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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尘香风天行 by 忙里偷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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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94.70.*
好看的文


1楼2006-08-11 14:57回复
    • 222.94.70.*
    若不是北庭的士兵用结实的绳索将我的双腿牢牢绑在这木架的立柱上,又在我的腰间死死缠了几圈,只怕我这时早就瘫倒在地了。哪里还有心情居高临下冷眼看这战场刀光剑影,喊杀震天。

    我小心地喘息,慢慢地蠕动,希望能借此安抚身体各处的疼痛。暗叹这副身体能撑到现在,还真是不易。

    月前,集结出发时,面对多过我军几乎一半的敌军,我就知道,这场仗会打得艰苦,其艰苦程度,可能会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北庭各部兵士自小在马背上长大,个个虎背熊腰,能征善战,其中有些部族更是茹毛饮血、凶狠非常。而我南朝士兵,自幼生长在渔米之乡,礼仪之邦,喜欢采桑养蚕,酿酒织布。著书立说者比比皆是,而比武论剑,通常只是为了强身健体。
    论武力,南朝兵两个顶一个才能勉强与北庭持平。而这次,更是敌众我寡,实力悬殊。纵然有我这些年教练的各路阵法帮助,要想以少胜多也还是难上加难。若不出奇兵,制胜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
    即使是这样,北面边界之事还是再不能拖下去的了。以我皇陛下的骄傲,这次出征,不定下北疆局势是势必不肯答应的。
    这一战影响深远。一旦有了结局,恐怕几十年内都再没有机会改变。

    作为前部先锋,又是众将信任的飞羽大将军,我自知责任重大,不敢有半点轻慢懈怠。
    那些天,我日夜凝望沙盘,殚精竭虑、冥思苦想。发誓定要想个万全之策,胜了这一仗,让我的陛下从此了了这块心病,称心如意而归!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是被我参透了战机。

    十五日前,我献计迂回包抄,率领1万人马,彻夜急行, 绕过敌方主力,袭击其毫无准备的后队,杀敌8千,伤敌2万。一击得手后,迅速撤回。
    十日前,于葫芦口诱敌伏击,以5千人马折杀他1万前锋精骑。军心大振。
    五日前,我故技重施,再次率领1万人马,彻夜急行,袭击其后队,搅得他阵脚大乱,伤敌无数。我顺利返回,终于在陛下的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笑容。
    三日前,我率2万人马以王旗为饵,诱其主力出击,而我皇陛下率我军主力出击其余部。大获全胜。

    至此,敌我双方实力已基本相当,我军已可正面与北庭军一决雌雄。这是全军将士一直以来盼望的决战,这是我们等待了多年的机会。
    胜利在望!

    而我,却没能在诱敌之后回到陛下的身边!



    第二章

    诱敌之计本就凶险,这样的结果也不算意外。况且撤退时,我让副将郭雷先走一步,自己率兵断后。不为别的,只因出征前,知道他刚刚得了儿子。
    战场上,我本已力竭受伤,一个躲闪不及,即被北庭王座下的神射手一箭射透左肩,箭势之强,实属罕见,我只觉被人在背上狠狠推了一掌,缰绳一松,滚落马下。
    咬牙从地上翻身而起,来不及拔剑,单手夹了银枪,一送,一拧,一带,身前的一名北庭参将便滚鞍落马,我跃上马背,堪堪闪过斜刺里卷来的一鞭,又侧身躲过一箭,不敢恋战,拨马就走。
    但,还是晚了。一柄北庭猎人们最擅使用的飞刀深深砍进了我的右侧大腿,剧痛袭来,我眼前一黑,长枪脱手而出,滚落在草地上。瞥了眼身后黑云般成半圆形压来的敌人,我自知再没有逃脱的希望。咬紧牙关,握住镶金裹玉嵌满宝石的刀柄,吸气,拔刀,闭上眼,翻手抹向颈间。
    还好!我在心中默念:我还来得及想念,我的陛下,你的容颜。你那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是我十年来朝思暮想的容颜。你可知道,我至死都在心心念念地想着你!

    一、二、三、我默数脉动。
    没有预料中的冰冷刀锋,手腕硬生生停在了半空。我睁眼,细细的鞭梢缠在腕上,坚韧有力,令刀锋停在我的颈旁,再进不得一毫。我恼怒,恼怒这种意外的感觉。失控的局面让我有强烈的挫败感,这是我最不愿接受的。
    满怀怨恨顺着手腕绷紧的鞭子望向他的主人,我讨厌死了这种多事的人,我讨厌别人扰乱我的计划。即使动弹不得,即使无法回击,我也要用目光表达我的怨恨,冲天的怨恨。

    那是谁?!阴冷着一张脸骑在高头大马上,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油亮的黑色卷发波浪一样披泄在双肩,深蓝色羽毛做成的发饰别在脑后,在草原午后的阳光下,幽幽的闪着金属的光泽,狂野而又华丽。
    


    3楼2006-08-11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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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94.70.*
      鹰一样的眼睛注视着我,犀利而深邃。北庭王!是他!虽然是首次见到,但一眼,我就可以断定是他!这样的威仪,这样的气势,不会再有第二人选。
      果然是个人物呢,不愧为能与我皇陛下一较高低的对手。

      “绑了、回营!”低沉地声音隐隐透出他心中的恼怒。他是该恼怒的,他今天又中了我的计,损失自不必问。
      训练有素的兵丁手脚麻利地将我绳捆索绑放在马上,身上的伤口被紧急处理了一下,让我不至于因失血过多而死。没有他的命令,无人敢私自对我动手脚。而他将要怎样处置我,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没有什么比用敌方将领的头颅祭战旗更能鼓舞军心士气的了。而敌方将领的官职越高,这份鼓舞便越激动人心。若这敌方将领再在军中深得人心,威名远播,那祭旗带来的荣誉感与胜利感将会让人终生难忘!
      若再想象一下杀了这样的人给对方将士带来的打击,那就更是让人陶醉了。
      而我,刚好有这样的效果。

      一行人默默回到劫后的大营,望着被火烧过的营门和眼神中犹自惊魂未定的士兵,缓过气来的我几乎失笑出声。看来陛下这次终于尝到了传说中冲锋陷阵的快感了。中军帐里,他一定会象朝堂上一般纵声大笑吧。我知道他盼着御驾亲征盼了许多年了。这次,他应该能够圆了这个梦了。我为他欣喜。
      今年的庆功宴定将是盛况空前热闹非凡的吧。能想象得出,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歌舞升平美酒飘香推杯换盏高谈阔论的场面将如何的喜庆,举国上下奔走相告的人们将如何雀跃。
      只可惜,今年的庆功宴上,我再不会与他添酒碰杯把臂言欢了,再不会为他抚琴放歌书画助兴了。这样的事,再也不会有了!!


      北庭王帐。
      北庭王帐,居中而立,真皮质地,高大宽敞,地上铺了厚厚的毛毯,走在上面,松松软软,舒服得让我直想就这么放软身子躺下去,不管不顾睡上一觉,解解连日来的疲乏。我已不辱使命达成目的,剩下来的事都不必我操心。此刻放松了心神,身上就觉得累得不行。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环顾四周,北庭王座下众将环座四周,庙里的十八罗汉一样,横眉立目,面目狰狞,个个摩拳擦掌做势欲生吃了我,但可笑的是,他们只有动作,却没有半点声音。因为,上座那位泥雕木塑似的,许久不见动静。阎王不动,他们这些小鬼又哪敢声张,只能指手画脚演了哑戏给我看。
      哼,战场上打不过我就在这里耍威风,算什么本事。

      “你就是南朝的飞羽大将军,风天行?”依旧是低沉的声音,他缓缓地开口了。
      “是我”随口答了,低头细细看身下的毛毯,这么厚的毯子,怎么可以编织出这么复杂的花纹?!层层叠叠的花朵在脚下盛放,水波般一圈圈漾开,疏密有致,绚丽不减。南朝的宫里就没有这么漂亮的毯子呢。
      “听说这几次伏击,都是你的谋划?”他又问,一个字一个字地滚过喉头,从牙缝里吐出来。
      “是!”我抬头看他,扬着下巴,勾起嘴角,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我总是这样,竹儿私下里曾几次批评过我,说我这样子会被人当做炫耀,早晚我会吃亏的。可我忍不住,吃亏就吃亏,我不想掩饰。
      果然,我的样子惹怒了他,虽然脸上不见山水,但从他的呼吸中,我知道,他在发怒。
      “来人,拖出去,四十鞭!”不容抗拒的声音。

      早就等在外面的军士,一声呼喝,拥了我急急来到帐外开阔处,那里有现成的门字匡。白桦木制成,大腿般粗细,一人多高。平日里是用来拴马钉马掌的。高矮大小正好合适。
      军士们怕我化成风跑了一样,快快地将我双手吊在横梁上。刚刚吊好,皮鞭便隔空挥至,呼呼作响,一条条砍到背上,血滴被带起,四处飞溅,和着背上急雨般淋下的痛,湿热粘腻的一片。营中众人闻讯而来,见到是我,拍手称快。

      我咬牙忍了,想我这几年镇守北疆,屡屡让他们的铁骑受挫,他们早恨我入骨。这些日子又因为我的部署令他们损兵折将,死伤无数,今日我不巧落在他们手中,能这样解气的机会只怕不多,他们当然不能错过。
      我本该低头闭目做可怜状的,可我忘了竹儿的教导,不小心又犯了一个错误,我不该受了四十鞭后,还抬头用眼角冷冷环视众人的。陛下也说过,我那样子是十足的挑衅。
      


      4楼2006-08-11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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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94.70.*

        果然糟糕,一个被激怒的北庭士官,抄起钉马桩旁手臂粗的木棍,轮圆了,狠狠打在我的左腿上,木棍断裂的脆响中,我感觉左腿的骨头也碎裂开来,疼痛潮水般涌起,一口气缓不过来,我直直坠入黑暗。
        再醒来,又回到了王帐,脸贴着厚厚的毛毯,整个人平趴在地上。我舒口气,无论如何终于可以躺下来休息一下了。这一天怎么如此漫长,好象永远也到不了天黑似的。
        帐里很安静,十八罗汉已经散去,我睁开眼,望着眼前的花纹,那花纹整整齐齐地,一丝不乱。一双做工精湛的牛皮矮靴缓缓走到我的面前,慢慢蹲下。
        我又看见了那把镶金嵌宝的刀柄。原来,那刀是他的。难怪镶了那么多宝石,摸起来,满手都是疙瘩。

        “风大将军,你说,今夜,你的陛下可会派人来劫营?”看了我一会儿,他缓缓开口。
        ……我累了,不想说话。
        “我猜,他会来!” 你猜错了,他才不会!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很有磁性,让我听了想睡。
        ……
        “听说,你是你们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而且你俩关系暧昧,是不是?”
        ……你随便说吧。
        “我猜他定然舍不得你死。”
        你说对了一半。我是他面前的大红人,他的将军,他的宠臣。可为了江山,他什么都得舍得。这一点,我心里有数,他心里更有数。
        不是因为他无情,而是因为他是国君,一切事在他眼里,都要以江山为重,以社稷为先,即使是他最在意的人,最在意的情,也不能改变。这是他的责任,与生俱来的责任。

        他不会来劫营的,也不该来劫营。这一点,我身为将领,深知其中的道理。大战当前,每一点优势都来之不易,多少人为了这次决战的胜利已经永远的倒下了。大战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每一点力量都无比珍贵,怎可以再浪费兵卒来干劫营这种没把握的事呢!
        况且,我受伤被俘,生死难料,劫得回劫不回都是未知。倒不如省下这份兵力好好准备后日的对决才是正事。
        只要最后胜利的是我的陛下,是我南朝将士,我们这些人的血就没有白流,所有的牺牲就都值得!

        “怎么,伤心了?你的陛下真舍你不来了?” 他见我不答话只顾出神,竟然开口调笑我。想不到这么一个活阎王似的瘟神,居然会讲笑话,这是传说中的北庭王么?!

        “他若来了,我骂死他!”我讨厌他这样说我的陛下,就算这话是真的,也太刺人。
        “嚄,我还真想看看,你风大将军是如何骂人的。”他直起身,不再理我,笑着回座上去喝茶。
        ……我若是有劲,现在就骂给你看。
        “你以为他一定能赢我?”我不以为他一定会赢你,但我衷心希望他能赢你。
        …….
        “没有你风天行,他赢不了我!”他在对我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你在寻找借口,试图安慰自己么,那表明你心虚。”我能说一句便要抢一句。
        他不出声,我看不见他在干什么。等了一会儿,磁性嗓音再次响起。
        “……来啊,把他的伤处理一下,我要让他看看,他的陛下是怎样失败的!”


        5楼2006-08-11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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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94.70.*
          “白天远远看见你,就想跟你说话来着,可是周围人太多。刚才看见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又怕扰了你的兴致,就只好在后面跟着了。”他笑笑,很坦然的样子。
          “是么,这么客气!”我转身,继续看我的画。你已经扰了我的兴致惹我不快了,我才不给你说话的机会。
          “呃,你慢慢看,灯笼给你拿着吧,看得方便些。我到前面亭子里坐坐。”他居然不恼。一脸温和地把灯笼递过来我手边。我接过他递来的灯笼,看他从我身边走过,这人比我高好多呢。

          无聊的人都走了,我收拾心情继续看画。别说,有个灯笼还是方便了许多。我一路慢慢地看,有些书画是成了茶社典故的,下午刚听他们讲过故事了,现在看到作品,两下一合,立刻心领神会如临其境,不由得抚了廊柱轻笑出声。

          有风从湖上徐徐吹来,凉爽宜人。我的长发洗漱时散开了,夜里出来本来以为没有什么人会看见,也就懒得梳起,由它披在肩上。现在被风轻轻的吹起,我不得不用手去拢。拢好了,理顺了,别到耳后,继续看画。
          这么多的名家作品齐集一堂,数量之多,品质之好,也是难得的景致。一幅幅慢慢赏来,颇有几幅神来之笔,让人看了,如饮甘泉,心旷神怡。

          画廊的尽头,是一座凉亭。亭里摆了小巧桌椅,精致典雅,亭边稀稀疏疏几支修竹掩映,一人悠闲地落坐亭中,正在品茶。面前的桌上摆了几样精致点心。看我过来,举杯相邀。

          我把灯笼插上廊柱上的灯笼座。
          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他给我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却示意我不要出声,用手指了亭外让我看。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立即明白了一切。

          亭子建得巧妙,是这回廊的阵眼。回廊按了阵法布局,迂回转折,却全在亭子的视野之内,任何人走进廊下,亭子里的人都可以尽收眼底。也就是说,我刚才在廊下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他在这里坐看齐全了!

          我回头望他,他将盘子向我这边推推。
          “我也是坐到这里才发现的,来,用些点心吧。”
          我品了口茶,是好茶。
          捡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香酥满口,入口即化。不错,是极讲究的点心。

          “不知你是哪家的公子,怎么我竟想不起来呢?”他在研究我。
          “哪家的公子你都认识?”这人是管什么的,干吗要知道各家的公子?!
          “不,至少我就不知道你是哪个府上的。”垮下眉毛,作出一个很无辜的样子。
          “嗤,”我笑,忽然很想逗他。“我啊,我哪个府上的也不是。” 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
          “我是这园子里的花妖,专门在半夜里出来吃人的。”
          “唔,得遇大仙,小生真是三生荣幸了!”点头作揖,做出夸张的样子配合我。
          “哈,”我与他一起笑了起来。
          他的笑,映了月色与湖风,听在耳中,看在眼中,柔柔的,爽爽的,竟传到了心里。晕晕染染,妥帖得象刚吃下的可口点心,让人脾胃舒畅,回味无穷。把刚刚廊下的一点不快,冲得烟消云散。

          “怎么样,觉得哪幅作品入得了眼?”见我不愿说,就立即换个话题。
          “你想考我啊?!”我扬起下巴。
          “哪里,只是刚才看你对着一些字画笑,觉得有趣,就随便问问。”
          “也没什么,都是些下午才听到的笑料,见了字画,便想起来了。”
          “这样啊,我也知道一些。不如我们从这廊子一路走回去,把你我知道的笑料再讲一二如何?”主意不错,正好补补前几天的缺憾。

          于是提了灯笼,并肩入了画廊,一幅幅看回去,也讲笑话,也点评作品,也谈些其它。
          最令我与他都深感惊奇的是,我们的见解竟然惊人的一致,以至不需要太多的话语就可以明了对方的想法。

          这幅过白
          嗯,这幅太重
          ……
          这篇放纵有余,失了韵律
          嗯,这篇温润但不生动
          ……
          这句好,浑厚大气,彰显英雄本色
          嗯,看这句也不错,轻灵雅致,别具街巷情趣

          怎么我刚要说的话,总被你抢了先?!
          因为我走在你前面啊!

          那你站住,
          不!
          ……
          ……
          慢慢走回客房的路上,我们已经象相识多年的老友一样,开怀畅谈了。从出资的富绅到田亩制度,从地区的发展到税收新政,从乡野趣闻到科考选才。我们的话题已经远远离开了书画,离开了洛川,离开了这一乡一土,一情一景,而直奔京城首府,政要机枢,几乎推开朝堂的大门,纵横天下局势,畅讨治国经略……
          


          7楼2006-08-11 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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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94.70.*

            在客房门口意犹未尽互道晚安后各自回房。进了门,我才发现,他那件月白色的暗花织锦披风不知何时披在了我的肩上。而他的名字,我仍然不知!



            第四章


            一夜无梦,睡到日上三竿,满身疲乏尽去,神情气爽。
            起来洗漱妥当了,吩咐竹儿去还衣服,竹儿问也不问,拿了衣服起身就走。我盘腿坐在床上运功调息,一边心里想着竹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这竹儿比我小一岁,说是为了报恩才到我家当下人的。年龄虽小,却是江湖上混大的,人精一个。出门有他跟着,什么事都不发愁。

            过了半个时辰,竹儿回来,带了几样精致点心和糯糯的一罐燕窝八宝甜米粥。都放在极考究的器具里盛了,连擦嘴的餐巾也是上好的绸缎。
            竹儿一边手脚麻利地伺候我吃了,一边开始盘问我。
            “公子怎么认识太子殿下的?”
            “哪个是太子殿下?”我正小心品着奶油蜜酥卷上的椰蓉,被他猛一问有点糊涂了。
            “你披了人家的衣服,吃了人家的粥,怎么还问哪个是太子殿下?” 竹儿急了,捉住我的衣袖瞪起小眼睛看我。好象我惹了天大的麻烦。我停下手,望着碗里的粥。

            “他是太子?!”原来他就是太子啊!我轻笑,怨不得看起来有点眼熟呢。
            “他虽然穿了便装,但大家都说他是太子呢。看这吃的用的,哪是普通富贵人家使得起的。对了,我还听院里的伙计说,他包了东面整个一座楼呢,里里外外住了好多下人。那些名门闺秀大小姐们天天打扮好了在他楼下转悠,听说知府家的二小姐前天就跟他说上了话呢。……”竹儿什么时候兼职当“包打听”去了?!
            吃饱喝足,我跟竹儿说“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竹儿问我,“也没什么着急的事,为什么不再玩些时候,不是说还有拍卖会很热闹么。”我说“该看的都看到了,也就是这样了,我又不想买东西,拍卖会不过是凑个热闹,不去也罢。我中意的那几幅作品花落谁家,将来都会有人传扬,我也不着急知道。”
            竹儿不说话,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拿小眼睛使劲看我。
            真的不着急知道么?
            是不着急吧!
            隐隐地,我觉得我知道,知道那几幅作品会落在谁家。
            但我不想跟竹儿说。

            收拾好东西到前面柜上结账,那掌柜的笑得比院子里的牡丹花还热烈。小伙计小蜜蜂似的围着我转个不停,擦桌子,掸凳子,端茶倒水上果盘,就差点要打扇捶背了。
            那掌柜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可这点房钱今天就算不清楚了。弄了好半天,一个竹算盘,右手打完左手打,左手打完右手打。嘴里念念有词,打完一遍又一遍。噼啪作响,好像他算的不是我这一夜的客房钱,倒是今年国库的总收成。
            我也不出声,也不催他,任他在那里磨蹭。一盏茶都快吃完了的时候,他总算打够了算盘。抬起头,报了个豆腐块大的数字出来。
            掏出银子,结算完毕,我起身往外走。

            竹儿提了包袱跟着我走,魂不守舍地左顾右盼,见我没半点逗留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问,要不要去跟那人道个别。我淡淡说不用,目不斜视地往外走。竹儿很泄气,跟在背后嘀嘀咕咕地小声指责我,说吃了人家的,用了人家的,连个招呼都不打多不合适啊。怎么也应该留个字条捎句话什么的啊。说得好像我是哪家的闺秀要跟人私通似的。
            我停下来笑竹儿,你拿了人家多少好处,就这么着急把你家公子卖出去?!
            竹儿千年不遇的红了脸,闭嘴不说了。

            走到门口,有仆从打扮的一位面目端方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恭敬行礼。
            “这位公子,这是我家大人送给公子的一点薄礼,望公子笑纳。”脸上堆满笑,将几卷画轴塞到竹儿手里。
            “你家大人是哪位啊?” 竹儿前一刻还着急怕人家不知道我要走了,这一刻见人家派人来了,就立即换了嘴脸,端起架子拽得不行,明知故问。
            “我家大人说公子看了,自然就知道了。”对方答得不急不慢。
            我随手抽出一幅,展开,是我昨夜夸赞过的《烟雨梦归江南图》。再看一幅,是我昨天说笔法诗文俱佳的一首新诗《沐东风》。
            不用看了,其它的也必然都是我说过好的那些了。
            


            8楼2006-08-11 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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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94.70.*
              第七章

              象一个高档花瓶,虽然摔碎了,但还是不舍得扔掉,小心的,一片片拾起来,用胶粘了。虽然一身都是裂纹,再经不得磕碰,但终归是找回了原来的轮廓,勉强引得起追忆。明知大势已去再没什么用处,但多少也是一点心意,算是一种安慰。

              而我此刻,就是这样一件棘手的瓷器。

              被我的副将三更半夜地摸回战场上,仔仔细细从木架上捧回来。被太医院的再世华佗们小心翼翼地拼凑起来,缝补粘贴,恢复人形。和众多的伤兵们一起在离战场最近的县城里住下来,等着伤势稳定,再做安排。

              昏昏沉沉地,睡了白天,睡黑夜,睡完黑夜,再睡白天。也不知是伤太重,还是被下了药。我就这么睡多醒少的混混噩噩混着日子。
              两条腿都上了夹板,固定在床上,石头似的不能动。左手臂也被绑着,托在软枕上。头虽然可以动,但也缠了绷带,总是晕沉沉的,不动还好,一动更晕。两个眼皮倒是完好的,可是好像有千斤重,所以也懒得动。

              不时被人扶起来,背后垫了松软的枕头,下巴下搭了手巾。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东西。
              再不时,被人掀开被子,解开衣服,察看伤口。
              还不时,被人抵了夜壶在腿间,迫我小解。
              被喂的东西,有时是药,苦得要死。有时是汤羹,尝不出味道。我只管努力吞咽了,就不会被人为难。若不肯吃,那勺子就不肯放过我。
              伤口不必管它,既然开始没死掉,那它反正是早晚会好。反正横竖都是动不了,索性不操心了,由它去,看它能拖到几时。
              只是那夜壶,虽然是军医营里常用的物件,我巡营的时候也曾见人用过。但现在按在了自己身上,到底是不一样,多少有些尴尬。伺候这种事的,都是军医营里专门的护工,虽说是病不瞒医,解决内急问题,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私处被陌生人看了,心里总还是有些羞怯。每次我都闭了眼假装睡不醒,由着人弄。免得认了脸,日后见了别扭。

              也不知是过了十天,还是半个月。
              我多少有了些精神,也能勉强睁开眼,看看谁在床边,拧了热手巾帮我擦脸。
              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兵,十六七岁的样子,细细瘦瘦的,穿一身侍从军服。十个指头细细长长的,手脚麻利,动作娴熟,轻重适度。擦完脸上擦耳后,下巴脖子全抹到。擦了两遍,然后涮了手巾抓起我的手,绕着绷带,挑挑拣拣地擦了,端水起身出去。
              这是谁啊,我不认识啊。军医营的人有专门的制服,他不是。那伺候我的人应该是我的亲兵卫队里的人啊!怎么弄个陌生人来伺候我的起居?!
              我的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一个都不见呢?!
              竹儿呢?再怎么说,他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只要我没死,谁走他也不能走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那小兵再进来,手里端了碗药,凑到床头扶我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尽量把话说清楚,可声音还是跟蚊子哼哼似的。
              “回大将军,我叫季小鱼,以后,我就是您贴身的亲兵了。”板着张小脸,翻出衣襟里面缝的名字给我看。眼巴巴地看着我,怕我不要他似的。
              “好啊,以后,称我将军就好!” 我不喜欢他们大将军大将军的叫我,叫得生分。“季小鱼?……嗯,季小山是你什么人啊?”我的亲兵卫队里有个类似的名字。

              “是我哥哥!”头低了下去,紧紧咬住嘴唇,鼻头红了。
              我心里也一酸,领兵打仗这些年,生离死别见得多了,不用问,我也明白了。他的哥哥,想必已经是无定河边骨了。
              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他,只能胡乱岔开话题。
              “家里还有什么人啊?”这问题问得更糟,出口就后悔,我真想打自己一巴掌。
              “没有了。”他的头更低。
              一阵沉默。
              叹口气,
              再换个话题吧,以后的日子总还是要过的。“以前是哪个营的?”
              “墨小将军那营的,” 他好像缓过来一点。
              “墨玉青,墨小将军?” 我想了想
              “是!”

              墨玉青,庆王爷府的小公子,却不是庆王爷所出。他爹墨无痕是当代丹青高手,隐士名流,正是庆王爷心念所系之人。这墨小将军今年十七了,自幼得高人指点,使得一手好剑法。这次御驾亲征,庆王爷主持国事,他便跟了御驾来了边关。这次虽然带了群娃娃兵,却有模有样,日后大有可为。
              


              13楼2006-08-11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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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94.70.*

                季小鱼见我没有异议,便继续说下去:“哥哥去了,我自己要求调到您帐下,墨小将军同意了。郭将军说哥哥以前是您的亲兵,现在您身边正缺人手,不如让我也做您的亲兵。所以,这些日子,我都在这里。”
                嗯,郭雷当了爹,就是不一样了。思虑比以前周详。
                “你以前在墨小将军营里负责什么事?” 挺聪明的小鱼,给我当亲兵,会不会委屈了他。
                “刷马!”清脆的回答。
                呃!我暗自解嘲,怪不得手法娴熟呢!还好,以前刷马,现在来“刷”将军,看来不算委屈了他。
                “你做得很好。”眨眨眼,递个会心的微笑出来,算是给他的奖励。
                哎哟,小鱼红了脸,不好意思了。

                “小鱼,帮我干件事好么?”我急着想了解情况。
                “是,将军,您吩咐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刷”过的原因,感觉距离一下近了好多。他的声音已经放松了下来。
                “去帮我看看郭将军在不在,就说我有事找他。请他过来一下。”我有太多的事想知道。我已经耐不住性子。
                “好,等您喝了药,我马上就去。”小鱼赶紧把药碗往我嘴边送。
                “药放着,我自己喝,你这就去吧。”是不是能逃了这碗药呢?
                “不行,您之前都不肯好好吃药,我怕我一走,您就把药倒了。”小鱼说的一板一眼。
                心思被揭穿,我的脸皮再厚,到了这份上,也没的说了。乖乖喝药。看来这小子得了竹儿的真传了。

                喝了药,端了清水让我漱了口,收拾妥当,扶我躺好。小鱼才放心地出门。
                不一会儿,小鱼回来,后面跟着郭雷。
                郭雷坐到床边,双手握了我的没伤的右手,抿着嘴,勉强挤出点笑。眼里却几乎滚下泪来。军中将士都是豪爽的汉子,通常不擅于掩饰情绪。他的心思我知道。
                “说说吧,现在什么状况。”我知道不会太好,但早晚都要知道,不如早些知道。
                “啊,将军,太医说,您的伤得仔细养着,不能激动,更不能移动,万一骨头错了位,就麻烦了。”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我点点头表示我会遵医命。
                “好在把最艰难的时候挺过来了,我们都替将军高兴呢。”他由衷地感叹。
                “嗯,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不会有问题。”说说别的。我想知道陛下的情况,

                郭雷收回两手,自己搓个不停,绷紧了唇,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就是不肯看我。犹豫着告不告诉我,或者是告诉我多少。
                “这次,我军伤亡过半,……北庭也差不多。”他费了好大劲,终于开口了。
                这我知道,我看战场上的情况也是这样。我耐心等他继续说,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陛下他”他犹豫着说还是不说,转过脸来观察我的脸色。我一派平和。
                “陛下他很伤心。”他小心地选择措辞。是怕我伤心吧。挤出这一点,他又没话了,专心搓手。
                又是一时无话。叹气,
                “陛下什么时候拔营回朝的?”还是我来问吧。
                “第二天晌午。”他老老实实答。
                “你可告诉他我还活着?”我一脸平和,仿佛事不关己。
                “当夜就通报了。”他紧张地看我。
                “他说了什么?”
                “他开始急着要过来看你,但不知道为什么,走到门口又回去了。只让御医们每隔一个时辰就把你的情况报给他听。”他目光闪烁,说得断断续续。
                是这样!看来这次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以至于他觉得无法面对我。

                “我的亲兵卫队呢?还剩下几个人?”打点精神继续问。
                “一个都没有了,……都殉职了。” 我猜到会是这样了。
                “……大家都杀红了眼,只想……追随了将军你去。” 郭雷抬头看向我,目光坚定。望着他的眼,一张张面孔从我眼前闪过,每张脸上都是一样的目光,那是视死如归、勇士的目光。
                我深吸口气,点点头压下胸口的翻滚。
                “我家竹儿呢?他也?……”不用问,他当然是更要随了我去的,我已心中了然。对了,那天夜里去草地上找我的人里,就没有竹儿。
                之前也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内心里一直躲着不愿意承认,总希望不是这样,总希望还有别的答案。

                郭雷看着我,目光复杂,许久才缓缓地点头。
                得到证实,我的心口一阵绞痛,竹儿跟了我十几年了。名为主仆,实为兄弟。日日陪伴在身旁的人,这么熟悉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14楼2006-08-11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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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94.70.*
                  虽说刀枪无眼,都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死得了别人的兄弟,怎么就死不了你的兄弟。但,着落在自己身上,这份痛,终究还是有些哀怨的。
                  “将军,将军,喝口水吧。将军,”小鱼扑上来,一声声叫着,把茶杯凑到我口边,眼眶红红的。

                  那天我不知道郭雷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自己后来是怎么睡过去的。只是醒来后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些什么。




                  第八章

                  出征的时候是六月,决战的时候是七月。而我在这边关小城养伤又养了两个多月。眼看进了十月,天是一天比一天冷了。

                  小城很小,一条街道贯穿南北,人口不多。几十户人家,大都是些靠土地吃饭的小户人家。本来冷冷清清的一个小城,因为有了我们这一群伤兵驻军,才略显得人来人往有些生气。
                  我就住在官府衙门对面一处闲置的大院子里,挺好的房子,据说以前是户乡绅。因为兵荒马乱的,就迁走了。这房子搬不走,也卖不掉。就寄存给了衙门,衙门拿它也没用,就闲置着,这次接驾,刚好派上用场。
                  圣驾走了,大军走了。这大院子就给了军医营,用来存放我们这些不易搬动的伤兵。
                  我住在最东面一个小跨院里,十分清静。离小厨房也近,如果需要用个热汤热水什么的,都方便。显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我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身体也不再反复,各处伤口都渐渐愈合,也能拄了拐杖四处走走,略微活动活动筋骨。眼看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还不能坐车赶路,太医说大约还需要再养上半个多月。既然这样,我便早早打发了太医们回去京城家里,让他们少在这里受罪。出来这么久,肯定早想家了。我知道不常出门的人偶然出远门的心思,必然是惦记着家里,归心似箭的,能早走一天,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种大赦。
                  太医们得了我的将令,自然是感激涕零高兴得很,千叮咛万嘱咐地安排妥当了剩下的事,拿着包袱,蹬上马车,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了。

                  小鱼扶着我,慢慢走回院子。院子里光秃秃的,地上原来没膝高的草都黄了,东倒西歪的一地,也无人整理,跟小城各处的风景一样,透着骨子里的荒凉。
                  我随手揪起一根金黄的蒿草在手里把玩。正午的太阳不错,暖洋洋的,难得没有风,就索性坐在廊下,背靠在廊柱上。
                  让小鱼去屋里忙他的事,我则闭了眼晒着太阳想心事。
                  本来也不是刻意要想心事的,只是一闭了眼,又没有立即睡着,心事就自己找上门来。

                  这些天,好像约好了似的,我没给他递过只言片语。而他也没有一纸半字给我。就这样不上不下的,用距离,用时间把彼此隔得远远的。把心生生地冻在冰窖里,冻麻了,说不上是冷还是痛。
                  仿佛时间又退回了从前,发生过的事都还没有发生。我没有受伤被俘,而他也没说过为我报仇。甚至这样惨烈的一仗也根本没有打过。我只不过和以前一样戍守边关,恪尽职责。而他也依然还在朝堂上忙忙碌碌地做圣明天子。日子和之前的很多年一样,平平淡淡。
                  不,不一样的,以前即使隔得再远,我也能感受到他的温暖,以前即使离得再久,我也知道他在惦记着我。而现在,我感觉不到他半丝温暖,我知道他没有在惦记着我。我们都在逃避。
                  他在逃避什么?
                  而我又在逃避什么?

                  我自己的心思自己清楚,
                  被俘时几乎要抹了脖子,那时只想再看看他;……
                  战场上,被绑在高台木架上,活靶子似的,以为自己必定是要死了,那时只想着让他放心;……
                  决战后,见他失魂落魄地离去,我只想,不管是死是活,就这样放手,从今以后,再不让他为难。所以,我不给他写信,我不想去烦他,我老老实实在这里养伤。我……其实心里还是委屈的。
                  人的心思总是这样,临死以前,只怨造化弄人,自己命苦,索性不管不顾慷慨激昂全豁得出去。而既然生还,却又有无限的委屈需要倾泄,非要做个样子闹给人看,闹给自己看,真正哪有那么豁达。……

                  等等,等等,
                  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答案呼之欲出!
                  失魂落魄!
                  对,他失魂落魄地离去!他失魂落魄地从战场上离去!就是这样了,一定是这样了。
                  


                  15楼2006-08-11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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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94.70.*
                    我忙说“小鱼,我是让他们做了给你吃的,我吃不下。”
                    “今天在车上你就没吃什么东西,多少吃点吧,免得伤胃。要不我端过来喂你?”小鱼说得一脸认真。
                    “拉倒吧,我又不是要死的人。喂什么喂!”我随口说了就要翻身睡下。

                    “将军,”小鱼突然提高声音叫了我一声,“小鱼求将军以后别老说什么要死不要死的话行吗!……小鱼没有别的亲人了,只有将军!……”声音哽住了。
                    我慢慢转身望他,他垂手站在床头,侧着光,咬着唇,泪盈于睫。
                    我正了脸色,拉过他的手,让他坐在床沿上,“好!小鱼,将军答应你。”抬手轻点一下他的红鼻头。“小鱼也要答应将军,以后不可以动不动就哭了。行吗?”
                    小鱼不说话,脸有点红,很温顺地点点头起身走开了。
                    端了汤羹过来服侍我吃下,我漱了口转身躺好。小鱼拉下帐子,吹熄了灯出去。
                    黑暗中,听着外间小鱼走动上床的声音,我又想起了竹儿。


                    第二天一早,我就在小鱼和一大堆下人的伺候下起了床,梳洗妥当用早饭。七个碟子八个碗的端上来,五颜六色的摆了一桌子,放眼望去,倒也算得上样样精致,各个新鲜。管家亲自拿着筷子,端着小碟站在桌子边上为我布菜。我是半点胃口都没有,他夹过来三筷子,我都吃不下一筷子。
                    就这样,我一个人坐在桌前勉勉强强地吃着,管家一脸严肃地忙着,周围一圈随时等候吩咐的下人屏息静气静悄悄地站着,一屋子人把个饭吃得跟过堂似的肃穆。
                    我很久不这样吃饭了,多少都有些不习惯。一顿饭吃下来,都没弄清楚吃饱没吃饱。

                    吃过饭,太阳正好上了屋檐,在管家的安排下,我前呼后拥地来到前庭落座。
                    成群的下人早被管事的召集过来,分门别类地站好,等着给我请安。
                    不知道按了什么阵法,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插着,一排排的、黑压压站了一院子,一脸期待又紧张地等着听我训话。
                    我穿着一身家常服装,里里外外都是贡品绸缎所制,戴了个掐金丝镶美玉的水貂皮帽子,裹了厚厚地雪狐皮袍子,怀里抱了青瓷提梁手炉,脚上是软底鹿皮矮靴,坐在正厅门廊下的太师椅里,从头到脚一身富贵,正好供人景仰膜拜。

                    虽然睡了一夜,但感觉比坐车还累,全身上下哪都痛。
                    管家想让我训话,我强打精神,摆摆手,让管家代讲。
                    管家想让我知道他治家有方能力不俗。得了我的指示,立即站到台阶前,清清嗓子,开始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表衷心、立规矩,回顾过去,展望未来。
                    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规矩,一套一套的。什么地下不许有半个树叶,窗台上不许有一指头灰……大门上的要机灵,二门上的要勤快……。我听得头直痛,也不知道这么多规矩,到底是立给下人做的,还是立给我听的。如果他这些规矩真管用,还用得着今天非要当着我的面来念?可见不是什么管用的规矩。

                    算来我在这府里住的时间屈指可数。反正这管家连同这府邸都是陛下他赏给我的,我从来没当这里是自己的家,也就由着管家他们折腾。只要别闹出格,我都不管。

                    趁着管家狐假虎威指手画脚口沫横飞的当口,仔细看看下面众人。发现竟没几个能叫上名字的。这也怪了,三军将士,十几万的人,有职务的不下七八千人,我巡营的时候,随口都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说得出他们的家乡。……怎么自己府里这二百多号人,就叫不出几个名字来呢。
                    罢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认吧。


                    回京第三天,终于等到了圣旨。叫我去宫里,御书房说话。

                    收拾了心情,打点好仪表,坐了车到宫门口。换了软轿,到御书房门外。门口通报了,让我进去。
                    低头走进门,穿过外间,到里间门内,跪下行礼:“微臣风天行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赐座。”平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

                    立刻有人端来椅子放在我旁边。
                    “都下去。”轻轻一句话,原来屋子里伺候的人顷刻退得一干二净。
                    坐下,抬头看他,他正在书案上埋头写着什么,没有停笔的意思。他的脸颊消瘦了许多,眉头紧锁。我看在眼里,心里止不住的怜惜。
                    


                    20楼2006-08-11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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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94.70.*
                      什么?!晴空一个惊雷,从头到脚滚过全身,我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无法呼吸,无法张口,甚至无法转动眼睛。我听见瓷器开裂的声音,感觉自己正从中间裂开,裂纹遍布全身里里外外。身体碎成无数小块,下一秒,就要散落一地。
                      他又低下头去:“陛下说,让你想想!……”比蚊子还小的声音,但我听清了。我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刷拉拉散落了一地。

                      文千华一脸担心地看着我,目光里满是歉意和无奈。我冷笑,我明白了,文千华你不是自己要来告诉我的,你是说客,受人指使,特来向我说明情况。探明了我的口风,回去汇报我的反应,好让他权衡利弊,再作决定。......

                      这又何必,这又何必!袁龙宜,你竟如此对我!

                      “请问文大人,北庭使臣何时返回?”
                      “就这一两日吧!”
                      “有劳文大人了,天行今夜定会有个决断。”叫来管家,客客气气地送客。
                      我回转身进书房,翻箱倒柜找东西。


                      找到了,那枚精致小巧的黄金令牌,被竹儿收在一个装旧物的盒子里。凌波诗会后,当时还是太子的他打发人给我送来的。说是哪天去了京城,带着这个会比较方便。
                      我是来了京城,但这枚令牌却从没用过,我一直认为,这一生,我都不需要用这东西去见他的。没想到,今夜,竟真的要用到它了。

                      擦把脸,让管家备好车,我换了衣服,直奔皇宫。



                      第十四章


                      举着黄金令牌,我一路风驰电掣畅通无阻来到御书房。

                      灯火通明的院子里空无一人,显然是被命令了不得靠近的。
                      别人是不许靠近的,但我不一样。我是风天行,手里拿了皇帝金令的风天行。

                      没有人敢拦我,也没有人敢问半句,看看我的脸色,再看看我手里的东西,就全都自动闪到一边,远远地站着去了。
                      我一步步走进去。

                      御书房里很安静,如我所料,只有他一个人。歪在旁边休息用的榻上,用手肘支了头,正闭着眼难受。小几上是倒着的琉璃盏,怀里是一坛子金波绿酿,放在腿上,用胳膊随意搭在上面。悬悬的,眼看就要滚落下地。
                      满屋子的酒香,一幅要死不活的颓废画面。
                      很好,还知道借酒浇愁,还没欢喜得得意忘形,算你有良心!

                      走过去,也不说话,从他怀里拎起酒坛子放在几上,扶起倒在一边的琉璃盏。他听见声响,睁眼抬头看见是我,震怒的眼神瞬间融化,续而轻轻笑了“阿行来啦!”。
                      是啊,阿行来了,天底下再难的事也会有办法!
                      我不动声色,站在塌前,将坛子里的酒倒进琉璃盏里,仰头喝下。嗯,不错,上好的陈酿,是我和他都很喜欢喝的贡酒,清洌缠绵,韵味悠长。
                      转头看看屋里有什么能下酒的,发现连个葡萄皮都没有!他就这么当水一样喝了大半坛子酒!为国家社稷,他一向是知道爱惜自己的,今天却这样不管不顾了!

                      人要是死过了一次,就不怕死了!
                      人要是被气过了头,也就不生气了!!

                      刚才来的路上我还气得翻江倒海的,恨不得进门就先咬他一块肉下来。现在果真见着了他,被他这醉眼迷离,酒后失态地一叫,反而给搅的没了脾气,气不起来了。
                      再给自己倒一盏酒,坐到他对面,慢慢地喝。
                      多年的经验告诉我,盛怒之下做的决定,十有八九是错误的。所以,不盲动,不武断,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下来是为将帅者的功力。
                      自持方能持人!而眼下,他需要一点时间来醒醒酒,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消消气,就是这样。

                      准备喝第四盏的时候,手腕被抓住了。“天行,别喝了,……这没有用!”
                      你也知道这没有用,那你还喝那么多。噢,你倒是喝够了,醉过了。轮到我喝的时候,你就说没有用!我没有抽出手腕,而是换了一只手去拿盏,“没有用,也得喝!”不喝酒,怎么能有抽刀断水的勇气呢。
                      他看着我,无话可说。缓缓松开我的手腕,任我继续。

                      等我喝完第六盏的时候,感觉身上舒服了许多。虽然头有点晕晕的,但已经不是刚才的剧烈胀痛了,太阳穴也不再狂跳,基本上已经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我放下琉璃盏,扭头看他,他一脸郁色正看着我出神,眼睛虽然看着我,但心思早不知道看什么去了。看这样子,我要是不说话他也不会先开口。
                      


                      28楼2006-08-11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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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94.70.*

                        “我是谁?”我不为所动,步步紧逼,活脱一个地域索魂使。
                        他被火烫到一样,退开一步,“阿行,别这样,你知道的,我这一生,只爱了你一个。”他被我逼得几乎受不了了,整个人都在颤抖,冷汗淋漓。
                        我轻笑,避开视线,“你真的爱着我么?” 声音轻轻软软,是问他,也是问我自己。
                        他点头,眼中几乎滚下泪来“我一直都爱着你的!阿行,我……”他抓紧自己的胸口,好像那里插了把刀,令他无法呼吸。
                        “你爱我,那你让我做你的皇后如何?你知道的,我想要做你的皇后。”没有半丝责怪,我明知故问,只想再次确认他的心意。
                        袁龙宜满头的汗,呼吸窘迫得几近窒息,“我……阿行,我没有办法。”两只手下意识的攥紧又放松,溺水之人一样无助。
                        面对听过许多次的答案,我点头认同,也知道你没有办法,“是祖训难违,是怕母后伤心,是怕天下人嘲笑,是因为我不是女孩子,不能为你生儿育女,是么?”我问得体贴。

                        他又是沉默,
                        沉默的意思就是认同!

                        我转动手指,让御笔在指尖旋转。是啊,你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这是我们两个人加起来都做不到的事。叫做“求不得!”……
                        既然求不得,那也只好求些别的,有些事,我也是刚刚才想清楚的!

                        我忍着痛抛出杀手锏:“既然。你给不了我幸福,不能让我如愿。为何,不让我就此尽忠?!”
                        “阿行,你说什么呢?!”他抬眼看我,满眼的惊恐。仿佛我要刺王杀驾一样。
                        我冷冷目光直射进他眼底。一个字一个字说出他心底的担忧:“留我在这里,你就不怕,我哪一天忍无可忍,夺了你的江山?娶你为妻么?!”
                        “阿行!”他睁大双眼,仿佛听见了地狱里的声音。
                        我再次逼视他的双眼,“江山和我之间,你永远都会选择江山。只要对江山有益,即使我们的情再深,也不过又是一个军法下的竹儿。即使再苦再痛,有一万个舍不得,你也会割舍!这不是你的责任么!”
                        你可知,在今天之前,我是真的愿意为你去死的,只因为我爱你,我便舍得自己!只要你能开心,我便觉得值得!这是我的心意使然!!可此刻,我不想为你去死,我只想为己而生。

                        他一时无言,整个人定在那,一动不动。
                        他不言,是因为他无可辩驳,他早就想得清楚。他不是一个糊涂皇帝,他对家事,国事,天下事,清楚得很。他从来都是一个决断的人,这事若是换了别人,他早有一万个法子解决了。只是因为这一件里有我,有他,才让他会有片刻的忧郁,暂时的举棋不定。

                        这么些年了,他想要我的心是真的,我能带给他属于凡人的快乐。他也是人,他也贪恋人世的快乐。所以他爱我爱得透彻。但他又不想离经叛道,惹得“天下”大乱!他一直为此痛苦挣扎。直到今天,他仍在挣扎。
                        他放不下多年的情份,舍不得让我死心,让自己死心。而留着我在身边,又实在是个隐患,让他不能不顾忌。毕竟这是他母子苦熬了半辈子才得到的宝座,里面寄予了太多的期望与抱负,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那么精明,有些事,也许他早就知道了。……

                        也罢,左右不过都是一死,既然我的血早晚要流在你的土地上,情人一场,我成全了你的江山大业,送你个死心塌地也就是了。

                        我提笔在左手的纸上,刷刷几笔,写下一行字,签下我的名字:臣自请为南朝百姓福祉计,以身殉国,和亲北庭。
                        明天这张纸往朝堂上一放,我看谁敢说半个不字。

                        悬崖撒手,空际转身。非我所愿,唯我所能。

                        摔开笔,我起身,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第十五章


                        回到府上,我对等在门口一脸担忧的管家说:“给我端一个火盆到书房,再去取一坛好酒,……不要打扰我。”

                        火盆很快到了,酒也到了。

                        我抿一口酒,不错,是一样的金波绿酿,口感醇厚绵长。以前每每二人对饮,诗酒助兴的时候,我们总会你一口,我一口地抢酒喝。最后一口酒明明说好两个人分着喝,每每他都会让我先喝,我喝完自己的半口,却总还要抢他嘴里的那半口。他故意不给我,引我扑过去,……我们闹着,笑着,滚成一团,之后便是烈火燎原欲海翻腾……
                        


                        30楼2006-08-11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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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94.70.*
                          王爷当然不会象我这么小气,肯定想的是国家利益,体面与否的问题。想好了,摸着胡子点头:“应该的!”

                          我再接再厉,“他们不是说耶律丹真可以在神前起誓么,这起誓的仪式定要他们的大祭祀主持,还要请各国使臣观礼。公告天下。”
                          王爷再点头,“那是自然。”若没有人观礼见证,他们胡乱糊弄一下,过后再出尔反尔,那我不是白白便宜他了。
                          “那好了,王爷,天行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一切请王爷做主!”
                          王爷主意拿定,客气了几句,嘱咐我放宽心,注意身体什么的,告辞出门。



                          第十七章

                          接下来的日子,我很忙。至于朝堂上他们众人还做些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时间不多,我要专心干我自己的事情。要做的事太多,只怕时间不够,来不及完成。

                          过了大约十日,北庭传来消息,答应南朝的所有条件,按照南朝的要求,选了吉日,定了斋戒的日期,在离那片草地不远的地方,修筑祭坛,同时准备封后祭天大典上的各种用具。

                          我算了算日期,离出发,还有整整一个月。一个月,时间不太多,但也够用了。

                          我跟管家说,尽量料理好府上众人的出路。愿意走的,就多给点银子。非要留下来的,也别少了一份体己,就算是我给大家的一点心意。希望他们都能够继续过他们的平安日子。我去北庭,府里的人是一个人都不准备带的,免得日后若是跟着我落了难,我于心不忍。……
                          管家听着我的嘱咐,一边应着,一边双肩抖动,拿手捂住嘴,落下泪来。我被他弄得也是心里酸酸的,想来这府里的人,只有我这个主人从不拿这里当个家,什么事都不上心。而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每天吃穿住行,干活作事,连同一家人都在这里。只把这里看作他们的身家性命所在,就象鸟儿找了颗大树,在上面做了窝,下了蛋的。对这树的感情,便如衣食父母,缱绻情深。而今我这一走,大树倒了,他们的窝也就没了。看看茫茫前路,再想想这里的轻松放任,怎么不叫他们留恋。

                          管家问我要带些什么合意的东西走,想了想,告诉管家,不用了。带着所谓的念想,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玩意。从今以后,我只要别人念着我,想着我,我再不费心思想他人。所以,什么都不带,就这么走,图个无牵无挂。

                          晚上回房间,看见小鱼正坐在床头收拾自己的衣服。我有些难过,走过去,坐他床头椅子上。默默看着他。
                          他抬头看我,:“将军,你的衣服我已经收拾好了。我的东西也快收拾好了。” 他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难过,甚至我觉得他的脸上还有些许欣喜。
                          到底是小孩子,一说要走就高兴,我觉得心里有些酸楚,勉勉强强地笑“小鱼想好去哪里了么?”

                          小鱼满不在乎地说:“我有什么好想的,将军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呗。”
                          我摇头:“小鱼,管家没说么,我这次去北庭,这府里的人,我一个都不带。”我希望他能象其他人一样,拿了钱,过自己的日子,别再跟着我受罪。
                          小鱼看我一眼,摆个你莫名其妙的样子,“我又不是这府里的人,管家说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你从军里带回来的贴身亲卫。”

                          我的鼻子有点发酸,失意至此,还能有他如此相待,不是不感动的:“小鱼,你是南朝人,你应该留在南朝。”我尽力劝他。
                          小鱼停下手,忽闪着眼睛看我:“将军,你也是南朝人,你去得北庭,我为什么去不得?”
                          我一时无语,再想想,感觉自己真的很无力:“小鱼,那边情况复杂,我担心会拖累你。”
                          小鱼想了想“将军,你是怕我拖累你吧,……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小鱼笑得有点贼。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就知道我说服不了他,遇见心意已决的士兵,就算你是将军也没有办法。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想再试试。果然无功而返,我放弃这徒劳的劝说。

                          小鱼看看手头整理妥当的东西,开始说服我“将军你看,你都不带府里的人去,那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你身边一个体己的人都没有,你弄得清自己的东西么!再说,让那些北庭人笨手笨脚地伺候你洗澡挫背,梳头穿衣,你能习惯么!我跟在你身边,这些事,你就都不用发愁了。就算是万一遇上点什么事,咱两个人也总比一个人强啊。”
                          


                          34楼2006-08-11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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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94.70.*

                            他低下头不语,过一会儿,自言自语,“原来天行早到了!”
                            是的,我听到了你的心绪。

                            他想起别的,突然扳起面孔嗔责左右:“你们这么多人站在这,都是干什么的?也不来禀报我!……”
                            口气凌厉,让我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从来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训斥左右。
                            “你别骂她们,是我不准她们惊动你的。” 我赶紧出面解释,“很久没聆听你的妙奏了。想多听听,”
                            我的语气里有着善意的玩笑。
                            他果然好了些,“难得献丑。”他自己也笑:“偏偏落入方家耳中:真正是有污清听!”

                            我趁热打铁,“陛下气息用得不错了,收发自如!……可惜,这曲子,不是最好的!”
                            这句话好象让他深为感动,得了鼓励似的。将刚才横放在桌上的箫,取了过来朗声说道:“愿为知音,再奏一曲!”
                            我赶紧上去拦住,“不,不!不要再吹了,箫笛都伤气,古人说过:一之为甚,岂可再奏!你已经在这里吹多久了?!”

                            一句话出口,让他立刻垮了下去,低头坐在那里不出声。
                            我知道他心里不好过,略想了一下有了主意:“这样,我来试一曲,你用筝相和如何?”我知他最擅长的应该是筝,今天非要别扭着在这里黯然吹箫,恐怕只因他听过我吹箫。

                            于是指挥宫女取来一架筝,在他面前摆好,我拿了那管萧依然背了月光坐回亭栏。
                            他从黑暗中望着我,轻声问我:“来哪个曲子?”
                            望着地上我自己的影子想了想,试着说:“我作过一首曲子名为‘西风纵月’,你还记得么。”
                            “记得!”他答得干脆。

                            将萧靠在唇下,缓缓吹出第一个音,
                            悠悠萧声远远地四面漾开,随即第二波又轻轻荡出,盖住第一波音韵。
                            他拨动琴弦,丝丝入扣容入萧声,双剑合璧,相辅相成。

                            这首曲,初起时,闲散自如,宛如一片浮云乘风而起,兜兜转转,优游太虚。忽然琴声陡起,音节激烈,仿佛飞沙走石,狂风大作,箫声中乌云滚过天际如万马奔腾,惊涛翻滚轰然雷动。激昂处,只闻漫天风雨,霏霏而至,遮天蔽日,撑满天地。仿佛要将胸膛撕裂,将琴弦扯断……片刻后,渐渐云收雨歇,箫声琴声都渐渐慢了下来,低了下来,婉转相和,此起彼伏。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又变得雨过天晴,宽舒平和,浮云悠悠飘过月边,琴声袅袅,箫声委婉。最后琴声渐渐沉寂,留下洞箫悠长余韵散在风中。

                            他长长地舒气,“朕的阿行,真是太棒了!”他忘形于由衷地赞美。
                            我却只能听而不闻,双眼望着地下自己的影子,心还随着最后的一个音在花园里绕来绕去。
                            皇帝回过神,自己也大吃一惊。别开头不再言语。

                            “陛下!”过了一会儿,还是我先开口。
                            “嗯?”他抬头看我,似乎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景况中脱离出来。
                            “我冷了,回殿里去吧!”我确实觉得冷,彻骨的冷。
                            “噢,”他强笑着:“我也觉得有些冷呢。”
                            他起身,率先往亭外走。我也起身,捡起那卷翊旨拎着,跟在他后面走回他的寝宫。

                            进了屋,他也不说话,自己去龙床边坐着。我站在地中间,一手叉腰,另一手将翊旨横托在掌中,轻轻颠着,也不说话,只用眼一个个狠狠盯着看那些跟进来的宫人,……
                            这是个尴尬的局面,我相信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这翊旨里写的什么。而如此良宵,正是有情人要低诉相思,婉转承欢的时候,什么人在旁边都是多余的。以前我们要想在这里缠绵那是不可能的。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我有翊旨在手,便如得了通关文牒,护身宝符,正大光明,理所当然。我也终于可以学学太监总管,摆个小人得志、耀武扬威的脸子给人看。
                            交换了一个眼色,领头的悄悄退下。其余的,随同进退,霎时间走得干干净净。

                            待众人走得无影无踪,我望着关紧的房门,只觉周身虚软,几近不支,再没有半点得意。
                            我终于可以登堂入室,光明正大的跟我爱的人在皇帝寝宫尽情欢爱了,这是我期盼了多年的事,曾经猜想过许多种情景,却独独没有这一种!美梦成真,却如此不堪。

                            他走过来,从后面将我整个揽进怀里,用手臂紧紧环抱住。
                            


                            39楼2006-08-11 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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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2.94.70.*
                              风过树林么?我苦笑,风过树林,看似搅起风波无数,撼天动地,威猛犀利,实际不过是将自己撕个粉碎,拼个头破血流。跌跌撞撞,穿林而出。寻个无人之处,捡起破败的残骸,凌乱拼合,狼狈离去。哪有半分潇洒可言!

                              小鱼问我在念什么,我扭回头,告诉他: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小鱼也望望窗外,想了想,“我们已经没有故园了。”
                              我忽然很想笑,怎么我伤感的时候,总会有人比我更伤感,我难受的时候,还有人比我更难受。那到底谁更可怜些,该谁来安慰谁呢?!



                              不过十数天的时间,就赶到了之前曾经养伤的边陲小镇。远远地,郭雷就领了人来接。上次话别,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本来以为再见不易。谁知机缘巧合,这么快就重见,又是这么个理由,大家都有些尴尬,招呼也打得磕磕绊绊,象被人咬坏了舌头。

                              我故作坦然,与他攀谈,随便说说周围的景致。他见周围无人,立刻来了精神,报账一样开始给我讲述当地军事布防,人马调度安排,征询我的意见。
                              抬手制止了他。“我已不是你家将军,不必告诉我这些。” 尽量把话说得诚恳,希望他能谅解我的处境。
                              “将军此去,再无人肯指点在下,末将只是想再听听将军教诲。” 郭雷是个直率的人,想些什么都会直说。
                              暗暗松了口气,亏他如此信任我。还好,我写了《南朝用兵方略》给庆王爷,这时才能心安理得的面对部将,否则走了也会良心不安,愧对以前的下属。
                              笑着拍上他的肩,“别担心,兵部会有统一安排,以后这北边,也不会打什么大仗了。”我想耶律丹真的信用还是可以相信的。再说,不是还有我呢么!

                              赶了许多天的路,大家都有些累了。再往前,就是大片的草地。这里是南朝这边最后的一个歇脚府衙。所以,不管是送亲的还是接亲的,都不约而同想在这里好好歇一歇。

                              没人征求我的意见,我不过是名品瓷器一件,只需小心供奉,细心看护。至于挪动搬运,那是特使们的差使。

                              晚上,我和小鱼没再住回以前住过的小院,而是被众人簇拥着,睡在正堂后面的偏厅里。连日车马劳顿,我已然十分疲惫,此刻只想好好泡个澡。
                              小鱼兑的水热得简直要把我煮熟了,水气蒸腾中,我皱眉抗议“小鱼,你以前刷马的时候,也用这么烫的水么?”
                              “那哪能啊,马可受不了的。”小鱼拿眼翻我,一定是觉得我太没常识。
                              看着被他搓得红通通的胳膊我忍不住小声嘀咕:“马都受不了,我就受得了?”怎么我连马的待遇都不如?
                              “将~军!”小鱼的腔调分明是觉得我不可理喻。“水热点解乏的,我是为你好!”小鱼洗萝卜一样搓着我。“你在车上就一直捂着肩,肯定是凉着了。得好好烫烫,活活血……”
                              “太热了,我喘不过气来,”我作势要爬起来,口中扬言:“你要不给我兑点凉水,要不去把窗户开开。不然我不洗了!” 卸了大将军的外衣,蜕了南朝名人的表皮,我才不在呼自己是否端方沉稳,循规守礼。索性破罐破摔,蛮不讲理。

                              小鱼拿我没办法,去把窗户开了个小小小小的缝,有冷风进来,压住水汽,感觉凉爽了一些。呼吸得以顺畅,我躺回浴桶里去老实泡着任他搓洗。
                              洗了一会儿,小鱼说要换水,拎了桶出去。

                              屋子里清清寂寂的,昏黄一片。我把头枕在桶沿上,把湿巾敷在脸上,闭上眼,静听外面的动静。
                              送亲的和接亲的几位,这一路已经厮混熟了。正好凑一桌,在正厅里把酒言欢。
                              声音穿过敞开的窗子,传了过来。

                              估计是酒过再巡,有人捧杯说道:“这一趟差使,多蒙各位照应,感激不尽。尤其是钱大人。我还替钱大人找了好些麻烦,真不好意思,来!我敬钱大人一杯。”
                              “言重、言重!”钱贵德笑着说:“为来为去,为的还不是两国和好。今天有此美满结果,我们的心力不算白费,是件很值得庆贺的事。来,来来,都把酒杯端起来,预祝我等此行圆满成功!”
                              众人一片附和碰杯之声。
                              ……

                              小鱼提了热水进来,又给我倒进桶里。
                              


                              44楼2006-08-11 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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