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楼

3楼

留下你的心愿，十年之后再回来看看。

1998年9月，我出生了
听家里人说，那时候很穷，我妈在医院生孩子，我爷爷奶奶在租房子，可能不是这样，但是很穷是真实的
四个月后，我妈回去上班了，我变成了留守儿童——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在一个县城里，我爸在一个县城里，我妈在一个县城里，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也不想问，我也不想知道
我爸会周末回来，这个我有印象，但是很少记得我妈回来，唯一一次记得，是在姑姑家破烂的房子里，我妈拿着一个文字卡，上面有一堆动物，其中一个是熊，熊下面写着，“熊宝宝”，我读，“能宝宝”，我妈说，不是，这是熊宝宝
有一天在幼儿园巷子口，有一个男人开着车借着巷子在掉头，我看着他，真的好像我爸，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爸，我不敢上去，我爸回来了吗，他真的长得好像我爸
当然了以上有些事肯定不是98年的事，是有些事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发生的了

2003年
我开始上幼儿园了，我有时候跟着姑姑，有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多一点时间是跟着爷爷奶奶的，爷爷奶奶和姑姑住的还是比较远的。他们把我送到了县里最好的幼儿园，离姑姑家近，但是每天爷爷穿过一条街，从家里来接我。
很穷，我记得，从爷爷奶奶家到幼儿园有很一段距离，爷爷问我，你要坐公交车？还是要买吃的？我说，我要吃的。于是我得到了一个吃的，一边吃，一边走，一边玩，吃完了，也到家了，吃了什么，我现在也不记得了。
有时候我拉着爷爷的手走，有时候放开走，走着走着我的小腿痒，我停下来挠一挠，又走又痒，我又停下来挠一挠，一边挠一边抬头看着爷爷笑，爷爷也冲我笑。
爷爷在家抱着我抽烟，不小心把我烫了一下，他赶紧给我吹吹。
我在家里生气，没人理我，我把板凳狠狠扔在地上，还是没人理我，我又把板凳放在桌子上，然后生气地坐在桌子上，头放在手上，胳膊肘顶着大腿，没人理我，他们在干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生气，但是没人理我，没人哄我。
我一个人在卧室给“大家”“变魔术”，我喝了一个娃哈哈，右手拿着空的娃哈哈瓶子，对“大家”说，“看，我给你们变个魔术，现在在我的这只手吧？”我又说：“现在，你们把眼睛闭上。”然后我把瓶子从右手递到左手上，我又说，“你们可以睁开眼睛了，看，神奇吧！”
爷爷给我买了一个雪糕，叫“大脚板”，我太小了，拿都拿不动，拿在手里马上要掉了，有人给我拿来一个碗，我赶紧放在碗里慢慢吃。
爷爷奶奶的房子是租的，他们以前住在村里。租的房子坐落在一个错落的地方，怎么说呢，县里的房屋分布，乱七八糟又整整齐齐。下面有一个幼儿园，房子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台阶，我没上幼儿园之前，下面幼儿园在做操，我跟着做操。后来爷爷奶奶看我这么喜欢，就把我送下去了，但是下去了我又要回家，我只记得我喜欢玩那个滑梯，可是什么都比不上家里好。
外面有一道坡，时常有拖拉机上来下去。
爷爷买西瓜一蛇皮袋一蛇皮袋地买。
爷爷受伤了，据说是什么，腿上有个洞，我也没听懂，那几天在姑姑家，姑姑带我去看爷爷奶奶，走的时候傍晚了，爷爷站在院子里，靠墙，我和姑姑走了，走出二里地了，我说，爷爷腿上有个洞？姑姑说，哎呀，忘了看看他受伤的地方了，算了走吧。

困了，睡觉

2004年
爷爷去世了。
那是农历正月，刚过完年几天，大家都在医院里。
我在医院里跑来跑去，我知道感冒要吃药，生病了要来医院，感冒吃了药就好了，生病住几天医院就好了
病房里有三张床，爷爷在靠门这边，要输液，要吃药，姑姑一直看着，爸爸和他哥也来照顾，奶奶也来
那天下午，姑姑坐在病床边，我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姑姑跟爸爸说，爹爹没了
这话我听到了，我心里想，这就是死亡吗，爷爷死了
他们不让我进去，让我在门口站着，门关着，我推开一个缝隙在看他们
过了一会儿，姑姑开始给爷爷擦身体
2004年正月的陕北小城，零下十几摄氏度，出去一趟回来，羽绒服上都是寒冷的味道，有时候，我很害怕建筑物的墙会被冻裂而倒塌
隔两天，在黄河边的一处河滩上，灵堂建起来了，他们上了唢呐
后来不论我是弹钢琴，弹琵琶，还是打击乐，只要唢呐在众多乐器中响起来，真的没有哪个乐器能与之匹敌的
我一直对死亡没有感觉，在这个期间，有一点小小的幸福，不是幸福爷爷去世啊！！！！我那个时候还对死亡没有概念，只是因为这个时候，爸妈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我的弟弟
他们终于回来了，我见到我的爸爸妈妈了，他们一起回来了，我可以跟他们待在一起了

（2004年）
做梦了
明明是在爷爷的灵堂前，我却梦到爷爷在灵堂前跟我玩，他一直很爱我，我也是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在别人家里，这是爸爸同事家，离灵堂很近。那是个小区的房子，我睡的是炕，上面有一排白色的柜子
冰冻的黄河，唢呐的声音，堆起的炭燃起的火焰，以及灵堂旁边脸冻得通红的人们，这是爷爷在这个人间的最后一晚
第二天早上出殡了，我没去，我醒了就已经下葬了。
大家又散了，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回家了，几天喧闹过后，这个家里只剩下了，我，奶奶，姑姑一家
傍晚的时候，我站在亲戚家门口的三轮车上放声大哭，声音很大，我觉得，很大，我说，我要爷爷，
奶奶一边哭一边抹着我的泪说，爷爷不在了，走，奶奶背你回家
噢～这是我第一次完完整整感受到了、明白了，这就是死亡。
不知道是几天以后，那晚我在姑姑家的炕上睡，他们一家四口，带我，五个人睡在一个炕上，我睡在姑姑旁边，那时候很穷，房子很破，灯还是拉线的，房子一共就两个房间，一大一小两个房间，炕在大的房间里
我又做梦了，爷爷站在两个房间的门处对我微笑招手，
我赶紧爬起来把姑姑推醒，我说，快！快拉灯！爷爷在门口！快！
姑姑把灯绳拉了一下，灯亮了，门口没有人
我说，爷爷刚刚就在那里，姑姑说，爷爷不在那里，那里没有爷爷，快睡吧，好吗
确实没有，那睡吧，睡吧。
自此，家里就剩我和姑姑还有奶奶了。

（2004年）
此后的生活，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我读过三个幼儿园，其中一个幼儿园靠近黄河，那时候黄河边还没修公园，姑姑送我去幼儿园，我不去，姑姑把我拉到黄河边，问我，要死还是要上学？
我只能去上学了
刚开始去的时候，我一直哭。午休的时候，在小床上，我姑姑陪着我一起睡，我说，你不能离开，你要陪着我。她说好，我躺在床上，她侧身躺在我旁边，
可是等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
我没有一点安全感，这种感觉从小延续到大，直到现在，我真想每晚都有人抱着我睡觉。
人的成长是需要一步一步进行的，该小时候经历的东西，比如被爸爸妈妈抱着睡觉，比如吮吸奶嘴，这都是小孩子必须感受过的，不然长大了很容易出事
对，被人抱一下就会喜欢上别人（微笑
从小我的身体就很好，我胆子也很大，中午吃饭，吃完一碗了，我跑到前面跟老师说，再来一碗，老师又给我打了一勺
奶奶的嫂子，给了我一块手帕，我把文具盒当做床，把铅笔当做人，把手帕当做被子盖在铅笔上，真的很好玩
后面换了一个幼儿园
本来跟一个女孩玩的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好了，吵架了，她放学有人接，她给她妈妈告状，说我欺负她，她妈妈问我为什么要欺负她，面对一个大人的发问，我直接推翻了她妈妈推着的自行车
呵，与其被他人欺负，不如我主动出击
妈妈给我买了一盒水彩笔，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真的很宝贵，我把它放到桌兜里，但是等我中午回来的时候，不知道谁把我的水彩笔全都扔在了地下，而且水彩笔不怎么出水了
我就那么用着一盒不怎么出水的水彩笔
在幼儿园睡觉，双层床，每次吃完饭我马上冲到人群前面，进了睡觉的地方，脱了鞋踩到前面的床上，迅速从侧面爬上二层靠边边的位置躺下，我很喜欢这个位置，窗外有大树，树干上有啄木鸟噔噔噔啄树
有一次我没抢到那个位置，一直不高兴，不睡觉，老师敲了我一下，我更不高兴了
下午饭不在学校吃，没有交钱，所以别的小朋友有奶油面包吃的时候，我很羡慕
别的小朋友都得三百分，数学语文英语，我就80多分我学会的第一个单词，雨伞，umbrella，一直记着这个单词
我真是个学语言的小天才，后来我的英语很好
幼儿园六一儿童节唱歌，比我高一个年级的小朋友们唱了《七子之歌》
我们唱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在校园里只穿着内裤背心奔跑
说来就生气
那天，我把幼儿园提前发的衣服拿着，因为有两个节目，一个是唱歌，穿黄色亮片葵花裙子，一个是跳舞，穿白色亮片裙子，先去唱歌，我穿着黄色裙子，就把白色裙子给了数学老师，让她一会儿给我，我唱完歌去换，结果等我唱完歌去找她，她说，我不知道你的裙子在哪里啊。
脱下黄色裙子的我就穿了一个小内裤和一个小背心，从一楼跑到二楼，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是妈妈在给穿跳舞的白色裙子，我说，你们的裙子都是哪里来的啊，她们说，发的呀
那一刻我真的很无助…
我看到旁边有一件白色裙子，不过就是不是白色亮片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拿起就穿
等我下去的时候，刚好开始，我就穿了一件跟大家不一样的裙子在队伍里
结束了老师还说我，说我怎么穿的跟大家不一样，嗯？我有什么办法
结束了，我的家长才来了，姑姑来了还是奶奶来了，我忘了，旁边有摄像馆的人来拍照，我拍了一张
至今它还在我家。

2005年
其实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到底是04年幼儿园毕业还是05年幼儿园毕业了
爸爸妈妈要我跟他们回去，他们在市区买了房子，我幼儿园毕业，要我去市里读小学
这是一种怎样的离别，其实我用文字描述不清楚
从我小时候，我奶奶就对我妈颇多意见，时至今日，由于受到她种种做法的影响，让我总是对理性真理做出了感性回应
不好的事我不想讲，我不想回忆，只能说，第一真的感激我妈忍辱负重为了我俩没有离婚，第二我妈很伟大，第三感激我妈从始至终没有辞去工作，第四我不会考虑结婚生小孩
这种离别就像我被过继给了别人
那天姑姑从县城带我去了市区，到了我家，爸妈新买的房子，一个二层楼带院子
我知道她要丢下我——我就想用这个词——我也知道我该留在这里，这里是生我的爸爸妈妈家，我知道我不想留下，我也知道我必须留下
她回县城那天，跟我说，我走了，你以后在这里生活
玛德，我写不下去了，此时此刻我在学校上课，我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了
她说，我走了，以后你就在这里生活
我没有讲话，我知道这是既定事实，我不能反抗，这里是我爸妈家，他们是我的生身父母，而且我姑姑一直很凶，她既然让我这样做，就是已经确定了她一定会把我留在这里
我没有讲话，只能像现在这样，像现在打字这样，没有发出声音，一直掉眼泪
就这样，我第二次被抛弃了
第一次是爷爷去世
你可以说，这不能叫被抛弃，爷爷走了是爷爷去世了，姑姑留我在这里是因为我应该留在爸爸妈妈身边，他们会给我更好的生活
确实，爷爷病了，爷爷也没有办法，他也想留在我身边，他也想活在这个世上，他去世的时候，爸爸才刚30几岁；我家的生活确实比在县城里好，可以吃肯德基，可以买芭比娃娃，可以去游乐场玩打枪，甚至我有了我自己的小房间，粉色的墙，粉色的窗帘，一床的布娃娃，客厅一地的玩具，各种各样，还有我弟陪我玩
都对，都是好的
你讲的对，但是我不认可，六年时间里，我两次被抛弃。
县城最后一次回忆，爷爷拉着我的小手接我幼儿园放学回家，以及在没有妈妈的深夜醒来以后，我一边哭一边冲着姑姑喊妈妈。
她应了我。
现在她不要我咯
我离开了她会哭，那她会哭吗

（2005年）
在市区定居了，回到家了，这是我家了，以后姑姑家就是姑姑家了
家里有一只狗，白色的**，房子是二手的，狗是上一任房主留下来的
刚回来家的时候，我处处拘谨，妈妈跟我讲，电视下面的柜子里有好吃的，想吃就吃，但是我不敢拿，只有周围没人的时候会去拿。别的吃的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包一包的早餐饼，甜的，奶香味，我很喜欢吃，有的时候刚周围没人，我迅速拿出一片塞在嘴里，妈妈就路过客厅，我马上乖乖坐在沙发上假装看电视，嘴里塞了一片饼干，动也不敢动，生怕被看到我吃柜子里的零食了，等她走了以后，饼干已经化了，奶香味也少了很多
后来妈妈跟我讲，她看到了，都看到了，她还偷偷笑我
9月就要上小学了，妈妈买来几套一年级的卷子让我做，其实我并不感兴趣，但是不知道哪来的一个观念，在我脑子里一直生根发芽，时至今日仍然会影响我，那就是好好读书才会被喜欢，我要被喜欢，我要被爱，那我只能认真学习，只有学习了才会被别人喜欢，不然就不配被爱
呵呵
…
我做完了，可是还在上幼儿园的弟弟把另一套卷子做的又快又好
真的是，有些人天生就是搞科研的料，有些人天生就是来躺平的

（2005年）
9月份，我读一年级了。
我现在还记得，爸爸拉着我的手进了小学校园，跟我说，以后就要在这里上学了，我说好。
那年进校园的时候，校园围墙里面的地上是一块一块的红砖，外面是土地，我最喜欢在体育课的时候挖土玩；厕所还是旱厕，但是很干净，以至于后来学校要推倒这个旱厕建冲水厕所的时候，我还抱怨，这么干净的厕所，干嘛要拆掉？
后来围墙被拆了，铺成了水泥地，种上了柳树。那年工人把树苗运过来的时候，我看着它们，它们就像当初进校园的时候羞涩的我，静静地躺在那里，几天之后，它们笔直地矗立在校园里。
幸福永远是一些平常的事情，我从小身体就好，嗓门也大，在家待久了也不像刚回来的时候那么安静了，渐渐接受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话听着有点怪，但也确实是这样
上一年级了，我感觉学校的老师好像都挺喜欢我的，嗯，有点记不清了，就记得新生开学，我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这是我第一次摸麦克风，好神奇，用了声音就变大了，演讲稿是妈妈给我准备的，小小的我，在掌声中走向演讲台，开始了我人生中第一次演讲：
“其实天很蓝，阴云总要散
其实海不宽，此岸连彼岸”
这是演讲稿里的话，我没有任何见解，毕竟我才7岁，我只觉得，读起来很舒服
后来我明白了，这个就叫，押韵！
现如今，曾经的小学校园变成了一墙之隔大学的学前钢琴室、快递驿站，在疫情期间还充当过核酸检测点。
校园里的厕所、花坛、旗杆、教室、水房都没有变，但是花不再开了，因为没有人在花坛里种花了；国旗不会再升了，当年担任升旗主持人的我已经25岁了；教室也不会再热闹了，因为没有小学生了，当年那些青涩的小柳树已经变成了大柳树，像个巨人一样站在那里。毕业12年了，我的小学已经消失了，跟随着历史的车轮，消失在了历史的印记中。

（2005年）
我家对门有个男娃，算来大概是个92年到94年的样子，我读一年级的时候他读六年级，我妈喊他每天读书的时候把我带着
我很喜欢跟他走在一起，我弟还是个幼儿园小孩，每天日上三更才去幼儿园，只有他每天陪着我
我自己不记得了，是我奶奶后来跟我讲，我出门拿一袋零食吃，他伸手跟我要
窝趣，想到这里，这个场景，我就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