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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住皇城根(一)兴华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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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居京城几十年都在皇城根附近住家,插队内蒙古之前,住在西皇城根附近的厂桥,结束漂泊之后又住家在东皇城根附近。如果现在居住的平房屋不再拆迁,我这一辈子就离不开皇城根了。
前些天在微信群里看到一篇题目《家住厂桥》的帖子,读起来很亲切,因为我的住家曾经就在厂桥附近的胡同里。帖子里列举出来的胡同都是熟悉的地方,从小时起那些胡同就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如今到了怀旧的年龄,竟又觉得那些胡同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这也是情随时易。于是就又想把那些胡同写写,把记忆变成文字,一是加强了记忆,一是将自己的生活留下点滴痕迹。
首先想到的就是兴华胡同。因为除了我住过的两条胡同外,兴华胡同是我最为熟悉的胡同了。我在博客上写过《遥远的东官房》和《京城生活散记》,把我曾经居住过的两条胡同——东官房和前铁——做了笔录。住东官房的时候我从东向西穿过兴华胡同去上小学,移居前铁后,我又从西向东走过它的大半截去上中学。所以兴华胡同留下我太多的足迹,也有着太多的记忆。
兴华寺街,是我上学时胡同的名字,不知什么时候它在京城地名的“户口本”上才改成了现在的兴华胡同。先前的名字,是说胡同的什么地方有座寺庙名为兴华,故此得名。现在的名字让它失去了历史感,我认为它是改名的败笔。
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古老胡同,说是从元朝时代就有了,说起来,比起紫禁城的宫殿兴华胡同都有资格称老北京。像京城绝大多数的胡同一样,它笔管条直,其宽度也同样不差多少。可见,古人兴建北京城的时候城市建设是有规矩的,而且还相当严格。它挺长,从西到东有一华里,恰好是公交车的一站地:从厂桥到东官房。这条胡同东口与龙头井街相接,西口开在德内大街。胡同南侧从东向西,分别为东官房北口、福寿里(它有东西两个口)北口,旌勇里(它穿过兴华胡同,与定阜街通连),五福里北口。从上小学到上中学,虽无数次走过这条胡同,却不知寺庙旧址在什么地方。有地名在,就知这里存在过寺庙,地名改了,那座寺庙就从历史上丢失了。
如果说这条胡同有什么特点,我以为树多应是其一,这也是它与附近的胡同最不一样的地方。从胡同的西口开始,一棵棵清一色的国槐在胡同的北侧排着队,高大健壮的国槐一直排了多半条胡同。路北人家的院门就掩隐在大树的后面。春夏秋冬,国槐阔大的树冠随着四季变化,叶绿叶黄疏密浓淡,时不时有鸟雀鸣叫其间。
几十年过去,胡同里的国槐也老了,那曾经浓密阔大的树冠竟像老年人的头顶,变得毛发稀疏,那颓败枝条简直可以数得出来,有的干脆只留下了粗粗的躯干。此情此景不由得不令人唏嘘。

它不是京城有名气的胡同,比不上附近的毛家湾,比不上名人扎堆的史家胡同,就连与它平行的北面的定阜街它也比不了,那里有着两座肩并肩的王府。但也不能小瞧它,就像是不能小瞧京城里的任何一条胡同。千年古都,水太深了。不知哪条胡同、哪个不起眼儿的小院里就生活着昔日皇亲国戚的后代,或是什么名人之后。也许与你擦肩而过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就是昔日王爷府里的格格。站在面前的毫无风采的老爷子,就是声名赫赫的学问家。
兴华胡同东头把口与龙头井街相接的地方曾是家粮店,在人们凭粮票按定量吃饭的时候,周边几条胡同里的居民都是从这家店里买“嚼谷”,那里常常人满为患,排队买口粮的人们从店内排到了胡同里。那时我住家还在东官房,就是从这家粮店里买粮食。紧挨着粮店是一家住户,这家人在门口台阶上摆些瓶瓶罐罐,里面装些小商品,一分钱两块的糖果,两分钱就能买一小包的酸枣面,还有孩子们玩的洋画、玻璃球,再就是针头线脑,上得档次的商品可能就是香烟了,但也都是引车卖浆者吸的廉价纸烟。这是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店。我从那里瞒着大人买过酸枣面,什么味道早就忘记了。如今粮店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那户人家也搬迁而去。原来的建筑物早已拆除重建。现在那里成了一家饭馆。此地与著名的恭王府咫尺之遥,从粮店变饭馆,用美味接待四方游客,也是不错的华丽转身。
东官房胡同的北口与兴华胡同相接,向右,距东边把口的粮店只有几步之遥。我上学是向左,沿兴华胡同出西口再向南就到了我的厂桥小学本校(低年级部)。如果说东官房是平民胡同,大致可以说得过去,兴华胡同则不同,这条胡同里的“内容”要丰富得多。
从东官房北口向左拐没有几步路,就是著名学者陈垣住过多年的宅子。小院座北朝南,高台阶,两进的小院。本该是整整齐齐的小院落,如今同京城所有的平房院一样,被合法与违法的小房子把规整的院落切割得七零八落不成个样子。究其原因,又是一两句话说不清道不明的。
这个小院应该是北师大的产权,前几年这里曾是辅仁大学校友会的办公地点,就在二进院里。由于只办公,小小四合院保持得非常好,干净整洁。校友会早已迁出,小院人去屋空。二进院门口有锁,透过门缝看去,只有一座陈垣雕塑头像迎门而放。在临街的大门口台阶上方有一块最近才镶嵌上去的铭牌,上书陈先生的简历。曾经有过的辅仁大学校友会的牌子不知去向。

与陈垣故居相对的路南也有一座小院门。从门口上面的小铁牌上可以看出这是一家私人住宅。厚实的小院门很有些年头了,门上的漆已经斑驳,门联靠下的字迹也有些模糊。现在里面住的什么人家不得而知,只是从门面上看,起初住在这座宅子里的人,绝对是殷实之家。那副门联是:
敦诗悦礼;含谟吐忠。

那个敦字写的是异体字,根本没见过,于是上网查。一查才知道这个小院门早就有人注意并向世人介绍过了。比对了照片 ,发现极富老北京味的小门似乎就没有修理保养过,心中不免叹惜。心想,里面的人家或许已经换过几茬。这样的门联在老北京的胡同里曾经随处可见,我记得最熟的一副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时移俗易,如今这门联竟成了稀罕物。
过了陈垣故居,路北是一条极窄的小巷,向北通定阜街,那儿有老辅仁大学的教学楼,现在则是北师大的一个二级院校的课堂。学生宿舍就在与小巷相对的、兴华胡同南面的福寿里胡同里。每日上下课莘莘学子都从这条小巷子热热闹闹地走过,留下他们青春的足迹,多少年后小巷会成为他们永远的记忆。
小巷西侧一人多高的粉墙里面曾是大学的操场,它是一四四方方平平展展约有半个足球场大的地块。我到那里玩的时候还是个小学生,觉得它好大。场地的边上有单双杠等体育器械,在东南角上还有一个能转360度的大转轮,我不知道它的学名是什么,却是我喜欢玩的一个器械。大操场上还开过运动会。大学生们个个生龙活虎,气氛热烈。给我留下印象的不是他们的跑跑跳跳,而是别开生面的自行车赛慢,比得是看谁中途不落地最后一个到达终点。如今,从墙外望去里面已经建起楼房,再作操场不大可能了。
面对操场的胡同路南是一家民居,旁边曾是北京风机二厂的职工食堂,工厂早已外迁,食堂也改作它用。这个工厂是在红红火火的1958年建立起来的,生产车间就在福寿里胡同。那会儿席卷全国的大跃进运动进入高潮,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如同雨后春笋在全国农村全面成立。城市里的居民也不甘落后,纷纷成立了城市人民公社,厂桥人民公社就是此时诞生。北京风机二厂那时的名字是厂桥风机厂,在那个年头,同类型的厂子在京城里建立得很不少,厂址都是设在胡同里,所以人们统称这类工厂为街道工厂。工厂的主要职工是家庭妇女,我的母亲就是这年进入到厂桥风机厂当了高龄学徒工,一直干到了退休。成立厂桥人民公社时,母亲做为代表参加了成立庆祝大会,还吃了一顿大会餐。这让她引以为荣。
家庭主妇们都参加了工作,吃饭就成了大问题。建立大食堂就是解决这个难题的好办法。于是大食堂就一哄而起。记得有一段时间就是在这里的食堂打了饭端回东官房的家里。还记得这里买馒头的饭票上印的是“馒首”两字。 识字不多的我,以为叫“馒首”是文雅字眼儿。后来东官房胡同也成立了食堂,我家再打饭就方便了。似乎是一阵风,没有多长时间大食堂又悄悄地没了,人们又都回到自己的家里起伙。从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就从熬玉米面粥开始学习做饭。
兴华胡同被一条南北向的旌勇里胡同穿过,把胡同分为几乎相等的东西两截。前面所说都是在东半截。在胡同西半截中的路北曾有一个院子的门口挂着中国古琴研究会的牌子。我的一个中学同班同学就住在这个小门里面。我们是要好朋友,上下学都相跟在一起。半天上课时,他家就是学习小组的地方,我几乎成天泡在他家。我不懂古琴,更不知道古琴研究会是什么机构。他家住外院,里院我没进去过,但也像是平常住宅,不像是什么机构所在的那个样子。曾经问过同学,他说也有活动,来些老头坐在一家里呆上半天然后就走了。现在想来,那些老头不是一般的老头。后来那块牌子没有了。现在听说古琴研究会还有,只不过挪了地方。

曾经的古琴研究会所在地
挨着同学家的西边,是一所小门常闭的院子,有车库临街。那时节有车库的人家不是一般人家。如今这个院子的小门依旧常闭,车库依旧临街。
再向西,是一所标准的四合院。什么是标准的北京四合院,民俗学家邓云乡先生详细描述过。对照他的描述,这所院子里的所有零部件都符合标准。听老街坊说,这所宅子是大清时宛平县县太爷的宅第。真假不知,但这气派堂皇的四合院显示了拥有它的主人的身份。
自从我家搬到前铁胡同后,这所四合院对我就不陌生了。它曾经做过食堂,当作过政府办公的地方,还办过幼儿园。母亲退休后,她曾被请到这里哄孩子。我在这里打过饭,玩过乒乓球,看过业余演员表演的节目。
上了中学对这所四合院有了更多了解。首先,让我没想到教我语文的周先生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因为到我来先生家串门之前,看不出这里还有人家住。其次,更让我没想到的,在这个规整的四合院后面竟还隐藏着一个小院!小院窄窄,房屋低矮,与前面宽大敞亮的房屋形成鲜明的对比。一棵硕大无比的榆树矗立在周先生家的小房前,占据了小院大部分空间。最后,让我隐隐感觉到前面的四合院与周先生的家族似乎有联系。
文革初始,京城“红八月”最为血腥。周先生的家就是在这个月份被学校的红卫兵抄了。那天早上我得知消息,就到先生家大门口,看到垂花门前满地狼藉,许多家用杂物堆放在地上,全都沾满泥污。我从地上捡起一本比手掌还小的厚厚的英文小书,翻开看看,与同去大杂院的伙伴猜了半天,得出结论:袖珍版《圣经》。然后又扔到了地上。来到学校看到周先生被剃了阴阳头。我明白,那座四合院是他们家祖上置的。祖上没想到为子孙置下的家业,成了子孙们的孽障。
前几天又到兴华胡同,特意到四合院前看了看,门前停放着满载建筑材料的小车,院里传来施工时特有的声音。有心进去,走到门口又转身回到胡同里。
我述说中的兴华胡同是没有楼房的,如今胡同里先后有了两座高大的居民楼。盖楼或许是无奈之举,但它破坏了胡同里的充满祥和的平衡。
出兴华胡同西口就是德内大街。马路对过就是我插队前一直住的胡同——前铁。


1楼2019-02-23 22:28回复
    楼主学识渊博,认真专一,敬佩!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9-02-24 0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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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下中学是那个学校?兴华胡同还有个交通队宣传科呢


      来自手机贴吧4楼2019-02-25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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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馒首”
        --这俩字很有味道


        5楼2019-02-26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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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的真好满满的回忆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9-02-26 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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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继续更新!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9-03-02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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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写的那个北京巨蟒的帖子咋找不着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9-05-16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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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华胡同以前叫兴华寺街吧?在定阜大街南边。


                来自手机贴吧9楼2021-07-24 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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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10楼2021-07-27 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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