。张太太提小箱随上。)

张太太 婉如，别忘了，过老大房再买点儿东西带去，我已经告诉你爹了。
张祥甫 知道了！知道了！还要说多少遍！
张太太 光祖，替我们都问候，给你六婶道喜——叫他们上这来玩儿······
张祥甫 (顿脚)咳！我就不懂为什么你们太太出门，末了一分钟，还要结个账——来玩儿啊，问好啊，早说了都不算，非要末了儿总结一遍。走、走、走、走了！
张婉如 (悄推燕)别忘了。
张燕华 忘不了。
(众哄然下，张太太与燕复上。)
张太太 燕华，剩了咱们俩了——约人来打牌吧。
张燕华 啊呀，我忘了。刚才好像是婉如说的——是王太太请你去打牌呢，还是陈太太——要你就去呢。我打电话问问吧。

张太太 甭问，准是王太太！她是坐山的老虎，不爱出门——可是我去了，剩你一个人了。
张燕华 我看家。
张太太 那我就走了。(下)
张燕华 (听张太太出门，看表)都走了······(高声)刘顺，周大璋先生来，请他坐一坐。(下)
(周大璋上。)
周大璋 (坐，自言自语)都出去了。(翻阅画报)
(燕盛装上，欲出门状。)
张燕华 啊呀！周大璋先生！
周大璋 燕华！
张燕华 真不巧，都出门了。
周大璋 燕华，那么漂亮，到哪儿去?
张燕华 对不起，周先生！我有点儿小事，不能奉陪。

周大璋 他们就回来吗?
张燕华 回来?不会就回来吧?
周大璋 哪儿去了?
张燕华 三叔三婶送婉如和光祖到苏州去了。
周大璋 苏州去?婉如和光祖?去干吗?
张燕华 (很神秘的笑）不知道。
周大璋 张先生张太太也去了?
张燕华 他们去了就要回来的。
周大璋 啊！(沉思)
张燕华 哦，一件大事差点儿忘了！(翻皮包，取出一纸包)一件东西，婉如叫我交给你的。(交周纸包)她还请你到苏州去吃喜酒。
周大璋 (拆纸包。见戒指，愕然)她没别的话吗?

张燕华 她请你到苏州去。
周大璋 你怎么不去?
张燕华 没请我。
周大璋 怎么不请你?
张燕华 请我干吗?
(周默然，玩弄戒指。)
张燕华 这是订婚戒指吗?还你的?
周大璋 (强笑)这也充得订婚戒指吗！太寒伧了！
张燕华 (微笑)瞧你这样失望，好像是你的未婚妻给人抢走了。
周大璋 我失望?你的未婚夫给人抢走了！我还失望！
张燕华 我没有未婚夫。
周大璋 我也没有未婚妻。
张燕华 你有未婚妻，就派我有未婚夫?
周大璋 我知道你没有未婚夫。就自幸我没有未婚妻！

张燕华 (冷笑)自幸！周博士落空了！大家快来抢！
周大璋 燕华，是你落空了，我来抢你。(拉燕手)
张燕华 (摔手冷笑)对不起，周先生，我还有一个约，失陪了。
周大璋 燕华，不准走。(拉燕)告诉我，你有什么约，我不让你走。
张燕华 (笑)看我的律师去！看我的财产经纪人去！到银行的保管库里取东西去！
周大璋 燕华，你看谁去?
张燕华 我说了。
周大璋 别胡说。
张燕华 当然啊！那只是胡说罢了！要是真的话，大璋会把我派给冯光祖吗！
周大璋 燕华，你太看轻我了。我的爱，是一斤一两约着卖的吗?你明知我爱的只有你！我所以退步，不过是为了你的幸福！可是我忍不住还是要到这儿来，不能看见你，也能偶然听到你，时刻感觉到你——这是多么矛盾、多么可怜的心思呀。我还有自尊心，怕人家笑，我得借一个名目。算是来找婉如。婉如！没头脑的一个小动物罢了！她是金子打的，她也能和燕华比！我就能给她买了去！燕华，除非是为了你的好，我甘心退让——我周大璋从没有对我的环境低过头！除非是为你打算——或者，你不支撑我。

张燕华 大璋也要谁支撑！
周大璋 我有时候疲软得支撑不起。我梦想要一个温暖的胸口，能让我埋下脸去，让我任情的哭哭、笑笑——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硬壳的空管子，外表虽然硬，里面却是空的，饿着要点儿软的东西填进去、填满它！(搂燕)让我在你面前做一个最无能、最可怜的人！我这个空心的硬壳里，只要加进一点你的同情，我的疲软、我的脆弱，立刻会凝固得钢铁一样坚硬！燕华，你是我的。(欲吻燕)
张燕华 (半推，柔声)大璋。
周大璋 永远水远是我的！(为燕戴戒指)既然你说这是订婚戒指，这戒指就是你的！(吻燕手)
张燕华 （倚周肩)可是大璋——(转弄戒指。叹)明后天我爹也许就要到上海来，逼我回去——回去······你知道，我是不愿意的。
周大璋 咱们结了婚度蜜月去！

张燕华 大璋也想结婚吗?他不是看透我是个傻女孩子，在跟我玩儿吗?
周大璋 燕华，摸我的心！我是跟你玩?
张燕华 可是，事情就那么容易，明天就结婚?
周大璋 除非你胆儿小，你不敢。
张燕华 我怕什么！我打定了主意，就非做到不可！
周大璋 那么，燕华，咱们明天早车到杭州去。
张燕华 杭州去?
周大璋 游西湖去！
张燕华 啊！
周大璋 明天清早走。

张燕华 真的吗?说走就走?你都准备了?
周大璋 都在我身上。你带了你的东西，到车站去。
张燕华 最早的一班车?
周大璋 一清早！现款有多少都带着。
张燕华 当然！
周大璋 我这会儿就回去！筹备所有的事——燕华，听听我的心跳得多快！
张燕华 我马上也收拾东西去。
周大璋 对。
张燕华 明天清早见!机关里得请个假吗?
周大璋 明天车站上再说。明天见。(下)
张燕华 (目送周背影)这是真的吗?啊，谢天！有志者，事竟成！
——幕

第四幕
　　布景
　　同第一幕
　　张太太坐沙发上织毛衣，婉如躺在长沙发上吃苏州糖食。几上有糖食罐、瓜子壳。
张太太　　你们没多带两罐儿采芝斋的松子糖。
张婉如　　实在拿不了了。(吃糖食)我说，妈妈，燕华姐准是跟大璋跑的。光祖哥说，他可以打赌。
张太太　　管他们呢！
张婉如　　我也不气！我看破他了！
张太太　　气它干吗！犯不着！
张婉如　　我才不在乎！现在想想，他准是存着坏心，想骗我。(吃糖)什么呀！就好比石头上浇水：水也流了，石头也干了！谁也不在乎谁！
张太太　　大家撂开手就完了，还想什么?不值当！——只有你爹，还忙着登报啊。写信啊——燕华的爹早该收到信了，瞧，连回音都没有！
(外争吵声，周大璋母不顾刘顺拦阻，大嚷；“我偏进来！”闯上，刘顺跟上。)

周　母　　你不是阎王爷的看门小鬼！你挡不住我，这儿是姓张，我就问你们姓张的要人！
张太太　　你找谁?
周　母　　我找姓张的！
张太太　　刘顺，你放她。——有话好好儿说。
刘　顺　　她找周大璋，我说周先生没来，我们这儿姓张。
周　母　　姓张就不错了！我就问你们姓张的要。
张太太　　要什么?
周　母　　要人啊！你们好便宜，你们有了个小姐，就想霸占我的儿子吗?我们周家十八代祖宗行好积德修来的子息，让你们张家现成受用的吗?
张婉如　　你是大璋的谁?

周　母　　哦！我是大璋的谁?倒也叫他大璋！这就别想赖了！大璋不是藏在你们这几，我就不算人！！扭住婉)不还我大璋，我就跟你拼了这条老命！
张婉如　　(挣扎)干吗呀?这老太婆疯了！
(刘顺拉周母。张太太拉婉如。)
周　母　　(对刘顺)你敢！你敢！你知道我是什么?我是年轻守寡的节妇！你敢碰我！
刘　顺　　我怕你?
张太太　　刘顺，你出去，(刘出站门口探头望内)周老太——你姓周，不是吗? ——请坐坐，有话好好儿说。婉如，叫杨妈倒碗茶来！(婉下)
周　母　　哎，究竟是亲家太太——你是姓张啊?究竟是念书人家的太太，懂道理！
张太太　　周老太，你大概是弄错了，我们没有姓周的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